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最好答应韩陌的提议尽快破案,而不要犯糊涂推了张家的婚事呗!
苏婼跟扶桑想的当然不是一回事。但沉吟良久,她还是问了句:“周家那案子结得怎么样了?”
木槿走上来:“听说今日已经转交刑部了。”
转去了刑部,那就说明也详审过了,且详审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道:“明日我到顺天府去一趟。”
新月升上天空,把夜色下安静的镇国公府覆上一层温柔的光辉。
窦尹走进安庆堂,扫视了一圈屋里,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窗前立着的韩陌身上。
他走过去:“世子。”
韩陌没有回头,片刻后才微微吸了一口气,双手抬到窗台上问道:“宋延和杨佑呢?”
“下晌去刑部协助结案,还没回来呢。明日就要递到宫中御批了,今日章程是繁琐些。”
韩陌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窦尹颌首:“哦刚刚国公爷传我过去说话,正好二爷与友人相聚回来了,一起唠了唠。回来看见世子屋里还亮着灯,就进来了。”
韩陌道:“老二近来又跟谁在外面胡闹呢?”
“好像是跟户部侍郎左旸的公子,还有兵部侍郎常蔚的公子,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不过不像世子说的是在胡闹,听说只是在外面跑跑马,组局喝喝茶什么的。”
“他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韩陌哼道,“老是让老子给他擦屁股,老子才没那么多功夫!”
窦尹微笑:“世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大舒畅,是否是还有疑虑未解?”
韩陌没有否认。
他走回屋中,停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真没想到周承礼是薛容的学生,有这层关系,确实是没人愿意牵扯上啊。”
窦尹道:“但薛容所有的学生里,周承礼的结局应该算是较好的了。当初被牵连获罪的门生何止一二?而周承礼最终也不过是停职而已。”
韩陌沉吟片刻,说道:“你明日一早,让杨佑送个讯给苏婼,约她到——算了,另外找个可靠些的茶馆吧。”
苏婼清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吩咐好去顺天府的事宜,扶桑就先拿着一封信走进来了。
“秦烨又有什么事?”
“不是秦公子!是韩捕头!”
扶桑的语气里也带着惊讶。实在没想到哇,那个小阎王居然也会有信给她们姑娘!从前可是动不动就威胁着要到苏家来告状,突然这么礼貌都不像是他了。
苏婼也顿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怎么送信进来?”
“不知道,是韩捕头的护卫交给了游春儿,是游春儿送进来的。他本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一说相貌我才想到是韩捕头身边那个杨护卫。”
苏婼没再言语,把信撕开。
果然是韩陌约他在国子监附近的茶馆见面。
——这家伙,她还没去找他呢,他倒先约起他来了!
“去备马车,吃完早饭就出去。”
国子监附近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以及书籍店铺居多,偶有几间茶馆,也是清雅所在。
苏婼到了约定的茶馆楼上,韩陌已经到了,一个人在煮茶斟茶。
苏婼在他对面坐下来:“韩捕头一个行武之人,今儿怎么选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挺贵的吧?”
她刚才上来的时候就扫了一眼,光是殿堂里坐着的都是国子监里有来头的先生,沏的都是上好的雨前茶,这能便宜到哪里去?
韩陌才不会告诉她,上次为了避免麻烦,特意选在了杨夫人的茶馆,结果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这次选择这种地方,他就不相信还能有什么麻烦上身。
“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让你出钱就得了。”说到这里他也是无语,苏家这么大家业,竟然养出个财迷来!
“真好,被韩捕头断了财路,我已经没有进账了。韩捕头就算想要我付,我也付不了。”苏婼挑眉闻起面前的茶。
茶还不错,比楼下的雨前茶还要高一档呢。
她抬头道:“韩捕头不惜敲诈秦烨,也要送信给我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往常知道通过游春儿送信给她的只有秦烨,如今他也送了进来,这要不是又去找秦烨耍威风逼问来的,还能是怎么知道的?
秦烨那根软骨头,什么时候才能在小阎王面前硬气起来!
韩陌没有卖关子:“上次我说你我合作,你说七日之内破了案就答应我,这次根本没用七日,两日就已经破了,你怎么说?”
“可我只是说七日之内破了案就可以谈,并没有说七日内破了案一定答应。”
苏婼狡黠的眨了眨眼。
韩陌哼道:“你不答应,究竟是你还有别的想法,还是说信不过我?”
她要是敢说信不过他试试看!
苏婼唇角扬了扬。“韩捕头的能力我当然相信,但你我相识并不久,这笔买卖到底是亏是赚,我实在是没有把握。我总不能做亏本生意对吧?”
韩陌看她片刻,冷哂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周承礼的一些事呢?”
苏婼停住手上的杯子,笑了下:“周承礼如何?”
韩陌给自己添茶,偏不给她添:“你所看到的那些信中,曾出现了周承礼的老师,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韩陌倾身,呲牙道:“我不告诉你!”
苏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片刻后咧了咧嘴,倏地收敛神色站起来:“那你就憋着,我让秦烨去给我想办法。”
韩陌没料到她脾气这么坏,一把扯住她袖子:“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这么不经逗?”
苏婼没好气地把袖子撤回来:“谁要跟你玩?路上多的是三岁孩童,你去找他们便是!”
韩陌起身挡住她去路:“你这个人真没趣,一点玩笑也开不得,跟个老太太似的。”
苏婼立刻横他一眼:“你说谁老太太?你敢再说一遍?!”
韩陌抬起双手作息事宁人之状:“薛容。”
“你——”
苏婼还以为他真敢说,正要接口,怼他几句,猛地听到这个名字,她整个人僵住在原地。
“你说什么?!”
“我说薛容,”韩陌睨了一眼她之后回到原处坐下,“周承礼的老师是薛容,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薛容。”
苏婼愣住了。
她虽然隔了一世回来,但薛容这个名字还是相当熟悉的,因为自从两年前薛容一案过后,一直到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再出现过影响如此之重的案子。
薛容作为皇帝还在潜邸时就已经赏识的臣子,一路为皇帝所倚重,最终官至内阁首府之高位,他竟然会暗中勾结曾谋害过皇帝的废太子党意图谋逆,并且犯下那么多罪行,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也让人无法对这种祸乱朝纲的行为予以接受。
第116章 这双粗糙的手
此案株连了许多人,苏家虽然幸免,但是与苏家相交的两户官宦却在名单之列,小时候苏婼曾经亲热地唤过伯父伯母的那两双夫妇,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四具尸体,苏婼当时已有十三岁,爷已经经历过亲生母亲罹难,但对这件事情印象还是非常深刻。
“怎么会是他?”
她着实是想不到,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阿吉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逆贼的门生?
“这是窦尹自吏部取回来的卷宗,你仔细看吧。”
韩陌从旁边取来一叠文书,推向了对面的她。
苏婼迅速坐回去,拿起来打开,首先目光先锁定吏部的印戳,确定无误之后她才往下看。
“你推测的没有错,周承礼本来就是京城人,他二十一岁中进士,随后入六部观政。三年期满后去了金陵府任同知。
“娶妻何氏。何家是买卖发家,后来才有子弟科举入仕。家底很厚,但是官位不高。
“何家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婿十分敬重,时常有银钱贴补。周家也不穷,传说家有良田千顷,还有铺子若干。所以阿吉说,他们在金陵的日子过得很宽裕。
“但就在周承礼南去任官之后,周何两家先后搬出了京城,如今甚至打听不到去向。”
韩陌话音落下,苏婼这里也已经看完了一遍。
她深深沉下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双手却紧紧攥住了案卷。
“阿吉说他父亲被停职是两年前,这个时间倒是对上了。看来周承礼也是被薛容的案子所牵连,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也没有避过去。
“当时看到那些书信,我还想着会是朝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鸿儒?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祸乱朝纲的奸臣。”
自打薛容伏罪之后,朝野上下对他的唾弃简直不绝于耳。苏婼只要一想到他曾差点害得这安定的朝堂被颠覆,也不能对他有丁点的好评价。
“所以周三夫妻对阿吉的态度似乎也有据可依了,周承礼被牵连得罢了官,周夫人带着孩子进京来,像他们那么刻薄的人,又怎么会对家道中落的阿吉施以善意?”
“但是周夫人为什么要进京?”苏婼疑惑,“明明京师已经没有他们可以投靠的人了,从前所有有往来的师友,一定也对他们不理不睬。
“像周三夫妻眼界那么浅的人,周夫人只要塞点钱给他们,他们当然会收留。但是难道他们在金陵生活那么多年,连个比周三夫妻更靠谱的人都没有了吗?
“周何两家之所以搬出京城,我可以解释为周承礼帮着薛容干坏事,所以提前走掉了。但为什么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周夫人也不曾带着女儿去找他们?”
韩陌捏着下巴:“目前看起来,周承礼的妻子进京更像是有别的目的,因为她把阿吉丢给周三夫妻,然后不辞而别。那么除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之外,没有办法解释。”
苏婼未置可否。
阿吉母亲的离开肯定是有原因,但是如果说她对薛容造下的孽还想施展什么行动,她认为凭阿吉母亲的力量还十分有限。而且这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她想的是自己。
当初她只是为了断掉苏祈往外跑的念想,顺手把阿吉收留在苏家,没想到结果她身上还拴着这么大的干系。
薛容已经死了,同党也该斩的斩,该贬官的贬官,就算周承礼也没有逃过皇帝清算,但是到底该他获得罪已经罚过了。
就算阿吉是他的女儿,也不存在有什么敏感之处,但苏婼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她爹可是助纣为虐,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摊上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她看向对面:“能找到对周承礼的判词吗?”
“这个很难找。”韩陌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但是如果鬼手能够答应我的提议,大家一起合伙查案,那就是再难找,我也得去给你找出来。”
好家伙,这讨价还价的意思真的很明显了!
苏婼翻了个白眼。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树枝,枝头的绿芽儿已经吐出嫩叶来,她给自己定的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她道:“韩捕头仅凭这个就想让我点头答应,也太没诚意了些罢?想当初韩陌是怎么样欺负我的,我这人心眼儿小,别人生我一寸,要么我还人一丈,要么,你就拿十丈来补偿我。
“总之我要是心里不舒坦,就没法答应。”
小贼!见她就欺负她一次,而且还断她财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放他一点血,对不起她鬼手的名头!
“我是不是听错了?”韩陌手指头掏着耳朵,“又不光是要你帮我,我不是也要帮你吗?”
“但是现在求我的人是你呀!”
苏婼对光亮起她的手指甲,慢条斯理的吹了一口。
——这劲劲儿的!
韩陌牙痒。
他为什么要送上门来受这股窝囊气呢?!
他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走了。”
“你要什么条件你倒是说呀!”他忍不住拍起了桌子。
等她半天他又不说什么条件!
光顾着提起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过去!
都过去多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她是拿小本子都寄下来了天天拿着背吗?
“好。”
听到这里的苏婼痛快道,“我先回去想想,回头我再到顺天府给你确切回复。”
韩陌瞪她。
留这么个心塞的家伙在身边,他未来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吗?
苏婼对他默认的态度很满意。她拿起卷宗:“这个能给我吗?”
韩陌忍耐着脾气:“这是吏部的存档,还需要归还回去。你想要的话可以抄一份!”
说完他朝门口挥了挥手。
随后很快,杨佑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拿着一套文房四宝摆到了他们中间的案上。
苏婼便执笔抄起来。
韩陌对舞文弄墨不擅长,这个忙他也没法帮。朝阳照进窗棱,爬到他面前案上,又慢慢挪移到对面执笔的那只手上。在金色的光照之下,那白皙的皮肤变成了极浅极浅的粉红色。
……谁能想到呢?看着根根指头都那么纤细修长的一只手,掌心的皮肤确实那么粗糙,甚至还长着老茧!
天啊,那天夜里那一摸,他真是摸到了这辈子最粗糙的一双女人的手!怎么会有这样不在乎形象的女人呢?
哦不,在他眼里他根本就不是个女人!她是个母夜叉!
毕竟,有哪个女人会一见面就把别的男人一脚踹翻的呢?!
“好了!”
笔搁在架上的声音把韩陌心思拉回神,只见她已经对着纸上的墨渍在呵气吹风了。“那就多谢韩捕头的招待,我先回去啦!”
苏婼把纸卷起塞入袖筒,眼中是星辰般明亮的光辉。
韩陌扫了眼桌上:“你可没吃什么,要不包些回去?”
上回去他母亲的茶馆,听杨佑说她后来可是还特地打了包带走,几份点心钱他还是不在乎的,可别说他小气。“这里水晶糕,凤头酥,百香团子,都是有名的好味道。”
“算了。这次先不带了,不过可以记在韩捕头账上,下回再吃。”
苏婼咧嘴笑了下,然后就施施然走向门口。
韩陌也只好随她起身。
刚把虚掩的门打开,楼下就上来了一双主仆,占了行走的通道。苏婼在门下停步,意待等她们才过去。却忽然听娇柔的女声带着三分惊讶唤出了声:“陌哥哥?”
陌哥哥?!
苏婼蓦地抬头,这才发现立在面前的这位竟是个让人一看之下移不开眼的主儿!她扭回头去看韩陌,眼睛嘴巴都睁大了。
韩陌垂眼望着一脸八卦的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向对面:“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目光在他与苏婼之间来回的打量,脸上也有浓浓的惊讶之色。但随着他这一声询问,她脸上又略微有了一些慌乱。
“我,我路过这儿,进来歇歇脚。”
“一个人跑这来歇脚?”韩陌皱起了眉头,“歇脚不是跑楼下店堂里坐坐就成了吗?”
就他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估计没有几个人受得了。少女脸上也露出些微尴尬之色,但很快她就淡然回望过来:“楼下人来人往的,哪里有楼上清静?陌哥哥不是也选了楼上会友吗?”
看八卦的苏婼挑起了眉头,看好戏地睨已向了韩陌。这姑娘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小白花。
韩陌可能并不是真的想追究她为什么上楼,而是他生于贵胄的王霸气使然,才那么问了一句。听她这么说,他不恼不躁说道:“那你忙。”
说完就顺手轻推了苏婼一把,朝楼梯口走去。
身后少女看着他们的背影,眉目之间有了一些思索。
苏婼与韩陌下了楼,像只好事的喜雀一样小跑步跟上他:“韩捕头不觉得方才对美人太过粗鲁了吗?”
“粗鲁吗?我可没觉得。我韩陌就是个武夫,可学不来文绉绉的那一套。”
“但人家好歹是宋家的大小姐,宋家也算是北京的世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韩陌听到这里忽然转身,皱着一双眉毛上下地打量她:“你认识她?”
苏婼抱着胳膊,一脸老谋深算:“宋家的大小姐,堪称名门闺秀的典范,我怎么会不认识?”
她其实不认识宋奕如。但先前在看到那少女回话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因为宋家的小姐美名在外,即便是有所夸张,有多少是有七八分实力的。
先前的少女姿容出众,除了乍然见到韩陌时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慌乱外,她整个人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这样的气韵,也该是世家小姐所应有的了。
韩陌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忽然不高兴了。“一味的胡说八道。凭什么他是宋家的小姐,我就要对她摆出另一幅面孔?”
“可是人家叫你‘陌哥哥’耶!”
苏婼满脸都是促狭。
韩陌脸上不自在,好像这声哥哥不是宋奕如喊出来的,而是她苏婼喊出来的似的。
他不知怎么调整表情,便恶狠狠瞪她一眼。“别胡说!”
苏婼看到他窘就开心。摇摇摆摆上了马车。
楼上窗户里,宋奕如看到那个娇俏又美艳的姑娘上了马车,韩陌则还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走远了才离开,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刚才那是谁?”
“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小姐。”丫鬟脸上也有浓浓的疑惑,“不过看那位姑娘跟世子那般熟络,理应是朝中权贵府上的小姐才是,可是朝中各家的小姐我们又都认识……”
“或许也不见得,”宋奕如坐下,“那姑娘看着洒脱的很,权贵府上的小姐,哪里习得出这样洒脱的性格?”
“笃笃。”
掩上的房门有节奏的被敲响,打断屋里的叙话。
宋奕如起身:“快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出现个同样贵气的少女,一进门就解下斗篷:“奕姐姐怎么找到这里来?我都绕了半座城呢!”
宋奕如递了杯热茶给她:“知道你要喜欢吃这里的点心,特意定的呢。”
少女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回头也去姨母家坐坐。”
“正是,”宋奕如微笑道,“张府离此处也很近。”
苏婼知道前世宋奕如后来与韩陌有过那么一出,没放过这个机会调侃韩陌,不过也仅止于此,因为宋家这事弄得还挺复杂的——说起来也是巧,宋奕如前世订了婚的那家,正是张家的大公子张樾。
阁老府的长孙配世家大小姐,简直是登对又完美。宋奕如订了婚又横竖不肯嫁,她一个那么样出色的深闺,结果被逼得当众说出心中所属之人,弄得仪态尽毁,结果落到一无所有,着实是悲惨。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一声苦笑。明明自己过得并不怎么样,偏偏又还见不得他人之苦!
“姑娘,前面好像是祯大爷。”
恰在神思恍惚之间,扶桑指着外头说道。
苏婼心思一动,顺势看去,只见街边的绸缎铺子里,苏祯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的小厮侍棋怀抱着两只盒子,看起来里头装的应该是刚买的丝绸。
“府里每一季都会有新的绸缎料子发放到各房,祯大爷买这些是做什么?”
扶桑吐出疑问。
苏祯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一个半大孩子——在苏婼眼里确实如此,不至于是相送给心仪的小姑娘吧?
“跟上去看看。”
她说道。
前几日苏祈随他出去遛马回来,把那一趟出去的情形跟她禀报过了,同行的都是些高官子弟,看来不管怎么说,苏祯的交际能力还是很突出的。
第118章 人活一口气
苏祯主仆骑着马,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苏婼也只好让车夫不紧不慢的跟着。
但走着走着路线越来越熟悉,竟成了回苏家去的道路。
难道她想多了?
到了苏家门外的街上,苏婼唤停了马车,看着那主仆俩驾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竟然径直进了苏家角门。
看来她真的太疑神疑鬼了。
等到角门完全关上之后,她吩咐车夫:“回去吧。”
周承礼的卷宗还在烫着她的手,到底眼下阿吉的身世已经更有谱。
杨佑陪着韩陌站在茶馆门口,等苏婼走后,他说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奕姑娘到府上去了,也不知道近来宋家情况如何,世子不上去坐坐?”
韩陌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专门跑上去了解宋家什么情况?我想了解宋家什么情况,不是派你们去打听就可以了吗?”
杨佑噎住,随后压低了声音:“世子还不知道,下个月六部要放一批京官赴外任?”
“那又如何?”
“那样六部就会空出一批职缺来呀!”
韩陌觉得他这样说话没头没脑地特别烦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想让我进六部?”
“世子当然用不着跟他们去争!但是宋家眼下需要啊!”
“宋家?”
“对呀!”杨佑露出终于看到榆木疙瘩开了窍的欣慰,一拍大腿道:“宋家大老爷想进六部!”
韩陌疑惑了:“他不是在六科当差吗?怎么又想进六部?”
六科的官职级别没有六部官员高,权力范围也没有六部官员广泛,但却是直接上对皇帝的重要衙司。对宋家这样的清流世家来说,权力不权力的,好像他们一直也不怎么看重。
“因为宋家跟王家交恶了。”杨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瞅了瞅他。
“工部尚书王庆?”
“除了这个王家,别的王家也不敢跟宋家怎么着啊。”
工部尚书王庆,是东阁大学士,祖籍在山西,祖上很辉煌。只是中途历经门阀斗争,朝代更迭,一度式微。直到本朝高祖皇帝夺得江山之后任人唯贤,王家才逐渐有了起色。
王庆是先帝潜邸里的长史,后来成了当今圣上的先生,再后来就被重用,掌了工部,入了内阁。
有这样的家史,王庆当然不是惹是生非之辈。镇国公与宋家大老爷宋璟是同窗,也是多年的好友,韩陌当然知道宋璟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而且两家同朝,为官多年,多少也是有交情的。
这样的两家突然交恶,就真的让人意外了。
“怎么回事儿?”韩陌这当口不打算走了。
“顺康九年,皇上不是下令让国史馆修册,整理整理自开国以来南北各大家族的人才录用情况嘛。既然是划分大家族,当然就免不了有个先后排名。
“负责编撰这套史册的官员根据王家上交的家史,把王家排在了宋家的前头。前阵子这史册修成了,宋家看了不乐意,他们认为王家把百年前那些辉煌摆出来,压制他们宋家对本朝的贡献,十分不要脸。
“当庭理论的时候,王阁老也发恼了,说宋家这么多年白混日子了,占着世家的名头,却不见给朝堂贡献出什么人才,根本就没有什么资格争。
“宋大人应该是气急了,进宫寻皇上主持公道,皇上应该也不是很想插手他们之间的扯皮,请太子出面陪着吃了两盏茶,又留着用了御膳,和了半天稀泥之后结果啥用也没有。
“于是据说这些天,宋大人就想调到六部去。
“唉,”说到这里杨佑也叹了口气,“读书人最要脸面,你骂人家穷,骂人家丑,骂人家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他们家族和子弟。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呐,这王阁老这回不是捅了马蜂窝嘛!”
韩陌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么说起来他也发现了,从小就被杨夫人常常接到府里做客的宋奕如,这几个月确实没怎么上他们韩家去。
他捏着下巴,狐疑地看了一眼茶馆楼上:“这么说来,她在这里确实不寻常?”
杨佑道:“方才世子和苏姑娘话别的时候,张阁老府上大夫人的姨侄女、也就是巡农御史李刻的千金到楼上去了。”
韩陌恍然:“我记得你刚才说的选调京官外任这个事,张阁老是监管?”
“没错!这阵子想找张阁老的人不是挺多嘛,就前些日子张阁老做寿,都是私下低调的摆了几桌。”
韩陌抱着胳膊,沉吟点头。一会儿他又道:“宋家的事情,难道还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出头?”
既然宋奕如约的是张家大夫人的姨侄女,那这件事肯定跟宋家目前的意图有关。
“那属下就不晓得了。”杨佑摊手,“这些都是他们文官的事,跟咱们不相干,属下也就没有去过细打听。”
韩陌抬脚踏上落马石,支着胳膊肘寻思片刻,随后一拍腿道:“上去瞧瞧!”
包间里的宋奕如,已经和李缦把该寒暄的都寒暄过了。
她看着对面:“上次拜托缦儿你打听的事情,不知道可有眉目?”
李缦点头,放下杯盏道:“我已经从姨母那里替奕姐姐你打听到了,正六品以上的职缺有三个,都是主事,有两个已经定下人选,还有一个,很多人都在抢。”
宋奕如立刻道:“都有哪些人?”
“不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姨母也不会很清楚,她就是清楚也不会随便跟我说。”
李缦说完,又道:“这些事自然有宋伯父他们去处理,而且正六品的官让宋伯父去当,也太屈才了。你为何要这样费工夫?”
“还不是王家太气人了!”宋奕如气哼起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宋家出人才的时候,他王家还窝在山西呢,这才起来多久?就耀武扬威起来了。
“父亲归父亲,我哥哥已经是举人,他也够资格做官了。我想让他也去六部!”
李缦双眼一亮:“泯哥哥也要入仕?他不参加春闱了?”
宋奕如扬绢子扇着不可能有的风:“我先替他打听清楚了再说呗!自然还得他自己做选择。”
第119章 你还有亲人吗?
“如果是泯哥哥想去六部,那我或者可以去求求母亲,让她去找姨母好好说说,也许姨母能办成这件事。”
李缦脸颊不知为何竟染上了薄霞。
宋奕如扬动的绢子停下来:“这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