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给薛家翻案还并没有到真正板上钉钉的地步。”苏绶的目光开始有些严厉,“眼下救人回来才最要紧,劫走阿吉的人一定是常贺,他只是把人劫持而并不是直接伤害,一定是有所图。我们得赶在他的前面,争取把人完好无损的救回来!”
“我知道救人很重要,但大哥为什么总是藏着掖着,总是不肯把事情真相痛痛快快的告诉我!”苏缵心绪有些浮躁,“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还是说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是个办事不靠谱的人?”
苏绶皱起了眉头,打量他说道:“若真觉得你不能信任,刚才我为什么又会把事情告诉你?你这是怎么了?”
苏缵顿了一下,沉了一口气说:“无事。是我先前与黄氏又争吵了几句,心里还烦闷着。”
苏绶瞥了他一眼:“一天到晚连内宅里这点破事都捋不清楚,还在这里满腹牢骚。”
苏缵气势弱了下去:“算了,还是说救人的事吧。先前的两个安排,不知是何用意?”
苏绶把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常蔚还有一批同党正逍遥法外,目前常贺就隐匿在他们之中,这是一帮庞大的团伙,昨天夜里我与韩世子在大理寺蹲守的时候,亲眼看到朝廷当中有人与反贼勾结,前往天牢面见常蔚。可以这么说,常蔚并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首领,他之所以掺和其中,不过是因为他有欲望,而且他所在的职位能够给那些人提供便利。
“如今常蔚已经被抓,对那些人来说也等于成了弃子,但常贺却手持重要物件前去投奔,他们就必须留下常贺。
“常贺本身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对于他们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价值,要紧的是他手上的东西。
“常贺自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他想要在他们当中立足,就得先储备保护住手中物件的实力,换句话说,他现在急需用人。
“那些人肯定不会有人给他用,他也不敢用,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能用的,只有常家的人。”
苏缵恍然:“所以要去盯着常家在外的仆人。因为在常家的仆人,他也进不去!”
苏绶点头:“这只是猜想,但有备无患。”
“好。”苏缵领下。又道:“那我去常家又是作甚?”
“去常家才是最要紧的一步。”苏绶自桌上一叠文书中取出一张纸,“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人。”
“这话怎么说?”
“常贺初出茅庐,经验尚浅,如今常家突遭大难,他颠沛流离又被迫独当一面,十有八九力不从心。此刻更能让他心安的,只有他的常家人。
“而常家三房彼此又并不亲密信任,也就是说他此刻能依赖的只有他的父母弟妹。所以我猜他劫持阿吉的目的,要么是为了救出他的母亲和弟妹,要么是为了救常蔚。
“常蔚待在天牢里,想被救出去是没那么容易的,哪怕他们当中有人会开启进出天牢的机括。相对而言,常家这边更容易得手。
“如果常贺想要下手,那他必然会带着阿吉同行,因为阿吉就是他的退路,他的筹码。如今看守常家二房的,有我们大理寺的人,本来我可以直接去找他,但为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情还是由你来办,因为你们户部还在清点常家的财物。你进出那里不会有人起疑。”
苏缵已然明了。
他收下了这张文书,然后又有些许担忧:“大哥是不是也有麻烦缠身?”
苏绶略默,沉气道:“我这身上什么时候少过麻烦?影响不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办吧,务必打点好。”
苏缵点头,文书塞进怀里,走了出去。
苏绶对着空寂的庭院看了会儿,深深沉下一口气,也出了院门。
一只猫突然从墙头跃下,惊叫着窜到芭蕉丛后了。
苏绶在墙下停步,忽然问门下当纸的下人:“绮玉院那边歇了吗?”
下人道:“刚才还进那边亮着灯,扶桑还去厨院里温汤来着,应是还没歇。”
苏绶抻了抻身子,负起双手,说道:“打发人去镇国公府找一下韩世子,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请他过府商议。”
下人愣了一下:“此刻已值子夜,这会儿去,能见到人么?”
苏绶睨他:“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见不到人,他的护卫也自会有办法见到他。”
下人连忙躬身而去。
苏绶再抬头看了看墙头,而后才举步走向正院。
房里还亮着灯,徐氏已卸了妆容,但是却披着衣坐在灯下出神。
苏绶打起湘妃帘进内:“怎么还没歇?还在想什么?”
徐氏扭头站起来:“你回来了?这不是有贵客到府,刚刚才安顿好,还没顾上歇么。”
苏绶看了她一眼,把袍子解了:“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徐氏接了袍子,“阿姐那小姑娘平日本来可人疼,我还长叹她身世可怜呢。知道她母亲来找她了,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没想到,偏偏在这当口,被歹人给得了逞,可真是气煞人!总之婼姐儿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麻烦我,我还跟她急呢。”
苏绶看着她利落的把袍子挂好,又背过身去给她拿擦脸的帕子,便情不自禁走到了她身后:“我不是说婼姐儿麻烦你,我是说——我。”
徐氏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神色已变得黯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绶别开目光:“那位周夫人,其实可以算是我的客人。”
徐氏脸色有些发白:“是么?”
苏绶微微点头:“我认识她,先于婼姐儿。”
徐氏手扶在椅背上,指甲抠进了缝里:“是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快两年了。”
“快两年了你现在才告诉我?”徐氏胸脯起伏,“那你现在把她带回来,莫非是要给她名分?”
苏绶顿一下,目光投到她脸上:“名份?”
“难道你把她带回来不给她名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
苏绶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忽而软和了,就像窗外的晚风:“你误会了。不是那回事。我认识她,是因为薛家,也是因为她的丈夫。”
徐氏一脸的忿恨气恼僵在脸上:“……什么?”
苏绶唇角弯了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们夫妇,都坚信薛家是冤枉的。薛家出事之后,很多人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又没有力量替薛阁老翻案,于是只能选择隐匿而保存实力。
“后来没多久,阿吉的养父周承礼被他们害死了,周夫人就带着阿吉进了京,决定为夫报仇。因缘际会之下,她隐姓埋名进入常家寻找常蔚的罪证。而我则作为他的外应,不时地与她传递消息。
“之前我也不知道阿吉就是他们的养女,是今日出事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如今常蔚倒了,她立了不小的功劳。但是又失去了女儿,正好婼姐儿有意让她到苏家安身,我就让吴淙来禀告你了。”
这应该是苏绶跟她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徐氏震惊于他今天的表现,更震惊于他话里的内容!
“你说什么?你——你一直都私下里在想办法给薛家翻案?”
苏绶点头:“薛阁老与我有渊源。为他翻案,我义不容辞。”
徐氏好容易才从这番震惊里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液,无意识地坐进了椅子。半晌后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从前她可是怎么问,他都不曾说的。
“因为,作为我的妻子,这些事你本来就应该知道。”苏绶垂下了双眸。
“可我做你的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应该与我坦诚相待吗?”
“是。”苏绶竟然毫无避讳,“我是最近才渐渐发现的。是婼姐儿的存在时刻提醒我,过去的我有多么失败。我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其实不配有你们这么好的妻子和女儿。”
徐氏呆呆地望着他,再一次不知所措。
这番话是忏悔吗?这比起先前的那番坦陈,更加让人不可思议。这样的话语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婼姐儿说的很对,我对最亲近的你们,竟不如对别人的一半好。如果过去我不是错得这么离谱,我便不会失去婼姐儿母亲。当然我也会早些发现婼姐儿的出色,不会让苏家处在这么被动的境地。也许我的忏悔不值钱,但终希望能够亡羊补牢。”
第360章 送上门的壮丁
徐氏默默地望着地下,往日总憋着股劲要与他斗嘴几句,戳得他不舒坦才痛快。眼下她却什么劲也使不上来,倒是心绪汹涌,鼻腔酸涩。
“你是不是对谢家姐姐情份很深?”
“是。但我很蠢,不知道怎么平衡,怎么去对她。婼姐儿长得跟她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偶尔有时的语气神态都如出一辙,我常常会觉得,也许如今的婼姐儿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或者是她给我的惩罚。”
“那你确实活该。”徐氏说。
苏绶点头。又抬起头来:“实不相瞒,我与你不是少年情份,对你的心情,与对婼姐儿母亲是不同的。
“但如今的我也已非青葱,没有心力再去追寻那些飘渺的情意。可即使与你没有少年相守之情,我也想要对你尽到为夫之责。我想试着做个合格的丈夫,所以,先试着向你坦诚。”
徐氏鼻腔里的酸意更加浓重了。
早前跟他吵过了一架之后,说实话,他对于自己的婚姻已经灰心了。虽然远不到和离的那一步,但是,她可是卯足劲的想要把自己的余生给经营好的,无奈伙伴不同心。
可就在将要死心的时候,他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真是怪叫人来脾气!这人难道是属驴子的吗?骑着不走,赶着倒退?
她说道:“你这个话,是说着玩玩的,还是认真?”
“我苏绶,此生从不戏言半句。”
徐氏听闻,望他半晌,忽又哂了:“也是。你要是还有这种情趣,与谢家姐姐也不至于那般。”
说完停一会儿,她兀自又低语:“其实先前我的确是有些瞎猜测,万没想到你会主动解开我疑惑。
“我也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看在你今儿让我心里痛快的份上,我便答应你,从今努力与你做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若日后你做不到,那么你我也就再不必提及此言了,彼此各自安好便罢。”
“无妨。”苏绶缓声:“一辈子很短,说长也还很长。”
徐氏深吸气,只觉胸中豁然开朗,如同积压已久的灰霾全数洗去。
丫鬟们把水抬了进来,她收拾收拾心情,起身去张罗,忽又想起来:“对了,你先前说阿吉是养女,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绶把丫鬟们回退:“正要跟你说。”
隐在苏府西角门外的马车里,苏婼已经嗑完了一大盘瓜子。
韩陌探头看了两回,说道:“你还真能磕。”
苏婼瞥他:“你知道什么?我嗑瓜子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认真想事儿。”
韩陌一阵无语。
恰在此时车外有细微动静传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就刷的拉开了帘子。
“世子!”
杨佑快步到了车下。
“怎么样?听到什么了?”韩陌话语急切。
苏婼听到这里也把卡卡的瓜子声给停了下来。
“果然不出世子所料,苏大人真的有安排!”杨佑说着便把先前偷听到的苏绶在书房里跟苏缵说的那番话复述起来。
韩陌听完转身看向苏婼:“看吧,跟咱们俩推测的差不多,常贺就是要拿阿吉当筹码达到目的。”
苏婼凝眉:“我父亲一般都不会无的放矢,他让我二叔去常家部署,只怕场合十有八九就会在常贺行动。看来你可以露面帮个忙了!”
“世子!”杨佑听到这里连忙说道:“属下还没说完呢!方才我在书房外头不慎踩到了猫尾巴,闹出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让苏大人发觉了。他突然停步问起了苏姑娘房里动静!然后又打发人去镇国公府找世子,说是有要紧事让世子到苏家来商议!现在只怕人就快要出门了!”
杨佑刚说到这里,前方不远处的小角门就传来了吱呀声,一只灯笼先出来,随后出来个人,跨上马背之后就往街头赶去了!
韩陌呆望着苏婼,话都说不上来了!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这才刚刚挖到点眉目,就让他先给察觉了?
“……现在怎么办?”杨佑瑟瑟发抖。
苏婼扫他一眼,沉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察觉就察觉了,竟然他有办法,那就大家一起干吧。”
说完她戳戳韩陌的胳膊:“别愣着了,干脆就进去吧。”
韩陌道:“我寻思我怎么着也得装的像点儿,等他们去了国公府,护卫们找到我再说。”
不然也太尴尬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眼下破案是正经啊!”
你不讲究我讲究啊!
韩陌并不想让自己的形象在苏绶的心目中毁灭成渣,甚至还想自己的形象展示得更好一点,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而是道:“那我直接敲门进?”又道:“你怎么办?”
“我先进去,你再来。”苏婼说直接跳下车了,“你去了之后看看我父亲说什么,如果说的确实是正事,那就谈正事。如果不是,你就挑明了,说说常家那边具体怎么行动。”
完了走到门槛下她还嘱咐了一句:“虽然他是我爹,我也坚信他绝对不是坏人,但是你也别什么事都由他牵着鼻子走,因为他现在老想刁难我。”
是的,她不服气。
明明是他知道很多真相还刻意隐瞒,把他这个亲生女儿当外人,却还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指使她去当苦力。既然他都察觉了,那她想不出理由不戳穿他。
韩陌闻言倒是笑了一下:“好。”
从前那个把他防得跟贼似的,还把他耍得团团转的丫头,现在已经什么事情都跟他兜底了,他有什么道理不听她的安排?
“老爷,韩世子来了!”
苏绶刚把阿吉身世这段跟徐氏说完,门外下人就来通报了。
朝门口默了三息,他回了声:“请世子书房见。”然后就起身道:“送上门的壮丁来了,我得过去了。”
徐氏无语:“那可是镇国公世子,皇上面前的香饽饽!”
“一样!”
苏绶整理好了刚换上的中衣,不慌不忙地披上袍子走了出去。
韩陌已到苏家来过几次,进入这座宅邸深处却还是第一次。
苏淙身边那个眼熟的长随吴淙,引了他来到位于西跨院的苏绶的书房,房里亮着灯,窗口映出苏绶的侧影。院子里只种着两棵树,一套石桌椅,显得那么清心寡欲。
韩陌到达庑廊下,苏绶就从门口迎了出来:“深夜打扰世子,还望勿怪。”
“大人言重,既是有要事相商,那不管什么时候,自然都是必须赶来。”
“进屋说话。”苏绶让了路,待韩陌进去之后,便返身把门虚掩了。然后指着靠墙的椅子:“世子请入坐。”
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茶,以及一把茶壶。韩陌坐下后,顺势扫视了一眼这屋子。
如同所有文人的书房,屋子不大,但却精致,最多的陈设是书,而后是墙上挂着的字画,再之后就是一张放满了文房四宝和文书卷宗的书案。
“不知大人所指的要紧事是?”唯恐耽误了营救之事,待苏绶坐下来,韩陌便问道。
“常贺那帮人穷凶极恶,救人之事不能拖延,不知过了半夜,世子可曾有了主意?”
“恕晚辈愚拙,还未曾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我思来想去,此事应该属于常贺擅自为之,昨天夜里前往天牢面见常蔚那人,不见得希望常贺这么做。”
“为何呢?”
“他们不会希望为了帮助常贺达到个人目的,从而有了暴露行踪的风险。”
“但你何以肯定一定是常贺,而非昨天晚上闯天牢之人?”苏绶把茶杯朝他推了推。
韩陌从容道:“从时间上可以推断,他们来不及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如果他们觉得阿吉有劫持的必要,根本不会选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常蔚所说的有关大人的那些话,对他们来说应该造成了一定冲击。反而常贺,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苏绶望着前方,“连常蔚在他们当中都排不上数一数二,常贺拿着那些东西前去,也只不过是有点价值。想要反过来利用他们为自己办事,又或者他从中得取利益,根本就没那么容易。”
“所以大人传晚辈前来,是不是已有了妙计?”
苏绶看他一眼,道:“我打发人去韩家请世子,如今人都没回来,世子却先到了,这速度真是快的惊人。”
韩陌笑了一下:“这,或者是晚辈与大人心有灵犀,晚辈心里有事睡不着,出来走走,就遇到了大人派去韩家传话的人。”
“是么,”苏绶目光微闪,“既然心有灵犀,那世子就再帮忙出出力吧。”
“大人直说便是。”
苏绶伸手端起了茶几上的茶:“既然你我皆认定此事乃常贺所为,也皆认定他挟持阿吉乃有所图,那不如我们顺势而为设个局,等着常贺主动上钩。”
韩陌不由抻直了身子:“大人的意思是?”
“世子先说说,你认为常贺的目的是什么?”
韩陌略沉吟:“像他这样的官家公子,陡然之间离开家族自己独活,必然极其不适应。他的目的应该要么就是他的母亲和弟妹,要么就是常蔚。”
苏绶点头:“一个时辰之前,我已经打发舍弟前去常家部署打点,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舍弟只能明日上差时间到了之后才能前往,而且常贺不一定前来。
“既然世子来了,你我倒可以促成这件事。”
韩陌顿了一下:“这么说大人已经有了想法?”
苏绶低头喝了一口茶,随后望着他:“你可曾能调动五十人左右的人手?”
天亮之前天色变了,原本晴朗的天空有了乌云,还响起了几道雷声,因此天亮得也比往常要晚一些。
常贺读了一会儿书,到底按捺不住到了庭院,看起了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
木屐声从院门口庑廊下传了过来,洪福走到跟前,身子往下一躬:“常爷,小的已经去过了常家庄。”
“如何?人带来了不曾?”
“未曾。”洪福摇头,“小的去到那里,找到了常青的家,但是这户人家,昨天夜里已连夜迁走了。”
“迁走了?”
常贺倏的转过了身,依然顾不上保持他刻意的深沉,“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夜迁走?”
“小的不知。这消息是从左右邻居处打听到的。”洪福摇头,“他们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
常贺眉头紧拧望着他,手里的书卷都被他握皱了。
常青已经在常家庄住了多年,也一直都跟常家有往来,他们连夜迁走?这怎么可能?而且还就发生在他打发洪福去接人之后!
他胸脯起伏了几下,看回洪福的目光已有了疑心:“你当真去了?”
洪福抬起头:“常贺给小的下的命令,小的为何不去?”
“是么。”常贺又道,“那你去之前见过公子了?”
“常爷说会自己去跟公子说,想的自然就不曾去了。”
常贺心底哂了下,面上平静无波:“既然是昨夜才走,那必定没走远,你叫胡三他们去追,务必把人给我追回来!”
“常爷,”听到这里的洪福直起了身子,“这件事请恕小的办不到,因为前几日劫持那小丫头,胡三他们已经因为莽撞行事而被公子和先生训过了,小的们也被警告不得有违规矩擅自行动。何况这大雨天,出门很容易留下痕迹,追人之事更是风险太大,公子还是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人,但我让你办点事情,要么就是办不到,要么就是诸般推脱,到底是他们搬了,还是你们压根就没想替我去办?!”
常贺怒斥起来。
洪福平静地把身子躬下去:“小的没办好事,常爷只管责罚。但小的此去绝无虚言,但请常爷切莫揣测小的不忠。”
“哼!”
常贺狠狠拂袖,但也勉力迫使自己冷静。
他绝对不相信常青会这么巧搬走,他没有任何理由搬走!就算他真的不在那了,那也一定是这个院子里的人干的!
他们怎么会愿意他身边有自己的心腹呢?那样控制起他来哪里还会有这么方便!
常贺越想越心凛,睨了一眼洪福之后,他返身进了屋中。
鸿福看着掩上的房门,重新套上木屐,而后执伞出了院子。
暴雨浇得四处都是泥土与草木的味道,泥泞里还裹着落叶,和着雨水溅上庑廊,便乱糟糟地一地。有下人在泼水清扫,地面干净了些,但又更加湿漉漉地。
沿着庑廊拐了几道弯,洪福来到了一座青苔爬满了基石的古色古香的院子,院门下左右都有肌肉鼓胀的年轻汉子立着,内里还站着一双服饰发型乃至身材都不相上下的丫鬟。
洪福收伞倾身:“公子可在屋里?”
左首的汉子道:“你有何事见公子?”
“我刚从倚松院过来。”
那汉子便与对面的搭档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朝内里的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朝院里走去,曳地的裙摆如悬浮于地面的云霞,翩翩轻移,即使有雨声遮盖,却也让人有种这样的行动本身就不可能会有声响的感觉。
洪福安静等了片刻,丫鬟回来:“可以进去了。只是公子昨夜歇息得晚,你不要呆久了。”
洪福称是,走了进去。
院子三面都有房屋,但只有门前种着一丛芭蕉的西厢门虚掩着。隔着雨幕,龙涎香的气息淡淡飘来,屋里人正盘着腿在炕上歪坐着,一肘支颐,面向窗外的雨。此刻雨中的芭蕉被打得啪啪作响,想来有番绝美的意境。
“公子。”洪福在距榻四五步的地方躬了身。
“何事?”
这声音清冷,但在吵闹的雨声里却又清晰可闻。
“小的未能替常爷办成事,常爷或许怪罪起小的了。”
那人在雨声里静默一阵,把身子转了过来。他支肘的手搭住炕桌的边缘,一把珵亮的、组装成半把的铜锁顺势搁在了桌面上。“他怎么说?”
“常贺先问小的是否当真去了,然后又遣小的去命胡三他们去追常青一家,再后来,常爷怒了,质问小的是否压根就没有想替他办事。”
“是么。”那人这么说着,另一手上拿着的簧片也搁到了桌上。在天光之下显露出来的脸庞上,有些微的笑意,或者,又更像是谑意。“他倒是挺警惕的。难道所有遭遇惶惶如丧家之犬境遇的人,都这般紧张?”
说完他目光掠向洪福:“还说了什么?”
“常贺发了一通怒,而后就回房闭门了。”
榻上人默了片刻,起身下了地。
他赤着脚在磨着幽亮的地板上行走,到了洪福身侧停住,看了眼窗外的雨道:“拿伞来。”
洪福走的时候,常贺是在窗户里头看见的。
他是这倚松院的人,离开的时候却还套上了木屐,常贺根本不用费力就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果然就是监视他的眼线而已!
他愤愤地想。
一点都没错,这绝对不是他小人之心,这里所有人根本就没有真正接纳他,没有看在他爹为掩护他们而作出那么大牺牲的份上,打心底里敬着他,把他当成真正的自己人!他们只是看在他手持着那些重要的东西的份上,假惺惺唤他一声“常爷”!
再次回想起临走前常蔚对他的嘱咐,他双拳不由攥得死紧。幸亏他是带着那些重要物事在身,要是没有,此时他到底是死是活都没准儿!他能找到孙雄,那就代表孙雄这条线走漏了消息,他们难道还会舍得留下他吗?
这么一来,他就更加得把那些东西给藏好了,非但如此,他还更加必须得接几个人进来。他得让自己拥有行动自由。至少这些人明面上不敢限制他行动吧?也只敢以各种理由不给他人手办事。只要他有了自己的人,他还怕什么?
常蔚原先身边就有几个身手极为厉害的护卫,从前他不懂为什么他们有那样的身手,后来明白了,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他养的死士。这些人不知还在不在常家?即使不在,他知道母亲常夫人也一定有办法召回并使唤得了他们。既然常青找不着——常青肯定是被这里的人给弄走了,他就算亲自去也肯定找不回。
本来想着能不冒险就不冒险,现在常青用不上了,他也只能往常家想办法了。
隔壁院里关着的那个丫头,合荣堂那边反对劫回来,但这是他常贺的机会。
有了她,他多了极多的胜算。
“笃笃。”
正在屋里头徘徊,忽然掩住的房门上传来了叩门声。
常贺顿了一下:“谁?”
“是我。杨燮。”
常贺蓦然震了震,而后上前把门开了。
门口的人执着把猛滴着水的油纸伞,面带微笑望着他:“大白天的,子安怎么关着个门?”
“哦,”常贺缓和了神色,“这雨太大,我嫌他吵得紧,扰我读书,故而关上一阵。这大雨天,公子怎么来了?”
杨燮道:“天雨又做不了别的事,无聊来找你说说话。怎么,也不请我进去?”
常贺恍然回首,赶忙把路让了,将门敞到大开。
杨燮走进门,一眼看到反扣在桌上的书,拿起来翻了下道:“令尊从前与我闲谈时,常为子安的才思而骄傲,如今看来果然不差。此时情境之中,还能沉下心来读书,可见是个有志气的男子。也难怪令尊会不惜一切送子安逃出来。”
常贺垂首:“公子此言让我惭愧不已。其实只是与公子一样,因为天雨无聊,所以翻翻书打发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