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能怨我!”黄氏忿而怒吼,“那是她该死!她害死我母亲,又想害我,想操控我一生,我若非幸有几分机智,化成白骨的那个人早就是我!我只是想活命,有错吗?”
苏婼直视她:“那她是怎么对待你的?以你的心智,一般的手段不可能奈何得了你。你在苏家翻云覆雨,在娘家时怎么会容忍柳氏爬到你头上那么久呢?你最多容忍她触怒你一次两次,绝不可能次数再多,更不可能纵容她那么久。所以,你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我说的对吗?”
黄氏怔然未语。
苏婼再补一句:“这个把柄,应该还成为了你处心积虑嫁到苏家的理由。”
黄氏更是如同看鬼似的看向了苏婼。
而苏婼则自袖口里取出来一物,对着灯光展开:“一直问我要证据的你,一定认识这个。”
是一方写着诗的丝帕,不算顶新了,字迹苍遒,一看就是功底深厚的男子所书。而四句诗竟是藏头诗,连起来正是“于秋吾爱”四字。
“这是——”
以为自己不会再吃惊的苏缵看到此物,到底没忍住冲上来,震惊地看向苏婼。
“从她枕头当中找到的,就在我到达胡氏院里之前。”苏婼在黄氏嚎喊着扑上来抢夺之前将帕子收了,说道:“她与二叔你的这门婚事,的确是个阴谋!在与你议婚之前,她早就有了心悦之人,而这段关系兴许不够体面,所以才成为了柳氏拿捏她的把柄!”
“既然她有心悦之人,又为何还要嫁与我!”
苏缵不能理解!
“那就要问她了!”苏婼转过去,“能令她放弃所爱,嫁到苏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理由,必定不会寻常!更何况,她还肩负着瓦解苏家,潜伏杀人的重任呢!”
说到此处她猛然一下扼住了黄氏咽喉:“我知道你还干了些什么,但我要让你一五一十自己说出来!”
压在心底最想说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抽一送全是血!
她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哪里经得起自行插刀的酷刑?
黄氏一个盛年女子,竟敌不过她一个纤秀少女之力,扼住咽喉的双手就如一双铁爪,箍得她眼前黑云一团浓似一团。
“婼姐儿!”
徐氏和周夫人她们纷纷上来劝解,如果世上蛇蝎有人形,那必然是黄氏这等模样,天知道她们从旁一口牙齿紧咬了有多久,若非轮不到她们出面下判决,黄氏早已让她们判死了十来回!
但眼下苏婼这架势,又让她们觉得不至于,一来苏婼犯不着为了方才这些事落个杀人的罪名,二来就这么掐死她,又显得过于让她痛快了。
是以她们把苏婼架着,横竖将她两手扯了回来。
然苏婼的双眼却是血红的,那里头翻涌着的却是无尽的血海深仇!
苏婼灯下的双眸熠熠浮动,这眸光始终笼罩着黄氏。
苏缵迷惑地向苏绶看去,苏绶此时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令人意外地紧紧攥了起来,他用力用得那般明显,以致于衣袖覆下的阴影都未能遮挡住骨节处的青白。
“你都是胡说!”
黄氏厉声道。只是这声音与声势都极尽苍白,像是密风里的一缕风,稍纵即逝,转瞬她就萎顿地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起来:“你是胡说,你不可能知道的……你不可能知道,你不可能有证据……”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什么。
只有苏婼将喷火的目光投向杨佑,随后偏头一个动作,杨佑便点点头,无声退出去了。
雨夜里有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去,有人来。
当吴淳提着袍子快步跨进屋里,黄氏倒在地上,而苏婼与苏绶双双都把自己紧绷成了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老爷!”
吴淳走到他们身畔,缓声道:“老爷,张家来人了,张家大爷说有急事眼下必须相见!”
张家两字出现得太过突兀,以至于苏绶顿住了,苏婼也收住了身势,齐齐扭头看着他。随后连死里逃生的黄氏都捂着脖子坐了起来,两眼发亮地看向了院外的黑夜!
“不见!”
冰冷的声音自苏绶齿缝里挤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黄氏身上,当中的恨意与怒意,排山倒海般地扑向了她。
“不,要见!”
苏婼的声音也冷,但却是一种冰冻般的格外安静的冷,她朝黄氏缓慢走了两步,一字一顿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都不顾一切赶在这当口来了,那是当然要见,也必须要见!”
第432章 我幸有你
张栩站在苏家花厅里,眼前是湿渌渌的庭院,身上是湿漉漉的衣衫,连他背负在身后攥着的双手,也是湿漉漉的。
张大奶奶解下半蓬后,身上衣裳倒是干爽。
她看向丈夫:“你坐吧,这么沉不住气,要让人起疑了。”
张栩沉气,正好吴淳回来了,他问道:“如何他这么久还没出来?”
吴淳俯身:“大人大奶奶见谅,我们老爷正在处理一桩要紧的家事,恐怕没办法尽快赶来。”
张栩问:“什么要紧的家事?”
吴淳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守礼之人,岂能问出这种话来呢?张栩察觉失态,负着的双手又攥了攥,别开目光:“什么要紧的家事,必须他亲自去断?难道我这边的事情不如他眼下的事情紧急么?”
吴淳颌首:“回大人的话,实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事关主家声誉,请恕小的不敢多言。”
张栩沉气:“那你倒是把你们老爷给我请过来,我当面问他!”
吴淳道:“内宅之事,怎敢让大人如此挂怀?”
张栩噎住,无话回他。
张大奶奶走过来,缓和声音道:“你别吓到人家吴管事了。”说完她看向吴淳:“这么大雨天的,要不是因为事情紧急,我们也不会特意前来,相信你们老爷也是知道的。所以不怪我们纳闷,到底你们家出了什么事,他既然撇下我们不顾,而去处理家事?”
吴淳道:“大奶奶见谅,小的属实难以启齿。”
张大奶奶笑道:“你这人也真是,你我两家好比一母同胞的手足似的,往常大小事哪件我不知道?如今倒是磨磨叽叽起来。你们太太是新来的,有些事怕是也难以处理,故而才拖住了你们老爷。你如实说来,我还能帮着出出主意,回头他们要罚你,自然有我们替你作保。”
吴淳听到此处,方露出犹豫之色,而后叹着气说了出来:“不瞒大人和大奶奶,今儿夜里出了大事,我们二房的胡姨娘连带着即将生产的胎儿没了!”
张大奶奶眸光闪烁,与同样眼底沉浮不定的张栩对视一眼,问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是谁干的?”
吴淳叹着气,又疑惑地抬头:“小的还没说缘故,大奶奶如何未卜先知,猜到了是有人暗中所为?”
张大奶奶屏息抿唇,随后又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若非是有人下毒手,这二房的事情,怎么至于你们老爷被缠住脱不开身?”
吴淳目光定在她脸上:“虽是二房的偏房,但到底没了的却是我们二老爷至今唯一的亲骨肉,二老爷盼着自己的孩子已有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要降生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故,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啊。”
张大奶奶一怔,才又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了化解尴尬的那一笑确实不合时宜。
好在她是老练的,随后就叹了口气,端出一脸沉痛:“这么说来,倒是真的没救了。可恨我们来迟了,要是早些来,或许还能请个好些的大夫施以急救。这可怎么是好?……谁下的手,查出来了么?”
吴淳摇头:“眼下就是正在紧锣密鼓的查呢。这大雨天,极容易毁灭证据,要不是为了争取时间揪出真凶,我们老爷也断不至于拖延。”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老爷也有交代,他嘱小的前来相问大人,具体是有何事,惊动大人雨夜奔赴至此?为免耽误要事,老爷提前知晓,也好心中有个斟酌。”
张栩清了下嗓子:“事关内阁的一些事情,也不便让你带话,你去让他快快前来便是!”
“遵命。”
吴淳直身:“那大人与大奶奶就请在此稍坐,小的先失陪。”
张栩未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摆起手来。
身为张阁老的独子,张府未来的掌家人,如此沉不住气是很奇怪的,张栩从其余下人的眼里看出了惊讶,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行他只需要达到目的。
张大奶奶幽幽望着雨幕:“她从未失过手,不知今夜是否能在老爷你的配合之下安稳躲过。”
张栩看她一眼,眼底浮出一些歉疚:“劳烦你这一趟。这么多年,你,怪我么?”
张大奶奶沉默半刻,收回目光,语音温温:“怎么会呢?她也为我们办了不少的事情。这些年要不是她,我们行事哪能这般顺畅?别说在我们心中,就是在父亲眼中,她也算得上是大功臣了。”
张栩心潮汹涌:“眉娘……”
“你放心,”张大奶奶笑了下,“我理解你,我早就视她为姐妹,自古以来成就霸业的路上,怎可能只有孤家寡人?我都想好了,待她脱身之后,我便以正娶之礼替你将她迎进门,我与她携手同理内宅事务,不管你我将来处在什么位置,我都一定不会委屈她。”
“眉娘!”
张栩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我幸有你!”
张大奶奶含笑垂头,而后看了眼门口,敛色压声道:“虽说胡氏已死,但究竟眼下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苏绶心细如发,与苏缵之间情份又深厚,此番看情形是定要审出个一二才能罢休了。
“你我既然来了,还当设法解了这个围才是。”
张栩与之成亲近二十年,张家大小事情,何曾瞒过她?而若非有她极力支持自己与张家的壮志,张家也定然不会严密得跟铁桶也似。方才她一席话,已将他心中积蓄已久的欣赏与感激全数勾了出来,眼下只见她又这般全心全力地维护自己,帮助自己,岂有听不进去的?
他深深点头:“就是无法进去内宅,眼下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奶奶扫视着外头吴淳留下来听候差遣的苏家下人,沉吟一下走出去,找了个面相憨实的丫头:“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丫鬟诚惶诚恐:“奴婢是胡姨娘屋里的。胡姨娘出了事,院里现不许人进内,奴婢便被差到了此处。”
听到她是胡氏屋里的,张大奶奶双眸一闪,问道:“既然你是胡姨娘屋里的,如今案情未明,此时不应该在那边待审么?如何反倒把你遣来了此处?”
第433章 我是要站上云端的
丫鬟道:“回奶奶话,奴婢刚入府就在二太太屋里做清扫的粗使丫头,后来被二太太调去了服侍二老爷,二老爷嫌奴婢长得丑,但办事还算机伶,就遣了给胡姨娘用。
“方才,是二太太遣了奴婢出来。”
张大奶奶恍然:“原来是你们二太太的人。”
这就合理了。
她回头和张栩对了个眼神,张栩遂跨门出来:“你们二太太呢?”
“也在里头呢。”
张栩看向张大奶奶,张大奶奶便和缓地道:“听你回话,倒果然机灵。你们二太太知人识用,特把你遣来这儿,想来也是看重你。既如此,那这便去向她传个话,请她过来陪我说几句话如何?”
说完她自耳朵上摘了一对耳铛,塞到了丫鬟手上。
这金镶玉的耳铛,虽然只有黄豆大一颗,但却成色极好。
丫鬟当下跪倒在地:“得奶奶如此恩赏,奴婢原该即刻前往,只是,二太太是二房主母,凭奴婢三言两语怕是难以使得二太太在大老爷大太太,还有二老爷他们眼前抽身,要么还请奶奶和大人给个信物或是什么,也好让奴婢在老爷们面前有个说辞!”
张大奶奶皱了眉头:“信物?”
她素日与黄氏并无明面上的私交,此时弄个信物过去要求相见,这不明摆着告诉苏家这当中有蹊跷吗?何况,她一个命妇,随身怎会轻易有什么让人一望便知的信物?这等东西,若不慎落到旁人手上,不知生出多少事端。
她再仔细看这丫鬟,拿起她一只手来,只见掌心虽有几个薄茧,但比起一般粗使丫头的手可细嫩许多,再一看她衣衫,只见浅碧色的外衣底下,还露出了一抹桃红烟罗。
张大奶奶蓦地收了手,看着仓惶掩住衣襟的丫鬟:“你不是粗使丫头!”
“奶奶恕罪!”
丫鬟趴下磕了个头:“奴婢,奴婢得二太太提携,虽在胡姨娘屋里走动,但却已是祯大爷的人……太太已许了奴婢,将来祯大爷成了亲,便抬奴婢为姨娘……这衣裳,这衣裳是二太太赏的。还说是京城诰命夫人们都难得的料子,太太特地裁了一片予我……”
张大奶奶听到这里,再来看这料子,面色倒缓和下来。
“是软烟罗。”她看一眼张栩,“我才得了一匹,如今还没舍得用。”
张栩听出言外之意,略为尴尬,方想道歉,她又往下说了起来:“这料子外人确是得不着。如此看来,你们太太着实是器重你。”
连她这个阁老府的大少奶奶都只能得一匹的料子,她一个丫鬟竟还从黄氏手中得了一截,实在可以说是信得过了。
丫鬟满脸猪肝红:“全赖太太不弃。”
张大奶奶朝张栩扬唇:“既如此,那还怕什么?你给她个什么,早些见到人,听听里头是怎么回事了为要紧。”
张栩便自腰间解下玉佩:“悄悄地递与你们太太,她应该知道怎么找托辞。”
他有信心。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让他操过心,相信今夜也如是。
跟苏家决裂是迟早的事,过了今夜,她从苏家脱身也是早晚的事。
因而他冒着雨来,并不怕苏家察觉。
杀掉胡氏和腹中胎儿,是她在苏家的最后一个任务,眼下任务完成,起码他能放心了。
丫鬟把玉佩当着黄氏的面,交到了苏婼手上,苏婼看了之后,瞄着地上一张脸绷成了铁板的黄氏,又将之递了给苏绶。
在丫鬟一五一十地禀报过后,苏绶脸色已经能凝出水来。
徐氏怒斥:“原来,张栩就是你舍身潜伏到苏家来的理由!为了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在苏家当了这么些年的细作,你也算忍辱负重了!为了你的心上人,你就这么不把呆了十几年的苏家当回事吗?在苏家十几年,你是跟这里的人一点情份也没有落下吗?!”
黄氏保持原有姿势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对徐氏这番话置若罔闻。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沉重结实的一张黄花梨太师椅被踹翻,苏缵弓腰指着黄氏,面目扭曲,一身怒火燎原千里。
“你这个,你这个荡妇!”
黄氏仍看着前方地上,随后才将目光转向他,报之哂然一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咒我?你都看到了,我的心从来不在你身上,我嫁给你,就是一场阴谋。我对我心悦之人守身如玉,我比你高洁多了!你凭什么这样骂我?
“还有,苏缵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笑,你一面恨着我,坚信是我害得胡氏堕下了第一胎,一面又割舍不掉我。你要是对我从未有情,不可能留着我到今日吧?
“就在方才,你还在反驳苏婼,说我不可能杀柳氏呢!
“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没错,你跟胡氏怀上的第一个贱种,是我下手弄掉的!她明明答应我不会怀你的孩子,她偏偏不听话!于是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我亲手设了陷阱,让胡氏滑胎了!
“当然,柳氏也的确是我杀的,她太该死了!她竟然想我死,你说我能留她吗?!
“我黄于秋,生来就不是受人摆弄之人,我是要站上云端的!是要把所有欺辱过我的人,给予我不公的人,还有背叛我的人杀干抹净,踩在脚底为泥的!
“可惜,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你们又能奈我何?张栩来了,你们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吗?他是来救我的,来给我解围的,他可是张府的大爷!是苏绶你的师兄!你们能奈他何吗?”
一串尖利的肆意狂笑从她的喉中吐出,她似已无所畏惧。
苏缵突来眩晕感,跌坐在椅子上。
徐氏再斥:“你这个毒妇!你放着正妻不当,偏去与有妇之夫苟且,你当张栩救走了你,你就能明媒正娶当上他们的大少奶奶不成?还不是去做小!
“张栩之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年里里外外她给张家打点斡旋了多少事,手段不知多高,她能容得下你爬她头上?简直愚蠢!”
第434章 怀壁其罪
“你懂什么!”黄氏怒目,“我既能安稳走到今日,必然有办法压制得了她冯氏!你个鼠目寸光的愚妇,岂知我的手段?!”
徐氏憋着一腔狠话,却不便在此时占了大家的时间,忍着气咬牙不语。
这边厢看了黄氏半晌的苏婼出声了:“你纵然对张栩再有信心,也得看我们早放还是晚放你。既然吃定我们拿你无可奈何,那你倒不如告诉我,胡氏为何会答应你不怀孩子?
“听起来她好像很听你的话,这可不像是她进苏家后你们才建立的关系,所以,胡氏和你,是在被我二叔带回来之前,就已经认识的是不是?胡氏在二叔任地遇到他,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因为只有你最清楚二叔的动向,你知道他什么情况下会中招,也知道胡氏怎么样进门,所有人才不会怀疑她和你的关系。”
黄氏神色渐渐冷凝。
苏婼续道:“胡氏进门之后,你和她暗中呼应,赶走我二叔,成全了你自己守身如玉的决心,也通过胡氏把我二叔的一切举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即使你不讨丈夫欢心,也成为了苏家极为受欢迎敬重的二太太,你营造出来的淡泊,反而激起了很多很多人的心疼和怜惜,包括我的母亲!”
末尾四个字,像巨石一样,一颗接一颗地砸响了所有人的耳膜。
距离太近,黄氏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
“……你怎么知道我和胡氏!”
先前她已然在苏婼遭受过一击,她那双不知为何那般粗糙的双手,几乎就把她掐死!
眼下在场的所有人,就数苏婼最为令黄氏心惊!
这个从前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障碍的丫头,已经不止一次让她捉磨不透,也无端地心生恐惧了!
她蓦然想到张家那边曾传过来的消息里,有一句着重地提及了苏婼,那句话说,苏婼深藏不露,很可能就是鬼手。
这些日子其实她已知道苏婼在锁器制作上的造诣,也曾疑惑她到底时候、以及从哪里学来的本事?但到底鬼手不鬼手的,不是她最关心的事,再说近来风波不停,她便没有冒险去印证。
但她为何连心思也这般敏锐?
整个晚上,都是她在主导。
她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且是她认为绝无可能暴露的事情。
苏绶听到时都是惊讶的!但她就是一步接一步,那么胸有成竹。
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她到底还有多少牌没出?!
“我知道的当然还有很多。比如说,张栩夫妻俩的关系。还有,张大奶奶在张家的贡献和地位。张大奶奶冯氏的娘家,可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她家出了好几个将军,天南地北都有。
“凭张家如今的谋算,冯家对张家的用处有多大,你应该十分清楚。更别说冯氏替张家又做了多少事?她还为张家生下了仅有的两个孙辈,她要处理个把人,你说张家会不会责怪她?
“即使那个人,是张栩的姘头!”
苏婼的话有多冷,黄氏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她蓦地就打起了冷战!
但苏婼一声冷笑后,还在继续往下:“就算我奈何不了张栩,迟早都得迫于他的压力放你出去,但是,今夜冯氏也与张栩同来了。你知道今夜张栩明明是来给你解围的,她冯氏为何也会跟随同来吗?”
苏婼摩挲着桌角一方镂花中的兔子。
狡兔尽,走狗烹!
黄氏喉头仿佛又被苏婼的双手掐住了。
她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张家没你说的那么没脑子!”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他们那么多秘密,他们也有把柄在我手上,这个时候弃我不顾,或对我起杀心,我难道不会倒戈吗?!
“他张栩要是这么点城府心胸都没有,那我黄于秋凭什么为他守上这么多年?!”
苏婼冷声:“那如果我把你交给冯氏呢?”
黄氏怔住,随后眼中闪过了怨毒的光,一双手也攥成了铁爪。
“就算张栩没起杀心,就算他待你有几分真心,定要接你出去,那同样是把你交给张家人,冯氏,她也是张家人是不是?把你交给她,张家不能说我们苏家事办错是不是?
“只不过你落到她手上,你觉得,你觉得自己活命的机会有多大?”
黄氏怒目圆睁,双手已攥出了血痕。
眼前的苏婼完全不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苏婼,她竟有这样的心计!
同为女人,她自然知道自己对冯氏来说不算是个讨喜的角色,她心甘情愿在苏家潜伏这么多年,一来自然是为了张栩,二来却是也想积攒些成就,来日好与冯氏分庭抗礼。
明明今夜事成她就可全身而退,偏偏事情没成!
她还着了苏婼的道。
她不知道方才苏婼是怎么交待丫鬟跟张栩说的,苏婼把她交给冯氏,张家的确挑不出毛病,但冯氏在张栩之前先见到她,会发生什么事,没人能想得到!
她哑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婼越过她头顶看向雨幕:“你应该知道我想干什么。”
即使是向上而去的目光,那之中奔涌的仇恨和痛苦也大量地泄落下来,如火山灰一般要把人烫成灰烬。
黄氏头低下去,忽来一阵瑟索。
“我知道……我知道……”
喃喃吐出几个字,她又一点点把头抬起来,“方才你想杀我,我就猜到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今夜之事应该也不会栽在你手上,还有柳氏的死,也不会被扒出来。
“可是婼姐儿,我只是颗棋子!”她嘶着声,眼泪落下来,“你母亲——是我唯一不想杀的人,我也是迫不得已!”
“别废话!说!”
苏婼一声震天价怒吼,人也扑到了她面前!
隔着一拳的距离,咬牙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了黄氏耳里:“每少说一个字,我便会设法让冯氏多捅你一刀!”
“这不是废话!这是真话!”黄氏声嘶力竭,“你母亲的死,我只须一半的责任!杀她的是张家,是张昀!是他们早就盯上了你们苏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苏家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张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探到了,他们早就盯上了你们家!而你母亲,就是因为苏家才死的!”
第435章 罗网
苏婼混身如被冰雪裹住,她保持着前倾的身势,屏息片刻后回头看了眼神情裂开的苏绶,又看回了黄氏。
“你在说什么?”
花厅外的雨又下起来了。
张栩喝了一盅茶,再度站了起来。
门外的下人还是那些下人,先前离去的丫鬟还没有回来。
冯氏把茶盅放下,说道:“这种时刻,就算是她,想脱身出来必然也得费番工夫,你何必如此气躁?倒不如坐下来静等,省得让人疑心。”
张栩叹气:“也不知为何,我今夜总有种不祥之感。”
冯氏望着他背影:“是因为父亲,还是因为这场雨?”
张栩侧转身:“是因为苏家这不寻常的气氛。我了解苏绶,他但凡对张家还有一点顾忌,都不会因为别的事情把我们架在这里,虽然,我也已知道他早就对张家存有防备之心。
“你说——”
他看过来:“刚才我那块玉,送过去会不会出事?”
“怎么会呢?”冯氏上前,“那玉可是由她的心腹亲送到她的手上,苏家再怎么着,也不会公然欺辱一个正牌二太太吧?黄家可也不是能任由他们苏家拿捏的。
“你呀,是关心则乱,想多了。”
她嗔怪地轻睨了他一眼。
随后看向这湿漉漉的黑夜,她却也叹了一息:“不过,眼下这节骨眼上,也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咱们都出来了,只有父亲母亲在家,煜儿他们年轻,还不顶事,也不知父亲他们那边是否顺利?要不,我先回府照看着?这当口可是一点疏漏也出不得。”
张栩嗯了一声,点头道:“你所虑甚是。”
冯氏拿起斗蓬:“那你当心些。”
张栩笑道:“他苏绶还敢对我怎么样不成?”
冯氏便也一笑,走出了门槛。
从苏家花厅到府门这一路,她这些年不知走了多少遍,怎么走能最快的出府,早就烂熟于心。
出了张栩视线,她藏于袖中的拳头就一点点地松了下来。
岂止是张栩觉得今夜的苏家不寻常?她早就觉得了。
那丫鬟既在胡氏院里当差,怎么可能会在胡氏死了后还穿着红衣出来服侍?即使那只是个侍妾,也是她的主子,不是吗?就算她是苏祯的通房,又如何呢?并未过明路的。
她穿的是那么明显的软烟罗呢,还刚好在她和张栩眼前晃悠。
张栩关注点在于苏绶,身为女人,而且是身为张栩的妻子,她的关注点当然是在黄氏身上。
那可是他丈夫牵挂了十几年红颜知己呀……
冯氏迎着扑飞到脸上来的雨粉,扬高的嘴角满是讥讽。
她为他们张家付出那么多,对外防得密不透风,四处经营,给他们弥补了多少疏漏,对内给他们张家生下了两个聪慧优秀的儿子,把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也知道她是他们张家的功臣!
但现在,他竟然指望着她能接受一个前来分他丈夫还有地位的女人!
从前,她为了顾全大局,容忍了他们的奸情,而今,不管今夜胡氏死没死,黄氏都不会再有新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