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为女君捉!”虎突然道,“我可以为女君捉,不论是鱼还是其他东西,我都可以为女君捉!”
裴昭笑了,这是她看见的第一个向她寻求帮助的孩子,无论是她幼时第一次出门看见的乞儿,还是去北疆路上遇见的小孩,乞儿她见时已经命不久矣,去北疆遇到的小孩子父母尚在,行为怯怯。
而这个孩子,他不一样,他无父无母,从来没人管教过,明明该胆小怯懦的,不知道是不是遇见机会的时候又敢放手一搏。
真是个聪明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虎,阿父只给我取了这个名。”
“你想要什么?”裴昭想,或许她可以给这个孩子一点帮助。
虎摇头,他还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直觉告诉他,要让面前这人喜欢自己。
“我想为女君捉鱼。”他略有点茫然,语气轻飘飘,显然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一回答是否正确。
“想为我捉鱼的人很多,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选择你?”
虎更迟疑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见到羽哥在给他使眼色,虎费心思考,才回答道:“女君需要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
羽闻言不太满意,早知道今日出门前给阿虎说一些贵人爱听的话,也好比他现在呆头呆脑的。
“再想想。”裴昭留下这一句话,便带着人缓步离去。
“女君,若我想出来了,你会如何?”
裴昭停下脚步,言笑晏晏:“若你想出来了,便教你认字。”
裴昭施施然走了, 虎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羽年纪大些,虽见识没有跟着年龄涨多少,可他也同样模糊感觉到虎好似以后要与他们不同了, 他扭干湿漉漉的上衣, 如今天色还早, 日头正大, 衣物晒干之后穿在身上不会生病, 若是再捞下去,太阳落山了, 那定是要生病的。
他不紧不慢的扭干衣物,将其挂在肩头,等着回去晒干,又见虎还愣在原地, 满目思索之色, 羽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再想吧,今日捉的鱼可以每人分一碗鱼汤。”
虎扭头,轻声道:“阿兄, 女君说若我回答令她满意, 她便许我识字。”
虎不在意识不识字,但他知道, 看管育英院的主管不识字,算数很好,每次送菜都精准掐着点,既不让他们饿死,又不至于吃的太饱的厨房管事也不识字。
这是一件好事。
虎当然明白, 可他不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令裴昭满意, 他身无长物,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条命,但是裴昭是三女君,其实也并不缺给她效命的人。
想到这一点,虎有点沮丧,但也不打算放弃,万一呢,试试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他现在活着也只是半死不活的活着了。
晚间的时候,严朗从军营里回家了,裴昭等在长廊下,严朗一身黑衣劲装,衣袖收紧,英姿勃发,严朗几步快步行来,裴昭起身迎他,若无意外,两人通常是和慕夫人一起吃饭的,今日也如此。
不同于裴家晚饭时的安静,慕夫人身上很有一些豁达爽朗,严蛟后院其实不太平稳,他敬重正妻,看重嫡长子,这都不妨碍严蛟后院诸多美人。
认亲那日,她倒没见到严蛟的妾室,单单只看站满了半个屋舍的孩子,就知严蛟后院有多少美人。
慕夫人之前很是受了一阵磋磨,后院倾轧,李夫人高坐钓鱼台,端稳了正室夫人的架子,待生下严朗,当时有个美人很受宠,宠的她脑子都不太好了,以为自己的孩子能代替世子的位置,那段时间,后院被搅的风雨不宁。
慕夫人怕严朗被人拉去做筏子,当真是谨言慎行,规行矩步,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每日去李夫人处请安,表忠心。
严朗幼时有一段日子甚至是跟着严秋长大的,衣食住行则全由李夫人安排,慕夫人只遣了一个仆婢伺候严朗,如此过了两年,当初的美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李夫人永远是李夫人,凭着自己的小心,慕夫人成功赢得李夫人微薄的喜爱,从此对她视而不见。
偶尔还会赐下赏赐,也是凭着这份小心恭谨,严蛟高看了慕夫人一眼,他喜爱美人,却不想因此动摇长子地位,这种有自知之明的美人真是最合心意不过。
严朗其实算是严蛟这群庶子里,最瞧得上眼的一个了。
“今日又去捉鱼了?”慕夫人笑吟吟地,上次裴昭空手归来,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可是恼的不行,之后连着吃了三天的鱼才解气。
慕夫人当面不显,背地里和严朗笑了好一阵子。
知道慕夫人在笑自己,裴昭不开心地压低眉峰,慕夫人笑意更盛:“明日还吃鱼吗?”
“阿母,你笑我。”裴昭放下碗筷,语气轻淡,偏偏透出几分不开心,严朗连忙敛笑,生怕自己被扯进去,忙扒了一大口饭。
“胡说。”慕夫人断然反驳,“我是关心昭昭。”
才不是。
裴昭在心里腹诽,她可说不过慕夫人。
“昭昭为何不语?不相信阿母的话吗?”
裴昭觉得自己真是看错慕夫人了,初见之时以为慕夫人温柔娴雅,谁知这几日才算摸清慕夫人的性子,狗屁的温柔娴雅,这人最是促狭,严朗之前还会帮她说几句话,但他哪里是慕夫人的对手,几句话就败下阵来,慕夫人打趣儿子比打趣儿媳更为得心应手,严朗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裴昭侧头,不太明显地瞪了严朗一眼,严朗眼睛多利啊,立即大声告状:“阿母你看!昭昭就是爱挑软柿子捏,她瞪我。”
裴昭:“!”
裴昭觉得自己又看错人了,正如慕夫人并非温柔娴雅的性子一样,严朗也不如他外表那般英武,他居然会告小状!
裴昭大为震撼。
伺候慕夫人日久的仆婢当然知道这俩母子是什么性子,没想到小郎君新娶的女君是个这么有趣的脾性,心里想什么脸上全看得出来。
“朗儿。昭昭不过是眼睛大了一点,你怎么能说她瞪你呢?那若是一个天生眼睛小的人看你,你是不是还要说人家目中无人、瞧不见你了?”慕夫人一本正经,“给昭昭道歉,你看她都不高兴了,定是因为你。”
“咦,原是因为我吗?”严朗顺着慕夫人的话给裴昭道歉。
俩人都一本正经的,裴昭轻哼一声,这两人又在逗她,裴昭转头,不搭理严朗了。
“你不诚心。”慕夫人故作不满,严朗无奈叹气,幽怨瞅了一眼他的亲娘,明明是亲娘的错,道歉的却是他,严朗只好起身,再次行礼致歉,“都是我的错,昭昭大人大量,且先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这么玩真的很有趣吗?”裴昭熟练叹气,这种心累的感觉,她最近居然已经快习惯了,不解道,“你们就玩不腻?”
当然有趣,严朗如今最喜欢的事就是下值用晚膳的这段时间,逗猫简直太有意思了,尤其是逗一只漂亮猫猫,裴昭不高兴的时候,眉眼会拉低,情态和慕夫人以前养的一只白猫简直像个十足十,尤其那猫儿发脾气尾巴不紧不慢摇着,矜持极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
严朗含笑不语,这次轮到慕夫人假装认真吃饭了。
照常用完一顿晚膳,慕夫人照常赶人了,小夫妻赖在她这里干什么,自己想花前月下尽去吧,这是慕夫人某次赶人的原话。
严朗那张脸被自家亲娘这话弄的脸红,转头看见裴昭一脸淡定,他又觉得自己微妙的输了,之后严朗悄悄锻炼了自己的脸皮,力求达到不管慕夫人再说什么,都不会害羞脸红的地步,可惜的是自那之后慕夫人就没再说过这种话,严朗颇为失望。
严朗现在早出晚归,丰城最近备战,小股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严朗最迟九月,也必须出发。
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慕夫人尽可能让他们小夫妻多相处。
慕夫人所居之地离严朗的院子相隔不近,正好方便晚膳散步消食。
晚间出来散步的人还挺多,走出慕夫人的居所,每日都能遇见几个严家序齿靠后的孩子,裴昭从没问过,为什么严蛟长大成人的孩子只有三个,严朗之后四郎、六郎、七郎全部夭折。
十一郎如今也不过八九岁,和严和几乎隔着一辈的年龄,成年的严秋是严和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严和最有力的臂膀。
至于严朗,他的母亲早早投诚,严朗也聪明,不该做的他一步也不会多做。
北疆花草不似鲁安娇嫩,经不起风雨,入目所见大多数枝干虬实的高木,也有鲜花,但鲜花……不知为何瞧着也很敦实的样子。
裴昭抚过那些花朵,严朗看她玩花,待她走过,被压过的鲜花便左右摇晃起来。
“我听说你今日遇见一个小童,甚为喜爱?”严朗等她擦过手,才笑问。
他不担心裴昭觉得自己在监视她,因为这人压根不会往这边想,有些事情你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但有些事情裴昭好像天生少了一根筋。
“他在找我帮助,”裴昭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又下意识改成比较贴合这个时代思考方式的回答,“他是第一个提出自己要求的人,我觉得他很有意思,颇具胆魄,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良才美玉,但既然他敢向我开口,那给他一个机会也无妨。”
“既然你想要,那我过几天叫人把那孩子送到院子里。”提了一句严朗就不在意了,左不过是裴昭想养个小宠物而已。
“你新认识的那些小娘子没有发帖子给你吗?”严朗又问,这个问题才比较重要,他真切见识到了一个人可以有多居家,裴昭真的可以一个月不挪窝。
“发了,但是我拒绝了。”
“为何?”
成婚之前,没见到裴昭的时候,严朗当时担心自己未婚妻有野心,会把他拖到严家的权力斗争里。
成婚之后,严朗才发现自己操心错方向了,他不该担心裴昭有野心,他应该自己妻子会不会玩耍,整日待在府中又会不会闷出病。
严朗从没想过有人居然连玩都不会,需要带着教她怎么玩。
“待在府中无趣,在外面就有趣了吗?”裴昭真诚问,说实话,古代的娱乐方式偶尔玩一玩还觉得有些趣味,可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游戏,早早被后世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养刁了的裴昭还真不觉得有意思。
她此世爱读书也是因为玩那些游戏还不如读书有意思,都很无聊,读书好歹能充实她自己。
严朗:“……”
第30章
虎一行人并不想大张旗鼓, 低调回了育英院,把这事一说,育英院立马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
年纪最大的羽抬手压了压, 声音立马低下去, 说完事情, 羽表情一变, 严肃道:“阿虎虽有贵人看重, 可贵人也要考较一番,若不与贵人抓鱼, 我等有有何用处?”
大部分孩子真心实意为虎高兴,因为若是今日去捉鱼的是他们,他们也不一定有胆子向贵人搭话,只有一人, 闻言不仅不喜, 反而暗生嫉妒,阴翳地盯着被围在人群中,一连憨笑的虎, 随后很快整肃面容, 为虎出谋划策。
“这话若想回复倒也简单,贵人是问, 阿虎之后能为她做什么,贵人定不缺为她效命的人,可她既然看中阿虎,那不拘是一时兴趣,还是真有心培养, 自然是只有一条贱命可以献于贵人了。”
“开说的有理,”羽赞同, 又仔细叮嘱道,“即如此,此事便不要耽搁了,若是传了出去,安仲院必要来寻我们晦气。”
众人皆点头,等人睡下之后,开悄悄起床,映着月光看虎那边,越看他越想不通,他自认比虎强多了,为何得到这个机遇的人是阿虎?
开手猝然握紧,复又松开,心里挣扎良久,最终做了决定,他悄无声息的起身,推开房门,拿着衣服就出了院子。
安仲院是严府下仆居住的地方,得主子看重的奴仆才有资格随主子住在主院,随时伺候,一些外院管事、下层管事则多是住在安仲院,这些下仆无不削尖脑袋想挤到主家身边伺候,听羽哥他们说看重阿虎的是新嫁来的三女君。
三女君初入府,大部分仆从还持观望态度,去世子院里伺候是上上之选,但三女君那里也不是最差的选择,无论各人是何种想法,有一点是开可以肯定的,他们决计不会愿意育英院的先拔得头筹。
开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去找几个安仲院的小子把虎的事情搞砸,然后再亲自去三女君那里喊冤,到时候阿虎受伤无法伺候女君,安仲院的寻滋挑事也必为三女君所不喜,到那时他的机会不就来了。
乘着夜色,开匆匆离去。
不知是不是严朗一语成谶,第二日,裴昭没能去育英院,新乐今日拿来的帖子里,有几个她之后必须亲自去的宴席。
一个是世子妃母亲大寿,还有严蛟麾下重臣嫡子成婚,裴昭接了这几个帖子,将帖子盖在脸上,早知道就出不来了,待在别院的日子多清净啊,一年到头都没人找她。
自开春以来,裴昭觉得自己的出门的次数远远高于幽居的那几年,绿松忍俊不禁,裴昭最是惫懒,哪怕火烧眉毛,她也是那种要慢悠悠穿好衣服才出门的人。
裴昭翻着帖子,心下纳罕,照理说亲近家族里有长者过寿,绿松和赵嬷嬷等人是要提前半年提醒她,或者给她呈上已经挑选过一轮的礼物,最后由她决定选择送什么,这次也太过仓促,今日才递了帖子,十五日后就是寿辰,半个月的时间哪里来得及买礼物。
“为何今日才告诉我?”
她蹙眉,哪怕早一个月呢,刚成婚那会儿告诉她,即便时间依然来不及,但好歹还是宽裕一些。
绿松顿住,这事却是她疏忽,一月了,这一月中她一次也没想起来这件事,绿松瞬间白了脸,伏在地上:“娘子恕罪。”
她有许多借口能说,比如梳理世家关系这件事是赵嬷嬷由负责,比如她也是才来北疆,对这边的世家关系不熟,许许多多的借口,她都能找出来。
但她没有给自己辩解,一是因为这事无论再怎么狡辩,她失职这一点肯定是有的,二是裴昭讨厌听人辩解自己的错处,特别是在她真的犯错的情况下,那再多的辩解她听起来都像狡辩。
是她昏了头,裴昭和善,平日只要做好自己的活计,那裴昭才不会管你干什么,时日渐久,绿松就忍不住放松了些许心神,谁知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错处。
新乐同样愣住,她平日不常守在裴昭身边,因此还真不知道绿松和赵嬷嬷没有告知裴昭这件事,如今离寿辰虽还有半月之久,可世家赠礼,哪家不是早早准备好了东西,时日仓促,草草买来的东西是否有合适的也很难说。
“恕罪?”裴昭本没有多生气,只是问一句罢了,但绿松这样让她忍不住着恼,“我从不喜欢别人请罪,口头上的认错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认错而已。”
裴昭讲话向来轻忽,以往这习惯能令人想到山间清浅的雾,晨起浮动的云,然而现在这轻飘的语气令绿松浑身爬满鸡皮疙瘩,因着裴昭讲话轻而飘,偏偏吐字清楚,高兴的时候还不显,只要稍稍有点不快,那轻柔和缓的语气总是会带来无言的恐惧。
闻言,在场的新乐和绿松当即跪下,裴昭有些厌了她们动不动就跪下请罪的作风,脸色立即转淡,每次她们只要做错事,第一反应永远是跪下请罪。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跪下请罪。”
她起身走到俩人面前:“我曾经也说过,我这人最是懒散,不爱管事,所以才留下你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我留着你们干什么呢?反正严家的仆婢和裴家的仆婢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赵嬷嬷呢?叫她过来。”裴昭想起这几日没看见赵嬷嬷了,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当即有女婢出去找赵嬷嬷,裴昭又回到矮榻上坐下,等着人来。
女婢出了裴昭屋子,绕过长廊,直直走进一处光洁明亮的房舍内,打眼就看见赵嬷嬷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给她按摩。
“赵嬷嬷!你今日大祸临头了,还不快快起身,女君此刻正找你呢!”女婢急道,赵嬷嬷从摇椅上坐起,见女婢一脸急切,不似作伪,狐疑道,“娘子最是好性,发生了何事?”
“路上我说与你听,你还是先起身去见女君吧,新乐姐姐和绿松姐姐现在还跪在地上没起来呢。”女婢惶恐不安,裴昭以往脾气极好,她们偶尔犯错,裴昭都不会计较,今日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却不知事后是否会连累她们。
赵嬷嬷闻言,起身理了理衣服,随着女婢一起走了,路上她心下细细思量起来,快速把这几日所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纰漏。
待她进了裴昭的居舍,才看见那女婢所言不虚,绿松和新乐跪伏在地,红庭是前几日出了门,替裴昭处理田庄上的事,否则这会儿跪在地上的也有她一个。
赵嬷嬷行了一礼,半弯着腰:“娘子唤奴何事?”
“赵嬷嬷,今日我才知世子妃的母亲将过寿了。”裴昭淡淡道,随手抚弄窗台上的花瓶,花枝漱漱而落。
闻言,赵嬷嬷一凛,这才晓得自己忽视了什么,绿松即便有错,也不及她,她才是要给裴昭梳理世家关系的人,这一月,裴昭从不多管束她们,只要她们做好自己的事,裴昭连话都不会多和她们说一句,日子清闲,赵嬷嬷就松懈了。
她是伺候裴老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了,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将她指给裴昭就是想让她多提点,裴大夫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没有将赵嬷嬷换下。
哪里想得到她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若是世子妃那边的帖子再来晚点,那裴昭这次可就要丢个大脸,也会为世子妃所不喜。
严家后院情势复杂,裴昭能生活的安稳,很多是因为之前慕夫人足够安分,严朗也不惹事,给世子那边留下了足够好的印象。
可若是如今传出严朗的妻子怠慢世子妃之母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赵嬷嬷当下冷汗淋漓,同样跪伏在地,这反倒让裴昭摸不着头脑,她只是因为觉得赵嬷嬷工作失误,叫她以后惊醒点,谁知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赵嬷嬷就也跪下了。
这让裴昭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平日是否待人过于严苛。
一个两个都这样。
“嬷嬷为何如此?”
裴昭是真的不解,但赵嬷嬷却以为她在敲打自己,她是伺候过裴老夫人的老仆,裴昭会给她体面,犯错也不会重罚,但赵嬷嬷并非一人,她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是裴府家奴,她若是被裴昭厌了,家中子嗣前程也会有波及。
“老奴知错,娘子……”
裴昭不耐再听这些,她也不是招人来给她认错的,因此裴昭直截了当道:“嬷嬷,我敬你年高,往日并不爱管束你们,今日我且把话说清楚,免得你们来日怨我。
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把自己的手头上的事做好,允许出错,但犯错三次,便不要来找我请罪了,自己请辞吧。”
裴昭懒得花心思管理人,左右她又不缺人,走了一个赵嬷嬷,立马会有李嬷嬷、韩嬷嬷顶上。
“娘子宽仁。”
裴昭笑了一声:“宽仁?”
“时候也不早了,把库房单子拿给我,新乐,你去联系一些豪商,若是库房挑不出礼物,便只能去寻豪商了。”裴昭才吩咐完,三人应诺。
第31章
裴昭因处理这事没有去捉鱼的庭院, 虎一大早兴冲冲出门,却在路上就停下了脚步,有人在与他说话。
“你要去哪里?”
虎回头, 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童, 他顿住, 定定看着那人。
小童看起来年纪不大, 约摸也是八九岁的样子, 但他瞧着可比虎壮实多了。
“你要去哪里?”严毅问。
虎疑惑蹙眉,他不认识眼前这人, 自从被接到严家之后,没有人管他们,他们这群人也很少出院子。
“你是谁?”
严毅眼珠一转,霎时笑起来:“我往日不常来这边, 不甚迷路了, 这边院子又不常有人,等了许久才只看见你一人来此,所以我想请你带我出去。”
说完, 严毅又问:“你要去哪里?”
虎觉得有点奇怪, 凿溪引水的院子地势虽偏,可来往不过三四条小径, 一条条试,总能寻到出路,这人话是这么说,看着却不十分焦急:“我现下还有事,不能送你出去。”
“阿弟要去何处, 我可否同行?”严毅礼貌询问,上前拉住虎的手, 又是放松又是后怕,无奈苦笑,“实不相瞒,我这人胆小,不敢独自待在无人处,等了许久也不敢找出路。”
虎动了动手,立刻被拉的更紧,见挣不开,他便不动了,犹豫半晌,他点点头同意了。
严毅立刻目光一亮,嘴角微勾,开那个傻子还真以为他是个蠢货吗?故意来他面前说些无聊的话,又说三女君看重,以为他猜不出他的心思?
不过对比育英院那些,开勉强也算有上进心了,至少他知道出门结交朋友。
“那多谢阿弟了,对了,刚才忘了先通姓名,我姓严名毅,阿弟如何称呼?”严毅热情又爽朗。
“你姓严?”虎动作微滞,严家能姓严的只有两种人,一是严家的主子,二是被家主赐姓的家生子。
“祖上有幸侍奉过老君侯,得他看重,赐姓严,叫阿弟见笑了。”
虎突然有点不安,严毅表现的有点太和善了,不是说他不能表现出和善,而是虎太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眼中的下位者了。
严毅是个奴仆不错,但他是个身份比虎高的奴仆。
很可笑的一点,奴仆之间也有划分。
虎一下沉默了,忽的,前方又有声音,虎抬头望去,是开。
昨晚挑拨离间之后马不停蹄回育英院,睡了没多长时间就出来盯梢的开,隐在花丛里,见严毅不打算直接动手,心下就知道坏了。
事情发生的仓促,他只来得及联系严毅,谁知道严毅不似他想的那般无脑。
这也不怪他,平日和安仲院那边来往本就不多,安仲院看不上育英院的孤儿,认为他们刑克六亲,是天煞孤星,会给人带来厄运,嘱咐家中小孩不许和那边的孩子玩耍。
开小心翼翼多年,才成功打入其中一个小团体,不过也只是混成一个小跟班而已,他只能选一个自己比较熟悉的人。
见事不可为,开咬咬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管如何,他都要得到这个机会!
“阿虎,你怎么和那人在一起?快快过来!”开急切道,又往前跑了几步,一把将虎拉开,怒视着严毅。
“你这小贼!昨日我便说了,我是不会出卖阿虎的,今日你却又找了上来?!”开急急道,严毅哪怕心有成算,此刻见开倒打一耙,也不由茫然了一瞬。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故意把茫然表现地更明显,疑惑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还狡辩!”开义正辞严,语调激昂又带着几分愧疚,“昨日你便知道女君看中了阿虎,晚间威胁我把事情告诉你,若我不说就断了育英院的粮食,无奈之下我不得不从,还命人把我关起来,今日我好不容易挣脱看管,就见你诱骗阿虎!”
开这话实在算不上缜密,甚至前后矛盾,只要细心完全能听出他这话其中的不妥之处,但无妨,他知道虎不聪明,这种说辞足够糊弄他了。
严毅无奈之色更重,还颇有些被冤枉的不悦:“你这童子,是否认错人了,且不说我不过一介小童,哪里有这么大的势力,不惊动人将你绑起来。只道你说我诱骗阿虎……”严毅上下打量阿虎,语气淡淡,“他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两人针锋相对,虎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实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相对来说他比较倾向信任开的,不过……
虎想起今早出门前,羽他们生怕搅黄了自己的事,本想送他过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让他独自前来,开昨晚便不在小院里,今早也没回来。
若说是严毅威胁他,难道严毅还能命人绑了他去不成?
严毅更是心怀不轨,这一点不用多想了,这个院子他们观察多日,平日根本没人会来,严毅说他迷路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谁都不信了。
虎后退几步,沉声道:“我是不聪明,你们编瞎话骗我,我也不知道谁真谁假,我现在要去见三女君,你们不要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严毅笑容逐渐消失,开也如此。
“不讲情面?”严毅嗤笑一声,冷讽道,“你要怎么和我不讲情面?还真以为我图谋你那点东西?可笑。
若不是我迷路了,还真以为我会好言好语与你说话吗?”
严毅这话一出,开才看他一眼,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严毅平时说话的风格啊,刚才那样真是太违和了,就像一只狼极力伪装成一只无害的小白羊一样。
他就说嘛,严毅怎么可能有好好和人说话的一天。
“即然不图什么,那正好,阿开,严毅小郎本就是迷路了才不得不向我求助,既然你来了,不如你先带他回去?”
“阿开,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点小小的请求吧?”虎和煦道,定定看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微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三人呈对峙之势,虎见开不答,就知道这人没他自己说的那么清白。
两人目的很明确,要他带他们见三女君,虎不解的是,开也就罢了,和他一样,没什么势力,严毅好歹也是家生子,怎么会也来求一个进三女君院的机会。
不过这不是当下需要解决的问题,若他强硬拒绝,这两人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打伤令他无法去见裴昭也不是没有可能,虎现在只想先见裴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