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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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前,美酒佳肴都不可辜负。
只是刚端起杯子,楼下却传来了吵嚷声。
这馆子是座四合院,临街这边建成了两层,露台的方向正好面向院子,在这样的月夜里,做成园林式的院子本也有着不少的食客漫步,而此时的楼下,人又未免过于多了些……
就在韩陌他们这方露台之下,一群人正在争执,由于也就一层楼那么高,所以争执双方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楚。韩陌与宋泯不过是瞅了一眼,就不约而同都站到了栏杆边——这两方人他们俩就算不能全部认识,也能认识个十之八九,一方是以武德将军府大公子荣成为首的一班将门子弟,而另一方这几个,一个是兵部侍郎常蔚的公子常贺,一个是礼部侍郎孙黎的孙子孙延,以及工部郎中杨肃的儿子杨维,大理寺丞江枚的儿子江濂,余下的一个,宋泯兴许不知道,但韩陌却定住目光挪不开了!
“孙常两家的子弟怎么会和荣家的子弟闹口角?”
宋泯扭头问道。
常蔚是兵部侍郎,虽然是文官,可是与武将们往来密切,跟武德将军荣家铁定是相识的,这两方子弟会公然站在对立的两面,是不太符常理的。
韩陌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荣家一方,那就不奇怪了,这个荣成,上个月才因为打伤了人而被告到了官府。”说完他又看向底下,对着站在江濂旁边的少年皱了眉头,这少年没有过于显赫的出身,但是他认识!
他唤来不远处的杨佑:“楼下到底怎么回事?”
杨佑早就目睹了经过,说道:“今儿是杨公子的生辰,他身边诸位公子特地订在此间给他贺寿的,还特地请了两个女先儿弹曲,但哪料这荣成喝多了,听得隔壁的乐曲声颇为入耳,就强行要抢人去凑趣儿,杨公子这边当然不干,正好这女先儿是那位苏大爷花钱请来的,就上前去阻拦来着,这荣成就把苏大爷给掀了,然后杨公子这边成班公子爷儿便与荣成一方闹将了起来。”
宋泯问:“苏大爷是谁?”
韩陌看他一眼:“京城还有哪个苏家的公子配出现在这群人身边?”
宋泯反应过来:“莫非是苏少卿的家人?”
以制锁出身的苏家,竟然出了位在科举上少年得志的苏绶,这自然是人人皆知的。
韩陌以默声回应了他。
前阵子为了打听苏婼,他对苏家做过一番打探,底下随在众子弟间的少年不是苏家二房那个养子苏祯又是谁?但是苏绶一向明哲保身,也不爱攀附结党,之前与他韩陌曾有过那么一段渊源,他都着急忙乎的撇清,他家子弟又怎会在外有如此广阔的交际?
韩陌向杨佑使眼色:“吵吵嚷嚷的,赏月都没了兴致。下去让他们别闹了。”
杨佑会意。走到楼下,跟双方交涉起来。
立竿见影的效果,两方人皆抬头看了看头上露台里的韩陌,都噤声了。
宋泯哂道:“少年人意气用事!”
说完回到了座位上。
韩陌在苏祯脸上停顿片刻,而后才回来坐下。执壶给彼此斟满,放下后他说道:“我父亲调去中军都督府后,身边一直没有个特别得用的人,你已是举子,明年的春闱自然要全力以赴。如果你哪位进士族兄愿意去跟武将打交道,我想去中军都督府补个文官职缺应该不成问题。”
宋泯抬头:“中军府?”
韩陌点头。随后他又倾了倾身,眸子里有星光闪耀:“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宋泯执绢印了印唇,回望道:“什么条件?”
韩陌慢吞吞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说道:“你们宋家多的是大儒,我想跟你们家求个名师。”

韩陌的脸上,是无比的正经。
他打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宋泯,哪怕中间离京了几年,十二岁时回来到如今,他们也相处了五年,他什么心思韩陌能不知道?要真是不需要、也不想要寻求帮忙,他先前会把话说得那么透?这些书生,一个个全是死要面子,明明想要帮忙,还偏偏一副自己什么事都能搞掂的样子!
当然韩陌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宋家那么多读书人,一堆的进士,还出过状元探花什么的,这不现成的有苏婼要给苏祈找的好老师吗?难不成宋家出来的鸿儒还不够资格当他苏家子弟的老师?就连他爹苏绶的老师不也就是张阁老吗?
韩陌脸上的正经不是正经,是志在必得!
宋泯清起了嗓子。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与你把这事儿当个买卖做。只是我正好也是承了人家的情,必须要想办法还了它。而刚好你们家完全能满足我的需求——也不过是多收个学生罢了,况且我也可保证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家。当然我也不勉强你,你要是觉得划得来,那咱们就照做。”
宋泯听到这里,停了约半刻:“是苏家?”
韩陌顿住。
宋泯笑起来:“我想了半天,能让你小阎王承了情的人家,就近算起来好像也只有苏家。”
他的眼里有慧黠的光芒。
韩陌也不由心生佩服了:“不愧是宋家的子弟。就凭你这份睿智,这份情我还真得请你们宋家来替我偿还不可了。如何?我是不是没有说谎?凭苏家在大梁的口碑,他们是不是不算埋汰你们宋家?”
宋泯抿了一口酒,道:“我听说苏少卿那位年少的长子前些日子在锁道上有惊人之举,想来在读书也不算没有天资。苏家也是清流人家,我更是敬佩苏少卿的谦逊为人,能经由韩世子你与苏家结下一段师生之缘,那当是我宋泯喜闻乐见之事。”
韩陌闻言,也是心领神会地扬起了唇角:“韩宋两家交往多年,家父若有宋家的才俊相助左右,必然也是如虎添翼。”
宋泯把酒杯放下:“我虽然同意,此事到底还需禀明家父,你切莫心急。”
“我不急。”韩陌执起牙箸,“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他扭头看了眼楼下,楼下已经恢复了安静,先前的两方人都已经散去了。
月光洒满京城街道,苏祯诚惶诚恐地驾马行走在安静街头。
随行的小厮侍棋不停地抬头打量他,打量到最后他忍不住说道:“大爷何必害怕?便是让韩世子看见了,也不见得就会告状到苏家去。”
他承认先前看到露台上居高凌下站着的韩陌时,他当时也吓得手足发僵,他们少爷好不容易打进官家子弟们圈子,意气了这么一回,竟然就惊扰了小阎王,这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可是看到他家爷怕成这样,他又不忍心。
“人家倒是不会特地为我去告个状,但你没听到先前国公府的护卫说吗?稍后他会奉世子的令去禀报荣将军。你想想,荣成那样的性子,荣家又能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世子去告了状,荣家保不齐要找个人来撒火,方才那一帮人里,他自然首当其冲要寻上我!”
侍棋有点急;“大爷怎么专长他人志气呢?咱们苏家哪点比孙、常、杨、江几家弱?他们的爹在我们大老爷面前还得毕恭毕敬的呢!上回在城外遛马,他们还都奉承二爷的马术来着呢!”
“你也知道对着毕恭毕敬的是大老爷!他们奉承的是长房嫡出的祈哥儿!我算什么?我不过是苏家的养子,挂着个大爷的名!说明白点,苏家愿意认我,我就是大爷,不愿意认,随时可以把我踢出去,难道外头人不知道这点吗?”
苏祯停下马来,一股脑儿诉说着,一面又恼恨地咬起了牙根:“我真是后悔,不就是两个女先儿嘛,花得了几个钱?我为何要去斗这口气?这下好了,先前出来时,父亲还嘱咐过我不要生事来着!”
侍棋望着他,又可怜又无奈:“这不怪大爷,大爷也没想到那荣公子竟是那样不讲道理呀!如今事已发生,大爷就是再着急也无用。要不,明儿一早争取宽大,去太太面前坦白了,寻个庇护吧。太太心善,虽说也可能气恼,但应不至于会苛责的。”
苏祯听到这里,稍稍定心:“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这么一来,我是注定又要让母亲生气了。”
“太太也指着二爷将来养老呢。大爷何必想太多?还是赶紧回府吧,回去晚了倒是可能要惹二老爷不悦了。”
侍棋把一切看得明白。如今苏缵还年轻,自然是还有极大的可能会生出庶子来传宗接代,但看他们夫妻这架势,不管姨娘能不能生,黄氏都是不大可能有后了。
所以苏祯这个养子必然是她将来的倚靠。而苏祯也只有孝顺好了黄氏才有出路,可惜苏祯却总是要提醒。
“快走吧。”
被提醒了的苏祯当下回过神来,催促着赶起了马。
月光照着快速移动的两人两骑,很快就拉成了两条线,划过京城的街头。

夜里的苏府已经里外安静,只有晚风掠过枝头发出细碎的声响。
梳洗完的苏婼在榻前抚弄绽开了花骨朵的兰花,扶桑捧着乳羹到跟前,说道:“姑娘答应了韩世子的提议,就得经常在顺天府出没,还要仔细行踪才是,否则容易引老爷起疑。”
苏婼端详完了花,坐下道:“苏祈呢?”
扶桑下意识看了眼外头,说道:“昨儿说是在新院子住不习惯,下晌又搬回前头了,方才还隐隐看着有灯,奴婢去请二爷过来。”
苏婼把乳羹吃完,苏祈就风风火火地到了:“您找我有何吩咐?”
苏婼从碗后抬起眼来看着他,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肩膀。苏祈立马站到旁侧给她捶起肩来。“有事小弟服其劳,力道大小合不合适您直说!”
苏婼道:“这几日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读书,习艺,而后就是跟祯哥儿混着。不过,今儿夜里他出门,没有带我。”
苏婼侧首:“他去哪儿了?”
“工部杨郎中的儿子生辰,他去贺寿。”
苏婼默片刻,道:“他果然是交游广阔。难道在子弟圈里混开了,对他有什么实际帮助?”
“那可不!”苏祈把脑袋探到她脸前,“祯哥儿自家里还有三亩薄田呢,二爷又没认他当嗣子,将来二房有了子嗣,他不还是得靠自己?眼下这会儿凭苏家大爷的身份,还能给自己谋点好处,说不定还能积攒积攒。我听说,上个月他就跟顺天府同知余襄的儿子合伙捣腾了一桩蚕茧买卖,赚了五十两呢!”
五十两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苏祯来说,那也许就是将来他的家产的一部分了。
苏婼皱眉:“他虽然不是嗣子,但苏家也不会亏待他,他至于贪图这些蝇头小利?还是说府里有人捧高踩低,背着二叔二婶故意刻薄他,克扣他花销?”
“不至于吧?他要是连家里这份例钱都拿不到,哪里还有本事跟人结交?”
苏婼心以为然。那就是苏祯在外结交,确实是有私心的了?
当然,有私心没有什么不对,只要他不祸及他人。他在外跟人赚钱,可以说是不影响苏家,但是身为苏家大爷,连五十两银子的买卖他都舍不得,外人会怎么看苏家?而且他到底年轻,才十四呢,万一让坏人盯上,下个套祸害了苏家,这又算谁的?
苏婼想了下,扭头看向扶桑:“太太晓不晓得这事?”
扶桑道:“没听见正院那边有这些消息,只怕也是不知道。以太太的为人,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徐氏是如今整个家族的主母,理应该她知道。但苏婼想了下,还是决定明日先去黄氏那里坐坐。毕竟苏祯落在二房,黄氏又对她视如己出,这事不能让她难堪。
有了打算,她就又瞅向苏祈:“人家一个外头进来的,都知道替自己筹谋打算,你倒好,都十一了,明年就该入国子监求学的年纪了,到如今考试个锁艺要靠舞弊,读书也不用功,你是准备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吗?”
苏祈愣了:“不是说苏祯嘛?怎么又说到我来?”
“你占着苏家长房长孙的位子,还说不得?”
“倒也不是……”
苏祈底气明显弱了下去。
他哪里敢反驳她呢?每次一反驳就准没他好果子吃,还是适时收声为好。
苏婼冷哼,又骂起来:“没出息的东西!”
不要怪她骂得凶狠,由着他这么下去,前世的他就是明摆着的例子!一辈子碌碌无为,她这个亲姐姐落难,连娘家都进不得,他在苏绶面前空有激愤之心,却连半点作用也没起到!要不然,凭他们同胞一母生,相携十几年的手足情,她又何至于落在那样的境地?
除了母亲的死是因为他,他烂泥般扶不上墙,也是她看着心烦的另一原因!说难听点他连秦烨都不如,秦烨起码在外交际广阔,打听消息那是没得说,他苏祈结交结交不成,守家守家不成,要不是对他太失望,当初苏婼怎么会吃准了他没那个本事保护阿吉呢?
苏婼想到这里心里就窝着火,恨不得跟他割断血缘关系。
苏祈愣了三息,然后道:“我也不想混吃等死,先生教的我都知道!可是他一天到晚就叫我抄书,我不想抄那玩艺儿啊!还有锁艺,父亲老想着拔苗助长,逼我们拔尖儿,可连他们都没有修出多高的造诣,光逼着我们,我们也学不出来呀!”
“没本事的人就只会光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苏婼横眼瞪着他说,“照你这意思,要是换了好的师父,你读书肯定能读进去了?”
“只要比这个强就行!这个九叔爷,天天只知道抄书罚打,屁本事都没有!”
苏婼冷笑,转头道:“那行!我已经拜托别人给你请了个师父,到时候你要是还没长进,你就去母亲坟前一头碰死吧!你对不起她拼着命地生下你,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又为了你把性命都给奉上!”
苏婼是真的替谢氏感到不值。
她难道很情愿天天在他跟前唠叨吗?愿意提起谢氏的死吗?凶手越是难以查出眉目,她就越是觉得苏祈可恨,谢氏可怜。
他但凡有一点点上进心,她也不至于这般不是吗?
苏祈听得满脸胀红,无言以对。
木槿拿来茶水给苏婼息火,眼看着她神色平静下去,苏祈才硬着头皮问道:“您给我请的哪位老师?父亲知道不知道?”
“找你来不就是为了说这个吗?”苏婼道,“我托了韩世子找人,目前还没有确切的人选,但这件事情我们得提前做准备。所以我不防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敢有疏漏,就麻溜给母亲去殉葬吧!”
苏祈从这话里至少听出了八九分真,立刻道:“我以身家性命发誓,绝不敢有半点差错!”
苏婼深深望着他,说道:“你当知我在锁艺上有了几分造诣,实话告诉我,你背后猜测过我吗?”

第126章 您喜欢我用什么姿势跳火坑?
这话可把苏祈问住了,要问他有没有猜测过,他当然猜测过啊,他们俩一起长大,苏绶对那条传男不传女的祖训执行得有多严格他又不是不知道,苏婼竟然会一手那样厉害的解锁的功夫,她是神吗?!他倒愿意把她看作神,关键是她实打实是肉身凡胎呀,哪个当神仙的会像她一样这么凶残?所以她这身功夫一定是有来历的。他就是猜不透到底会是什么来历!
“您,您要是肯明示,那小弟感恩不尽啊!”
真的,自从她帮他以那样的方式作了弊,他就已经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后来再听说她忍辱负重地暗查母亲的死因,他这份崇拜就直接升级成膜拜!刚才她提醒他不要疏漏,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大意的好么!
“脑子果然不好使。”苏婼靠回枕上,慢吞吞撩眼,“最近二叔焦头烂额地是为什么?”
苏祈稍顿,随后双眼大睁,再顿半刻,整个人就跳起来:“鬼手?!”
鬼手已经名动京城,行业上的大事,他也是苏家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难道,难道,难道真是鬼手?!”
他的脸都白了,牙齿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扶桑连忙走近:“大晚上的,都睡下了,二爷这么嚷嚷做什么?”
苏祈双手紧捂住嘴巴,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嚷出来,他才绕到苏婼身边坐下,满含仰望地上下打量她:“我早就猜想过你就是鬼手了,可是又不敢相信!我想您或者只是某一方面厉害些,不至于像鬼手那样还能制出那样完美的锁具,没想到我还是看走眼了!……难怪您能不用看锁就能画出解锁的法子,还能想出那样替我舞弊的法子来,原来您就是,就是——”
苏婼斜眼看着这傻帽,道:“现在你知道了,还不给我磕头?”
“好勒!”
苏祈麻溜提袍就要下跪。半路他顿一下道:“您虽是我姐,但咱俩同辈,我下跪,您不会折寿吗?”
“放心吧,姐的寿数高着呢!”苏婼甩着那只挂着小铜锁的璎珞在手上玩,斜眼道:“再说了,我几次相救于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跪跪我,那是天经地义!”
苏祈心想倒也是,于是痛快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您刚才话还没说完。”
“对头。”苏婼道,“我要说的是,我跟韩世子达成了一个协议,本来这个协议没有必要告诉你,但是考虑到母亲也是你的母亲,而且你肯定还要帮忙,所以我直说了。我会帮韩陌一个忙,韩陌也会帮我查母亲的案子。同时他会给你请个好的老师。”
苏祈立刻吃惊得把嘴张成了一个圈!
“你跟小阎王合作!”
那他以后不是得时时面临阎王的欺压?!
“重点是,为了不暴露我自己,你要来做这个掩护。”
“……怎么做?”
难道要让他去给小阎王打下手??
“韩陌会以还苏家人情的名义把老师推到苏家,只要请的人确实够份量,我笃定父亲是不会拒绝的,这样,你受了韩世子的情,与他有往来自然也是正常的。再有,之前两次你的表现,让父亲如今很迷惑,他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所以,倘若你常在顺天府露露面,那么韩世子手上关于锁器机括之类的案子迎刃而解,也不是怪事。懂吗?”
苏祈冷汗涔涔:“懂,您这就是让我去跳火坑的意思。”
“你要是不跳,那以后有事别找我!”
“我跳我跳!那敢问您喜欢看我用什么姿势跳?”
他豁出去了行么!
奶奶的,他也是街头小霸王,小阎王又怎样?为了抱粗大腿,他照样杠!
有了这样一番交底,苏婼便把苏祈牢牢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小子日常往绮玉苑走动的次数也多起来,如此也好,起码就少了许多在外头惹事的时间。苏婼也不指望他有多大造化,但凡能比前世强点,她都觉得将来有脸去见谢氏。
原是想等韩陌那边是否有前去伍儿屯找里长的消息来,又惦记着苏祯这边,翌日她便先往二房来。
昨夜里苏祯诚惶诚恐回府,黄氏已经歇下,便暂且作罢。早起时因着侍棋的唠叨,便还是抬脚往正房来,按侍棋的话说,即便荣家那边不告状,借此机会亲近亲近自己的养母,也是极应该的。
苏祯在苏家数年,因为深知自己的身份,平日克己复礼,避免行差踏错,也不曾与苏缵与黄氏太过亲近。但黄氏为人温良和善,对他还是极好的。此时到了黄氏门下,他便特意拂平了两袖与衣襟的褶皱才进去。
黄氏在炕上坐着,面前摆着针线。苏祯躬着身从珠帘下步入,躬身唤了“母亲”。
黄氏微笑:“祯哥儿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苏祯便自身后侍棋手上接来一只木匣子,呈上去道:“儿子昨日上街路过和雪斋,买了两盒新出的上品胭脂,孝敬给母亲。”
黄氏接在手上,打开看了看,然后又打量他魁梧的身材,说道:“你一个男儿家,如何会去特意买这些?”
苏祯笑道:“因见母亲平日里用的也是这间铺子的,路过便买了。”
黄氏把盒子放下,点头道:“有心了。近来功课如何?”
“儿子都有认真用功。”
黄氏再点点头,便举盏吃起茶来。
苏祯凝默片刻,便道:“母亲在上,儿子有一事向母亲坦述,想请母亲原谅则个。”
黄氏抬头:“何事?”
苏祯咬咬下唇,便把昨夜之事全盘说了出来。“事实就是如此,儿子并非有意惹事,实在是意气上头,一时没有忍住……”
“胡闹!”黄氏沉脸,“苏家养你,是让你正正经经读书习艺,将来扶助你的兄弟们,也是为了你自己好,谁想你竟然在外头还结起朋党来了!那么多子弟都不曾出头,偏是你站了出去,此事自然当罚!”
苏祯连忙跪下来,十五岁不到的少年竟然跪着也能与炕上的她平视了:“母亲饶命!母亲如何罚我都可,只求母亲勿要告诉父亲!儿子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第127章 我将来的依靠
黄氏对着焦急的苏祯凝默半晌,别开头:“罚你三个月月例银子,再禁足三日!”
苏祯如释重负,磕头道:“儿子谢母亲开恩!”
黄氏余光瞅着他,叹气道:“起来吧。”
苏祯站起来,她又缓声道:“你虽不是我生的,也喊了我不少年母亲,这苏家但凡有我黄氏一席之地,我便总要替你着想着想,你应当是个聪明的,否则当年老太爷老太太也不会选中你来二房,因而当知道潜心读书,求取功名才是你的正路。平日与各家子弟结交结交,也是好事。但是旁的事,哪由得你当那出头椽子?”
苏祯面红耳赤,把头深深地垂下去:“儿子糊涂,受母亲教诲,儿子都知晓了。”
黄氏凝眉:“回房去反省吧。”
苏祯退着出帘栊,一直到门槛下才转身离去。
黄氏神色凝重,银杏从旁叹气:“这大爷也真是,隔三差五来走动走动,请请安,不挺好?非得有事相求才想起太太这个母亲来。来日莫非他还想靠老爷护他不成?西厢那位这阵子可是又开始寻医问药了,怎么说大爷也快十五岁了,这状况他还看不明白。”
黄氏对着茶盏沉默,半晌道:“他是苦人家出来的,如今仍当自己寄人篱下,不要太苛责他。”
银杏纵然是面子大,也不好再做声了。
“二婶屋里大清早的就聊上天了呢?”
这时窗外传来清脆的嗓音,一会儿门外丫鬟挑了帘子:“大姑娘来了。”
黄氏闻声便收了横搁在炕上的双腿,下地起身道:“你这不也是大清早地就来我这儿了么?”
苏婼笑着举起一条迎春花枝,在她面前扬了扬:“春光正好,二婶也不出门走走。您看这花都开了!”
黄氏道:“这才二月,怎么就有花开了?”
苏婼不见外地在炕桌这边坐下:“我屋里的小丫鬟会种花,不过也是才开花的。”
黄氏抚着花朵儿:“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回头您去我那儿串门就知道了。”苏婼吃了口桌上摆的蜜饯,然后道:“方才我见祯哥儿从这里出去,他可是来向您请安?”
黄氏坐下来:“闯了祸。来告饶的。”
苏婼眨了眨眼:“闯了什么祸?”
黄氏便把先前苏祯所说之事告诉她了,同时嘱道:“你可别告诉你二叔了。”
苏婼剥着桔子皮,道:“既然是犯了错,有何不能说?都是自己家里,二叔还是他父亲呢,有管教之责。万一荣家真来告状了呢?到时候二婶也兜不住。”
黄氏叹气:“你当我不知道这个理儿?但是我又能怎样呢?我若是自己生了——他几岁大就到了我身边,这些年多少有些情份了。我难道当真不看任何情面,要去维护这个‘道理’么?将来老了,到底我也得有个可靠的人啊。”
黄氏向来有几分超脱之风,苏婼还是第一次见她提及这些世俗之念,可见这么多年苏缵与她交恶,在她心底还是留下了很深的伤痕,以至于每日留连于诗词琴赋中的她,也有了这样的担忧。
一旦有了担忧,就难免被束缚。
苏婼心有同情:“二婶所虑甚是,只是为长远考虑,终究还是把规矩立严明些好。不然昨日是与人起争执,到明日又在外搞别的勾当。二婶也知他尚不为嗣子,随着在苏家日久,他难道也完全不懂得为自己谋划么?”
黄氏闻言,望着她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苏婼道:“知道二婶把祯哥儿当亲骨肉在珍惜,我也就不瞒着二婶了。听祈哥儿说,他在外结交甚广,几乎以他的身份能够交结到的子弟都攀结上了。若是正常往来倒没什么,但我听说,他还与人在外合伙捣腾买卖,为了几十两银子的利润也敢下手。”
黄氏听得胸口都提了起来:“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昨夜才知道,祈哥儿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知道就立刻来禀告二婶了。看来为了使祯哥儿不生出束缚感,你们任他向祈哥儿那样自由来去,还是疏忽了。”
“我竟然是完全不知道!”黄氏站起来,攥着手在屋里徘徊,当下就喝令银杏:“把他给我叫回来!”
“二婶切勿冲动!”
苏婼起身阻拦说:“我说这些,并非为了让二婶惩罚他,而是为了提醒,趁着眼下还没有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亡羊补牢还不迟啊!”
黄氏道:“我真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几十两银子而已,难道苏家还克扣了他的嚼用吗?他竟然要背着我们在外头做这些营生!
“这不是等于打苏家的脸吗?这是在告诉外人,苏家连供养他都供养不起?这个混账东西!”
她气得直喘粗气。
苏婼连忙安抚:“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受不住别人撺掇,眼红一点小钱,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这么做了!
“这不是能一下子改变的事情,二婶先消消气,想想他平日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表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防备着苏家,还是觉得苏家给不够,又或者是他缺钱,想做点别的什么事,又不敢向你们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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