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她以前并不是学医的,穿越之后她的脑子是记忆力好了许多,可大脑无法将她没学过的东西反馈给她,裴昭现在只能想起三七可以当止血的金疮药,但是三七长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又存不存在,她根本不清楚。
“……女君、女君……”见裴昭出了神,赵西小声叫她,裴昭将脑海里的思绪抛开,羡慕道,“郎君说,叫您和夫人记得给他写家书。”
“家书能送过去吗?”裴昭怀疑道,不是她看不起这个年代的通信设施,而是这个年代的通信就是这么不靠谱,鸽子容易被捕猎,鹰太难训了,虽然严朗有一只信鹰,但那是用来传公事的,驿站倒是靠谱,唯一的问题就是传递的太慢,而且大军行动保持隐秘,信使未必能找到大军驻扎的地方。
总而言之,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这个时候不是一句空话。
赵西恨铁不成钢,怎么他家郎君像个女娘一样粘粘糊糊的,女君倒是和儿郎差不多:“一时半会儿送不到,总有送到的时候啊,郎君到时看着心里也欢喜。”
裴昭点头,应下了这门差事。
慕夫人很快收拾好了行囊,一马车的东西,全放在背囊里,一个个排的整齐,又叮嘱了赵西几句话,眼见时候实在是不早了,才放人回去。
赵西一走,慕夫人眼泪就掉下来了,裴昭顿时头皮发麻,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慕夫人心里的柔肠百结,裴昭完全体会不到。
犹豫许久,她还是上前握着慕夫人的手,轻声道:“阿母,三郎会平安回来的。”
柔和的语调不能掩盖干巴巴的内容,慕夫人擦干净脸,瓮声瓮气道:“我没哭,刚才是风迷了眼睛,若我哭了叫他运气不好怎么办?”
“他定会平安的,三郎手下兵卒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在战场上,只要不被冲散阵营,兵卒皆听主将号令,这样的士卒已经算得上精锐。”裴昭某日无聊,看过严朗训练士卒,以后世的标准来看自然是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可现在已经算得上精锐。
因为很多参军的士卒连左右都分不清楚,更别说在混乱里保持阵型了。
他确实是个将才,至于是不是帅才,裴昭无法分辨。
“你还会治军?”慕夫人稀奇道。
裴昭摇头:“之前听三郎说过,阿母不必太过担心,三郎是将军,不必冲杀在前。”
这话却是安慰慕夫人了,严朗不是主将,况且想积累战功,他必然要亲自上阵,斩落敌首。
慕夫人摇头,她的儿子她清楚,严朗做不来那种躲在人后的事,这次是他第一次领导大型战争,严朗必然会全力以赴。
第37章
严朗出征之事很快传遍整个府邸上下, 虎和开俩人也听到了风声,虎向来心大,闻言也没多想, 开则有些惴惴, 往日安仲院那边说他们刑克六亲, 开从不在意。
这年景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谁管你克不克亲啊, 但如今他进了三女君的院子,好好表现以后能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他很怕三女君也信这些,把他和虎赶出去。
开打了个冷颤,再见到裴昭时难免谨小慎微,本就不起眼, 一瑟缩起来, 倒像一个灰扑扑的小耗子。
洗漱干净的俩人被领到裴昭面前,裴昭望着俩人,年纪都还小, 放在前世正是读书的年纪, 裴昭温和道:“不用拘束,你们这几年亏了身子, 也不必想着为我做事,暂且先养养身体。”
说完,见俩人都有些不安,绿松也一脸不赞同,裴昭思索一番知道是自己待俩人的条件太优厚了, 虽然只是让两个孩子休息几日养身体,但在绿松他们看来, 俩人本就是奴仆,初来乍到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裴昭还给了如此优待,若是真的人才就算了,不过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罢了,又何德何能架在他们之上,这很容易引起别人对俩人的敌视。
“算了,你们年纪尚小,暂时先领一个扫洒庭院的活计吧。”裴昭无奈,虎和开欢欢喜喜地应下,“我们一定把庭院打扫的干干净净。”
裴昭也笑,把锦帕铺开,一块块装点心:“拿着吃,这点心顶饱,我想你们刚来,也不太习惯这边的环境,怕你们不敢盛饭,吃完了就来找我。”
裴昭塞东西的动作很熟练,虎和开都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多了一包点心。
“这几日正是忙碌的时候,我暂且顾不上你们,等我闲了,便教你们东西。”
“女君、女君真的要教我们识字?”开结巴道,脚下不自觉往前踏了半步。
裴昭半蹲下/身,衣裙散在地上,虎和开之前从没想过裴昭真的会兑现诺言,也不抱期待,毕竟女君已经许了他们进内院,再奢求太多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知足。
“我说出口的话从不反悔。你们以为自己只是小童子,我随口说出的许诺不过是一句空话,是吗?”
俩人立马摇头,脸上多少带着点心虚。
“你们知道昔年有一国,君王寻了一贤相欲变法,法度已完备,贤相怕国民不信自己,贸然颁布新法会令国民抵触,就在城门放了一根巨木,说只要有人将巨木搬到另一个城门就赏十金。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唯有一人,试探着上去搬走巨木,贤相果然给了他十金,之后贤相欲要推行变法,大家都相信他,那个国家就此强大起来了。”
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虎则完全不知道裴昭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我们就是女君放在城门的巨木吗?”开问。
裴昭失笑,她又不想招揽民心,学商鞅干吗,不过这么理解也暂时可以,以后再纠正。
有的东西不适合一开始就抛出来。
裴昭遥望着世子院落的方向,幽暗的黑眸因着两个孩子的到来,有了一点点亮光。
“出去吧,有事就来寻我。”
俩人离去之后,阳光从窗棂洒进来,裴昭看着他们的背影,本来就模糊出现的想法渐渐清晰,生活在严家的孩子勉强度日,有父母在侧的孩子苟且偷生,无父无母的孩子流落街头浑浑噩噩活几年,不知何时生,也不知何时死。
她和严朗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严家对严朗不好不坏,那么她可以试着做一点动作,但最后名声最好大头落在世子妃头上。
裴昭在书房待了一日,不许任何人进书房,写了烧,烧了写,总算理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第二日,早晨给李夫人请安过后,按照往日的惯例,裴昭本该早早退场,今日却一反常态迎上崔明静:“嫂嫂。”
崔明静很有些惊讶,她这个弟妹,平日不爱说话,也不爱走动,性子淡淡的,往常都是她问一句,裴昭答一句,跟个闷葫芦一样,今日会来找她说话倒是奇了。
“弟妹有事寻我?”
裴昭点头,轻蹙娥眉,一股忧愁之态,令人望之生怜:“嫂嫂,三郎此去,我实在心有不安。”
崔明静当即了然,武将上战场本就是常事,她自己见多了,严和出门她也稳得住,裴昭以前一直待在老家怕是没怎么经历过,如今心有惴惴再正常不过:“弟妹勿忧,三郎武艺最佳,身边部曲也是身经百战的,此战必定会得胜归来。”
裴昭摇头:“嫂嫂你不知道,我心里怕的很,到底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若是伤了哪里可如何是好。”
崔明静停下话头,若有似无的打量裴昭,裴昭今日来找她似乎不是专程寻求安慰的,不知道这弟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郎出征在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自己在家待着又实在害怕,往日我看着有人为求家人平安舍粥济民。”
就这事?
崔明静无语,就这小事至于来找她说?裴昭自己去外面搭个粥棚,遣丫头来通禀一声就完了。
看出崔明静不以为意,裴昭也不恼,依旧慢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我是个不成器的,这事情我一人办不成,只好来寻嫂嫂。
我想着,我严家虽为北疆府主,若是独独只有我府舍粥,做事太独,也未免显得不将别家瞧在眼里,且昭前几日出门瞧着那些孩子在街头流浪实在心有不忍。嫂嫂心善,每至冬日总是会派人安济百姓,即是每年都要做的事,不若我们将其规范起来,成立一个济慈会,嫂嫂担任会长。”
裴昭眨眨眼:“这成立济慈会,一来便是我找嫂嫂的心思,三郎远征在外,我总放心不下,舍粥济民也是积功德;
二来嫂嫂担任会长,嫂嫂筛选入会人员,可邀各家女眷加入,但是必须有门槛,每月或每旬举行一次募捐,捐的多的,我们便为其扬名。丰城顶层的人物都在济慈会里,中下层想结交我们的,必然会想方设法入会,嫂嫂可举行公开拍卖,每次拍卖会捐赠最多的可加入一次济慈会的宴会,若嫂嫂觉得其人可以吸纳,便邀人入会,不可下次就不请那人便是,之后所得财物舍出六成便足够安抚百姓;
三来如此善行,由我严府起头,严府声名更盛,对阿父也是一件好事。”
崔明静看裴昭的眼神都变了,还以为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只当严朗娶了个花样子,没想到真要谋划起来也是不弱与人,聪慧不输儿郎,此举她能看出来的就有两个好处,若是成了,她就有源源不绝的财路,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敛财,这是行善,于声名无损。
其二这件事对严家最大的好处是名声,还是百姓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名声。
百姓如草,但世家若无百姓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有了这样的名声,民间声望在手,便如利剑,名声、语言都是可以逼死人的。
严蛟为什么要抚育战死士卒的孩子?
为了军心。
“妹妹说的有理,
还有她亲手组建了一个济慈会,在此之前从无人办过,也无人将规则划分的这么细致,只要办成她就是这一行的规则制定人。
崔明静忽然觉得恐惧,裴昭能想出这个法子,若是来日她觊觎世子之位,怕是不好对付,但她不是蠢笨之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多虑了,裴昭若是有这个心思就不会把这事事无巨细告诉她,也不会先来找她将事情讲清楚,几乎把好处都让给她了。
“嫂嫂,我这人往日在家不通庶务,最是不爱处理这些俗事,”裴昭赧然,微微低头,做出害羞的样子,“这件事可不可以请嫂嫂来帮我?”
“好妹妹,些许小事而已,嫂嫂定然鼎力相助,”崔明静笑意更盛,裴昭既然表示自己不会参与济慈院的事,她也乐的顺水推舟。
崔明静一改先前矜持风范,大方道:“你初嫁来,想必未曾见过北疆风景,嫂嫂名下有一庄园,风景最好,瓜果也甚为甜口,妹妹一定喜欢。
只是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嫂嫂还需细细思量几日,妹妹饶我几日时间可好?”
“嫂嫂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昭突然上门,叨扰了嫂嫂。”
崔明静掩嘴一笑,地是许出去了,但是在没有看见好处之前她不会给裴昭。
不过裴昭如此识时务,崔明静也不是小气的人,当即拉着裴昭的手,快步往院子里走:“妹妹是个爽快人,我甚是喜欢,以后可要多来我院子坐坐。”人还没到院子,就高声叫嚷起来:“院子里的人呢?还不快快把好茶端出来。”
院子里立马热闹起来,裴昭还没缓过神,就见崔明静的两个丫头抬出一个漆器盒子,照裴昭看来那更像一个小柜子,崔明静含笑道:“妹妹打开看看?”
漆器已经足够华丽,单那盒子便价值不菲,裴昭依言打开,盒子里是首饰,这不出她所料,只是光耳坠就有八对,更别提步摇、华胜、抹额之类的头饰了,全是金子打造,珠光宝气,晔晔照人。
知道不收东西,崔明静不会安心,裴昭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多谢嫂嫂。”
“这哪里值当一个谢字,不过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崔明静笑道,“妹妹喜欢,便是它的福气。”
裴昭离去之后,崔明静笑意微敛,裴昭说的可行性很高,她确实很心动,不过这件事情崔明静还是要和严和商量一番才好做决定。
她其实不缺钱,严和在外也有自己的产业,山水湖泽才是能传给儿孙的良产,财路不是她最先考虑的。
裴昭说的没错,她是世子妃,想结识她的人多不胜数,以往各家贵妇若要结识谁,必要人引见。
办了这慈济会等于她掌握了丰城所有贵妇的人脉,同时传递消息也更加便利隐晦,还有最重要的——名声!
崔明静看不到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出于谨慎,决定多给自己几日的思考时间。
第38章
裴昭不担心崔明静最后反悔, 她会同意的,只是之后可能会长之位轮不到崔明静来坐,裴昭不是李夫人嫡亲媳妇, 说话先天弱了三分, 裴昭不能贸然找李夫人说这件事, 她必须得先告诉崔明静。
崔明静一人做不了决断, 这不是一件小事, 她必然是要与严和商量再做决断的,崔明静能看清里面有多大的好处, 严和却清楚,这块饼,他们吃不下。
如今北疆还是他父亲做主,严和就事事争先, 这是要干什么?
因此, 这件事不能由崔明静来做,得交给李夫人亲自操持。
但也不能这么火急火燎的去找李夫人,李夫人手上同样掌管着严蛟除了军需之外的财务, 严蛟所有的私产都由李夫人打理。
严和思虑良久, 打算先和李夫人通个气,会长就暂时不设了, 崔明静命人先把框架搭出来,以观后效,裴昭说的天花乱坠,仔细思量这事也并非异想天开,不过很多时候看起来可行的计划, 认真实施的时候才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济慈会前景是很不错,可是再好的计划也不是每次都能按预期发展。
毫无心理负担的在院子里宅了几天, 每日陪着慕夫人闲谈,又将严朗送她的百戏班子转赠慕夫人,慕夫人总算不再郁郁,裴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每日闲在家里,日子过得飞快,崔明静那边还没有传来回复,她母亲的寿辰就到了,李夫人这次也亲自赴宴,慕夫人没有资格出席,因此这次宴会只有裴昭一人出席。
严家去的人倒是很多,严蛟的儿女,其他支脉的夫人、郎君,因着人多,裴昭的牛车也被安排了人,是严蛟的女儿,行五。
裴昭和她不如何熟悉,应该说她和严家的大部分人都不熟悉,严五娘裴昭也只是在给李夫人请安的时候见过,点头之交,俩人并没说过话。
严五娘一身红绿间裙,颜色很是粉嫩,腰间打着两条璎珞玉坠,身上一件珍珠披肩,头上金步摇,耳坠明月珰,打扮的极其富贵,恍如神妃,光艳动人。
两人实在不熟,严五长袖善舞,和裴昭闲聊了几句,路途倒也不觉无聊。
入了崔宅,车如流水马如龙,崔家马夫今日也忙的够呛,来来回回指引着各家车夫停车,马车虽多,场景倒也不杂乱,井然有序停在门口,崔家的马夫会引着各府的车停在马棚。
李夫人亲至,崔明静的母亲起身出门相迎,在影壁处迎了人,两方就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这种场合,裴昭等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崔家那边有个年轻女君笑吟吟和崔明静言语几句,随着崔明静的示意看向裴昭,年轻女君面露惊讶之色,崔明静招了招手,裴昭迟疑着上前。
“明静早几日时,日日与我送信,我也仔细思量过三女君所谋之事,未曾想到三女君也是胸有沟壑,博学敏思。”崔明静的嫂嫂——罗绮颇为意外。
裴昭不爱交际,来了北疆几个月,却只赴了一场宴,成婚之后更是深居简出,给人最深的印象竟是貌美,这对一个贵女而言可不是一个好的评价。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一个大家族的正室夫人,绝对不能只有美色,就算只有美色,也不能任此成为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不过这次只看她给崔明静出的主意就知这人不是脑袋空空、腹无点墨的草包。
罗绮微微笑了,崔明静特地带着人来见她,她瞬间了然崔明静想做什么,既然裴昭本身就有能力,夫君也爱重她,罗绮也不介意顺手帮一个小忙。
先前裴昭顶着这个名声,崔明静也知道,但她当时和裴昭不熟悉,犯不着特意提醒交好裴昭,况且她平日也忙,裴昭的事在她心里无足轻重,如今不同,裴昭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崔明静自然会为她费心,这次她带着裴昭一一认识北疆上层贵妇,裴昭就不再是只有美貌的裴家娘子了,严朗是她身后的旗帜,崔明静也表明了她承认这个弟媳,裴昭还未生子,便在严家站稳了脚跟。
罗绮挽着崔明静,严家一众小辈四散而去,裴昭也识趣,不打算硬往上凑,罗绮叫住裴昭:“三女君。”
裴昭停住脚步,罗绮笑吟吟的:“三女君稍待,阿静刚才与我言,细节之处她却也讲不清楚,三女君若有闲暇,与我等同行可好?”
崔明静含笑,裴昭恍惚一瞬,点点头,李夫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与同样注意到这边的崔夫人寒暄:“昭娘性子温婉,倒是与阿静相处的很好。”
崔夫人也点点头,仔细打量着裴昭,按理这种打量是有些无礼的,不过崔夫人分寸拿捏的极佳,多一分则显得强势高傲,少一分又傲慢清高,正好卡在那个尺度上,只会让人觉得那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不算上次你与三郎成亲,我竟今日才得见三女君,”崔夫人往前行了几步,一手拉着崔明静,一手拉着裴昭,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竟是哪个都舍不得放手了,故作惋惜的对李夫人说,“如今倒是极其羡慕夫人了,有两个如此标志贤惠的儿媳。”
众人皆笑,李夫人笑骂:“你这么说阿罗可是要不依的。”
“这可要让夫人失望了,两位妹妹灿若朝霞,皎若明月,也不怪母亲喜爱,绮也欢喜得很。”
裴昭安静微笑着当一朵壁花,罗绮这话音落下,又是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夸赞,这些人讲话声音绝不难听,咬音拿字拿捏的极有腔调,一声声如玉珠落盘,并不聒噪,然就像鸟叫过急也惹人厌烦一样,无意义的吹捧同样令人不耐。
好在这样无意义的社交活动没有持续多久,裴昭跟着崔明静和罗绮二人,今日是崔夫人寿宴,罗绮极为忙碌,身边人来来往往的没有一刻歇息,崔明静身为崔家女自然也是要帮忙的。
罗绮留了裴昭,但这更像一种示好,罗绮和崔明静俩人认识的贵妇自然不是裴是之前给她引荐的那些还未出嫁的小娘子可以比的。
这种行为自然是好心,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会觉得崔明静待人至诚,对一个庶子的妻子都这样上心。
裴昭淹没在人潮里,眼前是一张又一张精致而美丽的脸,裴昭垂下眼眸,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见了王夫人居然久违的松了一口气,等王夫人和罗绮说完话,轻轻撇了一眼这边,裴昭稍稍靠近崔明静轻声说:“嫂嫂,我母亲来了,我去寻她说说话。”
“那好,昭昭也月余未曾见到母亲了,该是念的紧,快快去寻你母亲说话吧。”崔明静打趣,叫了身边的丫头送裴昭和王夫人。
“多谢嫂嫂。”
裴昭正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嫂嫂,若事成,我先邀我母亲入会可好?”
崔明静点头:“本就是你提出的念头,只邀你母亲这等小事不必问我。”还调侃了一句,“怎这般小心?”
“虽是我提出的,后续一切事宜却都是由嫂嫂安排,况且这是公事,总不好因私费公。”
“这算什么因私费公?”崔明静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是满意,有个拎得清的弟妹总比事事掐尖要强的来的舒心。
丫头引着她们去了僻静无人的地方,就悄然离去,裴昭和王夫人一路无言,王夫人侧头,裴昭气色和在家没有什么区别:“阿朗此次出征留你一人在府,最近日子过得可好?”
“多谢母亲挂怀,府中一切安好,三郎行前,已安排妥当。”裴昭语气沉静,缓缓道,“母亲,我来寻你是有事相商,三郎此次出征,我实在心有不安,儿思虑多日……”
裴昭陡然顿了一下,转头目不转睛看着王夫人,然后极其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王夫人不明所以,于是她试探道:“我儿可是心中烦忧?”
“不,”裴昭摇头,笑容一下淡了,“只是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和母亲绕弯子。”
语罢,不等王夫人回答,裴昭又道:“我向世子妃提议成立一个济慈会,母亲参会吧。”
“为何?”王夫人浅皱眉。
她实在不甚了解这个女儿,所有人都认为裴昭如溪水一般一眼见底,她的夫君说裴昭心思浅,她的长子说裴昭心无城府,她的侄子也不认为裴昭有多么深厚的心机,就连她最小的一双儿女,在裴昭出嫁之后,也时常忧虑裴昭不能处理好身边事务。
可王夫人从没这样想过,她觉得裴昭的傲慢比常人更甚,她的心思比旁人更难揣测,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喜欢。
没有欲望的人,怎么能抓到软肋呢。
就如现在,她在与裴昭说话,裴昭浅浅勾着嘴角,那笑却淡的很,王夫人几次见裴昭,都没真正从她脸上看到带有情绪的笑。
王夫人移开视线,垂下眼眸,很多时候,她都想和这个女儿亲近,但是裴昭令她无法亲近。
裴昭也跟着皱眉,她很不喜欢把自己的话再三解释,不过发问的是王夫人,裴昭拿出了一点耐心:“母亲,你认为最快能和人攀附关系的是什么方式?”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王夫人心跳的快了些,她明白裴昭想要做什么了。
女人,是没有自己的组织的,未出阁的少女或许会结社,但那种结社随着出嫁自然消亡,裴昭这次做的不一样,这是区别与政坛的另一种力量。
“昭昭胸怀大志,吾不及也。”
裴昭:“?”
王夫人慢悠悠地说:“于儿郎言,若独身在外,一郡之地,同乡为友;一国之地,同郡为友。”
王夫人的话意思非常直白, 裴昭瞬间明了,她忽略了这个组织建立之后的政治意义。
如果这个组织不是由北疆世子妃提出建立,那也无人在意, 但崔明静加入其中了, 严和也在背后支持, 李夫人过目了这个项目, 济慈会没有办法不打上标签。
这不怪裴昭,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在政坛混过, 行事之前,已经尽量缜密的思考是否有不妥之处,而政治从来远离裴昭的生活,考虑的时候自然没有太过深思, 王夫人今天的话, 如当头棒喝,令裴昭醍醐灌顶。
裴昭发现,她做错了一件事, 不该一开始对世子妃许出利益的, 她们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她让步的太快了, 这会助长她们贪婪的心思,会将济慈会扭曲成一个权力的怪物,这样做的后果如何,她在后世已经看到了。
裴昭恍惚出神,因为突发奇想, 因为身边多了两个孩子,她提出了这个想法, 可是她最开始并不是想弄出一个权力框架,而现在因为她的不严谨,贸然动作的后果逐渐显露出来。
纯粹的好事是不能说服崔明静的,她也不能单独撇开严家,如果只是想做几天好事,那裴昭可以自己行动,但裴昭是想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组织,可以真真切切的帮到一部分穷苦的孩子,让他们免受饥寒,这个她是不可以自己去做的,所以她许出去了利益,事情发展到现在,一步步走下去好像和她的初衷已经不一样了。
错误的开始,得不到正确的结果。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最开始就割让一部分利益,真的能满足那些饕餮的胃口?
裴昭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一开始就表现出软弱,一开始就退让了一部分利益,指望割肉保全剩下的利益是不可能的,别人只会觉得你抛出的东西还远远不到你的底线,会更进一步的压榨。
裴昭面色沉凝,这个项目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就注定会沦为权贵手上的玩/物。
“吾儿为何事烦忧?”王夫人奇道,在她看来裴昭如今正是该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会还有事心烦。
“只是忧心之后济慈会的事宜。”裴昭摇摇头,这倒是个棘手的问题,左右济慈会还未建立,草创阶段,即使想要调整也来得及。
只是要想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说服崔明静,这倒是得细细思量一番,已经咽下去的肉让人吐出来,除非有更大的利益在前面吊着,或者有致命的威胁让人不得不放弃。
裴昭轻声叹气,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听是济慈会的事,王夫人聪明的不再多言,只笑着转了话题,言及家里的小女:“珠珠儿最近天天念着你。”
“她这次未至吗?倒是没在母亲身边瞧见她。”
王夫人抿嘴笑了笑:“哪能不来,只是花厅都是各家夫人、女君在场,她们小女孩待着也无趣,给崔夫人拜寿之后自去玩耍了。”
“珠珠儿年纪小,爱玩也是常理。”裴昭无可无不可的接话。
闲聊一阵,花厅那边就来人了,寿宴将开,仆婢请人回去。
酒酣席散,崔明静留宿崔家,李夫人也没有多言语。
北疆夜晚实在夜凉如水,裴昭院子里的仆婢早早睡下了,小院寂寂无声,夜间特有的潮气四下浮动。
裴昭起身推窗,窗棂发出轻响,夜风徐徐而来,拂面而过,裴昭斜坐在窗边,心下烦忧。
今夜是新乐守夜,裴昭只不过有了很轻的动静,新乐就醒了,缓步跨进内室,夜风穿过内室,呼啸而去,房内浅淡的香气变得更加浅淡了,若隐若现。
背对着她的身影,新乐已经很熟悉了,深蓝近黑的夜幕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蓝,更接近那轮皓月的天,是带着银白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