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从水井里逃出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后来在城中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如果孙雄没有出现,他对于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三天都毫无把握。前后仅仅几日,这番经历却已经烙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那种从云端直接坠入深渊的感觉能把人逼疯!
即使是成了“常爷”,他也时不时会从梦中惊醒,带着满头汗和抚着砰砰跳的心脏回顾梦里的惊险。天天听着下人带回来的街头的关于常家的消息,纵然心如刀绞,又无能为力,还要匀出大部份精力思谋如何在宅子里立足。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日子私下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此番一出去,其实有一半的机率会重坠地狱。一门心思想办成事的时候,半点后果不顾,可真迈出了门,所有的害怕便都涌出来了。
一旦失手,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他不敢深想那个万一。
因为他已经收不回双脚了。
薛家那丫头此刻就被绑在车里,今日不管事成不成,这丫头都不能带回去了。杨燮不会再任凭他拖延下去,而他也不可能白白地放了她,怎么着也要让她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耳边哗啦啦地,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胡三隔着门说:“常爷,后门到了。”
常贺撩开帘子,只见雨幕那头,果然是熟悉的门头。
门头下每隔三五步都站着士兵,严阵以待的样子。他戴上斗笠:“试探试探他们!”
胡三点头,随后就朝半空里吹了几声口哨。随后,十来步外就腾空了一颗石头,正击在街畔的大樟树上。
墙下士兵闻声而动,立刻举着长矛聚在一起冲向了声响处。
墙内庑廊下坐着的头领探首:“怎么回首?”
门下的士兵连忙前来禀报:“头儿,估摸着雨势太大,把对面房顶的瓦片给冲下来了。”
“是么。”头领严肃地瞅过去,“仔细着点儿!”
“是!”
士兵拱手退下。
头领喝完手上半杯茶,指着桌上剩余的一大壶热茶站起来:“叫兄弟们都过来润润嗓子,我先去转转!”
“多谢头儿!”
士兵目送走了头领,立刻招来门下众人前来饮茶。
墙外的士兵本就去了些查看动静,又走了几个进内去,未免有了空档。但常贺一行按兵不动。
没一会儿,街头忽有快马奔驰之声传来,在前门方向止住,再接着,这边后门开了,有人大步出来,大力地挥着手,吆喝着什么,驻守在墙下的士兵就立刻聚集成队,原地起步,朝着街口冒雨离去了!
方才还围得严严实实的墙下,立刻就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守着,胡三冲常贺一点头:“是时候了!”说完便朝黑夜里挥了挥手,几个箭步上了墙头。
常家四处黑戚戚,虽然不是完全没灯光,跟原先灯火通明的模样相比,却是彻头彻尾两个模样。
常贺远远地望了一眼就回了车上。
看一眼瞪着自己的阿吉,他眼神变得阴冷。“瞪我也没用!你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活着,来世投个好胎吧!”
说完他把阿吉拎了起来,挟她在胳膊内,拽着她下车到了巷子里的一处隐蔽地。
按照他的计划,他们到达此地的时候,作为“声东击西”的“东”,大理寺天牢那里应该有人开始“劫狱”了,这么大雨的夜,朝廷要增加兵防逮捕劫狱者,根本来不及再去兵部或者进宫禀报,他们只能就近调人。
负责大理寺防卫的是镇国公,而常家这边则是韩陌。
镇国公想要人,必定首当其冲寻找韩陌要人。
方才的变故已经证明了他的预测,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按计划实施了,他们当然不会是真要冒险劫狱,目的只是缠斗,是调虎离山,以便胡三这边能够最快速度地把常夫人母子仨接出来,再不济,至少也要把常夫人成功救出!
常贺不会武功,没必要羊入虎口冒险,他就押着阿吉在此处等待,以防胡三他们被韩陌的人追踪而无法脱困。
屋檐下的雨就像从前他屋里垂下的一串串珠子,又像是常蔚如今呆着的牢狱之中一条条冰冷的铁链。
纵然早已成竹在胸,常贺心里也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偏偏夜空里除了雨声,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等待是煎熬的。常家那么大,围墙那么高,里面有没有变故,胡三是不是得手,压根就没有声音传出来供人分辩。
他觉得有些疯狂,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手上这丫头作为筹码,如今竟敢在敌人眼皮底下呆着,还思谋劫人。
是所有穷徒末路的人都会这么不顾一切么?
杨燮也是么?
对于常蔚和杨燮他们的“大计”,常贺的态度其实是模糊的,他并没有很强的意愿要为自己挣什么从龙之功,他只是被逼到了这条路上。
“嚓啦——”
思绪正在如乱絮飞舞,前方墙头就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而随着闪电照亮的刹那,两道人影先后掠出了墙来!
常贺心口一阵紧缩,扼住阿吉腰腹的胳膊不由更加收紧。
“常爷!”
是胡三!
他回到了马车边。
常贺赶紧现身:“我在这儿!”
胡三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得手了!”
常贺一时没能承接得住这份狂喜:“什么?!”
“后院里都没什么人,刚刚兄弟们得手了!我耍了个花招,让他们带着令堂和令弟令妹从西边后门出了!咱们过去正好赶得上和他们会合!”
常贺猛然手抖:“西边后门其实有两道门——”
“小的知道!来之前您不是都说了么?小的让他们走的极少人知道的那道小门!”
常贺悬着的心顿时如石头般咚地落了地。
他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夜长梦多!”
马车迎着雨,又驶向了常府西边后门。
雨势相较之前已经小了很多,因为走得急促,车轱辘声在雨声里也难以掩饰了,在空荡的大街上响亮得似乎有回音。
时下虽说已然夜深,也正下着雨,但如此空旷清寂还是少见。
他目光从雨幕里收回:“你怎么会这么快得手?”
胡三愣住:“后院里人少,连灯都没点几盏,我们前后一照应,就进去了。”
“我问你怎么得的手?!你们去二房带走我母亲和弟妹,从头至尾就没有什么阻碍吗?”
“镇守的人不是调走大半了吗?而且,我们去到二房的时候,令堂屋里的窗户是打开的。她正与令弟令妹在一起。这都省得我四处去找了,一齐就带了出来!”
“……他们在一起?”常贺声音忽然喑哑。
胡三怔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整说道:“对,他们在一起,窗户是开的,他们就在窗下坐着,我很容易就看到了他们。观察一阵我确定屋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异状,庑廊下只有负责看守的几个官兵,于是就上前迷晕了那些看守的人,一人挟住一个带他们出来了。”
常贺望着他半日没做声,直到马车拐了弯,倏地一个颠簸,他才陡然间一声喝道:“停车!快点走!”
“常爷!——”
胡三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常贺已经猛地打开车马去抢夺缰绳了!
“常爷您这是干什么!”
缰绳在暂充车夫的护卫手上,常贺突然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惯性反应,胳膊下意识一挡,常贺一个踉蹡后退跌坐在坐榻上。胡三见状连忙将他扶住:“天雨路滑,常爷这样是很危险的!”
“咱们上当了!”
常贺咬牙低吼,“常家那边一定是个圈套,我母亲他们正在被圈禁,无人之时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开窗,还有大晚上的,我弟妹也不可能还呆在母亲房里!这都是陷阱,大理寺那边咱们的计谋,肯定让韩陌给识破了!”
他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假,却不表示他不了解朝廷对待犯事官员的作派,一旦成为阶下囚,哪有什么尊严可言?被圈禁的常家人,尤其是他们二房的人,能有口吃喝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给你放风的机会?这样的雨夜,他们都事先增加了护卫,难道反而还会在大理寺那边出现情况时犯这样的错误?
胡三显然也明白了。他怔怔地望着他,但嘴上却仍嗫嚅着:“不可能的,韩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神通?他怎么可能算得到我们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而且我们明明打探到他最近放在常家的精力减少了,您自己也说他们不会算到咱们会出手的……”
他已经出手了,就不能接受这样的意外!
这是五百两银子的差事,在杨燮身边,最多也就吃穿不愁,想日子过得安逸,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身边多的是比他厉害的下属,油水大的活儿轮不到他!过了眼前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眼看着银子到手了,他怎么甘心成为泡影?
“常爷,前面就是西门了,令堂就在那儿等着了,只差几十步您就能如愿以偿!”
他劝说起常贺来。
常贺瞪大的双眼看着撩开的车窗外,此时雨几乎已经停了,可以清楚看到几步开外就是常家的府墙,他太熟悉了,的确再往前走不远就是目的地,可是不祥的预感已经像这浓重的夜色一样环绕在他的周身,他甩也甩不脱……
“嗒嗒!”
已然安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异样的声响,车里俩人包括一直坐在角落的阿吉俱都直起了腰背,竖起双耳听将起来。
“什么声音?”常贺颤声。
胡三闪身藏在车窗后,警惕地朝外张望,窗外三丈以外就黑黝黝地看不见了,但先前的声响也紧跟着消失了!
车厢里陷入地狱一般的死寂。
阿吉按捺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
常贺一把扭住她胳膊,双眼里迸发出灼人的戾光,他咬牙道:“如果那真是个圈套,那我们不管在哪里,都注定让他们给盯上了!而我有她在手,就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走!去西后门!横竖是死,我为何不去搏一搏!”
胡三听闻,立刻敲着车壁:“快,赶车,去西后门!”
马车又飞快地向前,车上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刀剑在手。
常贺扼住阿吉手臂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他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藉着车帘撩开后露出的视野,伸长脖颈看向前方。
拐进来的这是一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胡同,马车疾驶的声音在胡同里发出了震耳的回音。
从拐弯处进来只有十来丈距离就到了西后门,渐渐地能看到些许门框轮廓了,渐渐地门下的人影也显露了!
“常爷,他们在那儿!”
胡三指着前方欢呼。
常贺已忍不住站了起来!看来是他想多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圈套陷阱!等马车停下,他已经忍不住把阿吉推给胡三,飞奔了下去:“母亲!”
“……贺,贺儿!”
并不大的后门下站着五六个人,其中就有三人是常夫人母子!
“母亲!”
常贺望着形容枯稿的常夫人,一阵哽咽,再看向旁侧的弟妹,也是一身潦倒,不管怎么使劲,便都已说不出话来。
“常爷,快走吧!夜长梦多啊!”
胡三频频顾盼,催促起来。
常贺抬袖抹了把眼泪,搀住常夫人就要上车。
常夫人前脚刚上车前板,几束光亮就从四面八方照了起来,将原本昏黑的胡同照得雪亮!
“常公子,好久不见呀!”
清朗的少年嗓音就像这光束一样穿透夜空传来,直击人的耳膜!
常贺扶在常夫人臂上的手一抖,转头望向逆光行来的那一行人。
“韩陌?……苏绶?!”
“是我们。等了常公子好几天了,没想到你真的选择今夜才来。”
说话的仍是韩陌,他与苏绶并肩而立,身侧是手扶长剑的杨佑等护卫,而身后则有数不清的东林卫。
常夫人反扶住常贺手臂,惨白着脸下了车。
“别怕!”常贺将她推到身后,而后一把从胡三手上夺回阿吉挡在身前:“果然是个圈套,韩陌,算你有种!不过我既然敢来,自然有所准备,姓苏的,还有姓韩的,你们认识她吗?”
苏绶面上平静无波:“她是谁?”
“她是薛容孙女,是薛家流落在外的仅剩的骨肉!”常贺呲着牙齿,声音又尖又利,“你跟我装什么糊涂呢?崔氏不是已经跟你们苏家同流合污了吗?你会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份?不过你们本来也没想到吧?薛家竟然还有人活在世上!但是眼下她就在我们手上,你们敢杀了她吗?看着她死吗?你们要是为了抓我不顾她的死活,你猜世人会怎么唾骂你们?薛家的那些拥趸迟早会把你们剁了!”
他转换了姿势,把阿吉的脖子拿胳膊扼住了!目光死死地瞪住他们:“到这份上,我不想啰嗦了,让我们走,我就留她一条活路!否则不但你们要被唾沫咽死,宫里的皇帝也要被人唾骂是个残暴昏君,你们当臣子的,该不会不顾君上的声誉吧?”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薛家遗孤,有什么证据?”韩陌往前迈了一步,“我们可不会傻到你说什么就信什么,还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证明她是薛家人?
这要怎么证明?
虽然他断定这个信息不会有假,手里这丫头就是薛容的孙女,可这是他推测出来的,并没有实际证明她的身份!
常贺瞪大的眼睛都快渗出血来!
韩陌继续道:“你证明不了她的身份,那她就是个平民女子,虽然皇上爱民如子,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如果放走了你,那接下来为此受害的可是整个朝廷,我们可不做这种蚀本买卖!所以你休想在此编造谎言来妄图要挟!我劝你还是老实些把人质放了,乖乖事手就擒,争取减轻罪行!”
常贺身子明显佝偻起来了,胡三他们也六神无主地朝他看来。
这个变故是他们没曾设想过的,他们只想着以薛家这丫头来做为护身的筹码,何曾想过他们居然根本不认!
朝野上下如今对于这丫头的存在根本无人知晓,那么今日若真当平民杀死了,世人又能韩陌他们奈何?没人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存在声誉有损!薛家的那些拥趸——不!这丫头不是崔氏抚养大的吗?崔氏夫妇可是薛家的学生,她本人也是崔家的姑奶奶,她养这丫头到这么大,肯定不可能白白看她冤死,只要这丫头有个闪失,她肯定会站出来表明丫头的身份,不然她这么些年不是白替薛家干活了吗?
这该死的苏绶和韩陌可真狡猾,差点让他们给绕进去了!
常贺咬咬牙,狞笑起来:“你们只管不认,也只管把刀剑伸过来,总有人会认她,也总有人会不舍得她死的!以崔家的名望,只要他们站出来说被你们杀死的丫头是薛家的遗孤,你觉得世人会不会相信?只要他们说你们明知道这丫头是薛家人,还罔顾她的性命痛下杀手,你说世人又会如何评价此事?到那个时候,身负恶评的皇帝到底是会自己背下这些骂名,还是会拖出你们两个刽子手来当背锅平息众怒?呵呵,你们很聪明,能算得到我今夜来此,但也未免太不把我常贺放在眼里!不怕死的,你们现在就放马过来!冲着这儿来!”
常贺恶声朝他们吼道,一面把阿吉拎到了胸前当盾牌。
阿吉不过十岁呵!还没发育的身子骨在这狂徒手上如同一扎干柴,经手一拎就双脚离了地!
“常贺!”
韩陌苏绶见状,都不约而同地惊喝起来。身后的东林卫顿时都架起了弓驽。
“不许动手!”杨佑看了眼韩陌后立刻朝身后挥手喝止了。
韩陌手握剑柄,与苏绶对视一眼,彼此神色都绷得紧紧地。
自当大理寺那边有动静,韩陌就已经在暗中跟踪他们,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施用声东击西之计,故意在天牢制造动静,以此调虎离山,以便在常家救人。常贺下车与常夫人见面的当口,韩陌就已经想好了先发制人,以便常贺无以招架之时伺机救人,但常贺的反应之迅速出乎人意料,他竟然立刻就反将了自己一军!
看着阿吉,他心里也焦躁起来。虽然他是头一次见这小姑娘,但她是苏婼在乎的人,那他就必须得救下来。计划都顺利地走到这步了,他总不可能空着手去见苏婼吧?
他深吸气,重新握了握剑柄,朝苏绶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苏绶看他一眼,片刻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韩陌便又朝杨佑耳边凑了过去。
杨佑点头,飞速退了下去。
常贺瞪眼望着他们,再次吼叫起来:“我叫你们让开,听到没有!”
但显然没有人听他的。
如此僵持了片刻,常贺再次咬牙,回头看了眼胡三他们,给了个眼色,而后押着阿吉为盾,一步步逼过来。
韩陌这一方一动未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连一丁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在距离五六步远的地方,常贺终于停下。
胡同里的这一小片地方,渐渐变得跟地府幽冥一般安静。
这派安静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一串脚步声响了起来,细细碎碎地,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前。
“她不是薛家的小姐!”
这嗓音沉稳又清亮,响彻了整条胡同。
常贺像被什么推搡了一下似地震了一震,看着气喘吁吁赶来了此地的容嫂——不,周夫人,崔氏!
周夫人看着在他钳制下的阿吉,双手紧紧地攥住身侧的裙摆,目光胶着在阿吉脸上,声音像是从高山顶上俯冲下来一样飘乎不平:“阿吉!”
阿吉嘴里还被塞着帕子,叫不出声来,也回应不了,但一双黑幽的大眼睛却已噙满了水光!
“你说什么?”常贺拔高的声音带着阴鸷。
周夫人艰难地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带着颤音,一字一句道:“我说她不是薛家的小姐!你听到了吗?她不是!她只是我和先夫捡来的孤女,你拿她要挟不了任何人!今日即使因为逮捕你而误伤了她,那也只能说她命薄,跟薛家没有任何关系,拥护薛家的所有贤士,也绝不会怪罪到朝廷与苏大人韩世子头上!”
这一字一句如同钟鼓般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常贺在这声音中渐渐睚眦欲裂:“你胡说!你胡说!”
“我何曾胡说?”周夫人望着阿吉,眼泪已经沿着脸庞流了下来,“她只是我的女儿,她不是任何人家的小姐。阿吉,母亲,对不起你了!”
阿吉开始挣扎,小小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扭动着,抗挣着,常贺虽然极其用力,但也无法完全阻止她!
常贺示意胡三帮忙,但他身后的常夫人却突然一把扯掉了阿吉嘴里的帕子!
吐声自由的阿吉脱口道:“母亲!”
常贺也惊愕地看向常夫人:“母亲?!”
短短月余就已从丰腴富态之状变成形容枯槁的常夫人拿着帕子的手在颤抖,看着被挟持的阿吉,她说道:“我也有女儿……至少,至少让她们说说话!”
常贺默然把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对面,周夫人已然泪流满面。
他不相信她的话,这丫头绝对是薛家的,他没有铁证,也有各种左证!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崔氏竟然会直截了当地否认这是薛家遗孤——她可是唯一能证明小丫头身份的人,无论她本身的地位,还是凭崔家的声望,她的话都极其有份量,她否认了,那这小丫头就只能不是薛家人了!换句话说,小丫头的身份,一定程度上就是能由她说了算!
她不承认是,那么朝廷动起手来还用得着那么顾忌吗?
她不承认,那他的计划岂不是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个结果他怎么能接受?
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自投罗网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韩陌一行,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左手自腰间拔出一刀便搁在了阿吉喉间:“既然你们都已经打算放弃她,那我就如你们所愿,先杀了她给你们瞧瞧!”
这刀子闪着寒光,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但他左手刚有动作的时候韩陌就已经留意到,待寒光闪现,一道流星就正对着他胳膊掠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寒星入肉,常贺惨叫一声,中招的左手垂下,擦着这一瞬间,杨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持长剑如龙卷风般扫到跟前,这么一来也就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常贺右臂中招,手软下的当口,阿吉咚地掉到了地上!
而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韩陌闪身上前,堪堪好接住了落地的她!
胡三等人饶是反应再快,也在这严丝合缝的配合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牢牢掌控在手上的阿吉回到了韩陌他们的手中!
“阿吉!”
周夫人哭着上前将她紧紧抱住。
苏绶快速道:“快些带她们去苏家!此地不宜久留!”
旁边几个东林卫立刻上前环拥着她们离了场。
再看韩陌这边,杨佑带着护卫们已经将常贺一方包抄了,拿下他们已等于是瓮中捉鳖!
苏绶转身看了看身后,而后与其中一名东林卫道:“快去拉囚车!”
韩陌这些人的武力勿庸置疑,形势到了此刻,几乎可以说是进入了收尾阶段。常贺归案,案子就推进了一大步,对于追捕真正的主谋,也有了明确的线索!
常贺看着面前骁勇的韩陌,以及周围的东林卫,纵然还在下意识地避挡,心底下却已然灰败不堪。
他果然输了,中了苏绶和韩陌的奸计!他们是怎么会算到自己会来常家的?这么说来之前关于韩陌分出精力在街头没日没夜地找薛家这丫头都是他们弄出来的烟雾?那常青他们一家呢?他们都是在设下诱饵等着他上钩?
“拿下他!”
韩陌挥手,顿时便有两名国公府的护卫加入了进来,胜负更加明显了!常夫人和一双儿女已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了回去,只剩胡三他们在侧的常贺几人还在负隅顽抗!
“贺儿!”
常夫人在哭喊,双手奋手地伸向他这边。
常贺心里头一阵酸楚。
既然一样是死,那倒不如一家人共赴黄泉了。
他双唇轻翕,唤了声“母亲”,抬起了匕首搁在颈间。
韩陌见状立时飞奔上前,伸臂去击他的胳膊,然而就在这瞬间,一道黑影也如魅影般闪了过来,手上长剑直击韩陌胸膛!
这股攻势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猛烈,以至于韩陌不得不改变方向用以防卫!半空中他一个飞旋避开了攻来的长剑,而余光却扫到长剑的主人已经击落常贺手里的匕首,同时把常贺挟到了身侧!
“世子!”
杨佑瞬间带着护卫护到了韩陌周围。
韩陌定睛望着突来的这人,来人身穿普通的玄色衣袍,蒙着面,但一双眼睛却在夜色中灼灼闪亮,矫健的身手透露出他的年轻和活力!挟着常贺意欲逃去的他很快陷入东林卫重围,但他的出手并未呈现出丝亮滞缓,他一个人敏捷地应付四面的刀剑,在胡三他们反应过来后的援助,以及陆续跟着冒出来的黑衣杀手加入之下,就更加游刃有余了。
“拿住他!”
韩陌把杨佑他们拨开,持剑跃了上去!
此时苏绶也紧急赶到了外围,睁大眼睛望着那蒙面人,神色是几曾未有过的紧张……
原算宽敞的胡同口变成了拥挤的激战场,韩陌直指蒙面人,很快双方就交上了手!
杨佑他们几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对手,而胡三他们看到这样的韩陌也全都慌了神,眨眼之间十几招过去,别说看出胜负,就连各自出的招都让人眼花缭乱!
无论如何,双方人数悬殊,蒙面人带来的杀手不过十余人,他纵然厉害,此时也不能不加快了撤退之势!
只是韩陌如何肯让他们退去?手上步步紧逼,一面喝令杨佑:“截住他去路!”
杨佑迅速带人行动起来的当口,只见蒙面人眼中寒光一现,忽然跃身飞向了另一方的常夫人母子仨,在韩陌赶来之际凭借这妇孺三人充当了人肉盾牌!
常贺陡然脱口:“不要伤我母亲!”
蒙面人手顿住,却还是用力扼住了常夫人肩颈!
常贺急道:“杨燮,不要伤我母亲!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蒙面人望着已然攻到了面门前的韩陌,胸脯起伏了一下,随后即将抓住常夫人的肩膀将她奋力掷向了对面!……
如此情急的当口,韩陌饶是神仙,也无一丝办法收势!
于是长剑噗地一声,常夫人惊叫声连着惨叫,一股血柱顿时自她的胸口喷涌了出来!
“母亲!”
常贺声嘶力竭,发狂地向前冲,然而蒙面人却藉着这当口,挟着他手臂冲出杨佑他们的刀剑跃上了头,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之下迅速没入夜雨之中!……
“该死!”
韩陌看一眼地下的常夫人,拔剑要追,苏绶却奔向他道:“世子留步!穷寇莫追!”
胡同里瞬间平静,只余下常家一双儿女的哭声。
韩陌望着远处的夜色跺脚:“果然卑鄙!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说完他又转过身来望着苏绶:“此人一定就是那天探监之人,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去追他?就算只能拿回常贺也好!”
“世子!”苏绶沉气,“世子冷静,他们既然来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带走活的常贺吗?”
韩陌抿紧双唇。
苏绶接着道:“我们带不走的,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堵住常贺的嘴,如果救不走他,那就会杀了他!在那种情况下要灭常贺的口轻而易举!而他们还是选择带他走,这说明他们一定有充足的准备!世子追上去,最差的结果是着了他们的道为他们所伤,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得具常贺的死尸!”
韩陌脸色有所缓和,他望着地下,深吸起气来。
“但此行却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