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燮点头:“成大事者先要耐得住寂寞。眼下的无聊,也未必不是一种磨炼。”
常贺不觉打量他:“想必公子进京之前,也曾磨炼过自己许久。”
杨燮笑起来。而后提袍坐下:“闲来无事,你我手谈两局如何?”
“甚好。”
常贺在他对面坐下来。
很快有仆从捧了弈具进来,常贺执了白子。
棋盘上渐渐起了走势。杨燮观局之余说道:“一眨眼你也进来月余了。如何?住得可还习惯?”
“托公子关照,在下一切安好,甚为舒适。若是父母弟妹皆在身边,那便至善至美了。”
杨燮抬头,瞅了眼他后端起茶来:“想家了?”
第363章 分歧
“在下自小到大,从未像如今这般长久地离开过父母家人。尤其此番又是这样的生死离别。如若一刀下去了断了便也罢了。偏偏是一家人天各一方,家父身处囹圉,家母及幼弟幼妹们也被圈禁,而独我一人在此安然逍遥,身为儿女,每每思之,实在是于心不安。”
常贺显露出一脸的忧伤。
杨燮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那你想如何心安?”
“我想,公子该不会介意我与父母家人在此团聚?”常贺直视着对方。
杨燮没有答话,只是勾起唇角,垂目把手中的棋子给落下了。
“家父如今仍在受苦,家母带着我的弱妹幼弟被圈禁,公子有通天之能,我知道前几夜曾经入大牢去探过家父,想来只要缜密筹谋一番,救出家父来,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既然说到了这里,在下便想请公子施以援手,救出家父来,一来为公子出力的人又多了一个,二来,了却了在下这份担忧,在下也能为公子全力以赴。公子你说呢?”
杨燮落子依然平静:“进出天牢,和救人出来,可不是一回事。再说,上次令尊已亲口透露给我,说苏绶城府深沉,所以我去探牢之事,只怕也在苏绶计划之中。若我再去,只怕我们就要全军覆没。”
常贺沉吟点头:“这么看来,确实是风险过大。那么,就不去天牢,而去常家,把家母和舍弟舍妹接出来呢?公子手下高手无数,这想必没有难度了吧?”
作为一个“投奔”者,常贺神色之中没有半点难为情,仿佛这就是他应该提出来的,而杨燮也应该答应做到的。
拈在指尖的棋子被投回罐中,杨燮抻了抻身,说道:“子安对于营救家人的心情十分迫切。我能理解。只不过眼下我们尚在自保之中,无论怎么做,都会给我们自身带来风险,子安应该也不想最后大家都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这是公子谨慎。可是家父与公子共同谋划大计多年,一直未曾泄露行踪,可见公子对于隐藏上的安排极其严密。我想如果公子没这点把握,根本就不会进京呆着,也不会堂而皇之闯进天牢,既然如此,那么何不伸手帮小弟一把?就凭我们常家为掩护公子所做的牺牲,难道也不值得公子考虑考虑?”
常贺说到此处,已经做不到伪装的淡定。
他知道常蔚当初加入这个阵营是为了什么,如果他能选择,也许会这么做,也许不会,但眼下他是没得选择才走到这地步,将这个阵营视为归宿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他深知自己没有能力离开,那他就必须为自己争取权益,他相信凭常蔚的付出,自己也是完全有资格要求的。
“考虑当然可以。但如果考虑的结果是不呢?”杨燮望着他。
“如果公子不救,那我作为儿女,又怎可见死不救?”常贺站起来,“我有薛家那丫头在手,就不信朝廷不忌惮!”
杨燮把盘着的腿放下来,手肘支着棋桌:“这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区区一个薛家的丫头,怕是保不了你的性命。”
“皇帝已经错杀了薛容一家,眼下保住这丫头起码能替他挽回大半的声誉,他会傻到不救?”
“可是一个薛家小姐跟我们所有人比起来,你说孰轻孰重?”
常贺抿唇,神色逐渐紧绷。
杨燮起身:“你是个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根本不懂得帝王之心的险恶。他当年逼死自己的亲哥哥,要挟自己的亲生父亲时,可是半点都没有留过情。作为手掌着万里江山的君王,你觉得他会了这种事情多作权衡?”
他这番话语听上去轻飘飘的,可压在常贺心里却像沉甸甸的石头。
“薛家一案背后牵动着无数朝臣的心,帝王之术再深奥,也不能罔顾民意,如果他不顾一切让薛家丫头死了,让她成为他巩固皇权的基石,那他无疑会寒了无数人的心。一旦他薄情无义的形象树立成功,离他倒台也就不远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公子是有壮志的人,也不应该不明白!”
说来说去,他不过就是要阻拦他罢了!
“子安——”
“抱歉,雨停了,我想出去走走。”
杨燮还想再说,常贺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走出了门槛。
雨果然停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像珠子般掉落地面,杨燮对着庭院看了会儿,也凝眉走了出去。
“请先生过来叙话。”
常贺沿着庑廊走出院子,看了一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花木,最后在一蓬紫藤前停了下来。
他是为了避免跟杨燮起冲突才避退出来的,他清楚地知道眼下并不是跟他们产生巨大分歧的时机,毕竟他不想使自己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天晴晴,月明明,阿囡起早……”
一双丫鬟弯腰在收拾被打落的花瓣弄污的庑廊,并有说有笑地唱起了歌子。歌声把常贺烦乱的思绪给打碎了,听了几嘴,他走过去问:“这是什么歌?为什么会有南边人的词汇?”
丫鬟们起身,朝他躬腰而立:“回常爷的话,这是街头上的歌子。奴婢觉得有趣,就学了几句。”
“北方街头怎会传来南方的歌子?什么人在唱?”
“街头的孩童都在唱,包括街头的乞儿。听说,是因为苏家丢了位南边来的表小姐,悬赏了许多银子寻找,其中就包括请人传唱这些南边的歌儿。”
苏家的表小姐?!
苏家哪里有什么表小姐?还是南边来的,这不是扯么?
这十成十是在找那个姓薛的丫头!
常贺心里有数。
但脚步一顿他突然又问:“除此之外,他们还想了些什么办法寻找?”
丫鬟们对视着,然后道:“这些事奴婢们也是听出外的护卫们说的,其余不太清楚。只听说,镇国公世子这几日也带着人在街头四处搜寻苏家这位表小姐,日夜都不曾停歇。”
“日夜都呆在街头找人,不曾停歇?”
听到这里的常贺,眸光不自觉变得锐利。
第364章 让人讶异的二太太
打从常家出事,韩陌就领了圈禁常府的差事,偌大个常家让他围得密不透风,这若不是几乎所有时间精力都投放其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他眼下却日夜守在街头替苏家找那个丫头……这岂非说明他在常家这边投入的精力就分散了?
想到这儿他再问到:“是哪个护卫说的?不可能吧?韩陌奉旨监禁常家,他怎么能随便走开呢?”
“是冯旺说的,具体奴婢们也不清楚。”
常贺点点头,继续往前踱步,到了葫芦门下,回头一看丫鬟们又在埋头清扫,便越过门坎,加快脚步去了后院。
接连两场暴雨,整个天地都湿漉漉的,天空还有雨点飘洒,苏婼没打伞,顶着水珠踏进了苏绶书房。
苏绶把手头几分卷宗交给游春儿送去大理寺,抬头见家丁进来掌灯,便摆摆手示意苏婼让开点。好容易等屋里亮了,家丁也走了,苏婼走上前:“父亲,常家那边,常贺真的会上钩吗?”
苏绶瞥了她一眼:“韩世子告诉你的?”
苏婼噎了下,没答话。
韩陌当天夜里与苏绶谈话出来,翌日刚天亮苏婼就收到了全部内容,看着他们布署了几天,街上对他们营造出来的大张旗鼓营救阿吉的假象已然信以为真,但常贺以及常家都毫无动静,苏婼纵然再沉得住气,看着周夫人的愁容和对本身对阿吉的担忧,也忍不住找了过来。她想知道苏绶这个计策到底是真的有把握,还是说他也只是硬着头皮想出来的下策。
“如果你没有更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只能先听我的。”苏绶说道,“眼下两方博弈之时,彼此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变数,没有任何一条计策可以说是一定有用的。”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苏婼没法吭声。
苏绶瞅了眼窗外,再道:“去忙你的吧。”
苏婼连个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出了书房,下人们正在廊下点灯,暮色起来了,雨后清凉了些,但却仍有些闷,看模样是还有雨。
“去忙你的吧”,她能忙的就是和韩陌查案,可是韩陌如今被苏绶抓了壮丁,她还能干什么呢?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呢?”
木槿从前方快步走过来,一双鞋在灯下看来湿了截,想必是找了她许久。
“什么事?”
“该用晚饭了。”木槿拂了拂袖子上的雨粉说,“太太在逐云轩宴请周夫人,请了二太太三太太做陪,正四处寻姑娘呢。”
苏婼恍然,赶紧下了台阶:“怎么不早提醒我?我差点忘了!”
那天苏婼因为与韩陌去盯着苏绶,耽误了陪周夫人一道到进苏家,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像是怠慢了。回来因天太晚,问了问情况也就睡下了。想着翌日徐氏定然一大早会来跟她打听来龙去脉,谁知竟没有,苏婼找上门去,她还笑呵呵地,给周夫人住处张罗送上各种摆件,不让贵客住的地方显得寒酸。对于周夫人与苏婼的渊源,她可是半个字也没提。
事过两日,徐氏又张罗起了这顿家宴,昨日她就知会了苏婼,但苏婼近日心思都在朝中这些事上,一不留神竟给忘了。想来先前苏绶所说的“去忙你的”,怕也是指这件事儿。
逐云轩是东边花园里一座敞轩,不大,里外两间屋,因为花园也小,只种了些竹子,牡丹,芍药,兰花等花草,故而一般做为家里的小型宴会场所。
苏婼到达时,园子里的石灯笼已经亮起来了,照出一小团一小团的雨线。屋里窗半开,虽只有几个人,却也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姑娘来了!”银杏打了帘子,另一手已搀上了苏婼。
苏婼扫眼望着屋里,笑道:“都到齐了,看来我得先自罚一杯。”
“谁说不是?这青梅酒可是去年那一窖里最好的一坛了,我是不方便,不能饮,不然啊,非得陪周夫人好好喝几盅不可!”常氏肚子已经很大了,即将临盆,面容也有些浮肿,但是整个人容光焕发,双手抱着肚子,嗓音也响亮。
“那我就替三婶多喝两盅!”
苏婼坐下来,执着壶,先替在座几位斟上,然后酒壶落在对面的黄氏面前:“二婶酒量好,这个归你来掌。”
说完她仰脖把酒喝下,惊得徐氏,黄氏,周夫人都要来抢杯子。
徐氏嗔道:“这丫头,越发没个姑娘样了。”说完又朝周夫人笑道:“我这闺女就是性子随和,夫人可别见怪。”
“怎么会呢?”周夫人微笑望着苏婼,“我素来就欣赏苏姑娘的魄力。喝酒就当尽兴,只是罚倒不必。我们也才刚到,难为苏夫人这样费心,一个下晌都没闲着。”
“我还嫌简陋了,周夫人可不要嫌弃才好。”徐氏说着,吩咐丫鬟把菜上齐,然后给各位盛汤布菜。
黄氏道:“周夫人这通身气度,让人钦佩。果然世家出身的小姐,就是不一样。”
“二嫂可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情也是一等一的,依我看,倒是与周夫人能聊到一块儿去。”
“你这嘴真快,我那点小伎俩,哪能与周夫人比?没听从前阿吉说她养花的手艺都是周夫人教的呢。”
黄氏说到这儿,又戛然止住,面露尴尬地看向周夫人:“这大好时候,倒是我失言了,本不该提到阿吉的。”
周夫人确有忧伤之色,不过也温声回应:“无妨,苏大人和韩世子正在帮忙呢,我再急就是给他们平添压力了。”
徐氏看了看她俩,点头道:“老三家的说的没错,我二弟妹才情过人,琴棋书画那是没有不精通的,周夫人又如此这般的风雅全能,你们二人,闲时倒真可以多相处相处。老二家的,你可要替我好好陪好周夫人。”
“大嫂都下命令了,我再推托可就不敬了。”黄氏笑着举杯,“我先敬周夫人一杯。”
苏婼看着她们言来语往,对徐氏这番热情更加不解,她再贤惠也不能不分三七二十一,对谁都这么全盘接纳吧?
回头倒要好好问问她才行。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周夫人饮完一杯,对着雨幕叹息起来,“以韩世子那般的搜查力度,相信再有几日,肯定就有眉目了。偏偏下这么大,如此便要有拖延。”
“放心,下不长,”黄氏斟着酒说,“至五更之前,这场雨铁定下完。”
周夫人目露讶色:“恕我冒昧,早听苏姑娘说二太太通晓天文地理,我本以为只是二太太的日常兴趣而已。原来二太太竟能把雨势天象观测得连几更时分停止都能直接算出来?”
苏婼脑袋里某根经一抽,也跟着朝黄氏望去。
黄氏手微顿,继而道:“我哪有这样的神通?只是夏季的雨往往都下不久。方才想安慰夫人,因而就瞎说了一通。不过我内心里,是很盼着这雨早些停,让夫人与阿吉姑娘早些团聚的。”
周夫人浅笑回应,放了酒杯。
丫鬟们上了菜,又盛了汤,因为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新的话题又被打开。苏祈自从知道容嫂就是阿吉的母亲周夫人,这些日子把在常家尝到的周夫人的厨艺一顿好夸,还不住扼腕叹息,当初从常家打包回来的那包花饼让他给丢了,多可惜。于是合府早就知道了周夫人的厨艺。
苏婼历来心思都不在吃喝上,她吃着饭,听她们唠着嗑,不动声色地帮徐氏张罗。
常氏月份大了,本已经不出门,此番能来,是全了体面的。
黄氏的气色反倒不如她,一向养尊处优的她原本比同龄妇人看上去都要年轻,这几日却稍显憔悴,前些日子还曾与苏缵争吵来着。
不过苏婼也知道胡姨娘怀有身孕的事已经公开了,竟没想到苏缵为了防备黄氏,一直等到怀上六七个月了,稳婆都请上了才让人知道,这到底是有多恨黄氏呢?
而黄氏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能心情痛快。
一个根本没拿到证据的堕胎案,又是为什么会令苏缵耿耿于怀至今?对黄氏的心狠手辣如此深信不疑呢?
“婼姐儿怎么不吃?这鱼得趁热。”常氏伸长牙箸夹了块鱼过来。
苏婼伸碗接了,然后也执壶给常氏添了茶。
席间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了。
雨还在下,黄氏提出亲自护送常氏回去,苏婼自告奋勇:“那我就送周夫人回屋吧,我们顺路。”
徐氏也要相送一程,周夫人婉谢道:“我无妨,反倒是三太太这边要紧,请夫人请关照三太太。”
徐氏正是担心这边,于是仔细嘱咐苏婼,自己带上几个健壮婆子,一道送常氏从另一边走了。
从逐月轩回绮玉院不算远,沿途皆有回廊,正好漫步消食。
周夫人望着雨幕说:“常贺要行动的话,也该有行动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阿吉呆在哪儿?有没有受虐待。原先虽然也曾把她丢了给周三夫妻,到底只是苛薄她吃穿而已,不至于要她的命,再说我也是能够暗中看见的。现在是完全使不上劲。”
苏婼停下步,伴她一道望着这湿渌渌的夜幕。苏绶交代韩陌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既然是要引鱼上钩,显然四处散播也不合适。
看了会儿她说道:“先前我三婶说,这场雨最多下到五更。是这样吗?”
周夫人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我看不出来。我虽然也曾对天文地理有所涉猎,但仅仅只是皮毛。”
苏婼望着她:“精通天文,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能断定得了雨势走向?”
周夫人点头:“研究得透彻的,是完全可以的。我娘家的一位叔父,他就甚擅此道,经他算过的天象,极少有错。是以家中田庄总是比旁人家丰收,这大概,也可以算是读书人家更容易发家的其中一条原因吧。”
“是么。”
苏婼若有所思。
周夫人道:“可有什么问题?”
苏婼沉吟一阵,忽然问:“对了,夫人上回曾说,当时为了不动声色地抚养阿吉,曾把亲生骨肉寄养在崔家。夫人可想念他?”
周夫人瞬间黯然:“哪能不想?原本是打算与阿吉相见之后,再带她回一趟崔家的,可眼下不是又出了这事么?只能延后了。”
“夫人受苦了。”苏婼动容,“其实眼下——我觉得倒不如去信崔家,请他们把小公子带进京来会和,如此便两边都不耽误了。”
“这,我没想过!”周夫人摇头,“我在京连固定的落脚之处都没有,怎好叫他们来呢?”
“夫人是在苏家住得不适么?苏家是否有哪里不周之处?”
“这是哪里话!”周夫人忙道,“姑娘与苏夫人对我关怀备至,我所食所用,皆是这些年来最为精致之物,日常又百般礼待于我,又怎么会有不周?”
苏婼笑道:“既是这般,又有什么不好叫他们来的?但凡进了京,只管住到苏家来。我们家虽不如崔家清贵,但仗着人少,闲屋还是有几间的,便是令郎带上十来个扈从都住下也不成问题。”
周夫人显然有些被说动,不过没片刻她又道:“恕我冒昧,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婼缓缓沉气:“夫人这份洞察力,让人钦佩。不瞒夫人,除去真心希望夫人与小公子早日团聚之外,我确实还有件事情想救夫人帮个忙。”
“何事,你直管说!”
苏婼匀了匀气息,说道:“我想请夫人去信崔家时,请崔家那位擅观天文的长辈一道请到苏家来作客。”
周夫人愣住:“我叔父?”
“方才,夫人不是提到这位长辈精通天文,观天像极少出错么?听了夫人的话,我极想认识认识这位长辈。”
苏婼眼眸清明,澄净得仿佛被雨水刷洗过。
周夫人定睛凝视她片刻,而后就深深点了头:“好。不管姑娘是有什么原因,我都尽快去信,促成此事。”
“那我就先谢过夫人!”苏婼笑着行了个万福,而后又道:“此事因是我个人所求,还请夫人暂时莫要对他人提及。”
周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去的信中,我便说是我诚意邀请叔父护送毅儿来京。”
“……快去备车!老爷都在等了!”
二人这里刚谈妥,准备继续前行,隔墙忽然就传来了游春儿急促的声音。虽是夹在雨声之中,却也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周夫人蓦然凝眸。
苏婼看着这刷刷下落的大雨,心下却猛然一动,她说道:“夫人且回房,我去看看!”
“哎——”
周夫人来不及多说,苏婼就已经撇下她,拔腿朝着前院走去了!
第366章 万事俱备
苏婼赶到前院,刚刚好苏绶上了马车,她连忙抓住旁边的游春儿:“下这么大的雨,老爷上哪儿去了?”
“小的不知!只是方才韩世子派人来了一趟,而后老爷就吩咐立刻备马车出去了。”
“韩陌?”
苏婼心下猛然一动,抬头看向了暴雨狂洒的夜空……
有钱能使鬼推磨,宅子里没有常贺能信任的人,但是只要有钱,想要说动几个办事的还是不难。
比如胡三。
杨燮进京未久,前后不过两三年,胡三不是他从京外带进来的人,而是本地找的。此人原先是个镖师,有武功,对本地三教九流都熟,早些年因为江湖纷争,妻儿都死于敌手之后,就干起了卖命的营生。杨燮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负伤藏在阴沟里躲避追凶。
到了杨燮身边后他吃穿不愁,只是太过安稳的日子催生了坏毛病,杨燮蛰伏的这些日子,他就沉迷起了与宅子里护卫们的赌局。当日决心劫持薛家丫头之前,胡三就因为欠下的五百两赌资头疼不已。常贺逃出来时虽也没钱,但是既然已被柆为此地主人之一,那他总会得到不少财物傍身。
常贺许了胡三二百两银子,他就立马喊了人出门把那丫头给劫了来。
这一次,常贺许了他五百两。
胡三却有些迟疑:“上回因为劫人,公子已将小的痛斥了一顿,这次还去,小的只怕要挨重惩了。”
“那怕什么?五百两银还抵不上你挨上一顿打?再重惩,眼下公子也不能轻易折损兵将,无非是施些手段警告罢了。”常贺游说他,把五百两白花花的银锭摆上了桌面,“我一不让你背叛公子,二不会让你走露消息,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私人的忙,不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再说,出了事不是还有我顶着么。”
不知道是这番劝说太过有道理,还是摆在眼前的银子过于诱惑,胡三沉下一口气,拍起了大腿:“常爷,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下回您给的再多,小的可都不干了。公子可是小的的衣食父母,真被公子踹了,小的后半生也就完了!说不定连小命都危险。”
“放心,自然就这一次!”
常贺言之凿凿。
只要他要接过来的人都接到了,还用得着他么?
他亲眼见识过常蔚身边的那些人的身手,那可不是胡三这身功夫能够及得上的。
“什么时候行动?”胡三火速收了银子。
“择时不如撞时,就今夜。”
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再晚到明后日估计就停了。月黑风高夜,不正是杀人放火时么?他一刻都等不及了。昨日他撇开了杨燮从屋里出来后,杨燮又让人接了谁进院子来了,是谁他还不知道,因为杨燮这个身份本身就透着神秘,但是看那阵仗,他也能猜出不是一般人,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先生”。
他眼下还不想去挖掘“先生”的身份,只知道他该趁着韩陌一门心思寻人的时候先把常夫人他们接到身边来。只有有了常夫人,那些暗卫才能被召唤到身边。
“这雨夜好是好,只是,韩陌他们会不会有防备?”胡三蹙眉看了会儿雨幕,又生出些犹疑。
“怎么可能?”常贺道,“他们又不是神仙,怎知我要做什么?”
“可是一般都知这种夜里最容易出事,朝廷案子未结,有防备也不奇怪。”
常贺微哼,哂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来招‘声东击西’不就成了?”
胡三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大雨时断时续,入夜后就稳定在倾泄状态,苏绶乘马车到了大理寺,韩陌已经在这里等了。
“先前出了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什么问题?”苏绶提着濡湿的袍角进屋。
韩陌跟随进内:“在已经罗列好的常家在外的那些家奴中,发现一个叫常青的。那是常家曾经的家生子,前几年蒙恩放了藉,一直都在常家庄住着,但是前几日这家人突然迁走了,而且不知去向。”
苏绶在帘栊下停步,眉头皱起:“左邻右舍怎么说?”
“对常青一家消失之事什么消息都无法提供。但是,却说昨日也曾有人在村里打听过他们。去的人是两个普通装束的汉子,严格说起来像是某户人家的家丁和护卫。因为村里头有人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从细节上分辨有经验。”
“家丁——”苏绶若有所思,然后看向他:“你有什么看法?”
韩陌沉吟:“这个时候除去我们之外,应该只有常贺会去寻找像常青这样的人了。虽然不知道常青被谁弄走了,但起码,弄走他的人和事后去打听的人,必有一批是属于常贺派去的。而既然像家丁和护卫,那就说明,常贺如今所呆之处,应该是个环境还不错的地方,比如说,某座容纳得下许多下人的宅院。”
苏绶缓声:“你所猜测的,正好是那天夜里我们所见的朱袍人所能够拥有的。”
韩陌听到这里放下捏下巴的手:“大人可对这朱袍人的身份猜出些眉目?”
苏绶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这话,却说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韩陌推窗望着雨幕:“万事俱备。”
宅子里其实并不限制大家行动自由,只要没有特别交代过的,一般只要报备后就可以正常出入。因为这里所有人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认识,自然也就失去了刻意藏匿的必要。
只有常贺例外。从进了这宅子,他还一次都没有出门过,杨燮也认真叮嘱过他不要出门露面。
入夜后胡三冒雨归来:“常家和天牢那边都已经打探过,其灯火数量及守卫人数确比往日增加了三成,不过却是正常的,以往每逢这样的日子,监守之地都会增加这么多人数。”
常贺问:“那你要带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胡三望着他:“一切就绪。”
常贺扶在窗棱上的手蜷了蜷,而后道:“那就行动吧,去备好车!”
没有人比他对常家更熟悉,此时此刻为了达成目的,他也不能不跨出这道护身之门了!
第367章 得手了!
雨夜里的车轱辘声并不明显,宅子里的马车都是精打细造的大马车,十分平稳。像这样的车行走在路上,也很少会遇到麻烦,因为这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在天子脚下,谁知道上前盘问,会不会惹恼到某个达官显贵呢?
可即使如此,常贺的右手还是紧紧地扶住了车壁上的铜把手。
他急需招揽人手的心情是如此急切,即将回到熟悉的常家的心情是如此激动,可他作为“丧家之犬”,作为钦犯,要前往官兵严守之地冒险,这份心情也是无比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