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面前的年轻女士会露出和庞弗雷女士一样怜悯的神情,然后无奈地把药水给他,但没想到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不为所动地说:“抱歉,我不能给你。如果你的情况真的严重到了不服药就会失眠而死的程度,我会和斯内普教授建议给你放个假,叫你的父母带你去医院诊治。”
德拉科张口结舌:“您不能这么做!”
卡罗尔这会扬了扬眉毛,“我确信我可以,马尔福先生。”
德拉科露出了愤怒而屈辱的表情,苍白的尖脸因此涨得通红。
“不要以为那——那位——倒台了,我们马尔福家就会失势!”他激动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懂得马尔福这个姓氏在魔法界的地位!”
这小孩在说什么呢?
错愕过后,卡罗尔啼笑皆非道:“我想你误会了。你的姓氏是什么跟你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给你生死水,纯粹是因为你还是在校学生,我必须要对你的健康负责。失眠是疾病的一种症状,只有弄清楚你的病因,才能开出从根本上治愈你的药方。”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德拉科怒冲冲地说。
“你需要与否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和决定。”卡罗尔淡淡地说。
德拉科找不到别的话,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卡罗尔叫住他,从自己带的手提箱里找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淡紫色的液体。
“这里面是薰衣草和黄水仙的精油,你睡觉前打开瓶塞放在床头,如果今晚你的睡眠还没有任何改善,明天宵禁前来找我。”
这是卡罗尔给自己准备的,她担心自己重回霍格沃茨可能会睡不好。
德拉科迟疑着没去接,卡罗尔直接扔到他怀里,他手忙脚乱地在水晶瓶砸地上之前抓住了,没掩饰住地松了口气。
“还有别的事吗?”卡罗尔意图明确地赶人。
德拉科攥着瓶子,过了会,说:“没有了。谢谢您,弗洛加特女士,再见。”
卡罗尔坐下来继续看笔记,才翻过去一页,叩门声再度响起。
看来她对庞弗雷女士的工作量有些误解,都快宵禁了,霍格沃茨的医疗翼怎么比圣芒戈的夜间急诊还要忙?
卡罗尔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抬头,这次却看到一个熟人。
“波特先生?”
作者有话说:
下面还有一章。
分成两章是为了多骗点评论,你们懂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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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急,你慢慢来◎
哈利在门口抓了抓头发,像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吞吞吐吐地说:“抱歉,弗洛加特女士,能打扰您一会吗?”
她能拒绝吗?这可不包含在工作内容里面。
心里这么想着,卡罗尔还是认命地走过去带上了门,和哈利并排站在走廊的开窗前。
呼吸了两口清凉的空气,哈利开口说:“其实我一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您,弗洛加特女士。”
卡罗尔故意抬了抬手腕,“为了你能按时回去睡觉,今晚最多只能问三个问题。”
哈利笑了下,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局促了。
“我想想哪个是我最想问的问题——”他思忖了一下,“邓布利多在您那里有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安排?您知道的,就像斯内普那样,针对我可能会遇到的困境什么的。”
“没有。”卡罗尔干脆地回答。
哈利明显地有些失落。
“他在活着的时候对你的安排已经够多了,”卡罗尔用不怎么赞同的口吻说,“你无非就是两个结局。要么是你死了,伏地魔活着。要么相反。如果你死了,万事皆空。如果你活着,不管好坏,你的人生也该由你自己说了算了。”
“这是邓布利多说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是!”哈利赶忙慌张地摇头。
见哈利犹豫不决,卡罗尔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外的远处,那里有几个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是魁地奇球场。
她的思绪不禁飘远了一下。
“第二个问题——”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哈利小声地说,“我父亲在年轻的时候,真的很惹人讨厌吗?”
詹姆·波特?
卡罗尔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和这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
“你这个问题的指向性有些模糊。”她条理清晰地说,“你问的是所有人对他的观感还是我个人对他的印象?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我不清楚,我从来不参与对他人风评的讨论——实话说吧,任何课后的讨论我都不参加。不过偶尔有那么些时候,比如吃饭的长桌上,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总会有一两句关于他们的议论飘到我耳朵里。”
“是什么?”哈利用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卡罗尔。
卡罗尔耸肩道:“忘了。”
见哈利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里了,她也惊奇地说:“你总不能让我把二十年前的闲言碎语都记得一清二楚——唯一能肯定的是你父亲的确是个风云人物,讨厌他的人和喜欢他的人一样多。”
“所以您是讨厌他的人里的其中之一?”哈利吸取教训,抢着说,“这可不算第三个问题。”
“毫无疑问,在当时我非常讨厌他。”卡罗尔直言不讳,并没有因为当事人的儿子就在自己面前而言辞委婉几分,“不过现在嘛,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已经不在了,万事皆空。而且又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里,我经历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比他曾经做的那些让我反感的事情重要得多。这样说可能不太客气,请别介意,但他在我这里最大的存在感是哈利·波特的父亲,自然也就谈不上讨厌这一说。”
对于卡罗尔的这番话,哈利看起来不仅不介意,反而十分高兴的样子。
他咧嘴一笑,说:“谢谢您,弗洛加特女士,我总算能听到有人说他是哈利·波特的父亲,而不是我是詹姆·波特的儿子。”
他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卡罗尔看出来这一点,但她没提,因为她同样能看出来,哈利是一个讨厌别人对他做出指点的人。
窗外传来了宵禁的钟声,她没有催促,耐心地等他问第三个问题。
哈利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大概有两三分钟,他终于开口道:“昨天我看到您也在场,弗洛加特女士,就是我和斯内普爆发争吵的时候,我猜您应该都听到了。”
他征询地偏过头,看到卡罗尔点头,他才继续说:“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有今天白天,也一直在想,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承认,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教父他们,对斯内普造成了很恶劣、很过分、确实无法轻易释怀的伤害,但是——但是他们已经去世了不是吗?就像您刚刚说的那样,二十年过去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该随着死亡埋进泥土里。斯内普难道就没犯过错吗?他间接导致了我父母的死亡,使我成为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在这七年里,又始终用嫌恶粗暴的态度压迫我,令我胆战心惊。我难道不该恨他吗?可是在我以为他已经死去的时候,我还是原谅他了。为什么他不仅不能放下过往的仇恨,还要将这份仇恨毫无道理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哈利的手用力地抓着窗框,两腮咬得死紧。
“我又做错了什么?”他发出了愤怒而不甘的质问,“他嘲讽我为什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优待而不能接受哪怕一个人的恶意,可我不能接受的只是他的恶意——别人都可以,他凭什么呢?他以命相搏,还清了欠下的债。我也在生死间走了个来回,凭什么我身上还要背负他的恨意,要让我想起他就不痛快?”
哈利的情绪激烈地冲向了卡罗尔,把一个个问号都冲进了她的脑子里,差一点具现化在了她的脸上。
她也搞不明白——他们俩个的矛盾就不能自己解决吗?都来问她做什么?她难道长了一张适合去调解委员会当仲裁员的脸吗?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波特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这些问题应该去问当事人,而不是我——除非你是希望我能帮忙向他转述你的问题。”
哈利一下子泄了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难道不想当面去跟斯内普辩个清楚明白吗?但斯内普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讲道理,他去了估计也是再次自讨没趣。
哈利看了眼卡罗尔,欲言又止,“我是觉得——您和斯内普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我的意思是,相处得挺融洽——至少在我看来这很难得——所以,我想,也许您可能对他的想法有一定的了解……”
咦,她和斯内普的关系表现得很明显吗?
卡罗尔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在大家眼里,他们两个应该还不太熟呢——当然,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们两个人现在是算熟还是不熟。
沉思了一会,卡罗尔说:“没人敢说自己一定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所以如果你是想借由我的嘴来向你解释西弗勒斯的行为,恐怕你要失望了。”
哈利没来得及感到失望,因为他完全被那句“西弗勒斯”吸引了注意。
她没否认他们关系很好。他想。可是他们才认识几天呢?
正胡思乱想着,哈利听到她又说:“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无意、也没资格裁定你们在整件事中的是非对错。不过,你愿意听一下从我的角度对这件事的看法吗?就当是一个参考。”
哈利连忙说:“当然可以,您请说。”
卡罗尔侧过身,手臂斜支在窗台上,正面直视着哈利说:“以我对西弗勒斯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度忍耐、极度克制、对自己的情绪和行为都有着十分强大的控制能力的人,而昨天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出那样惹人注意的争吵,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只有一种可能——波特先生,你点燃了引爆他的火线。”
她伸手做了个手势,截住了哈利将要脱口的辩解,温和地说:“我不是在指责你,我说了,我不分论你们的对错,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你知道,越强大的防御通常也有着最薄弱的击溃点,西弗勒斯也是,他是一个坚韧到让我感到钦佩的人,但他同样有着不可轻易触碰的伤痛。我想,那块脆弱的地方,正与你父母那一辈的渊源有关。你刚刚说,你唯独不能忍受他对你的恶意,我想反过来也是一样,他大概也唯独不能忍受牵涉在那段渊源里的你,去触碰那个痛处。”
哈利积蓄着的火气在卡罗尔平静且轻柔的声音中逐渐哑火,他回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就说了我原谅他,希望他也能原谅其他人。”
“啊,看来症结就在这。”卡罗尔的目光穿过镜片注视着哈利,不轻不重地说,“波特先生,你必须明白一件事,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原谅西弗勒斯对你的伤害,但你既不能代替受害者去原谅伤害他们的人,也不能代替施暴者,去要求受害者的谅解。”
哈利张了张嘴,没说话。
卡罗尔说:“你原谅西弗勒斯,是因为你看到了他赎罪的决心,知道了他在践行自己的意志时所付出和承受的一切。但当初在他身上施加了伤害的人能够为自己的行为真诚地道歉吗?被他伤害的人能因他的痛悔而得到挽回吗?是的,都不能。波特先生,哪怕你是波特夫妇的儿子,是布莱克先生的教子,你也没权利替他们原谅或者是道歉,这是对西弗勒斯和他们每一个人的不尊重。我想,这也是西弗勒斯当时气怒至极的原因。”
哈利垂下头,双手像卡住的齿轮一样一节一节地绞在了一块。
过了许久,他低低地说:“我明白了,弗洛加特女士。”
卡罗尔看着沮丧得仿佛被踹了一脚的狗一样的哈利,忍不住想去撸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她意志坚定地忍住了。
她略感遗憾地说:“波特先生,我猜,你希望能缓和跟西弗勒斯的关系,是因为西弗勒斯和那些你很重视但已经离开了你的人也有着联系,你是想借西弗勒斯来加强你与那些人的维系吗?”
哈利闷声说:“是的。”他也才刚刚想明白这一点。
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怀念他们,这会让他感到孤独。
卡罗尔静了会,然后摇头叹气。
“真抱歉,波特先生,我本来想保持中立的立场来开解你,但果然,作为西弗勒斯的朋友,我还是忍不住想要为他说几句——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在心理上给自己的负担很重。作为同样失去了所有家人的人,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和渴望,但你的需求实在是太为难西弗勒斯了,你几乎是在要求他无休止地追忆那段不堪的过去,并以你的宽宏大量来衬托他的小肚鸡肠。我想,把西弗勒斯换成是我的话,我是情愿你恨我、骂我、与我为敌,也不愿你佯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与我摒弃前嫌、谈笑风生的。”
虽然卡罗尔是在为斯内普说话,但哈利仍然在心里感到了触动。从来没有人这么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这么多、这么细致入微的话,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为他好的,还是想要利用他的,都只会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引着他或者是哄着他,只有她,始终都在用平等且尊重的态度与他交谈。
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邓布利多会在她身上交托重担,以及,为什么斯内普对她跟对别人完全不同了。
“谢谢您,弗洛加特女士。”堵在哈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推开,他由衷道,“您帮了我很多。不管是之前在圣芒戈,还是今天。”
“不客气,波特先生。”卡罗尔抬手瞄了眼时间,“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已经超过宵禁十多分钟了,虽然我不会给你扣分,但我不保证别的教授看到你也不会。”
哈利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往身上一套,便只剩下一个头露在了卡罗尔眼前。
他眨了下眼睛,说:“放心,没有教授会看到我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圣器?
卡罗尔捻起一角观察了一会,发现和普通的隐形衣比起来确实不同凡响。
满足了好奇心,她收回手矜持道:“再见,波特先生。”
哈利把头也藏进了空气里,声音轻快道:“再见,弗洛加特女士。”
察觉到身边的热源已经消失,卡罗尔往昏暗地走廊里来回扫了几眼,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走了——管他呢,就当他走了吧。
她转身,准备回医疗翼再看一眼,然后就去校长办公室。
耽搁到这么晚,也不知道斯内普是不是等不耐烦了。
“卡罗尔。”
推门前,旁边响起了斯内普轻柔的声音。
卡罗尔惊讶地转头,看到斯内普像是阴影凝聚出来的化身似地从楼梯拐角后走了出来,他站在火把下面,用幽邃的眼神望着她。
“我担心你可能会忘了去校长办公室的路。”他轻轻地说,“所以,我来接你。”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卡罗尔看着他,笑了下,“好的,等我一分钟。”
斯内普露出微笑,说:“不着急,你慢慢来。”
◎你总能找到方法的◎
五分钟后,卡罗尔和斯内普踏上了旋转上升的楼梯。两人并肩站在狭窄的台阶上,目光跟着轻微摇晃的身体四下游移,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房间安排在三楼也有个便利之处。”为了不让气氛陷入局促,卡罗尔找了个话题说,“离校长办公室的入口挺近的。”
像是也才意识到这一点,斯内普语调平平地说:“勉强算是个可取之处。”
卡罗尔好奇地问:“应该还有别的入口能通往校长办公室吧?”
“是的。”斯内普看了看卡罗尔,带了些歉意,“但这是只有校长才能知道的通道,涉及到一些紧急避险的机制。”
“等着,要是我哪天当腻了治疗师就来竞选校长。”卡罗尔开着玩笑,“我倒要看看霍格沃茨里到底有多少条密道。”
“这是哪怕校长都弄不清楚的事。”斯内普据实以告。
他们到了八楼,斯内普说了口令,在进门之前,他又说:“不过,要是真感兴趣的话,趁着你在霍格沃茨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密道都带你去走一遍。”
卡罗尔边走边笑着说:“看来是要把上学时候没体验过的夜游补回来了。老实说,你——”
她的声音打了个顿,斯内普回头,看她站在原地不动,问:“怎么了?”
“噢,”卡罗尔环视着这个圆形的办公室,慢慢地说,“想到了和邓布利多面对面坐在这张办公桌前的时候,真叫人惆怅。”
不,她想起的是早上的梦。
卡罗尔的目光在办公桌上的几样魔药器材、角落的衣架上挂着的斗篷以及书架上的一些专业书籍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和她梦里的布置一模一样。
奇怪,这个办公室虽然大体上维持着邓布利多在的时候的模样,但也有着斯内普风格的细节变动,她做梦时能想到这一点不奇怪,可完全复刻她还没见过的现实就太匪夷所思了。
不对劲。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卡罗尔倏地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心都悬了起来。
“对了,我刚刚是想问,那些密道是你在上学时候发现的,还是当上教授之后?”她神色不变地说着,一边快速地把早上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同时暗自留心斯内普的反应。
他带她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正俯身拎起茶几上的陶瓷茶壶,将热腾腾的茶倒进杯子里。
“一半一半。”他说,“有一些密道我也很久没去走过,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霍格沃茨可以算是一件有着轻微自主意识的魔法物品,它偶尔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悄无声息地更改布局。”
“听起来很有意思。”卡罗尔接过他递来的茶,道谢后低头喝了一口。
还是红茶,但比起荒原里的,这次加了足量的蜂蜜和牛奶,还有橙片,是她没喝过的香甜味道。
不是梦。她确信自己正身处现实。那么问题来了,那个离奇的梦是怎么回事?
“邓布利多的画像在那里。”斯内普示意说。
把心里的疑惑暂时搁置,卡罗尔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校长座椅后,仰视着挂在墙上的画像。里面的老人陷在椅子里,正歪头打着瞌睡,眼镜滑到了鼻尖,头上的帽子摇摇欲坠。
“晚上好,阿不思。”她大声说。
邓布利多掀开惺忪的眼皮,慢吞吞地把眼镜推回到鼻梁上,眯着眼睛朝画像外面看了会。
“噢,卡罗尔!是你。”他坐直身体,帽子因此掉到了腿上,“这帽子老是掉,当时画肖像时我就该跟画师说,别画帽子——晚上好,亲爱的卡罗尔,见到你真高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看我的。”
“我见到你可没那么高兴。”卡罗尔平静地说,“如果不是刚好在霍格沃茨,校长又是西弗勒斯,我肯定会找理由不来。”
邓布利多抓着帽子挡住半张脸,只留一只眼睛在外面眨啊眨。
“你说话还是这么直白而无情。”他说,“真令我伤心。”
“你真的会感到伤心吗?你已经死了,阿不思,伤心是留给活人的。”卡罗尔闭上眼睛,镜片后无声地滚下两滴眼泪,“我很伤心。”
邓布利多的身体往前倾了倾,像是要从画像里伸出手来。
但最终,他还是坐了回去,偏头掠过卡罗尔高声喊:“西弗勒斯,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样子,你是脚下生了根的曼德拉草吗?快来给这位女士擦擦眼泪。”
卡罗尔摘下眼镜,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下,回头看到斯内普还站在沙发那边,从身体到表情都是僵硬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口袋,看着她的眼神既担忧又慌乱,像是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初生的啼哭婴儿,想碰又不敢碰,想逃又无法逃的样子。
对上卡罗尔的眼睛,他几乎是受到了惊吓,干巴巴地说:“抱歉,我没找到手帕。”也不知道是在向她还是向邓布利多解释。
好像突然被自己的尾巴吓到的猫。
卡罗尔忍不住笑了一声,堆积在心头的沉闷情绪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她转回去对邓布利多说:“阿不思,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
邓布利多把帽子戴回头上,轻松地说:“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你指的哪一句?”
“你说死亡从来不会把我们爱的人带走,我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站台登上不同班次的列车,无论经历了怎么样的旅程,每一趟车终究还是要回到相同的始发站。”卡罗尔慢慢地复述着。
“哦,是的,此刻我正安心地坐在站台的长椅上,再也不用担心赶不上发车时间了。”邓布利多幽默地说。
“我不喜欢复杂的比喻句。”卡罗尔注视着画像里表情生动的人,轻声说,“阿不思,你是我尊敬的老师,信任的朋友,关爱的亲人,死亡的确没有带走你,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我也一样。”邓布利多微笑着,湛蓝色的眼睛似乎闪着水光,“我拥有了永恒的时间,以及,卡罗尔,西弗勒斯,在我的时间里永恒的你们。”
和邓布利多说完话,卡罗尔看了看时间,对斯内普说:“不早了,西弗勒斯,我改天再来把这壶茶喝完。”
“是不早了。”斯内普像是终于从雕像变成了活人,大步朝门口走去,“我送你。”
虽然旋转楼梯下去再走几步路就到她的房间,实在没有护送的必要,但卡罗尔没拒绝他的好意,笑着道了声谢。
两人再次踏上台阶,缓缓下降了大概两层楼的高度后,斯内普开口道:“我很抱歉,卡罗尔。”
“嗯?”卡罗尔不明所以地转过脸去看他,“为什么?”
“刚刚——”斯内普有些艰难般地说:“我知道我该去安慰你——我发自内心地想要那么做,但——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到她落泪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和畏惧,他想说话,可喉咙像是被石头堵住了,想走到她身边,鞋底却像是融化粘连在了地上。他的后背浸出了汗,大脑一片空白,头皮都在隐隐发麻。
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在她泛红的、水润的眼睛看向他时,他既想冲过去拥抱她,又居然想转身逃跑——他简直为这种冲动感到羞耻。
“是因为这个?”卡罗尔先是惊讶,跟着沉思了一会,“我想这不是你的错,西弗勒斯,不要因为下意识的反应而责怪自己。如果你没有被人安慰的经历,也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更甚者,如果你曾经看到某个人在悲伤时反而会遭到不好的对待,或者那个没有被合理安抚的人正是你自己的话,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是很自然的事情。”
斯内普有些发怔,卡罗尔的话让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很多零碎的画面。
他看到了在哭泣中被暴力对待的母亲,以及想去安慰而被推开的自己;看到了上学时他每次在受到欺凌后同学间的嬉笑和起哄;他还看到了自己去寻求邓布利多帮助时,邓布利多冷酷而嘲讽地说:“你令我厌恶”——他以为他已经不在意那时候的事了。
他甚至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卡罗尔,他在她的放声大哭里凝固成黑湖边的一株灌木,不敢动弹。直到许久之后,他听见另一道声音笑吟吟地说:“我是雷古勒斯·布莱克。”
所有画面如雾气般消散,最终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地映在他眼睛里的,是站在盘旋而下的楼梯上,侧身对他露出动人微笑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说:“不要对我太宽容了,卡罗尔。我不能只向你索取理解和支持,而不肯回以同样的、作为一个朋友应该得到的慰藉——这太卑鄙了。”
楼梯到达三楼停止旋转,怪兽石像在走廊上敞开。
卡罗尔没动,她望着斯内普,他看起来很不好受,如果不是她知道他只是刚刚没有及时安慰她,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要这样地自悔自省。
怎么会有一个人,一边恨不得要把心剖开来给她看,一边又觉得自己付出得还不够多呢?他还不明白他拿来充当交换的有多珍贵,就在忧虑是不是亏欠了她。该为了这份沉重的情感而感到惊喜和惶恐的明明是她才对。
她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说:“西弗勒斯,你在很多领域是个大师,但也要容许自己在某些方面还是个正在摸索诀窍的新手。明明刚才说不着急的是你,怎么现在你又着急起来,仿佛慢上一秒我就会对你失望一样。”
卡罗尔从石像后面迈了出去,站在走廊里转身回望还在台阶上的斯内普。
“可能这话该我来说才是。”她不无打趣地说,“我不急,你慢慢来。”
月光透过菱格窗,如水一样充盈在走廊上,斯内普专注地看着沐浴在月光里的卡罗尔,像在看一朵从贫瘠沙漠里开出的花——她当然不是为了谁而开,可谁会不为她着迷呢?
他往前走了一步,也站在了走廊上。石像在身后闭合,在安静的走廊里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恰好掩盖住了他心脏的狂跳。
他注视着卡罗尔的眼睛,轻轻地说:“也许我在某些方面并不具备天赋,也许——我要学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