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看向开,对严毅说话:“你想去见三女君?”
严毅犹豫半晌,点头。
“好,我可以带你去见三女君。”虎毫不犹豫答应了,严毅虽喜,也知道虎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严毅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虎!你疯了!”开急了。
两人都没理他,虎只看着严毅。
严毅问:“你想要什么?”
“你身上有钱吗?”
严毅点头,明了虎的未尽之语:“我还未成人,阿父阿母不会给我太多银钱,我攒了几十个铜板,未带在身上,你带我去见了三女君,我便把钱给你。”
虎摇头:“我信不过你,我要现在就能拿到手里的。”
“这点钱还至于让我食言?”严毅不耐,见虎还是犹疑,只得道,“我们击掌为誓,若我反悔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虎一下就同意了,姜朝重鬼神之说,深信头上三尺有神明。
“好,既然你想去,我便带你去,不过我不保证今日一定能见到三女君,”虎把丑话说在前头,“三女君并非日日在溪院。”
严毅点头,自该如此,只有奴仆迁就主子的,哪有主子迁就奴仆的说法:“今日没见到,明日再来便是。”
开厚着脸皮跟上去,虎撇了他一眼,开讨好笑笑,严毅见被好兄弟背刺一刀的当事人都没说话,他也懒得多言。
三人一步步靠近院门,虎有些紧张,进了院门,果然院子没人。
早有预料的事,三人也不失望,虎坐在院门处,确保远处来人他能第一眼望见,严毅也不是多稳重的性子,同样席地而坐。
裴昭那边琐事缠身,暂且没顾上虎这边,她没想到选个寿礼也有这么多讲究,而且有些礼单上名字写的花里胡哨的,还需亲自去库房看过一眼才知道那些十个字十个字的名字代表着什么物品。
等了一天,都没见裴昭那边来人,虎拍拍衣服起身,准备回院子休息一晚,明日再来。
严毅也起身,拍拍肚子:“早知出门之前带着干粮出来了。”自来熟的和虎说话,“明日何时来此?”
“和今日时辰一样。”
“唉,也不知三女君是何脾性。”严毅唉声叹气。
他倒是清楚严朗的脾气,他家虽是严府家奴,可家奴也分看重和不看重,正巧,他阿父为人不机灵,祖父留下的遗泽也只能惠及他阿父这一辈。
他们这一辈想混出头来,就难了。
所以严毅才想方设法钻营,君侯那边定是进不去的,世子院里也不是他能想的。
二郎君院里的奴仆有侯夫人牢牢盯着,他一个小童子也没那么大能量,思来想去只有三郎君合适。
可惜,以往三郎君不要他这么小的童子,无论严毅心里有何想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可好,裴昭点了阿虎,点了一个阿虎,还怕她不选旁人?
第32章
并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掀起了一场小风波的裴昭还在为崔老夫人的寿礼头疼, 她从来不擅长选礼物,严朗就算了,裴昭愿意花心思, 可是她与崔老夫人非亲非故, 一来她不想在崔老夫人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二来裴昭即便花了心思备的礼说不准崔老夫人看都不会看一眼就收到库房里去了。
但是寻摸过库房之后, 裴昭蹙了蹙眉, 豪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寻到的,看来她今日还是要出门一次, 毕竟时日不多了,能早作准备还是早点打算,现在已经晚了。
裴昭倦怠地叹气,靠在坐榻背后的靠椅上, 眼神放空, 发了一会儿呆,周边寂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裴昭才起身。
绿松、新乐、红庭都安排了事情, 裴昭站在屋里巡视一圈,随手点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婢:“你叫什么名字?”
女婢躬身行礼, 声如吐珠:“奴名云镜。”
“云镜?”裴昭笑了笑,柔声道,“真是个好名字,今日我要出门,你去叫人备车, 与我同行。”
“是,”云镜先答话, 才问道,“女君欲往何处?”
知道地点,她才好安排车马和随侍。
“去市集。”
“奴这就去安排。”云镜行动力很强,裴昭换了衣服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裴昭有点惊讶,这一世因通讯不便,做事效率自然是没有以前高的,如云镜这样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办事效率了。
再次去了东市,裴昭连着逛了几家店,失望地发现这些店铺买的商品她都见过。
上次为严朗寻礼物,她逛遍了东市,裴昭从店铺里走出,云镜并两个男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裴昭坐在牛车里,闭目沉思,耳边喧嚣声不停传来,云镜端坐在她身边,不发一言。
她记得,丰城好似不止东市这一个市集,裴昭敲敲车壁,对车夫道:“除了东市之外,离我们最近的是哪个市集?”
车夫道:“女君,离东市近的那就是北市或南市了,不过南市是买卖奴仆的地方,女君今日是为寻礼,南市可就去不成了。”
“好,那就去北市。”裴昭回答,云镜见她神色有异,以为裴昭是担心去北市不安全,她连忙道,“女君不用担心,北市虽不如东市有兵卒巡视,但我们的牛车挂着严家的令牌,也带着部曲,等闲不会出事。”
裴昭一时无言,只好点点头,撩开了车帘,牛车走的不算快,而且外面还在东市的范围内,其实她都逛过,但裴昭还是坚持撩开帘子。
牛车辘辘走出东市的时候,裴昭感觉到了区别,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东市没有明显划分出界限,但渐渐走出去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周围变得不一样了。
裴昭转头,不太庄重地探出半个身子,往后看,高大健壮的部曲小跑跟在牛车后,见她看来纷纷避开裴昭的目光,裴昭望向他们身后喧闹的集市。
那里面有高楼、有酒肆、有美姬,往来客人最低都是豪商,一片纸醉金迷。
这条路通往的北市则不同,东市只有贵人踏足,北市则贵贱都有。
“女君,到了。”车夫打了个响鞭,提醒前人避让。
严家的牛车令牌显眼,裴渝今日恰好在北市玩,火儿眼尖看见严家的牛车,又见裴昭从车上下来,立马转身回禀裴渝。
裴渝在喝酒,怀中揽着美姬,听了火儿的话,把怀中美人推开,理了理衣衫,准备去瞧瞧裴昭。
北市和东市完完全全的不同,没有东市隐隐的浮华,北市的喧闹带着一股子鲜活气,裴昭目不转睛看着,街上行人如织,来往不绝。
裴昭下车,云镜和部曲悄无声息地跟上,北市的鲜活和藏在光鲜外表下的阴影皆入目可见。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市,也是她第二次看见乞丐,流散在街头的小乞丐,如狗一般蜷缩在角落,不敢太引人注目,又不敢不引人注目,说来奇怪,裴昭很少在出门时看见乞丐,这是她来北疆第一次看见。
骨瘦如柴的乞人很多,年纪小小的乞儿只零星几个,紧紧挨在一起,因为孩童很少能熬过寒冬,也无法抵抗来自成人的掠夺,裴昭见着的小乞丐大多结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以抵御成人的掠夺。
那些乞人四肢健全,衣衫褴褛,个头也不高,相比四肢的消瘦,脑袋则大的出奇,简直让人怀疑那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挂在上面的脖子能不能承受起如此沉重的脑袋。
这是裴昭两辈子第一次很认真地观察乞丐,上一世不用多说,国富民强,有乞丐才是一件稀奇事,如今正逢乱世,流民四处逃窜,早已让人见怪不怪,但裴昭自从被吓到之后从不出门,因此到现在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乱世。
牛车停在街角,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乞丐,商人,农民,士兵,还有贵族都很容易区分,裴昭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一个人所在的阶级。
乞丐贫弱,商人衣着较为光鲜,农民也瘦弱,可至少身上还是有肉撑着,士兵并不高大,也不健壮,但他们自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能叫人一眼认出,贵族是最好辨认的,贵族衣着最鲜亮,头发最柔顺,皮肤最光洁。
裴昭低头,看着自己柔若无骨的手,抚摸自己光滑白皙的脸,她和他们看起来真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啊,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裴昭前行几步,云镜不知她想做什么,迟疑着跟上,却见裴昭买了一点吃食,云镜上前结账。
裴昭拿着食物,往街角走,云镜此刻知道裴昭想做什么了,她大惊,连忙拦住裴昭,鄙夷又戒备地看着不远处渐渐想靠近的乞儿,一脸认真地说:“女君,你不能过去,他们很脏的,说不得身上患病了,若是传给女君那可不好。”
裴昭:“……”
她认真观察云镜,发现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那些乞儿有病很脏,同时她也不认为自己和乞儿是同一阶层,非常看不起那些乞儿。
她停在原地想了想,又见原本是来保护她的部曲也满不赞同,建议道:“女君,云锦姑娘说得有理,还请女君暂且留守此地,派食之事交给属下即可。”
裴昭看了看街角的乞儿,又看了看拦在她身前的仆婢,不打算固执己见,
“昭昭,你在这里干什么?”裴渝标志性的,总是带着漫不经心意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裴昭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来的是谁。
裴昭随手把东西交给刚才开口的部曲,云镜松了一口气,给裴渝行过礼之后如影子一般隐在裴昭身后。
那部曲接过,走到墙角边,召狗一样叫那些乞儿,将东西嫌弃地丢在地上,他也不想靠近那些流浪儿,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病,小乞丐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嫌弃自己,见这人暂时没有走的意思,才放心大胆的将食物全部吞进肚子里。
若是不吃快点,等这人走了,那些成年乞丐肯定回来抢他的吃食的。
裴昭没再看街角,微微仰头看向裴渝,裴渝衣衫散漫,一派风流:“四哥哥怎么在这里?”
裴渝:“夏日复喧,蝉声叫的人头疼,待在府里也无趣,不若出门游玩,既能躲躲清净,又能寻乐子。倒是昭昭,难得见你出门。”
俩人边说边走,俩人的奴仆跟在身后,走之前裴昭回头看了一眼小乞丐,乞儿早早塞完了食物,呛到嗓子也不肯将食物吐出来,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比她在府里、在回北疆路上看见的孩子还脏乱,裴昭心里模糊有了个念头,那部曲见裴昭走了,也不再多管这乞儿,转身跟上裴昭。
久违的吃了顿饱饭,小乞丐终于有时间分出心思看看是谁给自己买了吃食,他要好好记者这个身影,说不定下次还能去求一求再得一顿吃食呢。
“崔老夫人过几日寿辰,库房里没有合适的礼物,今日出门来找找。”裴昭诚实道,裴渝颇为诧异,“嫁妆里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裴昭:“?”
她怎么没看见?
裴渝忍不住勾唇,见裴昭呆呆的,反问:“你以为的寿礼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没送过寿礼呢,唯一有经验的就是上辈子网上看来的,裴昭迟疑道:“金子打的寿桃?南极仙翁像?百寿图?”
这些东西她都没在嫁妆里看见啊,严朗的库房里也没有。
裴渝面色古怪,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送,只是世子妃的母亲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即不是整寿,也非大寿,那送这些礼物就显得过于礼重。
“你嫁妆里不是有一抬云锦,送那个。”裴渝无奈道,“你啊,已经出嫁月余,怎么连这些事情都还搞不清楚?”
“送云锦就可以了?”裴昭不可置信,她以为要送更贵重一点的东西才行?
“你是不是不知道云锦有多珍贵?”裴渝摸摸下巴,想起裴昭久居别院,这些东西确实没人和她说过。
“先帝未崩之时,云锦可是贡品,如今世道乱了,盛产云锦的檀距丰城路远,云锦在北疆寸锦寸金都不足以形容其珍贵,那可是我阿母特地寻来给湘儿做嫁妆的。”
裴昭恍然,这才明了裴渝怎么清楚自己嫁妆有什么东西,只是他母亲给他妹妹准备的嫁妆,就这么给她不好吧?
“这合适吗?”裴昭迟疑问,裴二夫人给裴昭的陪嫁可是不少的,银钱、仆婢、首饰、布料,她亲生母亲准备的嫁妆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合适。”裴渝虽如此说了,但裴昭总觉得他还有别的意思。
第33章
裴渝果然是世家子弟里的玩家, 明明俩人来北疆的时间是一样的,但如今裴昭不过第一次来北市,裴渝却连北市哪家酒肆下酒菜好吃、哪家舞姬跳舞美都摸得一清二楚。
既然都出府了, 裴昭也起了心思逛逛北市, 这点小事, 裴渝自然乐意奉陪, 带着裴昭游玩, 北疆这边日头落的早,带裴昭走过几家玩乐之地, 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裴昭心里对古时候游戏的期许瞬间消失无踪,一路下来本就冷淡的脸越发面无表情。
“你都不喜欢?”裴渝有点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 毕竟在路上裴昭就对大部分东西不敢兴趣, 北市的游戏场能带裴昭去的,他都带裴昭去过了,这些她都不喜欢, 裴渝突然对严朗心生同情, 这以后他要是想讨裴昭欢喜得多困难。
“尚可,挺有趣的。”裴昭到底还是给了裴渝一个面子, 夸了一句,随后又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府了,四哥哥今晚回家吗?”
裴渝动作一顿, 悻悻道:“我没与你说刚才我已经命人去请三郎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吗?”
裴昭也愣住,仔细回想了一番, 她肯定道:“你没有说过。”
裴渝:“……”
裴渝不再说话,双手负在身后,转头不肯看裴昭,跟在他身后的火儿没忍住笑意,裴渝看见了,只白了他一眼。
紫色的晚霞遥遥挂在天空,随着太阳沉没,晚霞的颜色也变化万千,裴渝抬头看了看天色,折惋道:“若是在草原上,晚霞会更加瑰丽。”
街上行人有一部分散去,店铺关了许多,裴昭他们所在的这条街人声渐散,相隔有些距离的街道却热闹起来,两条街道此刻如泾水与渭水一般分明,一边热闹一边冷清。
裴昭跟着裴渝往食肆走,街上清冷,裴渝又总是爱热闹的,现在却不去凑热闹,简直不像他了:“四哥哥,我们不去那边吗?”
裴渝笑容微妙,摇摇头:“不,那边不是女娘该去的地方。”
不过也不是没有女娘去过,裴渝想起自己上次去的时候遇见的女娘,端坐在一群儿郎中,案前美酒不缺,几个美姬随乐起舞,看美人比一群儿郎还起劲。
见了他,虽不相识,却依然大大方方的邀他一起玩,裴渝当时觉得有趣,应了那人的邀请,后续从那群小郎嘴里得知,女娘是将门出生,和他们打小一起长大的,行事多了几分不羁。
“哦。”裴昭点头,再无半点好奇,裴渝早遣人定了位置,到的时候才发现严朗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们来的真慢。”严朗抱怨道。
裴昭假装没听见这话,施施然整理衣裙入席,食肆三楼空旷,不若别家隔了一个个雅间,这家食肆整个二楼只挂了竹席为幕。
食肆每个坐席都临窗,三楼位高,从窗户望出去底下风景尽入眼底,只可惜,非年非节,高楼的风景也不如何,外间一片幽蓝的黑,只裴渝刚才指给她看的地方还亮着灯。
北疆月色很亮,即便没有蜡烛照亮,也能看清路,有几分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孤高之意,裴昭坐在桌案边,侧头看了一会儿星星,天空疏旷的好处就在这里,视线无遮无拦,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
点菜这种事当然用不着他们三个亲自操心,云镜和火儿早早去操持了。
天色大暗,夜间蟋蟀叫的越发响亮,裴渝和严朗在小声说话,裴昭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继续看着窗外,行人稀疏,和白日简直形成鲜明对比,偶尔来往之人也多是坐在牛车里。
大食肆上菜的速度自然是有保证的,等了约摸两盏茶的时间,云镜和火儿一前一后而来,端菜的小厮夹在两人中间。
菜品一样样放下,裴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无表情地吃饭,裴渝、严朗早就习惯她吃饭这模样了,反正无论是哪家的饭菜都不能使她展颜。
路途无聊之时他们曾经观察过,时间长达半月的观察,不管是精心烹饪的食材,还是草草煮出的稀粥,裴昭都能面无表情地吃下,于是觉得可能是裴昭天生不爱吃饭。
裴昭不知道他们的猜想,不然定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不是不爱吃饭,而是这个朝代香料不全,连炒菜都没有,每天吃的东西不是炖的就是煮的,有些味道确实不错,不过那概率太低了,大部分味道都很一般,只能说是饱腹而已。
随着菜品一样样放下,细碎的交谈声消弭无声,三人分案而食,没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悦耳的古琴声在耳边环绕。
裴昭想,古时候说的钟鸣鼎食,听起来很高端,其实也不过和后世吃饭要开电视当背景音一样。
不过是觉得吃饭的时候没有声音太过寂寞。
安静无声的吃完一顿饭,裴渝不打算回家,他今日出门就不打算晚间还回去,严朗这几日当真是忙的跟陀螺一样,下了班只想回家吃饭睡觉,有时候都没时间回家吃晚饭,草草在军营里睡下。
和裴渝道别之后,两人一起坐上裴昭来时乘坐的牛车。
夜凉如水,牛车空间不大,坐不下三人,云镜随着车夫一起坐在车辕处,严朗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事物繁杂,严朗闭目养神,裴昭见状也不打扰他,照旧自己撩开帘子,挂在牛车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的,因着烛光映照,裴昭能很清晰的看见有细小的飞虫围着灯笼打转。
牛车里是没有蜡烛的,严朗坐在阴暗处,车厢寂静无声,严朗也习惯如果适合裴昭单独待在一起,那必须由他起话题,裴昭总是不爱说话的。
严朗揉了揉眉心,看向倚靠在车壁上的裴昭,她看着车外,好像也不单是看着车外:“昭昭在看什么?”
裴昭茫然回头:“什么?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严朗耐心重复,身体微微前倾,也循着裴昭之前看过的地方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裴昭不明所以,疑惑道:“我在发呆,没有看东西。”
正在这时,被阴影覆盖的暗处有人声传来,顺着夜风,影影绰绰地传入耳中,裴昭仔细辨认,似乎是几句不干不净的脏话。
她都听清楚了,严朗从小习武,耳力比她更好,自然也听的清清楚楚。
市井之事,严朗本不在意,只是污了裴昭的耳朵他就有点不高兴了,虽然……裴昭好像听不懂。
裴昭确实听不太懂,那人讲话速度很快,两边隔的又远,只零星听清楚了几个词。
严朗抬手敲了敲车壁,裴昭还不解这是何意,就见跟在他们身后的部曲疾步走到暗处,牛车慢悠悠往前走,絮絮尾声消散在风里。
那部曲腰间挎着一把刀,停在暗处人面前,只看了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蹙眉,原因无他,骂人的是一个今天可能没讨到饭的乞丐,被打骂的恰是一位小乞丐。
至于这小乞儿是不是裴昭赠吃食的那个,他认不出来,乞丐见他来,早就停了打骂,瑟瑟躲在墙角,部曲踢了踢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乞儿:“这人是谁?”
“这、这是小人收养的孩子。”乞丐战战栗栗回答,部曲当即嗤笑一声,不过也没多言,这种事情太多了。
况且这乞丐虽打骂人出气,但以部曲看来,他虽坏,倒也并非坏到脚底流脓的那种,至少他没有行那采生折割之事。
只是不知道这乞丐是畏于丰城法令不敢,还是他本身没想到这点。
思及此,部曲笑容一淡,教训乞丐也犯不着:“夜间宵禁,你难道不知吗?”
乞丐懵了,宵禁不是不出北市就无妨?
不过他到底是多年混迹市井的混子,无论部曲说什么都点头应着,此刻他赔笑:“是小人不知事,扰了郎君。”
“这次你运气好,下次可不知道有没有如此好运了。”部曲丢下一句话,当即转身,却发现脚上一重,他低头,被乞丐殴打的乞儿费力爬到他脚下,这一点点动作便气喘如牛,“郎君、求郎君救我。”
部曲抽出自己的脚,他有些可怜这孩子,不过这世上有哪些人不可怜呢,随手丢下几枚铜钱,不答乞儿的话。
乞儿见此情状,惨然松手,地上的铜钱也不想捡了,若无药物,他今夜必是要死的,那钱捡了也保不住。
部曲渐渐走远,乞儿躺在冰冷的地上,乞丐嘀咕几句,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人回来,他残破的身子如兔一般敏捷,将几枚铜板藏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
“兔崽子,别妄想了。”乞丐靠在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力抵御夜间的寒风,北疆的夜,很冷。
“你不过是个乞丐,平时连饭都讨不到,刚才却指望那郎君大发慈悲救你回家吗?”乞丐讥讽道,小乞儿视线渐渐迷糊起来,躺在地上也不觉冰冷了,他突然觉得热,这感觉颇新奇,自他有记忆以来,寒冷和饥饿才是他最常感受的。
“人呐,要认命。”乞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忽的,他又有些得意起来,“我自幼流落街头,却也活到现在,你今晚怕是就要死了,看来还是我的命比较好。”
他笑了,小乞儿也笑了笑,觉得自己此世命是不怎么好。
翌日, 严朗同样早早出门,裴昭如往日时辰起身。
早晨的空气带着几分凉意,给李夫人请过安, 再陪着用了一顿不尴不尬的早饭, 从李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时候, 裴昭径直去了育英院。
育英院名字叫的好听, 实则不过是个小院, 一个院子加起来不过七八间房,院门没关, 整个院子寂寂无声,裴昭停在原地张望,心下奇怪怎么没看见人,提起裙子缓步走进去:“有人在吗?”
在院子里找了一圈, 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裴昭浅皱眉头, 绿松上前:“那些孩子是不是等在上次遇到娘子的那个院子里?”
“先去那里看看。”
昨日回小院的时候,虎将事情全部告诉了羽等人,严毅诚然不安好心, 可虎之后的事情, 虎觉得开也未必如他所言那般无辜。
羽一行人不愿怀疑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但事情如何似乎已经不用言说, 即便开依然巧舌如簧替自己辩解,是非曲直大家心里也有了论断,更何况因为开导致这事引来一个严毅,若是他们昨天和虎一起前去,也不至于要许严毅一个承诺, 几十个铜板算什么,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今天和虎一起去。
若是三女君今日来了,他们不露面即可。
至于开,羽难得有点纠结,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开才好,若是将开驱逐出育英院他们没有这个权力,不许他吃饭倒是可行,管理育英院的管事很少会管他们的事,管事只会在每旬发粮食的时候出面,拿走三成粮,余下之事他一概不管。
但……羽低头看了看自己,因着最该摄入营养的时候,他总是吃不饱饭,所以羽个头不高,当然育英院的孩子大多如此,一群人站在一起简直如同烧火的木柴一般,开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从小就机灵,又常去安仲院,见多了那边奴仆过得日子,心里羡慕,每日说的最多的就是他要出息,以后要住在安仲院。
其实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羽想,他是长兄,没有管教好底下的弟弟是他的责任,他们都不是一个父亲生的孩子,只是这么多年,早就亲如一家,开做出这种事,羽认为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毕竟长兄如父。
他罚了开一月口粮的一半给虎,开神色颇为不服,虎倒是没什么不满意,对开的惩罚说了之后,羽又说:“你们从一个小小人的时候就进了育英院,牙牙学语之时就跟着我长大,如今开做出这种不顾手足之情的事,是我没有教好他,我是你们的兄长,开犯错了,我有失察之职。
既然犯错,便不可不罚,开被我罚没口粮,我为长兄,这般惩罚就轻了,我三月的口粮便给各位弟弟加餐了。”
“羽哥!”虎最先叫道,“开心思狡诈,为人不诚与你何关?万万不要自苦,本来每日你的吃食也没有多少,若是再减一半,岂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羽张口欲言,开本来还心下不忿,此刻也无话可说,他不是真的没有兄弟情谊,可是那个机会太难得了,即便是抢的,他也想从虎手上抢过来。
“我也被罚了一月口粮啊?!”开有点委屈,他被罚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言维护。
“你为何被罚自己不清楚吗?”虎轻讽道,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况你平日就爱躲懒,三不五时不见人影,你怎么能和羽哥比?”
“什么叫我爱躲懒?我那是为了打探敌情不得不深入虎穴,况且我从安仲院骗回来的食物也从没私吞过,每次都是和你们一起吃的!”开愤愤不平。
“虎穴?我瞧你开心得很。”叶才不耐和开掰扯这些,羽这人责任感最重,叶向来知道怎么劝他,“羽哥,你是兄长,若是饿的没力气了,我们被人欺负,谁来为我们张目?这段日子都是你带我们去捉鱼,你饿倒了,无人领我们去捉鱼。
还有虎,这人最傻,羽哥见识最多,若不在他身边时时提点,到时候他触怒三女君可如何是好?”
羽果然迟疑起来,开撇撇嘴,嘟囔:“反正我是个坏胚子,羽哥不用为我担责,我当时做决定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后果。”
这话一落,院落顿时安静下来,虎陡然转头看他,眼里带了几分伤心:“若你想要,我可以让给你的,只要你当时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