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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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上下那么精明,她这么巧与韩家母子同登门,本也罢了,但是万万不料先前杨夫人会与张夫人提到韩陌的婚事,这么一来,张家婆媳不疑心她们约好怕也不可能。
虽然她们万万猜不到自己是来打探画像的,但这毕竟是苏绶的恩师,她不想两家因此生出什么隔阂来——至少暂且不想。故而一路走来的路上她便想好了这个说辞。
果然半真半假之下,精明的张大奶奶听进了心里。
沉默两息,便回应道:“你这话是不错的。”
张家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韩家抢亲,既然苏绶不肯,张昀也没打算撕破脸,那顺势与宋家结亲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那依你之言,我该趁此之机,去向国公夫人提一提?”
苏婼微微笑道,握住了张大奶奶的手:“婶母自幼善待我母亲与我,如同我的亲姨母一般,我时刻想着该如何回报。
“往私心来说,我父亲待我不算亲厚,将来我嫁人生子,还想仰仗张家和婶母为我撑撑腰。阁老能任首辅,苏家水涨船高,我自欢欣不已。
“婼姐儿特意诈病留下来,就是为了方便老夫人与奶奶去向国公夫人提及此事。这园子我已是熟得很,婶母若是不嫌我没规矩,我便暂且带着扶桑在此随处逛逛。等你们说完正事,我再回去。”

第402章 阁老认得在下?
苏婼这般贴心贴意,又回到了少时的乖顺可人,尤其眼中那十二分的真诚,及那句“要仰仗张家撑腰”的肺腑之言,实在叫人难以生疑。
张大奶奶凝望她半刻,到底叹气垂下眼来,拍了拍掌心里她的手背:“你这孩子如此善解人意,活似你娘生前,你不提她倒好,一提她,我就免不了想起她在的时光来。偏生你爹这般眼瞎,看不到你们的好!赶明儿见着他,便是冒着他记恨我的风险,我也要好好骂他一轮!”
完了拭拭眼角,她站起来又道:“实不相瞒,早先我确实疑惑你何以这么赶巧来府来着,合着你竟是满心里在惦记张家,惦记我,也罢,咱们没有那婆媳的缘份,你此后便当我女儿,我们全了一番母女情也可!”
早先苏婼就曾提过要改联姻为认义母,此时这话出来倒不算突兀。
苏婼起身行了个万福:“待一切杂事落定,定择吉日行拜认之礼!”
张大奶奶点头:“也是。如此要紧之事,自该隆隆重重。”又道:“那我便先去宴堂,你在此自便。”
“恭送奶奶。”
张大奶奶在苏婼目送中转身离去。
苏婼背转身,递个眼色给扶桑,便沿着湖畔朝然秋阁方向缓缓而去。
应付张家人并不容易。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能露破绽。
但是回过头来想想,张大奶奶竟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打消想收她为儿媳的念头,也够让人意外的,她哪怕有那么几分过人之处,也全在于锁道上的技艺,可张家并不知道她就是鬼手,为何一直以来对她如此青睐?
张家父子伴着韩陌往宴堂走来的这一路,无非也是探问常蔚一案以及昨日暗示苏绶的那番意思,韩陌没遮没掩,直接表达了欢迎张阁老参与破案的意思,尽显小阎王的痛快和爽利。
到了荷塘畔,忽然有张家下人快步前来:“外面来了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奉急务来见世子。”
三人停步,韩陌问:“来的是谁?”
“是窦公子是宋公子。说是有份要紧的文书,是方才从东宫递出来的,命世子从速办事,窦公子好呈交回宫中。”
张栩听到这声“窦公子”,忽然凝了凝目。
韩陌神色郑重:“太子殿下不会为别的事寻我,一定是关乎常蔚一案的要紧事务,所以窦尹和宋延才特地寻来。还请阁老行个方便,允窦尹宋延入府,再辟一处安静私密之于在下借用办公。”
张昀颔首:“既是宫中要务,世子何须如此客气?快请二位公子入府便是!正好就近有座春晏堂,倒也算安静整洁,世子但用无妨。”
韩陌道了谢。
这边厢窦尹与宋延已在张家管事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
“在下窦尹、宋延拜见张阁老!”
虽然二人是国公府的人,在京居住多年,但他们并未在朝中担任正经官职,即使跟随韩陌办差,也不曾频繁出入衙门,并不用提跟中军都督府和东林卫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礼部,故而,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面见当朝阁老。
张昀原准备打发张栩引着他们仨去春晏堂,目光滑过直起腰来的窦尹脸上,忽而又蓦地收了回来,停驻在这张脸上。
“……你叫什么?”
这声轻唤不似以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张阁老,因为太过飘忽,以至于更像是试探。
正待抬步的几人闻言止步,都看过来。
韩陌看看他,又看看静如止水的窦尹,再看向张栩,却发现张栩也在盯着窦尹看。
“回阁老的话,在下姓窦,名尹。”
窦尹回得云淡风清,如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但在俯身垂眼的刹那,眼底的波涌却险些溢出来。
“阁老,莫非认得在下?”
张昀眼里有了红血丝。像一连许多夜都没有睡好。
“窦公子的祖上是?”
“在下是个孤儿,已然不记得了。”窦尹嘴角扬起,温柔极了,“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师父过世后,便蒙国公爷收养了我,而后带在国公爷栽培至今。”
“父亲……”
张栩在轻声相唤。
张昀看了眼还在场的韩陌与宋延,敛住神色,形如往常,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道:“窦公子好像貌。真乃一表人材。令尊令堂想必也是极出挑的人物。”
窦尹报以一笑:“谢阁老谬赞。”
张昀点点头,示意张栩领路,只转身之时,目光又在窦尹身上留连了两眼。
进了春晏堂,宋延便向张栩行礼致谢:“多谢大人赐宝地行事,因是宫中急务,就不留大人在此相陪了。”
“诸位请便。有任何需要只管唤门外下人便是。”
张栩目光滑过窦尹脸上后,便也走开了。
等他前脚走出院门,后脚韩陌和宋延就盯着窦尹八卦起来:“他们爷俩什么意思?怎么看起来好像认识你,而且很震惊?”
“我怎么知道!”窦尹甩甩袖子走到椅子上坐下,喝了口下人倒进来的茶,然后望着韩陌:“巴巴地安排了我们来,你到底还办不办事?”
“当然办!”
韩陌当下打开他们带来的包袱,开始除外袍换衣服。
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公务,不过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脱身行事的机会。
如果不抬出太子来假装这一出,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脱离张家父子的掌控去配合苏婼行事。
窦尹穿上了世子袍服,假装在窗下处理公文,而韩陌则换上一袭普通衣衫,从后窗潜了出去。
他手上早就得到了苏婼绘制的详细的地形图,每处院落有什么特点,作什么用途他已了然于心。
春晏堂并无人住,眼下张家人全都在陪客,服侍的人大多都去了就近侍候,自然周围也无人行走。
他沿着苏婼标记好的路线寻到了然秋阁,只见苏婼已然在院外的竹荫小道徘徊了。
二人对上暗号后,韩陌先进去,紧接着苏婼也闪身走了进来。
韩陌在门下探头,苏婼扯他的衣袖:“我早就看了一圈了,周围都没有人,至少一刻钟内不会有人从这经过。赶紧吧!”

苏婼说完便走到了屋子中央。
这然秋阁是一排三间的小院,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上一任住过的还是张家救助的一个较亲的族中子弟,是张昀一辈的,后来也做了官,开了府,听说很是来往了几年,但随着其中年病逝,家人又远在千里之外,许多年后也就没了往来。
这院子后来就一直空了下来。
但张家常有远亲来访,因此所有的院落都有人收拾。
如同吕凌那日所说,院子陈旧但是又明显被精心打理,院墙下一畦种了多种的芭蕉树都还维持在原来的地盘内衍生,即使阶下青苔繁茂,也只是增加了些古朴雅意,而不显荒凉。
苏婼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堂中的两幅画,但她却和韩陌先后都皱了眉头。
这两幅画却并非吕凌所说的那两幅,甚至连人像都不是,仅只是两幅山水画,而且从纸张来看,画作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年。落款倒的确写着张昀的表字,但“吾福”与“薨”是绝不存在!
“这怎么回事?”韩陌抱起了双臂:“姓吕的这小子骗了你?”
不管怎么样,韩陌都还是对当初吕凌曾肖想苏婼而有些耿耿于怀。
苏婼眉头紧皱,看向四面,整个厅堂只有这两幅画。
吕凌真的骗了她?
他为什么要骗她?
“有香灰?”韩陌忽然伸指抹了把画下几案上的灰尘,嗅了下说道,“有蹊跷!”
几案就是普通的茶几,摆在上首的,但桌案上还有花纹缝隙里却落有灰黑色的灰尘。置于鼻尖,是明显的供香的味道。
韩陌那抹耿耿于怀的酸意瞬间变成了郑重。
苏婼迷惑的双眼也立刻变得明亮。
她对着这画凝思半晌,忽然抬手拿起了画幅下端的卷轴。
画幅被掀起来,背后是墙体。
但她仔细看了几眼这墙壁,却忽然拔下头上簪子,在画幅周围的墙体上轻轻地叩起来。
叩到左首的花瓶处,她突然收回簪子,扶着花瓶往墙的方向一掰,只见方才画幅背后的一整幅砖雕竟然旋转来,等到完全翻了个面,那砖雕的背面就赫然出现了两尊香炉,密密麻麻的燃烧剩下的香棍儿,还有机括旋动时光滑的磨擦面,都显露着被使用的频繁程度。
“果然!”
苏婼深吸了一口气,“吕凌没有骗人。”
有供炉有香灰,足以说明此处其实已然作为祭祀之地。
而张家又不是没有祠堂,却还要私设祭堂于此,除了吕凌所说的情况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呢?
“既有机括,那画像肯定也藏在此间,这两幅不过是掩人耳。”韩陌已然从醋缸里抽身,专心地辨察起来。
苏婼一寸寸地目光逡巡此间,最后又落回两幅山水画上。
“这机括使用得如此频繁,你觉得画像会放置在不顺手的位置吗?”
“我也觉得不会。但这幅墙上除非还有机括,否则我看不出来哪里还能藏画。”韩陌捏着下巴,又看向她:“可是机括一道,你才是高手,不是吗?”
苏婼望着画幅莞尔,下巴轻扬,说道:“你把画幅上端的卷轴往里转动转动看看。”
韩陌依言,长臂一伸就把顶端的卷轴转动开了。
接而便听刷地一声,那幅画竟然徐徐上滚,紧接着一幅陈旧发黄的女子背影画像也徐徐展露出来!
“真是它!”
韩陌惊讶失声。
苏婼深深看了眼这画像,然后一面伸手扶着这画,一面冲他笑了下道:“你看,我虽然在机括上是高手,但关键时刻没有你帮我却是不行。”
这话外意味太浓,韩陌恍然脸红,仿若被调戏。
但苏婼却已经凝眉细望着画像,说道:“吕凌所言一点不虚,这不但‘吾祖’二字是真,‘薨’字是真,这笔迹也是属张阁老的笔迹!这画上的人,究竟又是谁呢?”
画上的女子如同吕凌所言,不很年轻了,她往后侧过来的三分脸上眼角有细纹,发丝梳着高髻,不过两三样钗饰,衣着是权贵款式,式样简单,但是,腰间所挎的一把长剑却作了细致的描绘——又或者,是这把剑本身就很特别,剑鞘上纹路繁复,剑柄还有特殊的设计,从衣带皱褶来看份量不轻,但挎着它的女子,却一脸轻松,而且微带三分笑意。
“这是……青虹剑?!”
韩陌突然的吐声,打断了苏婼观望。“什么?”
“这把剑,似是宫中丢失了的宝剑,名唤青虹!”韩陌神情几变,吐出的话又沉又快,仿佛喉头发紧。“我曾听我姑母说过的,宫中原有三把传世的宝剑,另两把都在,但可惜一把女子所适用的青虹剑却因故丢失了!”
“因‘故’是什么故?”
韩陌摇头:“姑母没说,我估摸着她也不清楚。因为她也是在操办宫中祭祀时,见礼台上摆剑的位置留着个空位,才听宫人说的。但是宫人也不知情。”
“那皇上和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韩陌沉吟:“我进宫问问。”
苏婼想了下,又问道:“你会把这画像的事告知皇上吗?”
韩陌蓦地看向她,没说话。
张家收藏着这样的东西,还有这样身份特殊的祖先,既然发现了,自然是不该隐瞒宫中的。韩陌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向皇帝挖掘更多的关于青虹剑的过往,可是苏婼这么一问,他不知怎么做了。
苏婼也在对着画像默然。
会出此一问,实在是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打从昨日吕凌告诉她这件诡异的事情开始,她的心里就有了些难以名状的滋味。张家若是皇室后人,或是皇亲,大可以光明正大表露,若说害怕伤了他们清流的名声,作为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实在是难圆其说。不敢承认身份,那就是不认祖宗,是为不孝。
但这些倒还罢了,关键是,为何这件事满朝上下竟无人知晓?
包括皇帝?
这实在没有理由的作派,不能不使她担心牵扯到一些别的。
张苏两家关系如此紧密,宛如同祖同宗,如果张家有什么该承担的,必定牵联到苏家。事关国体,那绝不可能凭借一个天工坊,和苏绶破获的几件案子可以令皇帝释怀的。
在韩陌说到这把剑的可能的来历时,她的心就已在往下沉了。

第404章 要不是造化弄人…
张家不会无缘无故保留这桩秘密,祖先身份不能示人,要么是怕获罪,要么是曾经已然获罪,无论哪种,身处天子脚下,还是当朝重臣,都没办法永远保密下去。那么一旦泄密,张家绝对逃不过一场浩劫。
张家若在劫难逃,那苏家呢?
事关皇室之事,张家跑不了,苏家也跑不了。
她的一切都是苏家给的,那是她的家族,苏绶是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母亲,但苏家给与她的却更多,她全部的本事,乃至她做人的本钱,是苏家曾祖爷给她的,使得她两世里留不留在苏家,她都能保持做人的尊严。
她绝不希望苏家有事。
所以,她也不会希望张家有事。
可一旦韩陌把画像之事透露到宫中,皇帝会不追查吗?
她抬头看着韩陌,面前的少年——不,青年。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在京城张牙舞爪的小阎王,大半年过去,他展现出来的更多是沉稳和聪敏,也许他仍然青涩,但该认真的时候从来没有拉胯过。
她收回目光,最终轻轻摇了摇头:“刚才的话,你当我没说过。”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早就很清楚。
进入东林卫也许是凭借了镇国公的关系,但短短一年做到了镇抚使,他绝不会是凭借祖荫。蒙受了冤屈,他宁愿屈身做个捕头,也要坚持正义,坚持自我,这种身份落差不是任何人都能坦然接受的。
但他对外人的议论恍若未闻,从不去想委屈的事儿,只是满脑子想着怎么把事情办好,怎么继续伸张他心中的正义。
那么,她怎么阻止他去成为想成为的人呢?
何况,他向皇帝禀明了,也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同样作为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
“阿婼……”
韩陌低沉地唤了一声。
“你确定是来的这边?”
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苏婼蓦然一震,睁大眼看向韩陌:“是张煜!”
韩陌也神情一凛,看了眼四面,突然他按住墙上机括将香炉复原,又卷起卷轴收好画像,最后挟起苏婼跃上了房梁——
此处无人居住,陈设简单,几乎无可藏人之处,只有房梁上稍可藏身,而张煜的声音就在外头,容不得韩陌多思量!
刚刚在房梁上趴好,门就被推开了,长身玉立一身青衣儒衫的张煜走了进来。
壁后香炉早已复原,而画像在他开门的前一瞬刚刚替换到位,门开后风挤进来,吹得那江南美景轻微地敲打着墙壁,发出慵懒的哒哒的响声。
张煜在堂中,凝视着画幅,又转头环视四面,最后走到几案前,伸手抚起了这幅画。
苏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当口若是露了破绽,被抓了把柄,那她是百口莫辩,完全无法解释。
但吕凌此时不该在牡丹园替他们缠住张煜他们么?怎地张煜又一个人来了此处?
“不在此处。”此时下方,张煜已经把手收回,转过身望着门口,“你在哪儿瞧见的?”
门外进来了个婆子,躬着身嗫嚅说,“奴妇先前在荷池畔,见着办姑娘往这边来的,才去知会了公子。奴妇未见姑娘进来然秋阁,不过猜想着是在附近来了。”
苏婼讶然,这仆妇还特地去把自己的行踪告知张煜?
忽觉腰间一紧,韩陌原本轻如微羽的气息忽然间也变得粗重起来。
她不曾动声色,继续望着下方。
张煜站了一站,自语般地喃喃地吐出一句:“如今想见见她可真是难。”
堂前光影浮动,再一定睛,他人已经走了出去。
屋又被掩上了,但屋里却许久没有新的动静。
苏婼只觉得自己的腰被铁钳一般扣着,再紧一点连呼吸都要困难。
男子的气息颇不客气地扫着她的脖颈,她躁热难当,稍稍偏了偏头。
韩陌脸色跟他衣衫的颜色一般很不好看:“没想到惦记苏姑娘的人还不少。”
苏婼一改往日彪悍,两只小手捉着他的衣襟,像梁下燕一般将他睐眼轻喃:“可不是么,要不是造化弄人,我生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话没落音,腰间铁钳又收紧了些。
韩陌哼哼两声,掐着她的腰跃到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窗户跑了。
苏婼忍笑拂拂衣襟,回头再看了眼那幅画,打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若问她为何一点不怕门外有人?那当然是因为韩陌早走一步已替她打探过。若不然,他又怎么会撇下她一个人先走?
有韩陌在身边的任何时候,她都不必再瞻头顾尾。
春晏堂里,身着韩陌世子袍服的窦尹背对窗户而坐,手捧着一本文书已经翻阅了有五六轮。
宋延面对窗前,隔一阵便做些递卷宗接卷宗的假动作,此外就是坐下吃茶。
但约好的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很久,韩陌还没有回来,宋延渐渐坐不住,开始起身踱步。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望着已经在院门外路过好几次的同一个张家下人说,“再不回来我怕张阁老要直接进来了。”
虽说抬了太子出来作幌子,但毕竟没有借人家的地盘处理太长时间公务的道理,若有,那韩陌更应该当即告辞回衙门处理才是。门外那下人来来回回的走过,难保不是张家起了疑心,在探听内情。
听得身后没有回应,宋延折身走到窦尹面前:“你怎么不回话?在想什么?”说完目光落在他手里文书上,又道:“你对着这一面已经默坐好些时了,怎么回事?你好像有些不对劲?”
窦尹索性把文书合上,慢慢笑起来:“我有什么不对劲?”
宋延直起腰来,顺势坐在了书案角上,望着他:“说起来,先前张阁老看到你,为何那么大的反应?当朝阁老,什么事儿没见过,就算是看到你面熟,也不至于那么失态,你难道就不好奇?”
“人不能太好奇。”窦尹平视着前方,声音依然柔和,“太好奇的话,要多出很多痛苦来。”
说完他站起来,缓步走到后窗下,伸手把窗推开,窗外是一座院落,院里草木葳蕤,而那边厢再远处,则是有着高高屋顶的张家正院了。

第405章 心悦之人
宋延负手走到他身后,与他望着同样的方向,眉目深远:“虽然你好像在跟我打哑谜,但这话听起来又很有道理。”
末了他看向窦尹后脑勺:“不过我还是对你和张阁老之间的故事感兴趣。”
窦尹的身影微顿,正待转身,一阵窸窣,韩陌已翩然回来了。
“你们在这作甚?”他轮番地看着二人。
“等听故事。”
“等你。”
二人不约而同出声,回话的内容却南辕北辙。
韩陌狐疑地扫他们一眼,随后飞快进屋,窦尹也飞快地与他换衣裳。
“如何?可曾探到?”
“吕凌所说无假,确实有这幅画像,而且张家在彼处还暗设了祭台。”韩陌在宋延帮助下火速更衣完毕,然后道:“但平时是不示人的,藏得十分隐秘,幸亏有阿婼同去发现了机括我们才得以看到真容。”
“既是如此重要,那吕公子如何会发现?”
“吕凌说是因为那日去园中时途中遇雨,因为避雨而绕道去的那方。但那画像竟然显露在外让他瞧见,我估摸应该当时应该是有人祭拜的中途,遇到了什么突发的情况,所以才未及收拾。”
“这么说得找吕公子再问问当时情况?”窦尹也把衣衫换好了。
韩陌点头:“须得找到他,问问他具体哪一日看到的,才能推出当时可能存在的情形。”
“那就别磨蹭了,你去赴宴吧!”
这边厢宋延也麻溜地收拾好了衣裳和文书。
韩陌走在最前面,开了院门,张家管事就怼脸出现了。
“世子,二位公子,小的奉老爷之命前来询问,公务可曾处理好了?宴堂那边已经准备开宴了。”
“已然办妥,前面引路吧。”
韩陌跨出门,又顿步道:“还要烦请你再找个人给我这二位义兄引路出府。”
管事看向窦尹宋延,却说道:“回世子,我们老爷还有吩咐,二位公子乃是国公爷和夫人的义子,自然也属我们府里贵客,便请二位一道前往宴堂赴席。”
窦宋二人对视一眼,宋延便拍了下窦尹胳膊:“既然张阁老如此美意,我等盛情难却,别愣着了,走吧!……”
牡丹园这边济济一堂,已十分热闹。
男女宾分座东西两厢宴厅,遥相呼应,却又互不相扰,尽显热闹隆重又亲近。
因人还没到齐,众人便自由散坐着吃茶。
吕凌频频往外张望,说道:“煜公子去了这么久,如何还未回转?”
张家二公子张煊笑道:“才去了不过一刻钟,吕兄何时这般着急?”
吕凌道:“我只是怕回头世子来了,只在下在此陪客不够份量。”说罢起身:“不如我去门口迎迎他!”
“哎,吕兄!”
张煊不料他说动即动,竟没能拦得住他。
苏婼出了然秋阁地界,特意绕开了点,才重新出现在荷池畔。
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张煜。
八角凉亭里年轻的男子负手而立,俊朗脸庞向着苏婼,唇角浅勾,神情温淡。
“阿婼。”
苏婼脚步缓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大公子。”
小时候她是唤他哥哥的,但她跟张煜彼此都长大了,再叫哥哥早就不合适了。
说起来他们应该算青梅竹马,张煜大她三岁,作为张府长孙,性情稳重,从小到大对她都十分照顾。但这个“到大”,也最多不过是十二岁,她母亲过世之前那几年。
且那几年里,苏婼心疼母亲,总是停留在谢氏身边的时间多,于是即便两府频繁走动,她跟张煜相处的时光也不是那么多。
对张煜,苏婼是熟悉的,却也不是那么熟悉。他知道他很有才华,也知道他性情温和,体恤下人,孝顺亲长,可除此之外,她就不那么清楚了。
所以,张煜作为张家严格培养的长孙,知书识礼,过去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为何今日却执着的要等她?
“阿婼如今对我也生分了。”张煜笑了笑,“好久没有问我要过画了。”
苏婼从小喜欢写写画画,但他喜欢照着身边的器物描样子,并非有意地研习丹青,所以没什么成就。但这却为她后来研究锁道打下了基础,少时的画工,使她如今描摹图样能够信手拈来。
而小时候关于器物方面的图样很难找,虽然苏绶,但苏婼不可能去找他要的,碰巧有一次在张煜案头发现了一本这样的册子,苏婼爱不释手,想跟他借,张煜说这是工部的书籍,没有办法借给她,但她可以临摹下来转给她。
小事而已,苏婼没有纠结,那阵子就曾隔三差五的寻他求画。但也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谢氏就过世了,苏婼少了很多去往张家的机会,关系也平白的淡了下来。
不妨他会这样说,苏婼索性大大方方道谢:“是呢。婼儿少时常得公子关照,还未认真道过一声谢字。这次便谢过了。”
说完她屈膝行了个礼。
“你当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张煜仿似失笑,看着她,那笑容又渐渐敛住,“我刚才听说,镇国公夫人属意于你,可有此事?”
八字没一撇的事,放在平常苏婼定然是要矢口否认的,但张家曾经替张煜向苏家提过亲,而且他们注定不会有这段缘分,所以略略一想之后,苏婼抬起头来:“此事我不知晓,并没有听说。不过,我的确实已有了心悦之人。”
张煜神色微微一僵,眼底似有寞落滑过。
“是么?我倒是从未听令尊说过。”
苏婼浅浅一笑,微微垂首:“女儿家的这点小心思,自然也不便大肆张扬。”
张煜点一点头,稍后又道:“你心悦之人,可是韩世子?”
苏婼依旧扬唇浅笑。
张煜低头叹一口气:“终是我迟了一步。”
苏婼后退一步,颌首道:“大公子何须惋叹?来日您定然也会遇到心悦之人。苏婼于公子,不过是少时一段短暂的过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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