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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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绶闻言凝眉:“江家给谁说媒?”
“便是光禄寺少卿吕佩吕大人的长子。”
“……吕家?!”
“吕家?!”
绮玉院的苏婼听到这儿,也快惊掉了下巴。
“就是吕家,游春儿刚才亲口说的。”
苏婼只觉头皮发麻,吕家这一世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这怎么能答应呢?
“我去瞧瞧!”
她拿着绢子出了院门。
前院东边的小花厅里,徐氏已经与江夫人走了一轮寒暄。徐氏步入正题:“前些日子你送来张媒帖,我看了看,只见上面讲这吕家的大公子才华卓绝,不知你亲眼见过不曾?”
江夫人抿唇笑道:“怎么没见过?这吕家公子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明年二月就要下场赴试,好几位老师看过他的文章,都说了,金榜题名是极有把握的。
这吕公子啊就是上进,胸怀大志,比起那些个只会坐享祖荫的世家子弟不知强到了哪儿去!要紧的是他相貌也是极好的,配你们家婼姐儿那是刚刚好!”
接下来便又说了一箩筐吕凌的好话。
徐氏听着,心里也欢喜。张家虽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可是到底门第高,将来苏婼能不能过得好,全凭张家的态度,可吕家这样的人家就不同,吕家祖籍外地,吕佩虽然也是少卿,官职与苏绶相当,可是论起家族声望,苏家必然是要强出一头的。
苏婼嫁过去了,底气也足,又不至于像寒门那样要吃苦。难得吕家公子这么出息,要是真中了进士,样貌又不错,那怎么看都是很登对的一对。
她心里暗暗认可,面上却一派平静:“婼姐儿虽不是我养大的,但你们熟悉她的这些人都知道,她被我谢家姐姐还有原先的老太太教养得极好,模样是万里挑一,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给这样的姑娘找夫婿,我自然是要睁大眼睛仔细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见这吕公子,我才好评判。”
“夫人如此贤良,委实让人敬佩。”江夫人颌了颌首说,“既然夫人有这个意愿,那我便回去寻吕夫人商议商议。”
“也好。”
“夫人!”
徐氏刚点头答应,银杏便自外走了进来。到身边附耳说了两句,徐氏听完就抑制不住地变了变脸色。
江夫人佯装喝茶,避作未见。
“尝尝点心。”
直到徐氏打发了银杏出去,又微笑招待起来,江夫人才放下茶盏,笑着辞谢:“就不多叨扰夫人了。为了玉成这桩姻缘,我还是先是办正事,等回头亲事成了,我才来向夫人讨杯谢媒酒喝!”
说完她就匆匆告辞,徐氏送她到院门口,随后脸色才一点点沉下来。
“老爷呢?”
苏绶还在书房。
徐氏大步地进了屋,张开一口已经被咬得发酸的银牙道:“我听银杏说,我要把闺女许给吕家,你也不答应?”
苏绶看着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只觉得她好无礼,好没规矩。婼姐儿她娘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无论何时都是温婉的,即使是与他争论,她也不会动作如此粗鲁!可是他又不想惹面前这婆娘,毕竟她闹起来可不会管什么体面不体面。
他耐着性子道:“吕家为了进六部,找到我去张家走后门,他们这是掉了个头又要跟他做亲家来了!这哪行?这不明摆着要拿我苏绶当跳板吗?这样的人家,婼姐儿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不同意!”
“你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你当底想怎样?让她去当姑子吗?!”
徐氏火了,真的,她做不来别人娇滴滴那套,她要是怕事没主见的,当初就不会选择二十大几岁了还嫁人!嫁的还是这么个糟老头子!她真的快被他给气疯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就连她娘家那白眼狼哥哥,也是处处替儿女谋算!他读了一肚子圣贤书,竟然连爹都没学会怎么做!
“你嚷什么!”苏绶也恼了,“我苏家的小姐,怎么就至于嫁不出去?!”
“有你这样冷漠无情的爹,她怎么嫁出去!”
苏绶何曾被人如此痛斥过?脸上也挂不住了,指着她道:“你简直是满嘴胡言乱语!她是我苏绶嫡亲的女儿,她还是我看着出生的,我如何就对她冷漠无情了?!”

第133章 火热的心肠
“你不无情!那你倒是讲讲,你是怎么当这个爹的?”徐氏掰着手指头数落,“她从庄子上回来这么久,你寻她说过几次话?你有没有问过她的近况?我跟你提过多次她的婚事,你有没有认真想过究竟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你再问问你自己,你反对的这些亲事里,哪一桩你是站在她的角度拒绝的?你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难道你自己没发现那全都是站在你苏大人的立场在决定合不合适吗?”
苏绶在这番质问下无言以对。
徐氏冷笑:“对你来说,养儿育女,不,或者仅限于婼姐儿,只要把她养活了,让她有饭吃有衣穿你就觉得尽责了是吗?我不禁怀疑,当年老太爷老太太难道也是如此对待你的吗?
“婼姐儿到如今为止,并不曾在你面前乞怜,你不管她,不关心她,她从来不抱怨。可见你这个父亲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而过去这十几年,她在你面前又经历过多少失望才习惯了你的冷漠。我只劝你,为人父如此自私薄情,将来可不要后悔才好!”
说完她深深看了对面的他一眼,像来时一样,折转身后又大步地离去了。
院门口的苏婼把这番对话已经听到了十之八九,看到徐氏出来便连忙迎上:“太太!”
徐氏怀着一腔怒火,并没有察觉院门口还有人,听到这声呼唤猛地住了脚。
苏婼挽住她的手,引着她走到了旁侧花圃后:“太太何必为了我而跟父亲生这么大气?不过就是一个吕家,他不答应便不答应罢了,我又不着急。”
“傻丫头!”徐氏反攥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苏绶岂止是不答应吕家,他是张家,吕家,或者只要她认为尚可的好人家都要否定,可是这样的话她能对她说吗?她实在无意在他们的父女关系上火上浇油,这要让苏婼知道了这些,该有多失望难过!
“太太,”苏婼温声地安抚她,“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犯不着,就像父亲说的,吕家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家,也不见得是好人家。”
“道理我都懂,你以为我是胡乱给你找么?我是听说吕家公子人上进,好学,这才动了心思。而且我可并没有擅作主张,我是跟江夫人交代清楚了的,须得等我见过之后再议下一步。
“你八成也是没见过他的,我便打算等江家那边打点好了,咱们一道去看看。你不答应,我自然不会勉强。我见了若也不认可,那自然也是不行。
“他若好好地跟我讲,我能不听么?我气的是他这横也不行,竖也不行的作派!”
徐氏说到此处,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别开脸轻拭起眼角来。
在夫为妻纲的当下,她也不清楚自己跟苏绶的争执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她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怪糟心的,谁嫁人不希望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却连自己的亲女儿都是这样的态度,她又能指望余下这后半生能经营出他对自己什么样的态度来呢?
或许有人会觉得,为了个才相处年余的继女如此拚命,太过了,可她不但是为苏婼失望,也是为自己失望!
一方帕子伸到跟前,带着苏婼身上常有的香。她温和的语声随之也响起来:“太太的心是好的,但是用在父亲身上,未免浪费了。没有人能改变得了他的。你我才成为母女年余,能够为我做到这地步,能够为我如此着想,已经起越了世上所有的后母。你放心,只要我在,绝对不让人背后非议你。”
“婼姐儿……”
徐氏心口滚烫,她承认自己竭力做好本份,大部分原因是不愿落下话柄使人指脊梁骨,毕竟她嫁过来才一年多,苏婼在庄子里住的日子还占去半年,要说她对这个女儿怀着多么深厚的感情,自己是当亲母一样地为她筹谋,这种假话她说不出来。
但是她是以为苏婼找个好夫婿为前提给她议婚,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苏绶这个亲爹不能感念她的好,反而还无视她的真心,实在是伤人!
没想到反而是苏婼设身处地地在为她着想,这个才十五岁的继女,比她那个天子门生进士出身的爹还要懂事,她知道她的难处!
“婼姐儿!”
徐氏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心里越发怜惜这个孩子了。“你放心!你看不上吕家,那我就回绝了他们。但我不会放弃,只要你爹这回没休了我,那我一定会给你找个靠谱的人家,让你后半辈子都荣华富贵,福寿圆满!到时候气死他!”
“太太……”
苏婼听到这儿蓦地抬头,但徐氏一脸的凝重已经显示出她的决心比钢铁还要坚硬了。
“我就不信,凭你这么体帖人的姑娘,会没有好人家赏识!你说的对,咱们不在乎他,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只要有你看上的人家,那我就是想尽办法也要促成!”
苏婼望着她,片刻后握着她的手点头:“多谢。”
原先只知道徐氏是个好人,一个努力在尽她后母职责的贤良女人。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开始只是想尽到责任的女人背后也有这样一副火热的心肠,这个苏家,似乎又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冷了。
江夫人得了徐氏的认可,哪里来得及去思量徐氏突然那一沉脸是出了什么事?当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吕家。
吕夫人也从江家听说徐氏请江夫人过去叙话,猜想到这是请媒的事有眉目了。一上晌便哪儿也没去,坐在房里等消息,坐了会儿觉得不耐烦,又来到吕凌书房,跟他也把这事儿说了。
握著书卷的吕凌:“现下不过三月,离春闱还有将近一年,筹备婚事下来半年足矣,快的话三月亦可。如此算来也并不耽误我赴试。只是母亲与父亲当快些把三媒六礼走完才好。还有父亲想调职的事,换过庚帖之后就可以提了。”
青年人的脸上全是稳操胜券的淡定,就像他在功名学业上一直以来所向披蘼。

吕夫人道:“这些不消你操心,我自会与你父亲打点。”
末了她还想说两句,却是又把嘴闭紧了。
她已经不是很认可苏婼这样的小姐当她的儿媳妇,但是吕凌是他们吕家的希望,他的意愿连丈夫吕佩都得迁就一二,她如何能强行阻止?
“太太,江夫人来了!”
丫鬟的禀报使得各怀心思的母子同时抬起头来。
吕夫人迎出去,吕凌虽然也下意识地走到了门口,但又还是从容地走了回来坐下。
虽说苏婼对他态度不算和善,可是他坚信这是因为她还不了解他,只要她通过媒帖了解到他是一个多么勤学上进,人品又多么端正的人,她就一定会为他所折服!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对自己的魅力错判过。
吕夫人到了前院,从江夫人口中得知徐氏想见见吕凌再做决定,吕夫人又哪里有不乐意的?天底下就没有不愿意晒娃的母亲!
所以当吕夫人把这消息转告给了吕凌,吕凌心下就稳妥了,只觉已经拿捏住了。母子俩商议好就让江夫人去复徐氏的话,怎么见,在哪见,由徐氏安排,如此也彰显男方的诚意。
消息到了苏家这边,徐氏因为之前已经提过想见见吕凌,这突然之间如果说不见,倒让两边脸上都不好看。琢磨着怎么样都要看看,完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也就过去了,起码不那么得罪人。
再说苏绶昨日被徐氏数落了那么一通,他一腔怒火竟然渐渐虚了,徐氏说他冷漠无情他不认,但说到后来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他竟然已无话反驳了。
因为他确实没有跟婼姐儿说过几回话,确实没有问过她的近况,同样也没有仔细想过什么样的人家合适她,这些被戳中到点子上的质问,把他一腔底气都给戳没了。
从昨到今,徐氏更是当没他这个人存在,更衣洗漱全交了给丫鬟,饮食起居也只顾她自己的,他便忍不住了,早上在屋里发起了通邪火,谁知徐氏竟是走开了,理都没理他!苏绶十分无奈,偏巧又逢月中休沐,避也避不开。
游春儿跟着他游了几圈园子,就提议:“龙泉寺的垂丝海棠正盛开,老爷要不,就邀太太一道去龙泉寺赏赏花如何?”
这话被苏绶听进了心里去。
世间所有的纠结,都是拿不起放不下,他与徐氏才成亲不到两年,平心而论,徐氏没有过错,给他生了个儿子,此番这事儿还是因为维护他的嫡亲女儿引起,他实在是找不出理由苛责。而他已经是续弦了,就算徐氏有些过错,他也总不能还休妻再娶第三个吧?
这是形势逼着他要放得下来。
捋了两下须,他便道:“你去问问她,看她去不去再说。”
这边厢头疼着怎么见吕凌的徐氏闻讯,当下就击掌了!这不机会就来了吗?让外头男子到苏家来见面总不像话,自然得是在外头见。
可在外头,白眉赤眉地让她去相看——关键只是走个过场,落下话柄在外也不好。
倘若与苏绶一道去龙泉寺赏花,一来可名正言顺对外说是偶遇,二来苏绶本就看不上吕家,那么有他在场,到时候或还可以从他这边找到理由拒绝——是苏绶自己拒绝了人家,凭什么要让苏婼来当这个驳人面子的恶人呢?那必须不!
这么想着她就毫不含糊地点了头。
游春儿回给苏绶,苏绶也松了口气,便让人打点,午饭后就出发进寺。
徐氏又遣银杏去苏婼去不去,恰好苏婼这里正接到韩陌的消息,说他已经有了伍儿屯的消息,并已经请到宋怀仁当苏祈的老师!
伍儿屯里那边有了消息,苏婼是意料中的,但她真没想到他竟把宋家的老爷子给请了出山,而且他还有这么快的速度!
她拿着信纸沉吟片刻,就说:“回太太的话,就说我也想去赏赏花。”
打发走了银杏,她又回韩陌的话:“父亲下晌在龙泉寺,请韩世子届时去寺里便是。”
给苏祈请老师是她的提议,但此事必须还得通过苏绶,不经他点头那是白搭。所以韩陌给她的信上就提到她若没意见,他就去见见苏绶。
正好,这趟龙泉寺,就可一举两得地解决了。苏绶对苏祈身上的疑点如今持何种态度,她正好也可以借此事看一看。以及,还有最重要的关于田庄上此番究竟又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今年天暖得晚,花期也跟着晚了,往年这个时候已近颓势的垂丝海棠眼下刚刚进入盛放期,粉色的,白色的,相间种植在一片林子里,景色实属美妙。
韩陌没想到苏绶那种老古板还会带着夫人出来赏花,这苏家人真是时不时让他纳闷一下。不过能在这里一并把苏婼给见了,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她,也算是省事。
因为他常在城中走动办案,龙泉寺的和尚也没有不认识他的,一打听苏绶的去处,和尚说还没来,但是已经跟住持打了招呼,要了间靠花林的禅房作为休憩处,韩陌便索性让他也给安排了旁边的禅房,先进去喝茶等待。
徐氏忍了许久,跨进寺门时还是忍不住问了苏婼一嘴:“你怎么又答应来了?不是不同意吗?”
苏婼莞尔笑道:“太太待您的客,我自去赏我的花,不相干。”
徐氏也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她了。
时下赏花的人多,禅房的位置已要不到好的了,几乎到了林子的末端,苏绶走在前头,苏婼与徐氏则相携着在花枝下穿行,少女灵动的身形与绝艳的容貌引起了一路上人们的注目。
林子另一头的吕凌望着对面的苏婼,早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宝蓝绸衫,发束银冠,腰系美玉,手上还持着一卷文章,无论站在哪里,都着实是个翩翩佳公子。
这样仅仅只是绽放出了少女心性、只做寻常打扮的苏婼,就已如此夺目,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涌动。

吕凌转身,向她与同行的江夫人颌首,昂首往花林尽头的禅院走去。
龙泉寺的禅院是单门单间的小院,韩陌吃了两盏茶,又与前来倒茶的胖和尚唠了几句嗑,问了问寺院近来治安,而后便听隔壁禅院门响了,明显伴随着说话声与脚步声,有不少于三个人进入了屋子。
他遂把和尚打发出去,而后让杨佑去盯着隔壁,先看看情况,他去见过苏绶,而后再与苏婼找机会叙话。
推门进院的当然是苏绶一家三口。
苏绶当听说苏婼也要跟着他与徐氏出来时,心里是意外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点惊奇的,印象中这个女儿不怎么与他亲近,小时候稍好些,那会儿他一回府省亲,她便缠着过来要抱。等大一点——女大避父,五六岁时她再撒开小手臂朝着他奔过来,他就不抱了,后来就疏远了。
徐氏说的很对,他们父女之间一点也不亲近,但是她不是也说,苏婼不在乎他亲不亲近吗?他没有亏待她,她享有苏家大小姐该有的一切权利,而且不亲近,她不是也没长歪吗?对此他确实心安理得,毕竟,他有一个天工坊要管,还有在衙门里的公务要管,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这个。
不曾亲近过的苏婼一跟着来,他就不自在起来。
进了屋,他居上首坐了,徐氏坐他旁侧,跟他这个当爹的不一样,苏婼自如地坐在下方,一点儿也没有拘谨的意思,这令他想起来徐氏昨日的数落,又想起上回不欢而散,乃是因为苏婼冷冰冰地跟他说了一堆——她果然是觉得他这个爹的态度压根就不重要么?
这么一想,他就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这寺庙里除了几朵花可看以外,别处可没有什么有趣之处,你跟着来做什么?”
苏婼眨巴眼:“我也来赏花呀。”
她若是像从前那样乖乖顺顺地回话,苏绶绝不至于拿捏不住她,如今她却变得时刻都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她都有顶住的底气,倒让苏绶不知该如何了。他所知道的苏家小姐,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强悍的呀!就算她娘……她娘就更加不是了!
“这么大的闺女还肯跟你这个当爹的出来,你就偷着乐吧!等过不多久她议了婚出了阁,你就是求着她跟你出来,她也不见得搭理你了。”徐氏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地说。
苏绶被她这棉花针刺得一语噎住,来回看了眼她俩,他懂了,合着她俩已经站成了一队,专门合伙搭桥给他找不痛快呢!
想到此番来意,他无奈沉下气:“上茶吧,吃完茶上林子里逛逛。”
苏婼站起来:“不耽误父亲休憩,女儿先告退。”
苏绶二话没说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等她两只脚都迈出了门槛,他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什么时候他竟然在自己的闺女面前都底气不足了呢?
小沙弥上了茶,苏绶把一碟玫瑰馅的酥饼推给徐氏:“你们女人家爱吃的。”
徐氏看了他一眼:“我不爱吃甜食。”
苏绶顿了下,再道:“不妨试试。”
徐氏把茶盏合了,寻思半刻道:“是从前谢姐姐爱吃的吧?”
拿起了一块酥饼来的苏绶手停在下巴前,神色一时不好:“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这是在计较什么吗?”
“那你可想错了。”徐氏拂拂膝头上的衣摆,“我进苏家后,就仔仔细细地察看过长房内外,我发现院子里花木葳蕤,门窗完好,婼姐儿规规矩矩,有礼有度,祈哥儿虽说顽皮些,但本性不坏,性子没歪,也懂尊重人,我就知道才过世年余的原配太太一定是个贤良女子。我与谢家姐姐并无冲突,我为何要去计较她呢?”
苏绶深沉气:“那你无端端做此猜测是为什么?我常年不在家,又怎知她喜欢吃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你对待亲生女儿是这等态度,那你对妻子又会是什么态度。”
苏绶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缓慢地吃了一口饼,道:“你也是我的妻子,我对妻子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你的问题好奇怪。或者,你是觉得我给你的不够多?”
说到这儿他轻轻侧目:“我不喜欢人太贪心,该给的我会给。不该给的,你倒也不必费心思。”
徐氏听到这儿,当下脸倏地黑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呢?当我贪图你什么?我是嫁给你为妻,不是给你做妾,随时可以卷你的家财逃跑!且我也是有带嫁妆过门的,可不是白吃你我白喝你,你竟这样羞辱我!”
苏绶皱眉:“这是什么羞辱?我不是说实话吗?”
他发誓,他说的真的是实话。他就是厌恶贪心的人。怎么,不可以吗?
徐氏看着这么一副嘴脸,要不是心疼苏礼还小,不能没了她这个娘,她几乎想一口呸到他脸上!
这么个混蛋玩意儿,她自己就算是眼瞎了才嫁进来,可他到底是怎么娶到婼姐儿她母亲的呢?谢家可是家大业大,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
“太太!”这时候银杏走进来道,“江夫人求见。”
苏绶蓦地蹙眉:“又是江家的?”
徐氏原本已恨不得要掀桌走人了,江夫人和吕家的倒是来得巧!听到这里她立刻转念,装糊涂道:“不知道啊!”
然后转头问银杏:“可是江主事的夫人?她怎么在这儿?”
银杏道:“江夫人也是与友人来赏花,恰巧在门口见着奴婢,便猜着太太在这里,然后想进来与太太叙叙话。”
“那快请她进来吧。”徐氏都由不得苏绶发表意见,立刻下了指令。
苏绶果然把茶盏往桌面一放:“你又传她来做什么?”
“都已经在这里碰上了,当然是要一起叙叙话呀!这可是你同僚的夫人,而且江主事与你不是还私交甚好吗?我跟他的夫人打好关系,不也有利于你在外的口碑吗?”
徐氏把这番话说得流利极了。
他倒是挺能耐的,主意一个接一个的,那么该怎么回绝吕家,就让他去想破脑壳呗!

第136章 隔壁去了只花孔雀
苏绶被她怼得一愣一愣,没来得及反驳,这边厢江夫人已经带着吕夫人母子进来了。
“拜见大人,夫人。”
江枚是苏绶下属,江夫人的礼数必须做全。她见完礼,就到吕夫人上来了,她跟徐氏相互见过,而后就微笑着把吕凌唤到跟前来:“这是犬子吕凌,凌儿快快来拜见苏大人。”
吕凌看到苏婼并不在座,且不急着猜测她的去处,他不慌不忙上前,施礼道:“小生吕凌,拜见苏大人,苏夫人。”
凭心而论,吕凌相貌堂堂,举止大方,是个有风度的儿郎,但徐氏因为苏婼明确表示自己也不同意这婚事,所以此时看他也就平常了。颌首回应过,便就着人安排坐席,又唤人传茶。
苏绶看到江夫人来已是不高兴,等见着还有吕夫人母子,心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徐氏哪里会不知道?这不分明就是他们约好了来碰头的么!
就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过他。
不过他也只当这是徐氏特意传他们过来游说自己答应这门婚事的,不愿被牵着鼻子走的他心里即便更加不爽,也不见拿捏不住。
他抬头看着这吕凌,只见年轻人俊秀挺拔,意气风发,倒是比他爹强些,也不见什么惯于钻营的猥琐气。
基于儿女婚事皆出于父母之命,苏绶虽不待见吕家作风,但他倒也没必要去为难个后辈。他便也佯装不知他们来作甚,问起江夫人:“重山没出来?”
重山是江枚的表字。江夫人微笑颌首:“他今日与吕大人约了下棋,正好我便也约上吕夫人出来赏花。吕公子作的一手好文章,翰林院的学士都对他的才华大加赞赏,因近日新写了词赋,想要画幅画来配衬,于是便与我们同行赏花。”
说完她就朝吕凌使了个眼色:“苏少卿学问深厚,是张阁老的得意门生,吕公子既然带来了文章,何不顺道请苏少卿指点指点?”
吕凌颌首,当下就把文章双手递上:“小生不才,请大人不吝教诲。”
苏绶微微勾唇:“我与吕大人同朝为官,哪敢随意指点吕公子的文章?此举真是折煞人也。”
吕凌神态自若:“家父虽然与少卿大人官位相当,但是家父的文章偏于保守,少卿大人的文章沉稳而不刻板,清灵而不失庄重,昔年琼林宴上一首技惊四座的《赤玉赋》,至今还被南北世子所传颂,不是没有道理的。指点起小生来自然自是绰绰有余。”
吕凌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苏家各方面实力是比吕家要强的,且明显吕家还有求于苏绶,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这些日子认真找来苏绶的文章细读,不想他这样自信的人,读完之后也不由对苏绶心服,所以这番话他乃是发自内心。
他有这么一番对答,也算过得去了。
苏绶回以淡笑:“多少年前的粗劣之作,倒难为你记得。”
为官多少年了,也不至于被他几句奉承话就收买,不过话到了这里,再不接他递上来的文章就有些失体面了。
他伸手接了卷,展开看起来,入眼一纸端正秀丽的楷书,竟然是无可挑剔的“台阁体”,以他的年纪能修成这样的一笔字……
苏绶抬头看了眼他,而后继续低头。
是首长赋,借咏春写世情的,整首赋运笔娴熟又不失锋芒,竟然也很是配得起他这番傲气!
苏绶虽然近年写八股文多,此时也不由在心中赞赏起这份文采。
不过有才的年轻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
他合卷道:“苏公子文采斐然,笔力深厚,确实前途无量。”
说完便把文章又还了给他。
吕夫人见状,便看了一眼江夫人。
江夫人心里也打起鼓来,看昨日徐氏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的,可怎么苏绶这回答,却透着敷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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