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凌拿出手的文章肯定是有一定水平的,但一个年轻举子的文章,定然也不会完全挑不出毛病,他们本就是想藉着让苏绶提意见的由头让吕凌表现表现,可苏绶一味赞词,这不是把话头给堵住了吗?
难道说,哪怕徐氏对这门婚事没意见,但苏绶还不太满意吕凌做他嫡长女的夫婿?
可是凭吕家而言,能争取到这门婚事的最大筹码,也只有吕凌的才华了。
那吕凌就得赶紧表现啊!
吕夫人与江夫人齐齐看向了吕凌。
吕凌不慌不忙:“小生拙作能入大人之眼,实属荣幸,愿待改日大人拨冗之时,能从旁侍奉笔墨,以便能瞻仰大人文采一二。”
又道:“小生不才,这些年因为苦练笔墨,竟意外习得一手鉴别笔迹的小本事,至今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人任职于大理寺,手头常有案件,如若有用得着小生之处,也可随时传唤。”
徐氏听呆了。
一般年轻人这个时候早就窘得收敛了回去,哪里还会主动出击?
不管是不是厚脸皮,官场上都明显吃这一套!
会来事的人她遇见过不少,如此会来事的年轻人她却是头一回见啊!
她转头看向苏绶,苏绶端着茶在手上,一时好似入了定。
隔壁院里,杨佑看到苏婼走出禅院,正想上去招呼,就见江夫人一行三人进了他们院子。
盯着吕凌直到进屋,他才回来告知了韩陌:“隔壁去的正是苏姑娘一家人。方才苏姑娘也出来了,但是不知为何,上回在夫人的茶馆里,与苏姑娘交谈的那位吕公子刚才竟然进去了。”
韩陌看了他一眼:“哪家的吕公子?”
“光禄寺大夫吕佩的儿子吕凌。”
上回既然跟韩陌提及过,那杨佑当然回头就会顺便打听打听,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要不然这么些年来韩陌怎么会随时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呢?又怎么会把他提为身边的护卫长呢?
“他来干什么?”韩陌不解了,“还真的是认识的?”
“应该是认识,方才听到领头的是大理寺主事江枚的夫人,江枚与苏绶私交甚好。”
说到这儿杨佑又凑近了些,满脸八卦说:“那吕凌今日打扮得很是齐整,手里还执着文章,不晓得要做什么。反正穿戴得跟只花孔雀似的,方才路过的姑娘还都盯着他看哩。”
韩陌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捏起下巴来。
随后他屁股一抬,刚开口人就已经走了出去:“看看去!”
不得不说,吕凌这番应对实在可圈可点,如果这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机变,那么更加难得。苏绶入定了片刻,放下杯盏:“你会鉴别笔迹?”
吕凌颌首:“世人写字,不管习什么体,总有自己的章法,就算是习字碑习到炉火纯青,只要仔细分辩,也能看出细微处的差别。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几张纸来,我来辨一辨。”
苏绶定睛片刻,便打发游春儿:“去寻寺中禅师,各取几份经文来。”
游春儿折身离去。
刚到门槛下,他抬头一望,又转了回来:“老爷,韩世子来了!”
这种场合,韩陌突然出现在这儿多么不搭,一屋人立刻被牵去了注意力。苏绶也不是那么待见韩陌,上回解决了罗智那事儿之后就几乎撇清了关系,并且也没有想过再与他有什么交集,此时此刻他也不明白为何韩陌会来这里,但来都来了,他不能当没听见。
他扬声道:“有请世子!”
禅院的门头不高,韩陌勾头走进来,屋里立刻就显得逼仄了许多。扫视了一圈屋里,他目光在吕凌脸上停了停,而后就朝苏绶拱起手来:“苏大人!”
“世子请坐。”苏绶起身接待,待他落座,才也坐下,探究地问了句:“世子今日也在此赏花?”
韩陌笑道:“我不是来赏花,我是特地来见苏大人的。”
“哦?”小阎王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苏绶不敢再大意,“不知世子有何要事?”
“前番不是承了苏大人的情么,我就想着回报回报。”话说到这里,他又不往下说了,而后看看在座的吕家母子,尤其是吕凌,说道:“看来苏大人有客人在,这位公子面生,我像是没见过。怎么称呼?”
小阎王韩陌的名头真是如雷贯耳。吕凌起立欠身:“家父官任光禄寺少卿,在下吕凌,见过世子。”
“原来是吕大人的家人。”完了他看向苏绶:“苏大人与吕大人很熟?”
苏绶早已经被他那句回报他人情的话给吊住了,他是真没有把那点人情当回事,再说,上回他帮着拿住罗智的把柄不就已经还过他人情了吗?怎么又来?这时听他岔了话,心情就有点复杂,说道:“内子与江夫人吕夫人正好遇上,便留吕公子在此叙话。”
韩陌一进门就把杨佑嘴里的花孔雀打量了个遍,穿成这样,实在是让人不能相信是偶遇了。谁他奶奶的陪着亲娘出来赏花打扮成这样?看他上回就拉着苏婼在茶馆聊个不停,该不是两家选在这里相看吧?
这小子油头粉面的,死丫头眼光不咋地嘛!
吕凌被韩陌几道眼光扫下来,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他虽然知道小阎王招惹不得,但他眼下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碍了他什么眼吗?他再凶恶也不能逮着人就威慑吧?他思虑后道:“还请世子多指教。”
韩陌嗤地笑了:“指教可不敢当。不过吕公子真讲究,出来赏个花还捧着章卷。”
吕凌看了下手上,回道:“这是在下的文章,今日入寺,是为了给它配幅画。”
苏绶看着气氛不对,出声打圆场:“吕公子文章很好。韩世子,你若有事寻苏某,不妨直说。”
韩陌扭头,咧嘴笑了:“苏大人的示下,韩陌岂能不听从?上次在苏家,承蒙令郎出手替我解锁,解开了铜箱里的谜团,想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令我很是看重他这份聪慧。为了好好栽培他,也为了回报苏大人的人情,所以我给他找了位好老师,特此来知会苏大人。”
他用的是“知会”,而不是征询意见,简直彻头彻尾充满了霸道!
苏绶深吸气,道:“就不劳韩世子了,犬子已有夫子教学。”
“他可明年就能入国子监了,苏大人当真不想给他请个好些的老师,以免荒费了光阴?”
“好的老师,在下也已经在物色,还是不劳烦韩世子。”
苏绶端起了茶。虽然知道端茶也送不走这瘟神,但态度总要表达表达。他都恨不能跟他割断交集了,这要是还受了他给请的先生,那还得了?那苏家跟他岂不得就此绑在一处?他可不要。
但徐氏听到这里,却脱口道:“不知世子请的是哪位良师?”
徐氏有大半的心思花在如何做好一个继母的任务上,苏婼的婚事固然令她苦恼,苏祈的教育同样也让她头疼,她是第一次见韩陌,但是镇国公府的权势地位,以及韩陌在朝堂上下的份量,她是很清楚的。他给苏祈请的老师,能是一般的人吗?故此她就要问问看。
韩陌这不就等着接这个话题么,闻言道:“宋家的二老太爷宋怀云,不知苏夫人可曾听说过?”
这个名字徐氏不熟。但是苏绶听到这里,一盏茶却是险些被他弄翻了!下方再传来一声倒吸气,客座上的吕凌也倏地抬起头,愣在了原地!
“世子……方才说的是哪一位?”苏绶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身,他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是宋家那位入过翰林院的怀云老先生啊!”韩陌望着他,“这位老先生从前帮着出了好几届的会试考题,还曾在宫中讲过学,如今他所著的典籍有的都入了经史馆,苏大人觉得,这位老师我请的还中不中?”
苏绶不能言语了!
这岂止是“中”?简直就是求也求不到的人才!
宋怀云别说给苏祈当夫子,就是给他苏绶当老师,也足够当得了!
“这,这怎么敢当?”
方才他觉得韩陌是给添乱,现在却觉得是苏祈不配了。他当得起这么好的待遇吗?关键是宋家那边竟然也答应啊!
“这么说苏大人是认可了。”
苏绶按下激动心情,拱手向韩陌致礼:“多谢世子厚情!”
一旁的吕夫人也不太了解宋家这位老先生,但是看苏绶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她猜也猜出来了!
原本今日就是让吕凌出来露脸的,韩陌这一出,岂不是把他风头给抢了?这还怎么让苏绶对吕凌刮目相看应下婚事?
她攥手笑道:“恭喜苏大人了,苏公子得遇良师,实为喜事。哦,是了,贵仆离去这么久了,也不知经文取来不曾?”
吕夫人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韩陌问道:“什么经文?”
吕夫人笑道:“世子有所不知,犬子多年练习笔墨下来,已经习得一手辨别笔记的好本事。苏大人正好是大理寺少卿,每日也不知要经手多少案子。犬子这点小本事,或许于苏大人有可用之处。”
她虽然不太懂吕凌说的这本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先前苏绶在听到吕凌自述完后,他的表情是明显有变化的,这也就说明吕凌还是说到了他心坎上。苏绶是大理寺少卿,这韩世子也是顺天府的捕头,而且还是从东林卫退出来的,他也要办案,那就是说吕凌的这手本事,韩陌也用得上咯?且不管韩陌跟苏家到底是什么交情,竟然还给他们家介绍宋家的老先生当老师,万一他们都觉得吕凌不可多得呢?
韩陌虽然年轻,但他打小在权贵圈子里混,还被外祖父带去游历过几年,他所接触的尔虞我诈,压根就不是内宅级别,吕夫人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在想什么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算计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个个都能得逞!
想到这儿他道:“苏大人原来手头缺人,早说嘛!我韩陌虽然不才,要用的人还是能找到几个的,吕公子才气逼人,一看就是要潜心学问,来日好金榜题名的,身为吕家长子,却还未曾议婚,想必是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你又何必去阻他的前程?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来找我好了。”
吕凌还没议婚,这是韩陌猜的,毕竟要是议好婚了,肯定也不能来相看了不是?
但这话便算是歪打正着了,吕凌听完就支棱起了身子,睁大眼看向韩陌。
这边厢本来已经转移了注意力的徐氏倏然间恢复清醒,看向吕凌,这年轻人从头至尾倒是没露出什么不体面的言行,比他母亲要强出许多,也算配得上他这身才气了,可是韩陌说的是啊,他一个为了功名加婚姻大事都不惜耽误的人,突然这么卖力地求娶苏婼,来日要是不从苏婼或者苏家身上捞够本,他会甘心吗?
徐氏以为吕凌没见过苏婼,毕竟刚才他进来时,苏婼已经出去了,他们还连照面都没打,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就下了这么大决心的人,肯定不好对付!顿时暗暗佩服起苏婼的先见之明,一个小姑娘能那样果断地拒绝这样一门婚事,也是不简单了。
此时还不趁机阻断苏绶的念头,还待何时呢?
于是跟苏绶道:“世子说的极是,吕公子前途无量,当以学业为重,便是他有卓越才能,咱们又怎好占用他的时间精力?”如此说完,又朝吕夫人江夫人微笑道:“既是来赏花的,那不如我等出去走走吧?爷儿们只怕宁愿坐着吃茶。”
“苏夫人——”
吕夫人和江夫人自然是都不肯就这么走了呀,难得苏绶也在此,今儿若能得到他的认可,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
但韩陌不想给她们这个机会,打断了她们的话说:“方才来的时候我看到花林里摆开了书案,供文人写诗作画,吕公子不是要画画么?不去看看?”
话赶话到了这份上,算是把碍眼的全给撵了。
吕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坐下去了,攥手起了身。
吕凌后半程竟完全没有发挥的机会,还被单独点名请出去,关键他还无力扭转,心里当然憋闷。
到了门外,吕夫人江夫人面面相觑,待要说什么,见徐氏出来,都先忍住了。吕凌则不与她们同行了,指着花林深处说道:“我先告退,去那边看看。”
几个人目送他离去,徐氏含笑:“我们慢慢走。”
苏婼出了院子后就去了花林,今儿她把扶桑和木槿都带出来了,找到个僻静处的秋千坐下,她就把木槿打发去禅院那边看着,交代如果韩陌来了,就让他回头来这里找她。
秋千荡了几个回合,木槿就回来了,道:“韩世子已经去见老爷了,奴婢已经把话留给了杨护卫,请他转告。杨护卫说世子要了禅院就在咱们隔壁,呆会儿世子出来,姑娘可以直去那里说话。但是姑娘,方才吕公子他们竟然差点说动了老爷!”
“怎么说动的?”
“吕公子说他会什么辨别笔迹,讲将来如果老爷办案用得着,随时找他。”
苏婼停下来,抬头道:“后来呢?”
“后来就让韩世子挡回去了,看来吕家人确实是不招人喜欢。”
苏婼沉吟了一下,又继续把秋千荡了起来。吕凌的才气,她前世当然听说过,那会儿可是人人都夸赞她嫁了个大才子呢。可是有才有什么用?心肠那么凉薄,听说苏家式微他们就立马开溜,太势利的人总是让人敬而远之的。
“太太她们出来了吗?去看看,他们人都走了来唤我。”
交代下去,她一心一意地又玩了起来。
韩陌就在隔壁禅院,此时苏家那间院子人多,她现在就去,难免引人注目,等他们都出来了再去为妥。
荡了几回,木槿就回来告知徐氏与吕、江二夫人都出来了,还道:“吕公子神情郁闷,不知为何。”苏婼下了秋千,什么也没有回应,捋捋袖口就沿着花径往回走了。
前世她前后两次议婚都由苏绶作主,但这一世她已经争取了徐氏,至少有了一半胜算。就算苏绶还是会遵循前世的选择,她也要让他们得不了逞的。
花径拐了个弯,人影就多起来了,处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一树树粉色白色花朵下,都走动着娇俏的丽人。
“苏姑娘!”
苏婼只张望了几下,这时候侧后方就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
她顿步凝神,转身后遁声而望,恰好看到吕凌正提着步伐往她这边走来。
“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看得出来他心情确实不怎么样,脸上都不像上次那般充满着自信,而是有点郁郁不平的样子。
苏婼再看了看四下,说道:“吕公子不也是一个人吗?”
吕凌是没想到会遇见她的,一腔斗志被韩陌击了个稀碎,这使他十分懊恼,先前便别了吕夫人她们,打算自己走走。没想到到了这儿竟然偶遇了苏婼。
他说道:“听说前面摆了书案,可以写诗作画,我打算去看看。”说完他顿一顿,接着道:“方才我去拜见了令尊令堂,你怎么不在?”
苏婼扯了扯嘴角:“因为我出来赏花了。”
这回答好像也没毛病。吕凌想了想,又说道:“你不问我为何去见他们?”
“因为又不是见我,我没有必要知道。”
吕凌被她怼到无语,本来是出来散心的,没想到心里更郁结了。他道:“苏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婼看了眼他,笑道:“吕公子既然这么问了,那自然是不当讲了。”
吕凌一个读书人,平常打交道的人最是讲礼数的,没想到他一来碰见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韩陌,完了碰见的苏婼也是如此不讲道理。
他索性不装了,说道:“不讲出来我心里憋屈,还是讲讲好了。前几天,我们家已经托江夫人为媒,往苏家送了媒帖,这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他们吕家人竟然还有如此爽快的一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苏婼看他这模样,只怕是眼下不听,回头他也还得找个机会让她听,便拢起手:“知道。如何?”
“你既然知道,那就也应该知道今日是苏夫人约我们过来的,但我不知为何,令尊苏大人,好像对我很不满意。他的不满意,是见到我们之后就有的冷淡,而不是因为我表现不好。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苏婼笑起来:“吕公子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不知道?”
“愿闻其详。”
苏婼道:“令尊吕大人之前是不是有求于家父?”
吕凌愣住。
苏婼撩唇:“吕大人资历摆在那儿,想要找机会挪一挪也正常,只是家父在回绝了吕家之后,吕家转而又打起了向苏家提亲的主意,为什么要提这个亲,吕公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把我苏家人当傻子?
“我要是猜得没错,是不是只要三媒六聘一启动,你们就该催促着苏家给吕家去找张阁老开这个后门了?”
吕凌目瞪口呆。这确实是他们的意图,他相信苏绶也看了出来,但是他并不觉得这对苏家来说有什么坏处,也不怕苏家看穿,因为眼下是吕家求着苏家,可是当吕家进了六部,那么与苏家就是一家人了,是可以在朝中共进退的。
苏家虽说有祖荫可靠,可是他们到底还缺些势力,所以他觉得吕家提亲这事,并不卑下,原来苏家竟然不是这么想的么?
“就为了这个?”他觉得冤枉极了,“联姻是结两姓之好,就算我们是这样想的,可成亲之后也就不分彼此了不是吗?”
“可是我们苏家为什么要用成就吕家来结成这样一门婚事?”苏婼面色渐凝,“吕公子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吕家借助苏家迁到六部掌领实权,这是你们吕家得了好处。我苏家比吕家家世地位都强,结下这门姻亲,也是你们吕家得好处。你却还觉得这事儿办下来我苏家占了便宜?这么会算账,怎么不干脆去打劫呢?”
一时间吕凌被噎得连气息也停住了……
“苏家就算要靠联姻来扩大势力,也不见得只能选择吕家。朝中这么多门当户对的人家,他们不曾想利用苏家,苏家找他们联姻不好么?不更舒坦么?
“吕公子就是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满天下我苏家就唯你当女婿不可。”
说到此处,苏婼已经没有了任何维持情面的兴致。站在吕家立场,自然觉得苏家答应了婚事也不吃亏,可是也不想想,苏家稀罕吗?
不耐烦再与他多说,她抬脚便离开了花径,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另一头已经从苏绶那里出来的韩陌看着呆呆立在原处的吕凌,却是已经挑起了双眉。
他还以为是苏婼自己把吕凌给看中的,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儿?
一朵花落下来,飘落在他胳膊上。
他拾起它,在指间转了转,而后脚步轻快地朝着苏婼去向追去。
吕凌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幕的,他还沉浸在苏婼不假辞色的话里。他心里好像塞了一团麻,明明之前他很笃定的事情,现在全都摇摆起来。
花也同样落了他一身,但他却连拂都没拂,站了片刻之后,就突然转身走了。
苏绶送走韩陌,自己呆着无趣,也出门往花林来了。往回走来的苏婼刚好与他擦肩错过。由此她到了韩陌定下的那间禅院时,并没有人看到她。
杨佑已经在这里了,让小沙弥上了茶,他便退了出去。
苏婼回想着先前,本还以为吕凌会死缠烂打,毕竟吕家的企图心太强了,没想到他辩了两句理后竟然也没再怎么着……
罢了,但愿方才一番话已将他彻底打发,自此再也不会来眼前晃悠最好。
韩陌进来时她神色已然如常,甚至看到他头顶的落花还戏谑了一句:“韩捕头跟风花雪月四个字可真是不搭。”
“那还不是你让我来的么?”韩陌坐下来,拍拍头上,然后斜眼说:“今儿喊吕家人来这儿,你是打算让他们死心的吧?”
苏婼没说话,低头喝茶。
韩陌摸了把后脑勺,又木着脸道:“那吕家是不怎么样,但我看吕凌还是读了几本书的,或许有前途啊,你就这么放弃了不后悔?”
苏婼抬头:“韩捕头是不是在顺天府办案,跟三姑六婆混太多了,如今这么八卦了?”
韩陌噎住。
苏婼把茶放下:“还是说正事吧,去伍儿屯情况如何?里长有没有带来新线索?”
韩陌摸了下鼻子,抻了抻盘着腿的腰身:“既然去了,当然不能白去,管他怎么样,总得捞点什么回来才够本。据那里长交代,前几日想买那片田庄的人又在村子里鼓动村民卖田。
“护卫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不过,护卫又在那庄子周围转了转,然后从里长手头取了张山田屋界的分界舆图才回来。”
“舆图?”苏婼凝住了双眸。
第140章 她骂了我
韩陌把图从怀里掏出来:“这是我让窦尹照着画的,原图已经送回去了,你看看,”他指着图上某处,“这就是你说的那块田庄,旁边就是你们苏家的祖坟。”
苏婼拿在手上,很快就辨认出来了位置。这应该是每个县属村落里,关于田地和山地划分的界线图,她说道:“是最近的图吗?”由于田庄山地都可能面临买卖,所以这种图也要隔段时间就要换新。
“就是年初的才换新的。”韩陌指着山与地的界线,“从界线下来这片庄子共有五百亩,分好几户人家共有,原先本来是同属一个大户的,但前些年忽然被卖了出来,而且卖得急,所以都没来得及等到一个有实力全部接下来的人,就分割成好几块卖开了。”
“这个大户是什么人?”
“不知道。”韩陌摇头,“里长说,真正的主人根本就没有露过面,而且那庄子自里长成为里长之前就在此人手上了,他也查不到卷宗。
“至于出来买卖,并且管理那座田庄的,是另外有人,只听说看着不像是一般人,当初还以为他就是主人,直到卖田时他们自己人提到‘东家’,才算知道他们也是给人跑腿的。”
苏婼迷惑了:“竟然还有这么神秘的地主。这么说来,如今想要把这些分散的田地又买回去的,会不会也是他们?”
“不是没有可能。”韩陌琢磨说,“若是商贾官宦,中途遭遇买卖不顺或贬官降职,于是变卖家产,后来时运亨通,又东风再起,想把它再买回去,这样的事也很常见。
“但问题是,这块田庄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纠结不放的?护卫在村口里打听了很久,村里百姓祖祖辈辈都住在那儿,按理说大小事都清楚,可也没听到说那块田庄出过什么稀奇事。”
韩陌身边的护卫搜查线索的能力是勿庸置疑的,也就是说,田庄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
那问题就只能是在于与田庄有关的人了。
苏婼思索:“看来还是要想办法蹲守到这个想买田庄的人,才能找到答案。”
韩陌正了正衣襟:“我已经交代宋延,让他打点人在那里蹲守了。”
苏婼知道,宋延就是凭斥侯学成为韩陌左膀右臂的,既然有他去打点,那大可放心。
喝了口茶,打算走,又想起来:“你是怎么替苏祈请到宋先生的?”
这可算是戳中了韩陌那根傲娇的筋,他双肘往屈起的膝盖上一撑,说道:“我韩陌顶天立地,答应了的事便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别说是宋家,就是当朝翰林,我也能请得来!”
苏婼斜眼瞅着他,看在他事情确实办得不错的份上,就不戳破他的牛皮了。
放下茶她说:“我打算跟秦烨继续卖锁了,你这边想好怎么帮我打掩护了吗?”
韩陌说:“你也别往南城那边跑了,国子监大马路后边的太平胡同,我有个小宅子在那儿一直空着,你索性就去那里头制锁。那里头下人都靠得住。”
苏婼想了下,没跟他客气。
香油铺子那里人来人往,而且谁都能进,确实不够安全。至少韩陌的宅子还没有几个敢闯的。
“那我每卖出一把锁,就抽十两银给你当赁钱。可行?”
这个价钱不低了,按她一个人卖锁的数量来算,就是租个园子都能租下了。
“瞧不起谁呢?”韩陌斜眼,“我差那几个钱?”
“你再有钱我也得和你清清楚楚的,”苏婼翻白眼,“我一个大姑娘,占男人这种便宜算怎么回事儿?”
韩陌噎住,好久没回上话。
苏婼起身出门。
门外落英缤纷,裙裾掠过门槛,窈窕背影融入花雨里,瞬间成了诗画。
自从韩陌出现,吕夫人早已经没有心情赏什么花了。当然她本来就不是来赏花的。她是来议婚的。关键是这个议婚摆明是黄了,吕凌没有得到苏绶的认可,没有能够在人前展现出他的优秀卓越,没有让苏家发现他是不可多得的东床快婿,这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
心不在焉地和徐氏她们走了半圈,她就已经按耐不住了。正好又远远的看到吕凌走了过来,于是就推说还有别的事,跟徐氏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母子俩一人乘车,一人骑马,都没有交谈。等到进了家门,她来不及落座,就在房门槛转了身:“苏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凭你还配不上他们家那个彪悍的大小姐吗?那苏大人竟然一见面就摆出那样的姿态!”
吕凌一直在想心思,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母亲就别挑苏小姐的理了,人家一直都很有礼数。”
吕夫人愣了:“你还帮她说话?”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吕凌抬头看着她,“我们确实就是想利用苏家达成目的,联姻就算对苏家有好处,也得在他们成功把父亲调入六部才算数。
“这不就是说,苏家得先给吕家好处,才有可能得到他们的好处?对苏家来说这买卖就算不亏,也不能说是赚了。”
吕夫人震惊得连眼睛都睁大了:“可是以你的才气,将来一定能有助于苏家,他们难道就这点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