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朝我瞪什么眼?有那功夫赶紧上马车离开!”江湛心里又开始冒火。
云曦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 ,再次行礼:“江大人,小女说了,自己会解决。”
见江湛黑着脸还要训斥,云曦狠狠咬了要嘴唇,索性说些狠话把事情说明白:“江大人,您刚才抱着小女和人打斗,有心人看了会传谣言,说小女不知检点,身份低微却不知廉耻地要攀英公府高枝。若是您再帮着小女处理这些腌臜事,别人会更加以为小女和您不清不楚了,到时,谣言四起,小女满身是嘴说不清了。事急从权,小女感谢大人出手相助,但危险都过了还要麻烦大人,会对小女名声有碍,所以,请江大人让小女自己处理。”
云曦言辞恳切,却故意用名声和身份往难听了说,一字一句把两人关系生生断了开去。
醒一醒,不能陷进去。她这样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
听说昭云郡主连公主都看不上,她这样的孤女估计当丫鬟都会被人赶出来。
云曦心里酸涩苦闷,表面却一脸平静,她被江湛眯了眼睛狠狠打量,却挺直了背脊,甚至还微微梗了脖子。
江湛视线慢慢凌冽,她被他盯着人犯一般紧紧盯着,依旧眼神坚定,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不清不楚?”
“事急从权?”
“我会对你名声有碍?”
江湛心里腾腾冒着怒火,语气却彻底冷了下来。
女子名声是大事,他再如何当她是小孩子也一直很小心。眼下,云曦说出这样严重的话,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十恶不赦的混不吝!
“是!”云曦坚定回视,眼神不躲不闪,仿佛江湛说得都是真话。
“你、你……”若是换成几年前,江湛肯定对着她爆粗口,顿了顿,他拧眉问她,“可是有什么不便,或是有什么苦衷?”
有什么不便,有什么苦衷!
他能不知道要小心维护她的名声?
他是傻子不成?
心里这么想,江湛还是问出了口,希望她是真有什么苦衷。
以他们几年前过命的交情和几天前她勇敢相救的情谊,江湛私心里觉得云曦和所有人不同,也许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没有!”云曦再次坚定回答,“只是单纯觉得身份悬殊,不想落人口实而已,请江大人明鉴!”
江湛眯眼盯着她,想要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端倪,却什么都没有。
云曦却再次敛衽行礼:“请大人速速离开!”
“好,好,好!”江湛被小白眼狼嫌弃还被她明着驱赶,心中怒极,盯着云曦眼睛,一字一顿,“你到时被人欺负得狠了,莫要来找我哭!”
说着,江湛一转身,抓紧手中星芒,点脚上墙、几步就跃上屋顶,眨眼就身影就消失了。
云曦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呆呆看了两眼,随即冷静地收回视线。
很好,虽然吵翻的借口很突兀,甚至细想有些莫名其妙,按照他在锦龙卫历年多年性子也该也不会如此急切,但两人就是反目了。
反目了,那又怎样。
一下子干脆利落地让自己断了念想,甚好!
至于他嘛,可能差事忙碌了,或者郡主给他另外找一个公主定亲成亲,就会马上将自己忘掉。
大家都好!
江洵沉着脸飞檐走壁,待回到自己的坐骑白雪身上,他才面无表情地吩咐原地等待命令的手下改道而行。
何千户一脸疑惑地偷偷瞟了他一眼,然后传令改道。
一群锦龙卫动作迅速地退出小巷子,动作整齐,除了刀柄撞击刀鞘的声音,沉默无声。
前面发生了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
今日要抓的人很关键,不容一丝纰漏。
但出发前,头儿已经谋划良久,按说不会出错。
何止不会出错!
自家上封能在十九的年纪当上镇抚使,让另外两个四十好几的镇抚使看不惯又干不掉,和他的身份没有丝毫关系。
一是他艺高人胆大,二是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到处历练,三是他手里有他外祖父从小给他培养的人。那些人无论是手上功夫还是刺探消息,各个都有一手,却又各个服服帖帖。
何千户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多问。
只觉得头儿神情有些古怪。
江洵看上去面无表情,心中却在狠狠唾骂自己。
早过了年少肆意轻狂了,这几年办差虽然胆大却也谨慎,为何从碰到她开始就变得……
言辞急切!
像个少不更事的愣头青!
江洵紧了紧手中缰绳,微微蹙眉,细细沉思,却依旧颇为不解。
罢了,也许是两三年不见,突然得她相助却又知道陷入她如此困境,太过着急了吧。
等办完手上差事,才细细了解相助不迟!
江洵来去都像一阵风。
但好歹给她解了燃眉之急。
没了杜家的家丁的火上浇油,场面很快被控制了。
张校尉原是云曦父亲的手下,瘸了腿才在李家效力,打仗是一把好手,教训几个闹事的也不在话下。他揪住了几个带头的,跟着云曦回了李宅。
回了寨子,云曦做足了规矩。
拜见了祖母和二婶,却只当没看见两人僵硬的脸皮,对刚才巷子里的事情,一句未提。
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氏婆媳早就知道了巷子里的事,两人心中发憷。
如果云曦进门就质问,或者仗着手里有人冲着她们大闹一场,她们还能想法对付。
可眼下,显然云曦是想用那些人好好做做文章了。
原本一个小辈,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是,李家顶门立户的男人刚因为被弹劾而撸了官职,正在想法到处疏通,好等风声过了再谋个一官半职。
若是让云曦再搞出什么黑心叔父又找了地痞流氓继续对付侄女的恶名来,那李长浩这个叔父就只能死了心,这辈子就别想在当官了。
江氏婆媳心中忐忑,几乎一宿没合眼。
云曦也忙碌到很晚。
一边让赵妈妈和腊梅清点物什,一边让张校尉盯着那些人签字画押。
“小姐,看那边还敢贼心不死!”腊梅脚步轻快地推门进门,库房东西没少,显然心情不错。
她用嘴朝东边努了努,用来示意江氏和二房几人,以表示她的愤怒和不屑。
腊梅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一对擀面杖把几个狡猾的老虔婆打得嗷嗷叫,现在知道云曦手里有了能和二房叫板的东西,就更加开心。
赵妈妈却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小姐,终究只是老太太和二房搞鬼的证据,能用来为您的婚事做保吗?”
腊梅到底年少,少了几分忧虑:“他们若是还敢把小姐的亲事说给杜家那个傻少爷,小姐就能让二老爷永远也只能当个庶民,还想当官,没门!”
云曦想了想,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两人。
“这些画了押的证据只能让他们收敛一些,不至于让杜家直接来提亲了。至于暗地里他们要做什么,还是得小心防着。”
“还有,我也及笄一年多了,当务之急,就是和族里说好,同意让我招赘延续,然后过继子嗣延续兄长的香火。”
意料之中,云曦看见两人惊讶疑惑的眼神。
“族中肯定被二房事先打过招呼了,我要招赘肯定不容易,但我手里有钱也有人,只看我如何与族中几位族老商议了。”
有时候,财帛的确很能打动人心。
云曦心说。
赵妈妈没说话,良久才缓缓点头:“小姐,此事需从长计议。”
云曦明白赵妈妈的意思:“是啊,除了让那边狠狠受点教训,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
皓月当空,秋夜寂静。
云曦经历了一天的惊心动魄,忙碌完了所有事情,终于能躺下歇息。
可是,她虽然劳累,却并无一丝睡意。
侧过身,她抬手揉了揉肋骨边上酸胀的地方。
那里有几个淡淡的手印。
能用搂着她的腰,将她夹在臂弯里和人对打,那得用多大的手劲?
没有手印才怪呢!
不过,比起那时候将她扛在肩上,疾行中将她甩得头晕眼花直犯恶心,已经好太多了。
云曦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
性子谨慎,和动作粗鲁没多大关系。
差事办得再滴水不漏,也不见得能记得打架带着她还能小心不弄疼她。
吵翻了……
也好,这臭脾气谁受得了。
宫里的那几位?
是了,前几天她还听腊梅说起,他的母亲昭云郡主婉拒了皇后娘娘想要把大公主说给他的想法。
也不是婉拒。
昭云郡主是成安王唯一的嫡女,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一条鞭子除了自家王妃老娘不打,王府里谁都挨过她的鞭子。
她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不喜欢大公主这个动不动就会抹眼泪的贵妃娘,把大公主气得当场就抹了眼泪。
云曦还记得腊梅皱眉白眼,模仿得活灵活现:“你看你看,本王妃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开始掉金豆子了!这若是娶了你,什么事都不用干,见天地光顾抹眼泪了。若是被我儿看见,直接一脚就揣出去了,不行不行,为了你的小命,也不能娶你!”
贵妃当天晚上也抹了眼泪,可这再精贵的泪珠子,到了人家从龙之功面前,一文不值!
贵妃所出的大公主不行,那么还有欣嫔娘娘的二公主,还有好几个公主到了年纪。
就算不图他的身份不图他的脸,他手里的权柄和今后的仕途,也是娘娘和公主们极为中意的事。
不敢和太子挣,但至少也让皇子有个厉害的小舅子。
云曦知道自己身份,也清楚自己斤两。
那样的香饽饽,她就偷偷想一想,过了就过了。
这样最好,她苦涩地笑。
江洵回府的时候,已经快二更天了。
整个英国公府上下都已经歇下了,除了门房还有人守着,其余就是几个巡逻的护卫了。
回到自己的明悟轩,抬头看看见屋顶几个隐约的侍卫黑影,微微挥手示意自己已经回来,让他们该换班了。
绕过十六扇正门的宽阔正堂,江洵来到后面的日常起居的地方。
抱厦里,他的小厮阿青守着一个食盒正在打瞌睡。
江洵皱眉。
娘亲又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担心吃坏了父亲,就先给他试试。
合着我就是个试药人吗?
今天心里不爽,不试!
江洵用脚尖踢了踢他,不耐烦赶人:“带着东西,赶紧滚!”
“世子爷,您回来了,”阿青揉揉眼睛,刚想着要把食盒打开,人就被江洵赶了出去。
阿青察觉今日江洵连捏着鼻子试吃都不愿,似乎很不高兴,抱着食盒楞了半晌,才想起来让人抬水进去。
一盏茶后。
侍女阿白带着几个婆子盛满了热水,面不改色地抱着一堆破损带血的衣物悄悄退出去。
江洵泡在温热的大木桶中,看着眼前袅袅水汽,又想起了刚才疑惑。
他抬起胳膊上下动了动,又把手掌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不对,不是他的力道不对。
而是……
他今日差事极为顺利,人犯被他顺利堵住,东西也全部到手,除了何千户抓人时,被对方养着的一个江湖高手一掌打飞了出去。
他肯定不能眼看着手下被人重伤。
于是,他脚尖一点,迅速掠到半空中,伸手一接……
这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的。
她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而那兔崽子硬邦邦沉甸甸,还臭烘烘的,膈得他浑身不自在。
以前,他还真没注意过。
话说,她真是几年都长不了多少分量啊。
这么轻,还这么软……
温水舒适,水雾迷茫。
江洵慢慢睡了过去。
“……江大哥,我真没事,还能自己走……”
“……啊,江、江大哥、你、你、能走、走慢点吗?我、我、晕得慌……”
“……江……大哥……我……就是……被你……颠……了一下……我……没事……你放心……”
江洵发现竟然是笑着醒来的。
睁开眼睛前,他依稀还能看见她被自己从肩膀上放下来,颠簸得厉害,一脸气若游丝劫后余生的模样。
可纵使如此,她没有埋怨,没有气恼,得知还有追兵也没有一丝颓丧。
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闪着星光的眼睛看着他。
满满都是对他的信任。
之前还救了他,在当铺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江洵伸手抹去脸上水珠,颇为不解。
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她的说辞。
江洵自诩过目过耳不忘,一字不漏地又回想了一边。
什么名声,什么攀高枝,什么谣言!
他江洵要处理个腌臜事,还能让人传出谣言来?
那就是另有苦衷了!
云曦清点好了库房,又留了人看管,第二天上午就带着人回了庄子。
马车里,赵妈妈皱眉回话:“小姐,暂时没发现二太太和杜家太太一同出门。”
云曦心里想着事,随口答:“那就再等等。”
一起收拾了了事,免得一个个对付,还得多废功夫。
回到庄子上用了午饭,云曦也没歇晌,拿了两个单子给赵妈妈。
“你去准备一下,后面的作为备用,或许要添上。”
赵妈妈心惊。
王家人胃口这么大?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家太太马氏,带着儿子王海蕴来了。
王家老爷王继昌原本是云曦父亲李长风帐下小兵,打仗不会,但心思活络,自己散了大半家财疏通关系,又让李长风作了举荐,当了京城城门的城门吏。
虽然区区九品,但好歹不用提着脑袋上战场了。
可王继昌不想让儿子继续走他的老路了。
当了城门吏,也算是彻底脱离了军户,儿子王海蕴也算争气,十八岁便中了秀才。
原本王海蕴一脸读书人的俊雅,李长风看着喜欢,就定下了口头婚约,打算云曦及笄后正式定亲。
王继昌也想着李长风已故的老爹乃是五品五官,好歹朝中有点人脉,而且李长风的发妻嫁妆颇丰,结了亲他们王家不吃亏,也就答应了下来。
可李长风父子战死,孤女又护不住长房的财产,如此,这门亲事他们王家就不想继续了。
今日,马氏带着儿子上门,想法有点多。
“儿啊,你看那李云曦……”马氏有些犹豫,“你还中意吗?”
中意就勉勉强强娶了再说,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不太好生养,大不了多纳几个妾。
王海蕴有一张读书的白净脸蛋,就是眼睛小了一些,看上去总觉得他在算计着什么。
“娘,中了秀才只是开始,今后用银子的地方尚有许多。”
中意与否,他也不明说。
我儿深明大义啊。
马氏叹息。
赵妈妈亲自把人迎到了正厅里,小丫头奉上精致的茶点,马氏心中点头。
云曦带着腊梅过来,只微微点头,坐了上座,马氏心中不满,当场拉长了脸。
云曦只作未见。
寒暄几句,云曦淡淡开口:“多谢马夫人热心相助,虽然只是一些薄产,但到底是长辈留下的,总不能不明不白送了出去。”
她之前请了祖父的一些旧友相助,江氏许了重利让王家退亲,这是重要证据。
王家看到云曦竟然还有祖父的人脉,权衡利弊下终于答应站在云曦这边。
所以,言官的弹劾才一矢中的。
而今,马氏是带着儿子来取之前答应的好处的,云曦心里清楚,也作了准备。
腊梅递了一张单子给马氏。
马氏瞥见儿子变得有些灼灼的目光,而上首的云曦却看都没看儿子一眼,心中已然不忿。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王家能娶你,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给她儿子甩脸子。
压下心中怒火,马氏细看单子。
有现银,也有文房四宝,还有缎子布匹,最后,是一些吃食。
马氏心中冷哼,极为不满。
她知道云曦的娘亲有一套非常好看的头面,红宝石点缀,金子成色十足。
当初答应帮忙的时候,她就提了一句,现在,看来是这死丫头装不知道,不肯拿出来了。
刚要发作,随即又按捺下去。
没关系,等她嫁过来,什么东西都是她王家的!
马氏把单子往边上一放,先看了一眼低头喝茶的儿子,才转头看向上首的云曦。
她一脸皮笑肉不笑:“云曦啊,之前婚事被你家老太太和二叔搅和了,原也不是我们本意,眼下你二叔的事情也了了,这婚事就接着再往下议吧!”
说着,马氏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好像他已经中了举人马上又要当状元立的自豪模样,然后再回头看云曦,眼中已经带了不屑。
“咱们两家婚事,是两位老爷亲口定下的,云曦,你放心,就算你无依无靠,我们王家也会看在昔日情分上,好好待你的!”
说完,屋中寂静。
王海蕴低着头饮茶,一脸泰然;
腊梅气得呼哧直喘,拳头握紧;
云曦依旧神色淡然,眼神平静。
就在马氏想要对云曦的嫁妆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庄子的大管事一脸震惊得直接闯了进来。
“小、小姐,锦龙卫的大人来了!”
王管事心口哐哐直跳,还带一脑门子汗,却也不敢当着锦龙卫的大人们去擦。
锦龙卫的大人们一共来了五个,各个身形健硕,一身的飞龙服加绣春刀,走路带风,虽然不甚凶悍却也满脸肃然。
为首那个更是身形挺拔,比身后四人还高出半个头,他一身黑衣,脚踏皂靴,手握一把纹饰奇异的长剑,脸虽然很俊,眼神却十分犀利,微微低头抬眼的一瞬间,似乎一眼就能将目光如利刃一般射进人心里。
在一个自称是何千户的锦龙卫说,张校尉前几天发现的黑衣人和谋逆案有关时,王管事心口狂跳起来。
谋逆案?
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敢让锦龙卫的大人们等着,王管事也不敢通传了,直接带着他们见庄子的主人。
云曦听闻王管事的话愣怔了一下,她以为,吵翻了之后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止她惊讶,连马氏母子也一样惊讶。
不,马氏母子甚至有些震惊。
相对于云曦可能还隐约知道一些内情,马氏母子听见锦龙卫三个字就和寻常人一样,除了惊恐,就是惊恐。
锦龙卫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他们抓人可不需要什么证据,稍有不慎小命可就没了。
平日里,王家和所有人一样,能离锦龙卫多远就离多远,今日这当面碰上,心口都在颤抖。
“见过各位大人,”云曦赶紧起身,走近几步,极为恭敬地敛衽行礼。
“……见、见过各位大人,”马氏哆哆嗦嗦站站起来,看见为首之人眉宇间的隐约显露的狠厉之色,腿肚子都在打颤。
“学生见过镇抚使大人,见过各位千户大人,”王海蕴到底读了些书,也见过一些世面,知道为首之人手中长剑乃是皇上御赐的宝剑星芒,也就知道了面前居高临下、只将视线从他身上轻飘飘扫过的沉肃男人是谁。
江洵微微皱眉,原本被他漠视的马氏母子,又被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
在他凌厉如刀的视线之下,王海蕴的故作镇定几乎维持不住,小腿肚子都在微微颤抖。
就这腌臜东西?
谁给你的胆子!
他还没到堂屋门口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总感觉自己心底有些没来由的暴躁。
这两天,他暗地里调查了与云曦有关的所有事情。
才知道云曦父兄去世后,她经历了许多事。
虽然躲过了和二房娘家的亲事,也把东西给夺了回来,但到时是个姑娘家,日子过得很是不易。
眼下,眼前这猪狗不如的母子两人,前面收了好处要悔婚,现在竟然有脸敢重提婚事?
狗他娘的婚事!
你们也配!
他朝云曦抬手示意免礼,也不等云曦请他落座,直接大踏步去了上首坐下。
马氏母子一个半蹲着,一个弯着腰作揖,没听见免礼二字,丝毫不敢动。
王管事站着不敢动,何千户四人是上封没有命令就没有动作。
堂屋里寂静起来,只等上首之人发话。
江洵只字未言,却已经掌控了全场。
云曦低头在下首右侧坐下,慢慢放平心绪,没有往上首去瞧。
江洵将长剑放在一边,手肘支着扶手,人斜斜倚着,他克制着心里没来由的暴躁,视线看向下首站着的姑娘。
个子是拔高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瘦不拉几。
他回忆那天臂弯里的重量,不知为何没记起来她多重,只觉得那是臂弯里应该软绵绵的。
收回视线时他扫过还僵着身体保持行礼姿势的马氏母子,他没有掩饰眼中厌恶,朝何千户看了一眼。
何千户马上会意。
垂着眼帘的云曦只听得有人低喝:“你二人出去,我们大人有案子要询问此间主人。”
有案子要询问?
锦龙卫的案子小则满门抄斩,大则株连九族!
得赶紧脱身,免得被连累!
马氏母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惊恐。
云曦默默调转视线,正碰上了江洵看过来的眼神,她连忙又不动声色地转向了马氏母子。
他在想什么,眼神如此复杂。
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就狠狠掐灭。
不该想的别想。
这是最后一次!
她冷冷告诫自己,同时将心中深埋的情感再填上一把土,重重踩两脚埋得更深更扎实,确定不会在破土而出。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让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开始思考。
江洵来庄子是找她的,遇见马氏母子不过是意外,应该不会留下他们。
果然,马氏母子见江洵根本没打算理睬他们,似乎得了大赦,连忙再次行礼,要赶紧出门。
云曦突然心生一计。
讲什么情理?
给什么财帛?
设什么计谋?
对付王家,只需一个江洵!
“江大人,”云曦起身,低头朝江洵行礼,视线很小心地没有往上对上他的视线,只看着江洵的靴子,“王家老爷是小女父亲旧部,两家以往也算熟络。您今日若是来问案,还请大人不要赶走他们。
小女长辈不在身边,王太太也算小女半个长辈,刚才还说要和小女议婚来着。
她若是在场,若是有什么小女不懂的,王太太也能帮小女拿个主意。”
云曦说完,微微抬起视线,看见了江洵略带意外的眼神。
她平静地回视,心中冷静,所以眼中清明。
“哎哎哎,李云曦,你可不要乱说话!”若不是碍于锦龙卫大人在场,王太太就要尖叫着去抓烂云曦的脸了。
什么叫也算半个长辈?
若是李家摊上事了,就是她李云曦富可敌国王家也不能娶。
不止马氏如此想,连自诩聪慧的王海蕴也沉了脸,眼神不善地盯着云曦。
江洵眼底突然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是想……
不,她一向聪明。
她想要做什么,自己就陪着她做什么。
只要她愿意,他无所谓!
这样想着,江洵看向手下。
意思非常明显,云曦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千户跟着办差不要命的上封已经三年了,他能从一个小小总棋到千户,手里过硬的功夫只是其中之一。
“禁声!”何千户表情凶狠起来,“敢在我们镇抚使大人面前吆五喝六,你是皮子松了要紧一紧,还是比人多几个脑袋?”
何千户用讯问人犯的声音呵斥他们,声音冷沉沉的听着让人毛骨悚然,马氏母子算急着要走,眼下也不敢挪动半分。
希望李云曦这死丫头不要摊上什么大案子,否则,好处捞不到不说,进了锦龙卫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马氏悄悄瞥了上首端坐的江洵一眼,总感觉他一身煞气,和传说中茹毛饮血的恶徒相差无几,渐渐地心头发颤,脸色变白。
不管什么案子,待会最好要找时机和李家撇清关系。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然后急切地等待锦龙卫的大人问案。
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时,腊梅亲自端了茶点,小心翼翼地给江洵奉上。
然后,她一脸惶恐地偷偷朝云曦看。
直到云曦朝她露出安抚的眼神,才又小心翼翼地退下。
江洵斜靠着坐在上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很是不耐烦地打量着众人。
可是,任何人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都不能逃出他的视线。
包括马氏的嫌恶和算计,以及她儿子表面镇定下额头渐渐沁出的细汗。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也不啜饮,就用杯盖轻轻刮着浮沫。
一下又一下,不快也不慢。
“兹——”
“兹——”
瓷器刮擦的声音不重,但略略有些刺耳,在这寂静的堂屋中,让人听了感觉心中有些毛毛的。
马氏母子被这声音刺激得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脸色微白,全身绷紧,等待着上首镇抚使大人发话。
也焦急地等着石头落地。
不过小小手段而已,就吓成这样,心性也太过浅薄!
江洵见状,心中冷笑。
若不是想顺应她的想法,他真是懒得看这对母子一眼,直接拖下去用刑便是。
不知使了多少手段才捞到的城门吏的小肥差,手上肯定不干净。
他放下茶盏,看向云曦,心中已经想好了要接下来要如何配合她。
“李大小姐,本官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们府上和江州刺史是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