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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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婼蓦地想到先前杨佑一反常态的举动,不知他搞什么名堂,揣着狐疑就走了出去。
门外的空地上,此时竟停着几辆乌蓬大马车,光看马车的湿透程度,就知道在这之前赶了有多远的路。
而马车下有一小群人,杨佑在其间,还有几个穿着镇国公府护卫的服饰,在他们当中背对着门口站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披着斗蓬,穿着皮靴,靴子和衣衫下摆都是湿的。
“姑娘来了!”
杨佑眼尖看到她,立刻向那男子说道,然后就快步迎了上来。
“姑娘,快快来看我们世子留给您的惊喜!”
随着这话,那男子一张熟悉的面容也转了过来,与谢氏有着七分相像的脸上,满是期盼而又复杂的神情……

原来韩陌几次三番说的惊喜,是他真的把谢芸带到京城来了!
苏婼忽觉喉咙发梗,脚步情不自禁上前。
“婼姐儿。”
谢家的家主一贯声音威严,但细听之下又有着谢氏在世时,苏婼从未曾听到过的波动。
苏婼凝视他,许多种情绪交杂着涌上来。
这中间有儿时看到他严厉对待谢氏时有过的惶恐,有谢氏葬礼上他声嘶力竭与苏绶争论时有过的迷惑,还有在听闻苏绶讲述谢氏嫁过来背后的真相时有过的愤然。
它们交织在一起,压着她沸腾起来的血脉瞬间归于平静。
“舅舅。”
不但声音是淡漠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审视。
谢芸眉头微蹙,不过复看她一眼,倒未曾说什么。只道:“听说张昀跑了,你又在此,我便直接过来了,不知如今张家内里是何情况?”
谢家与张家有牵扯,先前黄氏的话里就已经透露出来。只是苏婼没有告诉任何外人,却也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不遮不掩,一时倒拿捏不住他到底是哪边的?
不过猜想他在进城这一路,也是听得了张家不少消息。
权衡再三,还是眼前事要紧,她便且将方才杨佑走后所听闻的情况说来:
“方才打开的箱子里,不过是些古玩字画等,虽价值不菲却也无甚特别。张家所有下人均已在审,不过,仍有几个随侍在张昀身边的侍从消失了。”
谢芸透过开启的大门看向了面前这座深深的府宅。
“张家筹谋这么多年,必然时刻已有准备,加之有常蔚之事为前车之鉴,他更是不会再犯同等错误。此地有用的东西,必然都已经撤走了。现下该争取的,只有阻止他与杨燮下一步行动了!”
苏婼已忍不住:“舅舅如何知道这么多?”
谢芸望向她,原本负于身后的双手放下来,回应道:“张家与朝廷逆贼合谋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一路走来,如何会不知晓?”
苏婼知他在打马虎眼,不过方才的问话也只是为了刺刺他,并非指望他真能回答出什么来,当着这么多人便且罢了。便道:“舅舅远道进京,当直去苏府才是,待我唤人前来护送舅舅入府。”
韩陌送了这么个大礼给她,惊喜固然是惊喜,却是因为太过突然,反而一肚子话还不知从哪里说起,因而倒不如先等她摸清楚张家这边清况,趁机也捋捋思绪,之后再面谈。
谢芸却凝着双眉:“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这层苏婼倒也猜到了。既如此,便也不再多话,看了圈四周,然后举步往东面角门下的门房走去:“那便请舅舅随我来。”
今夜如此,张家门房已成虚设,东角门的门房本是个两间小院儿,在门墙就有禁军严守的情况下,无人自此出入,尚算僻静。
进了院后苏婼便在屋檐下站定,以眼神相请杨佑等在门外看着。
随后道:“三年不见,舅舅别来无恙?”
谢芸道:“我是你舅父,你这么跟我说话,不觉得过于冷淡了吗?”
苏婼低哂:“从小到大,舅舅对我们,不一直都是这么冷淡吗?我还以为,舅舅习惯于如此。”
谢芸深吸气:“原来你在恨我。”
“您要这么认为也可以,毕竟谢家与苏家之间,还隔着我母亲一条命。如果不是你们的自私,好好的一桩婚姻不会变成这样。我父母亲之间的隔阂,你们谢家要占一半责任!”
“可你母亲始终不曾背叛谢家!她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苏家!是你父亲以此为由蹉磨着她,他本来可以完全信任她的!是他把她推到了最后的境地!”
“所以我才说你们谢家占一半责任,”苏婼迎上他的目光,“不然的话,谢家就要为她的死负全部的责任了!”
苏谢两家本为世交,结两姓之好是好上加好,谢家却偏偏要让她的母亲背负着那些不该有的,成为了这种悲剧婚姻的起因。谢家只要做过这一点,又怎么能不负责任呢?
像刀子般尖锐的话语竟是这样一个少女嘴里吐出来的。
他身形骤然紧绷,身为一家之主惯有的凌厉又浮于面上,只是当他视线停留在苏婼脸上,这一身的锋锐又泄了下去。
“你面容如此肖像你母亲,性子与她却南辕北辙。这些,都是你爹告诉你的?”
“是他,也是鲍嬷嬷。”苏婼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知道,舅舅,杀死我母亲的凶手,你也要占一个!对她的死,谢家难辞其咎!
“支使我母亲背叛苏家,盗取书家的祖艺,甚至在母亲死后,你还未死心,又支使鲍嬷嬷继续做这一切,你该不会不承认吧?”
谢芸身子侧转过去,半边侧脸尽显沉郁:“我谢芸,除了你母亲和他们这桩婚事之外,再没有对不住的人和事。
“你所说的这些,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让她嫁入苏家后利用苏绶对她的情意拿取苏家祖传典籍,是我做的,让鲍嬷嬷留在苏家,也的确是我的吩咐!”
苏婼抬步上前:“从小到大,我都把谢家当成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我想能教养出我母亲那等兰心蕙质、心性端正坚定之人,定然不会是奸佞之徒,但是一个家风端正的人家,又如何会做出此等卑鄙无耻之事!”
“婼姐儿!”
这番话或许令谢芸极为难堪,他脱口打断了她,又把头深深地垂下:“这就是你让镇国公府的人接我北上的原因?”
“我母亲含冤三年,当中是是非非,我总得弄出个说法来不是么?否则她岂不是白白养育了我十二年?不过,我想即使我不去这趟,舅舅应该也要进京来了吧?”
苏婼的话锋转动之快,令谢芸几乎无暇去细究为何三年之间她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他转身回应:“你这话又是何意?”
苏婼目光直盯进他眼底:“难道舅舅不是跟张家早有往来吗?常蔚被捉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舅舅听到了,你还能坐得住?”
“你是如何得知!”
纵然先前还存有三分冷静,此时在听到这席话时,谢芸也不能镇定了。

第445章 家主
“就在舅舅到来之前,我从黄氏口中得知的。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知道,黄氏会是张家安插在苏家最深的一根刺吧?”
谢芸怔然立住。
“就在昨夜,黄氏把什么都招了,包括她是如何与张栩处心积虑合谋杀害母亲的,当然,也还有关于舅舅你跟张家以及杨燮之间一些三言两语道不明白之事!”
谢芸一口气悬在喉间:“你母亲果然是被谋杀的?!”
“你猜测过?”苏婼望着他,“你也知道?”
谢芸定定望着她,眼眶随之泛红。
苏婼走近他:“你猜测过,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想去证实?”
谢芸别开双眼,未有言语。
苏婼语带讥讽:“不曾证实,是因为觉得母亲一条性命无关紧要,还是因为恨着她不曾背叛苏家,没有让你们如愿?”
谢芸两拳在身侧握得死紧。
“他们的阴谋,我们谢家没有参与!谢家从头至尾都是被迫的,这些年所承受的所有的打压,都是来自他们!而之所以让你母亲带着目的嫁到苏家,谢家也纯属是迫不得已罢了!”
“那就请舅舅告诉我,谢家到底承受了哪些迫不得已?宁愿牺牲女儿、妹妹,也要受此挟迫?”
谢芸沉气看向门外:“你父亲呢?我去见他,有些事情跟你没法说明白。”
“跟我说是一样的,我已长大,没什么不明白的。甚至,跟我说会比跟父亲说更直接,因为就像你们这些薄情冷血的娘家人一样,我的父亲也很薄幸,他直到前不久才从我这里听到母亲是被谋害而死的消息。
“如果你还心存些许良知,惦念着与我母亲的同胞这情,那就像父亲一样把实话都告诉我,也免得我到时在官家面前撕破脸,大家都难看。”
谢芸长久地未曾接上她的话,谢家虽在乡野,却也算得上一方霸主,掌家这许多年,谢芸早已养成一身凌厉气势,想是从来未曾料到会被自己的地外甥女这般指责,那气势竟有些溃不成军。
苏婼也未催促。
她原本着急抓张昀,但张府里一切都在向她表明老奸巨滑的张昀逃了,是没有那么容易栽在她手上的。她的力量绝不会比镇国公更强大,在国公府护卫与禁卫军们梳理清楚有用的线索前,她留在里头也无用处。
而谢家与张家究竟有何勾结,张家又通过谢家得到了什么,眼下已很是时候知道。
第一缕晨光透过湿渌渌的树梢照了下来,谢芸望着光亮来处,沉气道:“你父亲已经知道你母亲背负着我与你外祖父的嘱托,可想而知当年一些事他曾有打探过。所以你应该也知道,你母亲出阁之前,谢家遭了些灾祸。”
苏婼没有言语,等他的下文。
“我们谢家早年曾为皇商,积攒下来不少家业,但在那一次为人算计,直舍去了近半身家才得已保全人丁。我缓过神来后,没等我开始着手查探背后黑手,那黑手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谢家早年行商时曾越过一些本不算要紧的戒线,这些于行商之人来说,几乎是避无可避之事。但他们却拿着些我们完全不曾知道的罪证,指出谢家曾间接地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夺嫡之争。
“我和你外祖父他们都知道那罪证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谁也不会有胆量被这种事情所牵连。何况那些所谓的证据,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得到苏家的祖传技业。所以他们也并不遮掩特地选在你父母双亲议婚之后那段时间作为契机的心思。他们就是想让你母亲深入苏家,向苏绶伸出双手。
“为了谢家,我们没有理由不照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是张家的人的?”苏婼问。
“平白受制,我自然不甘心,后来几年我一面经营家业,一面查访。约摸两三年,有了些眉目,我所掌握的线索是指向朝廷的,正好你母亲来信中又常常提到张家,我便向她打听了苏张两家来龙去脉。
“后来也就有了猜测。可正当我要不惜血本查证时,他们发现了,主动找上我,并亮明了身份。当朝阁老,我岂能动得?他们便是以你母亲的性命相要挟,迫使我不能不继续服从。
“只不过,那时我只知他们要的是苏家的技业,并不知还掺和了其它。故而觉得即便是告入宫中,也未必能撼动得了。权衡之后便选择了催促你母亲。
“但后来没多久,他们的目的又变了,他们不再急着要苏家祖业,反而是时常让谢家做这做那,诸如买卖田地,押送粮盐,等等看似无甚要紧的事情。
“而我知道他们对苏家有目的,因为你母亲那些年正被他们花大力气使劲拉拢着,如果他们只用做些跑腿活计,完全不必兜圈子找谢家。
“我想来想去,苏家也只有祖传制锁艺值得他们觑觎,我不想受制,便更加紧急地催你母亲,想她尽快得手让张家如愿,余事我们便不再理会。
“但她始终不从。
“后来的事,你约摸也能理得顺了。”
苏婼已然不想评价。她继续问:“那母亲死后你还继续如此,又是为何?难道张家还在要挟你们谋夺苏家祖业吗?”
“一方面是谢家仍然受制于他,另一方面,是我在长年天南海北的经商过程中,听到了朝中官矿的一些事情。由于一直以来我对张昀的动机十分迷惑,当知道有几座意外发现的矿洞原来竟是官家曾经立过碑址的,我就猜到了事情非同寻常。
“但彼时我依然只当张昀一党只是贪念过甚而已,可是朝廷矿藏民间地焉能碰得?我当时只想凭借这个告张昀一状,但状子还在路上,张昀的人就到了徽州,直接向谢家及你二舅三舅下了手。且把一份完整的诬告谢家曾暗中资助废太子杀当今圣上的状子摆在我眼前。
“婼姐儿,不是每个人都有实力跟强权斗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与邪恶抗衡。做为家族根基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我谢家而言,我谢芸竭全身之力,能保住门楣不倒,就已经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天色亮得很快。
几句话的工夫,天光已将谢芸的五官照得分明,在这原有的熟悉的五官之间,几缕白霜染上了他的鬓发,沧桑依稀可见。
多年来作为家主,如何为了谢家殚精竭虑,尽显于此。
苏婼却笑了笑。
“舅舅这般大义凛然,当年怎么不自己朝苏家想办法,却要拚命为难我母亲一个弱女子呢?”
谢芸在晨光里怔住。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把他满腔的忿懑给扯裂开,凉风就此嗖嗖地灌了进去。
“说来说去,终究是我母亲在你们这些自私的人眼里,只是个不值得在乎的人罢了。”
“你……”
“她失去了一生的幸福,失去了她的性命,而你们呢?最终也不过是几句给出了几句惋惜。那些忿怒和责备的话语说得再铿锵又如何呢?她到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改变她的人生,永远不可能为自己活一活了。”
苏婼说完,即转身走了出去。
她原以为自己在知晓这些之后,也能如当初痛斥苏绶那般再狠狠痛斥她的舅舅们和外祖家一回,可是到了此时,那一肚子话她竟已没了说出口来的欲望。
谢氏的死,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傲慢的男人每一个都有责任。
可是终究谢氏已回不来了。
她的母亲用悲惨的一生向她摆明了身为女子,在男权社会里力量多么微小。她保不住自己,留不住丈夫,护不住子女,最后,她拼出性命才保住了自己一颗纯善的心,至死都不曾背叛苏家。
骂他们还有什么用呢?
重来一次,只怕他们依然会选择如此。
依然会在危机和威胁来临时,把力量最薄弱的谢氏推到身前,轻描淡定一句你当为家族付出,便任凭她去承受所有的风雨。
如果谢氏的死只能促使她对着这帮伪君子骂上一骂,那她的死也太不值了!因为这些人的悔过之心来得太迟,她听不到了。
她知道那些年克尽职守为媳为妻为母的谢氏,她最渴望的是什么!是丈夫的尊重,父兄的疼惜,是拥有身为一个人独立于世的尊严。
她苏婼,想要的已经不止是手刃凶手,更想要的,是让母亲的死更有价值!
谢芸呆立在风中望着昂首离去的少女,这纤秀又倔强的背影蓦然与妹妹昔年一口回绝替他们盗取苏家典籍而离去时倔强的背影重叠,他胸中一口热血上涌,情不自禁迈前一步:“兰儿!……”
但那身影并没有停下来,也一如昔年。
张府当真被围成了一个铁桶。妇孺皆在府内拘着,男丁则入了大狱,另僻了独立的牢狱安置。
一夜过去,张昀仍然不知所踪。
朝廷的人快把京城地皮都掀过来了,张府内部能让人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藏有地道。
回到前院的苏婼眉间皱得生紧。
张昀不是神仙,昨夜被盯得严严实实的张家并没有他出去的迹象,他一定是从府里逃走的。常蔚都能拥有地道,张家绝对是有的!这点她坚信。
但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动作越慢,张昀就越有可能远走高飞,毕竟一夜之前他还是离当朝首辅仅一步之遥的阁老,是六部尚书,早有预谋的他一定早就妥帖地安排了许多逃生之机!朝廷各方要制订严密的搜查方略,再调兵遣将加以实施,全部弄妥当得一个昼夜工夫。也就是说,一个昼夜之内只要他想出京,是完全可能的!
“国公爷!那张昀的夫人黎氏叫嚣不止,请国公爷示下!”
苏婼方走到镇国公跟前,便听底下人前来禀报。
昔年谢氏在张家往来得多,张昀这位夫人黎氏没少灌迷汤蛊惑,她不由自主往内院投去一眼。并问:“张栩夫妇皆已送入大牢,张煜兄弟也已同去,这府里头算起来已只有黎氏一个正经主子,如何未曾将她带走?”
镇国公转头看她,眼神变幻不定:“是她不肯走。”
“她不肯?”
苏婼心念一动。
家人都走了,黎氏断没有道理主动提出留下来。
纵然她是主母,可她一个老妇人,孙儿都已捉去,她留在此地又有何用?
看了眼镇国公,她说道:“不知国公爷有何高见?”
镇国公忽地朗笑起来,道:“你这女娃儿,果然古灵精怪,自己不说,倒套起你伯父我的话来!我却偏不说,倒看你想如何?”
苏婼有些羞赧,她确是存着几分探镇国公口风之意,她能察觉到的异常,镇国公不可能不曾发觉,他却任凭黎氏留在此处,定然是有什么打算。
此刻她再不能拿乔,以袖掩唇轻咳一声,她道:“敢问国公爷,当下这黎氏何在?”
“在他们后院繁音轩。”
“繁音轩?”苏婼咀嚼了一遍这地名,遂道:“此处是靠近府内东花园的一处院子,平日用作家里女眷赏花小憩时用。但昨夜事发时正值夜深,且还逢大雨,黎氏去那处做什么?让人不解。”
“你怀疑繁音轩有古怪罢?”镇国公向来是个爽快人,至此便道:“来人!将黎氏挪去别处,去搜繁音轩!”
“国公爷且慢!”苏婼上前,“黎氏定有古怪,但她此刻身在繁音轩,却还一味吵嚷,我猜有问题的不会是繁音轩,而是别处。她此处应是在转移视线!”
“那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在哪里?”
身居高位的镇国公同样也不惯于废话。
苏婼细细思虑,张家东花园周围只有三处房子,一是用来小憩休息的繁音轩,一是用来赏月消遣的八方亭,再有一处,就是花匠们存工具的一排三间的杂屋……
她脑海里灵光一现,脱口道:“我知道了!还请国公爷移驾随我同行一遭!”
镇国公立刻接过了护卫手里的剑道:“去何处?你带路!”
苏婼去的正是东花园边花匠放工具的耕芳院。
耕芳院与八方亭毗立而建,中间一座假山相连,从外望去只是一座起伏的假山,但如若里头是空的……
才到跟前苏婼已心绪起伏,镇国公领会其意,往后一挥手,便有不少人分两面涌进了假山两端的耕芳院与八方亭。

听到这话,苏婼与镇国公同时奔了过去!
狭小的屋子内,农具已经搬了出去,空荡荡的地板上,靠屋角的位置已有几块砖画出了圈,仔细看的话,几块拼起的地砖接缝明显是松动的。
“打开!”
随着镇国公一声令下,护卫撬开地砖,一个地窖——或者说地道,它赫然呈现在眼前,因为随着地砖挪开,很快便有机括启动,两扇铁板瞬间合拢,将方才的洞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却不是难事。
苏婼在镇国公回首投来的目光里拔下钗簪,探出机括节点,不出片刻那合拢的铁板立刻又分开,将先前的洞口再度展露出来。
确定无暗器夹藏,她直身道:“可下人了。”
一旁护卫当即覆上可防毒雾的面罩跃了下去。
苏婼心思清明,打量四处。
此处委实隐蔽,且四通八达,往各房去都很方便,暗道设在此处,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也能解释黎氏为何会在离此不远的繁音轩被羁拿软禁了,必定是她欲随同张昀外逃未及,转而去了繁音阁。
只是,黎氏既然都准备借密道潜逃,张煜兄弟为何反而会在别处被捉呢?
张煜兄弟不才是最应该走的那一个么?
“禀国公爷,底下情况有些复杂!”
正思绪间,潜入地道的护卫有一个上来了。
“什么情况?”
“从这洞口下去,是个一间卧房大小的密室,密室四面却有八条通道,每条通道都有机括,都不知通向何处!”
闻言,镇国公怔住,苏婼也怔住。
当初仅常家一条密道都花了不少时间才打通,此处却有八条通道,且全都设有机括,纵然是机括不在话下,那如何确知张昀从哪里逃走的呢?哪条道才是正确的呢?
八道机括开下来,就得耽误不少时间!
“张昀性如狡狐,他不会孤注一掷,八条通道里,至少有三条是留给他自己的撤退之路!而这三条路,一定是可以直通杨燮藏身之处的!”
一道铿锵之声由远而近,来到了苏婼身后。
她闻言转身,只见谢芸快步到了跟前,显然方才护卫的话他是听到了。
苏婼收起复杂心绪,问道:“八条通道中,可曾有快速辨别的方法?”
谢家这些年受张家胁迫,谢芸既能于她之前查到张昀有不轨之心,会知道更多也在情理之中了。
“张昀有个忌讳,你和你爹不知道?”
谢芸倒有几分意外。
“什么忌讳?”看起来苏婼的确是不知道。
“他忌讳虎与蛇。”
又来的一道声音清朗而年轻,苏婼再度望去,只见是原本在大理寺的窦尹来了,接这话的却正是他。
“这位是?”谢芸面向镇国公与苏婼。
“是国公爷的义子窦尹,窦公子。”苏婼回答完后即问窦尹,“公子所说之事可有依据?”
窦尹颌首:“张府昔年害死的一双母子,正是属虎与属蛇。因着昔年那妇人死前的一句咒言,张昀心里有鬼,这些年不敢触碰生肖属虎属蛇之人,凡属虎蛇之人,也皆不能入他幕帐。
“这八条地道既为八卦阵形排布,国公爷与苏姑娘便大按此规则排除。”
苏婼不解他如此能知晓到这等机密,不由得看向谢芸。
谢芸眼中虽亦有狐疑,却是果断地点了头:“窦公子所言无虚,张昀私下里确实十分忌讳这个,京外曾有属官犯了他的讳,曾被他毫不留情地严惩,此事断不会有假!”
苏婼闻言大定,所幸八卦阵不是什么了少不得的学问,她前世制锁也曾有研究,故而随即顺着护卫们架好的阶梯下洞,环顾四面八道门后,不消片刻就走向其中一道门,凝神思索后将门开启,遂打发护卫:“即刻率人从此进入追踪!”
待镇国公他们下来,她已经把第二道门也快速开启了。吩咐的事就交了给镇国公。她走到选中的第三道门前,抬头看了看门顶上的鹤形纹,深吸气也将此门开了!
门后出现一条陡然亮灯的通道,蜿蜒不知伸向何方。
“按照窦尹的说法,张昀最信服的,那就应该是鹤形了,因为他曾说过自己出生之前,他母亲梦见过一只仙鹤,而他儿时的乳名也唤作鹤童。”
“没错,我们在张家找了一夜,张昀的许多件私有之物上,都刻有鹤纹!——来人,即刻沿着此路严密追踪!”
镇国公下了命令,立刻有个英武的将领率着几个精壮护卫进入了地道!
苏婼望着已然灯火通明的鹤形门通道,情不自禁攥紧了发簪……
常贺如今睡得特别警省。
揣着路引和衣躺在床上,才合眼他就听到了宅子深处传来的动静。
他机警地跳下床,洪福就进来了。
“常爷,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公子和先生都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常贺怔住:“去哪儿?”
洪福目光深深:“情况不妙,今夜部分计划失手,沧州那边也让朝廷发现了,韩陌已经赶了过去。公子已与先生商量准备撤了,余下之事路上再说,常爷快些吧!”
说完后他即匆匆离去,衣袍足有大半截已被雨水沾湿。
常贺心下猛跳,转身回屋,来回走了两遭,方急步蹿到里屋,匆匆裹了两个包袱出来。
门外洪福尚留了两人在此,看他出来话也没多说,便直接引路带他往前院去。
往日清丽雅致的庭院里,眼下竟寒风肃肃,三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已整装待发,洪福他们皆换了装扮,宛如路上随处可见的商户下人。所见的人员不多,但院子四面的树木皆在无风自动,竟让人完全摸不着隐匿着多少高手。
“快上车!”
杨燮原与一人背立在台阶上,此时转身看到他,立刻肃声招呼起来。
而另一人闻声也转了头,平素看似慈祥的面容,此刻满布着诡戾之意,赫然正是张昀。
常贺不敢多看,揣着怦怦跳的心低唤了声“先生”,随即登上了杨燮之后那辆车。
岂料张昀却道:“回头出城难免被盘问,你不宜露面,随我二人同上一车来。”

三人各据一方坐下,马车就立刻驶动起来了。
常贺心跳如雷,也心急如焚,但马车行驶的速度却十分缓慢——其实放在平常也是正常的速度,可此时他只想尽快出城门。
没错,就在半夜之前,他还在想方设法逃离杨燮他们身边,眼下他却心知,不借助杨燮他们的力量,他是根本没有办法出去的了。
而他们竟还愿意捎上他出去,也挺让他意外的。
这种时刻,他以为即使自己身揣虎符,他们也不会在乎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杨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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