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世委实可怜,不怪她想进我家门。可不管怎么样,我都未曾与发妻圆房,这事有违规矩。就算要收,也得问过她答不答应。那晚回了房,我跟她好说歹说,她不信我,我说我可以马上就把胡氏送走,她也不信,说我就算送走也会把她安置在别处。
“我火了,就走了。数日后再去,依然如故。总是她人前对我体贴不已,人后则各种数落怪责,总之像是不把我气走誓不罢休。如此这般,我才把胡氏给收了的。当然,这样她也就更加有理由数落我了。”
苏婼道:“这么说,到如今为止,二叔印象中是从未曾与二婶圆过房?”
“这模样,还能圆房吗?”苏缵气恼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苏婼退身回去,窝回椅背里。
她原以为这俩人关系再破裂,至少也是同过房的,次数再少吧,再起码在胡氏堕胎之前也会零星地存在。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次都没有过——按照苏缵所述,连腰间拇指大的肉瘤子都没有发现,还说亲手穿过衣,圆过房,这不是瞎扯吗?
房都没圆过,自然就不可能生下孩子了!
可黄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做好圆房的准备?
苏婼认识她这么多年,她身上可没有任何一点透露出来她是这么扭捏的人。
关键是,她需要子嗣啊!
她宁愿过继苏祯也不愿生孩子?
还有,听苏缵的描述,一进房就吵,这分明就是把人赶着往外走嘛!
她有这么讨厌苏缵?那当初不能不嫁?孩子是女人在夫家的恃仗,她就算为了自己,生个孩子再把男人踢开也好啊!
她扶着杯子半日,看他把一杯茶喝完了,说道:“就是因为二婶这般,所以二叔觉得是她把胡氏肚里的胎儿给害了?”
苏缵眼朝前方,不如先前那般气恼了,语气变得缓慢:“倒也不全是。”
“还有什么?”
“胡氏堕胎后那几天精神非常不对劲,她听到提及黄氏就害怕,脸色惨白,眼神闪烁,还冒冷汗。那模样,就跟见了鬼似的。但相反的,她却并没有亲口说出黄氏就是凶手这样的指控。而有几天半夜她做恶梦,还发出呓语在喊‘秋姑娘饶了我吧’‘秋姑娘,这也是二老爷的孩子’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苏缵看向苏婼:“咱们家里,没有人唤做秋姑娘吧?她从小在外浪荡,便是在勾栏院里,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最有力的证明是,胡氏是处子。”
这番话苏婼全都听懂了。
黄氏的闺名的是黄于秋,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的名字里有秋字。她既是勾栏院出身,那她就不可能还有接触到其他大户小姐,并产生纠葛的可能。以及胡氏还是处子,那就绝不可能说除苏缵之外,她还怀过别的“二老爷”的孩子。
所以,这个“秋姑娘”只能是黄于秋。
但胡氏为什么会唤她“秋姑娘”这样闺阁里的称呼,而不是太太呢?
“后来你可问过胡氏?”
“问了,她说她全都不记得了。我提到‘秋姑娘’,她说从前听到黄氏的陪嫁丫鬟这么称呼过她,每次那丫鬟申斥胡氏,也都是以‘我们姑娘’这样的称呼。她说的没错,我在黄氏屋里,不止一次听她们这样称呼,也懒得去纠正。胡氏听到了学舌了不为奇。比起这个,我更在乎那个失去的孩子,还有胡氏是否能好起来?我虽然没个好脾性,但也并不想不断往后院进人,黄氏如此这般,我早断了跟她生子的念头,便指望胡氏能给我生一儿半女,弥补缺憾。”
苏婼想了下:“我看胡氏如今倒是极好。”
那次不是还敢去黄氏屋里挑衅么?
“是啊,约摸两半年后,估摸着身子也养回来了,胡氏精神也好起来了。又跟从前一样。但胡氏病中的模样却刻在了我心里,即使没有证据证明是黄氏干的,我也还是认定了她。你可以说是我的偏见,也可以说我失德,怎么都好,我心里这坎都是无法跨过去的了。”
苏婼也没有劝他。
“姐姐和二叔在喝茶呢。”
远处的阿吉大声地说起话来,苏婼看到她还往这边指了指。而她面前正站着游春儿。
苏缵站起来:“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求你的事,你得帮我办了。”说完他指着桌上的东西,“东西你就拿着吧,当是二叔求你给方才那些话保密的。”
苏婼莞尔一笑:“我晚上去瞧瞧胡姨娘。还有,二叔可也别把这事儿给别人透露了,二婶待我可比二叔待我还好呢,没得回头我得罪了她,害她恨我。”
“知道了。就你那么多小心思!”
苏婼目送走了他,朝阿吉他们招了招手。
游春儿快步走进来,说道:“姑娘,韩世子差了护卫来,让小的转告您,世子请姑娘去太平胡同,有些事情需要请教姑娘。”
苏婼放了茶:“那你去备车!”
游春儿走了,苏婼又看向阿吉:“方才可有人来过附近?”
“没有!”阿吉晃着手里一把莲花道,“先前我走出门的时候看到姐姐的眼色,就知道姐姐和二叔有要紧话说,我就藉着给二叔摘花的工夫四处转了转,除了树上的知了和鸟雀,其余什么活物也没有!”
说完她看着花又叹道:“二叔也真是的,让我挑好的摘呢,结果走了又不带去!”
苏婼闻言笑了,抚着她的头道:“越发机灵了。走!带你去太平胡同吃好吃的去。二叔不要的花,咱们拿着当伴手礼。”
第381章 有人皮痒
自从苏婼在太平胡同韩陌这间宅子制锁,韩陌就专门调来了几个厨子给她做吃的。后来有了小心思,就更加上心了,一门心思想顺着苏婼的意,让她处处感受到自己的妥贴。只可惜苏婼一向志不在吃,通常不会表现出来对哪样吃食格外感兴趣,想琢磨出她的喜好还真是不容易。
于是厨子们只好提前做上一大桌子美食,一样样摆在她面前,供她挑选。再从中斟酌评判。
苏婼进了前院,韩陌就飞步迎出来了。一看到她,他一双眼睛都跟点上了的灯似的亮起来。
“怎么还带着花?”他看到她手上。
“礼尚往来呀!”苏婼笑眯眯地把荷花塞到他怀里,提裙跨门坎。
后头的阿吉歪头说:“这可是姑娘挑了整个小花园最美的花摘来送世子的,世子要好好养着哦!”
韩陌这才看到了还有个她,伸手也在她头顶抚了一把,然后看着苏婼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低头深吸了一鼻子,而后欢悦地跳过了门槛。
屋里头秦烨和窦尹宋延都在,大家似乎正在讨论悬置已久的内阁首辅之争,看到苏婼进来,秦烨先站起来:“你好歹来了,都等你半天了!”
宋延好笑地看着他:“皮又痒了。”完了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外头。
窦尹瞄了眼不停埋头嗅花的已然跟着走进来的韩陌,却似看透一切:“放心吧,至少今儿看在这束花份上,不会怎么着。”
“你们说什么呢?”苏婼已坐了下来,看看对面说:“可好久没见过你们仨了,尤其你们俩,”她目视窦宋二人,“你们近来忙什么了?”
“除了忙案子,还能忙什么?”宋延给她沏了杯茶,然后打了个手势,随后就有人下去抬了食篮进来,果然又是一桌子的好吃的。
苏婼招呼阿吉坐旁边,说道:“喜欢哪样,你就大胆地拿。”
阿吉跟韩陌道了谢,又见过了窦宋,乖巧地拿了个莲蓬状的茶果子。
宋延打量了她两眼,道:“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薛家竟还能留下一位孙小姐在世上。来日长大,招个夫婿入门,开枝散叶,也能替薛家传递香火了。”
苏婼听到招赘二字,端茶的手停了下。
这边厢窦尹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倒是给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延一笑,却也不曾再说什么。
苏婼问他们:“你们找我做什么?”
“杨佑他们去过了千福斋,那里果然找出来一些线索。孙雄应该是用的化名,经过几日排查,又根据阿吉提供的孙雄的画像辨认,店里伙计说孙雄每月会去他们那里一趟,每次都是去定制鞋履,共有两个尺码,相差不大,但是码稍大的那双总是要求更精致讲究些。
“另一双正是阿吉所见过的孙雄脚上的鞋,要稍微低一等。由此判断,另一双应该是杨燮所著。总之不管是与不是,有了这根线索,我与苏大人早上商议了一下,决定先顺藤摸瓜逮一逮孙雄。”
韩陌让人取来了花瓶,把莲花插入瓶中,还摆弄了两下。
苏婼道:“怎么个顺藤摸瓜法?”
“按照之前几个月孙雄前往千福斋的间隔时长,估摸最近这三五日他又将会到铺子里去,我已经让杨佑在那里埋伏好了。”
苏婼点头,然后道:“既然都有安排了,那还巴巴叫我过来做什么?”
韩陌咧嘴一笑,从窦尹旁边的一个布袋子里抽出来几张纸:“要烦你做个机括。”
“用在何处?”
“用来狩猎。”
苏婼扬眉:“猎谁?”
“看谁进来吧,既然是猎物,就只有掉进去后才能知道。”韩陌说着把那纸摊开在她面前,“这是我画的几个草图,大概意思。需要设机括的地方,还有用处,尺寸,都有标注了。”
苏婼拿上手细看,看起来是个框架,或者说是个铁笼子,果然像个捕兽笼。“这是要放在哪儿?”
“还没想好,你先做,总之至少要使它能够在十丈范围内受人控制开关,当然这个距离越远也就越好。”
苏婼瞅着他们几个,总觉得像是在卖关子,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不过不说也无妨。反覆扫了几眼,她点头道:“没问题。明日下晌我让人把图送过来,你觉得行,我就让天工坊去造。”
她话音刚落,秦烨立刻击掌道:“你们看,我没说错吧?我就说只要她来,这种问题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大家相视而笑,宋延补了一句:“笼子我们有现成的,姑娘只需要造好机括即可。这个时间也不宜太长,最多三五日,可行?”
“天工坊的炉子是日夜烧着的,铸造快,就是出模和冷却要点时间,不过三五日也够了。”
苏婼喝着茶,一派淡定。
有她这句话,大伙自然就放心了。
闲话了几句,苏婼就起身:“我还要上街买些东西,就不多呆了。阿吉,你还想吃什么?我们打包带回去。”
阿吉可没见过苏婼这般不讲客气,一时怔怔。
韩陌道:“你们去哪儿?不吃了饭再走吗?你看天色也晚了。”说着他赶紧朝窦尹他们使眼色。
窦尹道:“这段时间大家查案也累了,苏姑娘不如多坐儿,难得聚一起,大家吃个饭,聊一聊。”
苏婼道:“今日不行,我还有事待办。再说天色还早呢,太阳都没下山。”
韩陌看她不像托辞,而是真心要走,有些失望。
苏婼回头看了眼,便笑道:“我正好有点事,需要人帮忙,世子可有闲暇?”
“有啊!”韩陌立刻精神起来,“什么事?我陪你去。”
“哎,你方才不是说还要去大理寺找苏少卿么?怎么突然有空了?”秦烨在旁边插起话来。
“多嘴!”韩陌瞪他一眼,回看苏婼又是一脸春风:“没什么要紧事,你们俩出门不安全,还是我陪着走一趟吧。”
苏婼莞尔笑着,点头跨门。
窦尹瞅一眼秦烨,扇子点点他,也摇摇头走了出去。
韩陌去牵马,苏婼在前门外头等他。
看到窦尹道别后掉转马头,她说道:“这不是回国公府的路,你还有事去办?”
窦尹浅笑:“正是,还要去办点事。”
苏婼点点头,礼貌地目送他而去。
太平胡同是条不窄的胡同,韩陌这样的人也不会看得上那等小街小巷,胡同一头连着前门大街,一头则是通往官宅密集的泰安坊。
越过泰安坊,就是逐渐幽静的忆安寺地界。忆安寺是本朝一位替战死的驸马守寡的公主所筹建,公主福寿绵延,年近九旬寿终正寝,后人有些为官,有些为将,有些回归山林,已不可考。
不过旁支子孙仍然散布朝中任职,只是这段历史已久,除了这座寺庙还在彰显著这家人的尊贵,香客偶尔闲坐提及,余则泯然如众人矣。
窦尹到达忆安寺东面的一座茶馆时,火红夕阳正好遍照大地,将寺顶的琉璃瓦照得如天宫般绚丽。
茶馆里很是热闹,与安宁的寺庙截然不同,此处的茶客多是前来上香拜佛的,寺中不得喧哗,寺外却不受约束。
楼上雅室颇多,北边一间房门前立着两个丫鬟,看到窦尹后屈膝唤了声窦公子,而后推门。
“窦尹!”
屋里少女立刻起身迎上来,穿着粉衫的她轻盈得像只蝴蝶,“你总算来了!”
“宋姑娘久等了。”窦尹拱了拱手,随她进内。
宋奕如在他对面坐下:“我等了你一个时辰了,你怎么才来?”少女神态自如,比起当初在街头偶遇时的恪守礼仪,此刻的她更像是面对一个交情菲浅的挚友。
“世子请苏姑娘过来商议点事,耽搁了一会儿。怎么样,你们最近还好吧?近期好像没怎么听到王家针对宋家的风声了。”
“是倒是没有了。”宋奕如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迟疑,“就是与张公子……”
窦尹道:“与张公子如何,是有什么麻烦吗?”
宋奕如看一眼他,叹气道:“张公子最近好像挺忙的,我已经有快半个月没见他了。每次我哥哥邀他出来,他都给推了。之前明明不是这样,上次你帮我挑的扇子,他还很喜欢呢,后来几次每次都带在身边。
“他跟我也很熟悉了,教我写字,跟我唠家常,也邀我和我哥上张家赏牡丹,但是,自打那日邀约后,他就没出来过了。一问就说有事。”
“是么,”窦尹道,“他们忙什么呀?是了,张阁老竞争首辅之事,张家如今推进得如何?”
“之前听张公子说,还是很有把握的。张阁老已经得到了朝中许多人的支持。”
“是哪些人?”
宋奕如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大串名字。又道:“上次在张家,张二公子还说漏了嘴,说只等张阁老眼下负责的两江赈灾之事处理妥当,拥有这番政绩,张阁老上位首辅就是板上钉钉了。”
窦尹凝默片刻道:“赈灾之事也将处理完了吧?”
“听说已经在收尾,至多是一个月的事。所以料想,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窦尹听完默语。
宋奕如说:“你对张阁老怎么这么关心?”
窦尹轻睨她:“朝中首辅更迭,谁不关心啊?尤其韩家还是武将重臣,我不得替国公爷看着点儿?”
“那倒也是。”宋奕如点头,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困扰:“窦尹,你说张公子这般,是不是发现我别有所图,开始讨厌我了呀?”
说到这里她脸红了,有些羞愧又有些忐忑地低下了头。
从前她也是最看不起那些别有用心攀附权贵的女子,虽然宋家身为世家,不比张家低到哪儿去,可她接近张偌的的确确就是想借张家现有的权势给仕途不努力的宋家撑腰啊。既然嫁人是无可避免的,那她宁愿选择给娘家争取一点利益。
上次在折扇铺里受了窦尹的帮忙,俩人原本就打小认识,相处起来更是少了许多隔阂,而她的这点心思当时就让他给窥破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关键是窦尹这个人吧,可不像韩陌那么幼稚,他成熟又稳重,绝对会给她保守秘密。自然她就隔三差五找他参谋。窦尹果然是好人,再忙也要抽时间来见她,他又聪明,每次都能给她好的建议。
“距离上次邀约你们,有多久了?”窦尹想了想说。
“有快一个月了,准确地说,是朝中出事不久,他邀约我们登府赏花,后来就没了消息。”宋奕如有些懊恼。
“朝中出事是指?”
“就是常蔚被捕后。这种事按说与他一个子弟是无关的,有也是张阁老及张大人的事,但他说,祖父交待,非常时期少与人玩乐,以免徒生事端。”
窦尹抻了下身子,展开折扇:“这话也没有什么问题,常贺在逃,前不久还在常府出乱子,或许张公子是为了你好。”
“可是不见面,这门亲事该怎么推进啊。”宋奕如脸上越发红了,即使窦尹不是外人,可是这种心思摆在面上说,还是让人难为情呢。“我一个姑娘家,又不能主动请家里去男方家说媒,我总得,总得让他起了这心思,请媒人上我家吧?”说着她捉住衣襟,又忐忑道:“你不会笑话我吧?”
窦尹道:“你这么坦率真诚,我为什么要笑话你?何况你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着想,我更没有理由笑话你,只不过觉得你牺牲有些大罢了。不过,你既然决定这么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奕如闻言才放松了些,而后叹息道:“其实我也不是死缠烂打之辈,只不过从小到大就是习惯了,想办的事情总要尽尽全力,实在不行,我也拉倒。”
窦尹放下扇子,说道:“你想见张公子,我可以替你请他出来,韩家与张家没有过多交情,不过,张阁老可是无比器重苏少卿,几乎把他当半子看待,如今韩苏两家联手办案,兴许我也蹭上一点面子。”
第383章 姑奶奶
“真的么!”宋奕如眼神亮了,“我自然也知道苏家和张家要好,只是上回已借了苏姑娘的光,心中还自惭愧,不好再劳烦她了,若你能帮我,简直太好了!——窦尹,你真是我的福星!”她兴奋得忍不住抓住他搁在桌上的胳膊摇晃起来。
她没有撒谎,所受的教育使她不能再为这点小心思做出更出格的事了,如能再见一次张偌,她会有些暗示,如果张偌没有反应,也就是说不来提亲,那她也就死心了。日后也不再丧失尊严地去勉强。窦尹能帮她达成心愿,真是太好了!
窦尹望着落在前臂上的这双柔荑,浅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借摇扇的动作把手收回来。
只是片刻后,他又缓下动作,看向对面的少女。
打小就认识的小姑娘,早就出落的落落大方,亭亭玉立。备受杨夫人那样飒爽的女子多年喜爱的人,一定是有她骨子里透出来的美好品质的。
此刻面前的她,纯良得就像一只山涧小鹿,即使有那么一点点阴暗的小心思,也是只不太规矩的小野鹿。
窦尹收回目光,幽声道:“如果张偌来提亲,你是一定会嫁过去么?”
宋奕如抬头,片刻的怔忡过后说道:“他来提亲,我难道拒绝么?”
“我只是想说,万一张家没有你想的那么端正呢?”
“张家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了,在京住着也有不少年,大家都很熟悉了,就算他们家真有什么不周之处,那一定也只是无伤大雅的行为。一个偌大家族,怎么会连一些小小的污点都没有?我是不会在乎的,等我过门了,努力修正它就是。”
窦尹张了张嘴,望着踌蹰满志的她,终于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苏婼要去的地方竟然是黄家外头。
韩陌当了一阵子的捕头,对京城各宅已经有数,看着威武的门楣他惊讶地道:“这不是你二婶娘家吗?你来这干什么?”
苏婼环抱双臂,慢悠悠地说:“既然你知道这是我二婶的娘家,那我二婶和我二叔的关系不太好你应该知道些吧?”
韩陌摸着鼻子咳嗽了一下:“听说了一些。”
要说全京城如今他打听得最多的人家,自然非苏家莫属。他也不是干什么,就是心里想这么做,然就这么做了。
苏家二房的事他当然知道,所以在苏家人面前从来不会犯这样的忌讳,甚至还十分用心地维护他们的体面,于是最近几次在朝中偶遇苏缵,对方都对他客气起来,浑然不再是当初在胡同里被堵住自己欺负他侄女时的模样。
“我虽然去过黄家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跟着我二婶去的,作为客人,很多事情我只能看到表面上。——天快黑了,我想让你帮我诳个人出来,我问几句话。”
“诳谁?”
苏婼沉吟:“我二婶父亲跟前原有个嬷嬷,是他们府里的老人,也就是他们老太太指给他的,她叫崔嫂,她应该对于我二叔二婶的婚事很清楚。”
“这还不简单?”
韩陌挥手打发了护卫前去。
没一会儿护卫回来:“人出来了,就在前方巷子里。”
苏婼未说二话,抬步走过去。
巷子口一个五旬上下的仆妇立在那里,淡眉淡眼的,苏婼认出来正是曾经见过的崔嫂。将要走到她面前时,苏婼忽然停住了脚,闪到个茶棚后,跟韩陌道:“还是你帮我去问吧。”
韩陌来回看了两眼,也没有多说就答应了:“问什么?”
“就问她我二叔二婶的婚事是什么情况下促成的,我二婶原本对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最好问得隐蔽点儿,别一来就让她察觉你是为了这个而去的。”
韩陌点头,走了过去。
苏婼趁着崔嫂没注意,随在人流里靠近到了个更近的位置,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阿吉见状也走到了她前面,藉故歇脚,借了旁边茶棚里的小杌子坐下,刚好挡住她露出来的裙幅。
护卫办事妥当,是以崔嫂的亲戚来寻为由诳她出来的,但转眼看到韩陌,即使不认得他是当朝的镇国公世子,她也还是被他这身气势唬住,愣了一愣。
不过韩陌言语客气,藉着苏婼先前告知的一些不为外人知的情况假称是黄家熟人,又塞了些银子,这妇人便也放松下来,问起他的真实来意。
韩陌就道:“实不相瞒,我哥哥早年是你们姑奶奶的爱慕者,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提亲,你们姑奶奶就嫁去了苏家。他念念不忘你们姑奶奶,此番听说我进京,便托我打听一二。
“我不敢去苏家相扰,故而打听到了你。还请你把你们姑奶奶婚嫁之事一些细节告知,也好全了家兄这番痴心。”
说完他立刻又道:“你放心,只要你能细细讲述来,家兄及我日后都绝不会相扰你们。”
崔嫂听到这里,神情也松了下来,打量他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姑奶奶那确是一等一的人品,无论是出阁前还是出阁后。当时前来说媒的都快踏破了门坎,这可不是吹牛。听公子这话,你们不是京城人?”
“不是,不过我们有买卖在京城,常来往,家兄也有幸得见过你们姑奶奶。”
“难怪了。”
或许是有黄氏那样的人才摆在眼前,又或许是韩陌给的银子太称手,又或者是韩陌这样的人品诚心相求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崔嫂被说服,当下道:“我们姑奶奶也是命苦,小小年纪生母就夭折了,老爷——
“唉,说起来都是家丑,扶正的新夫人,是老爷的表妹,夫人还在世时就住进来了,还生下了一胎,只是无名无份的,她也不急,就等着夫人走。
“后来这一天让她等到了,直接就扶了正,不,直接就娶进来续了弦。我们姑奶奶性子温顺,新夫人生的头胎也是位小姐,两位小姐私下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只是新夫人做的巧妙,从未让外人知晓,人人还只道她贤惠。但实情哪里瞒得过我这种在黄家呆了一辈子的老人?
“后来她嫁到苏家,都说虽然苏家二爷才情是寻常了些,胜在苏家家风好,也是她的福气。哪知道这苏家姑老爷竟也是个——唉。”
崔嫂说到这里长长地叹起了气。
第384章 多亏有你
听她竹筒倒豆子般讲了这么多,韩陌对黄家的事打心底里好奇起来了:“你这么编排你们新夫人,不怕她听到责罚你?”
“不怕呀,”崔嫂道,“这位新夫人也已经不在了!”
这下韩陌愣住,苏婼也愣住。
黄氏有继母苏婼自然是知道的,每次到黄家来她都有见到呢!印象中那黄夫人寡言默语,年纪也不算很大,什么时候没的?
那边厢韩陌先问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黄家近年有白事?”
“公子多有不知,去世的那位新夫人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而且,这位夫人过门不到一年就过世了,故而外头对她听说的不多。如今的这位太太,是后来再娶的。已经是第三位了。”
苏婼恍然。十五六年前黄氏还在黄家当小姐呢,算起来当时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吧,而且这位夫人人品恶劣,在位又不到一年,看来黄氏是直接把她从过往的家人里直接抹去了。
她那位妹妹苏婼倒也认识,比黄氏小了七八岁,前两年嫁了给个七品官为妻,也在京城,与黄氏从无来往,但偶尔看到苏婼,还会不失闺秀礼数打打招呼,原来她不是如今这位黄夫人所生。
“那你们姑奶奶的婚事,是哪位夫人做主定下的?”
崔嫂可能觉得自己说得已够多,迟疑起来。
韩陌再度掏出两张银票,摆出满脸真诚:“实不相瞒,家兄去年染上重疾,这大半年一直躺在床上,因为心悦你们姑奶奶,这么多年也有了痴病,一直未曾娶妻。
“我若不是实在心疼,也不会特地来做这种荒唐的事,让人笑话。只请你看在家兄痴情人的份上,多跟在下说些,在下万谢不已。”
崔嫂接了银票,叹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但我们姑奶奶着实是错付了,看你目光清正,也不像是那奸邪小人,我便权当是替我们姑奶奶打抱不平,多说几句。但你既舍得出这银子,还求你万万不要四处去说,免得传到苏家耳里,让我们姑奶奶面上难看。”
“你放心,我自不会外传。况且,这些话也无损你们姑奶奶名声,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还得多心疼你们姑奶奶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