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欢—— by白风迟
白风迟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关灯
护眼

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也许因为内劲十足,所以整个堂屋似乎都有他余音在回荡。
这声音像是低沉的洪钟,轰隆隆沉闷闷,充斥着耳膜,紧紧压在心头,威势十足。
如此问,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
还愿意帮自己?
云曦心中惊讶,尚未回答,却见马氏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膝盖传来剧痛,马氏却根本顾不上了,甚至拉着僵在当场的儿子也一同跪了下来。
江州刺史!
李府竟然牵扯到谋逆大案里面了!
马氏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根本就顾不上其他任何事情,只砰砰砰地就磕起头来。
她一边慌慌张张地磕头,一边涕泪横流。
“大人明鉴,我们王家和李家只在一年前丧礼上有过来往,之后、之后因为李云曦守孝更是断了联系。这几日,是因为李家大房和二房因为财产起了争执,我们王家只是、只是受人之托,办了一些小事而已。
大人啊,我们王家和李家、和江州刺史谋逆大案可是毫无关系的,大人您一定要明鉴啊!”
王海蕴浑浑噩噩地跪在马氏身边,惊慌中有些疑惑。
按说,云曦就算想摆脱与他们王家的口头婚约,也没这个本事能请到锦龙卫的人来威吓他们。
退一步说,云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用已故祖父的人脉请动锦龙卫,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又凶名在外的镇抚使大人,而且,用的还是谋逆大案这样的借口。
除非……
这李家、或者说李云曦本人,真得摊上案子了!
王海蕴刚想明白,后背就冒出了冷汗。
真是幸运无比,只差一点就要定下婚书了。
当然,定下婚书也能解除婚约,但与他仕途无益。
王蕴海一脸后怕地抬手用袖子悄悄抹去额头冷汗,却不知,上首江洵正微微眯起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感觉到一种被利刃对准要害的错觉,脖颈处凉飕飕的,仿佛已经被豁开了皮肉,冰冷刺骨的寒意直达心口。
王海蕴后知后觉地抬头四顾,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正想开口为王家细细辩驳几句,却见那锦龙卫的千户眼珠一瞪,凶狠怒斥:“李家大小姐说你们今日是来议婚的,而你们却说与她毫无关系?敢在镇抚使大人面前说谎,不怕立刻身首异处,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马氏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刚才说的话,那些杀千刀的锦龙卫都听见了。
何千户不过一句话,就将她搁在了火上烤。
“我、我……这、这个……”马氏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圆自己前后不一致的话。
一瞬间的功夫,她脸色惨白。
“大人容禀,家母言辞有误,此事或有误会,”王海蕴这想起自己功名在身,可现在让他站起来也不敢,没时间懊悔,只好尽量为王家辩驳。
李家的银子拿不到就算了,王家绝对不能掺和到谋逆大案里去。
“说,”江洵赏赐般说了一个字。
这让王海蕴心中大喜。
有辩解的机会,就有脱罪的希望。
“大人,李家和王家当年对婚约一事,当年两家长辈偶然间随口笑谈,无定亲信物,更无写下文书,故此,学生以为,婚约一事并不成立。
再者,李家和王家不过当年长辈之间公务的联系,说不上通家之好,自家父去往城门处当差后,两家更是几乎断了往来,不过出于恻隐,李家出事之际曾去吊唁,但后来李大小姐于庄中守孝,两家更是从未来往。故此,李家和江州刺史有何关联,王家毫不知情。
至于家母说和李大小姐继续议婚,那是因为李家长房和二房因财产起了争执,而我们王家只因为当年一句笑谈被掺和了进去,家母以为李大小姐孤苦无依,所以才起了要照顾的心思继续议婚。但据学生所知,李府大房和二房的财产争执,已经被李大小姐自己解决。李大小姐若是需相帮,王家当然义不容辞,但婚约一事既是笑谈,已故长辈戏言几句也就过了,何必还要细究,故此,学生以为,家母虽然言辞有误,但情有可原。
还请大人明鉴!学生叩谢!”
王海蕴一番长篇大论说完还小心翼翼磕了一个头。
马氏略微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读书人,比她这张笨嘴厉害!
马氏松口气了,可王管事却气得胸口连连起伏起来。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无情无义、颠倒是非在他嘴里倒成了深明大义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啊”的尖叫,接着就是嘴被无上的“唔唔”声。
王管事皱眉转身,看见了门边上赵妈妈正捂着腊梅的嘴巴,把暴怒的她死命往外拖。
不止王管事和腊梅几人气愤不已,就是何千户和他几个兄弟都对不要脸的王海蕴刮目相看。
胆子大不是坏事,但你要看上面坐着的是谁。
所有人都朝上首之人看去。
江洵听完了王蕴海的话,却面色不改。
很多显贵之人再不要脸的话他都听过,何况眼下区区一个小秀才。
只是,她会不会听了难过?
江洵看向云曦。
却发现她自始至终站得笔直,眼神清澈,表情平静。
不对,她脚上还伤着,怎么还站着?
是自己没注意。
“李大小姐,坐下说话,”江洵声音和缓地对云曦说。
然后,他看到了众人或惊讶或疑惑或探究地视线。
可他会在乎?
云曦也愣怔了一下。
她没料到,王海蕴如此一番话后,大家都等着江洵示下,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
江洵摆明了在众人面前偏袒她,这……要让她如何转圜?
大大方方坐下,云曦趁着给自己整理裙摆的间隙,心中马上想好了对策。
她微微欠身行礼,好像对上首的大人十分恭敬,甚至还带着几分宽待的感激。
“多谢大人体恤小女体弱。
小女是日前因王家闹退婚,才偶然得知两家长辈有口头婚约,因家父从未提起,故此尚且心存疑惑。眼下,小女听王家少爷如此明说,那就再清楚了不过。
既然两家无婚约一事,如此,倒也甚好。
至于两家关系一事,小女自父兄丧仪上见过王家人,就是日前王家退婚之时了,如此说来,是小女对两家有故交之情实属误会,是小女的错。
至于王家太太,既然王家少爷对两家关系已经分说清楚,那小女之前也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基本敬意而已,大人可不必理会。”
说完,云曦没去看地上跪着的马氏母子脸色由白转青,只再次朝上首的江洵欠身行礼。
江洵凤眸带笑,注视着云曦时,眼中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光晕和神采。
什么“偶尔听说”、什么“实属误会”,什么“基本敬意”,她几句平平淡淡的话,却把王家一家子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把这一家子忘恩负义之徒永远的钉在了耻辱之柱上,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好孩子……不,好姑娘!
江洵在心中为云曦击掌赞叹!
“……大人,既然已经分说清楚,学生是否可以带家母离开?”
既然双方都承认没什么来往,王海蕴虽然脸庞火辣辣的,但还是大着胆子要求离开。
江洵朝何千户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就在马氏母子以为得到赦免的时候,何千户几人却粗鲁至极地揪着两人衣领拎了起来,说话却对着王管事。
“拿笔墨来!”
片刻后,王海蕴在何千户凶狠的注视下,一字一句把两家毫无关系、甚至连口头婚约只是偶然随口一说、不可作数的事都详细地供述下来。
“如此,可行?”王海蕴写完,小心翼翼递给何千户。
“把你们王家收了银子,无中生有悔婚一事也写明白。”
“怎么,不想写?”
“还是因为王家早已和谢宁州早已有了首尾,想要通过悔婚摆脱李家直接攀附刺史大人?……敢瞪眼,信不信爷当场挖了你的眼睛!”
何千户凶相毕露的随意胡扯,却吓得王海蕴差点屁滚尿流,只好一一写明。
一盏茶后。
“头儿,您看!”
何千户递上嗯了马氏母子手印的自述状。
马氏母子一脸期待。
这下,应该和谋逆案彻底撇清关系了吧,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江洵满意点头。
他知道云曦在让他帮忙。
甚至,以两人的默契,江洵以为不用她明说,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自己就能明白。
果然,他看到她眼中有了一丝欢喜。
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和以前一样,满是信任。
正该如此!
他们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咳……她永远可以信任他!
江洵一目十行后递还手下,简单“嗯”了一句,表示满意。
马氏母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欢喜,刚要快速离开,却听江洵慢悠悠开口了。
“小小城门吏敢收受贿赂,将二人绑了,待抓了那城门吏,带回去一起细细审查。”
怎会如此?
马氏母子均是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晕死过去。
刚要大声辩驳,却已经被何千户带着手下塞了嘴巴,瞬间绑成了粽子,丢在堂屋大门边,像只死狗一般动弹不得!
王海蕴自诩才高八斗,却心知自己已经被一步步骗进了阴沟里。
好在,终于从谋逆大案里脱身出来,除了掉脑袋的大罪,区区贿赂不过小事尔。
父亲总有办法将他们都救出来的。
待会那李云曦被问责谋逆之事,看她如何向自己求救!
王海蕴心中不断安慰自己。
“多谢大人!”
云曦心中欢喜,终于干干净净地将王家摆脱了,甚至,江洵还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也算是帮她大大出了一口恶气了。
所以,她起身,真心实意地朝江洵行礼。
江洵眼中带了笑意,刚要说不用谢,却见云曦又转身朝何千户也行了一礼:“多谢千户大人。”
何千户死心塌地跟着江洵混了多年,虽然性子被差事历练得差不多,但到底也只有十八岁,平日里眼中除了差事,连定亲的姑娘叫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见云曦朝他恭敬无比地行礼,有些不自在地收起脸上凶狠,抓抓脑袋刚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冷不丁觉得胸口一凉。
锦龙卫本能的警觉让他环顾四周危险。
危险……的确危险!
头儿正用看死刑犯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好恐怖!
何千户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心口,仿佛那里已经被星芒扎穿了一般,凉飕飕得十分难受。
正不知该如何,却见头儿不耐烦地朝他挥手。
何千户带着三人,顺带把王管事也一起带到了堂屋外。
站在堂屋门边上,比站在头儿锐利的目光下来得自在多了。
何千户又踹了一脚缩在地上的王海蕴,看着他颤抖不已的模样,心里更加畅快了。
云曦看着几人像是被狗撵着一样匆匆跑了出去,心里哭笑不得。
正想问问他来做什么,江洵倒是先开口了。
“江州刺史案告破,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
皇上的赏赐昨日全部已经到了府里,前头说过,不便为你请功,但我的赏赐随你选!”
江洵说得很随意,因为之前许诺过。
可外头门边上的马氏母子却如遭惊雷。
不是涉嫌谋逆?
而是破案有功?
天呐,他们错过了什么?
他们错过了一个金菩萨啊!
马氏悔恨交加,当场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王海蕴一张脸青白交加,看向堂屋的视线有些恨之入骨。
“嘭!”
“老实点!”何千户又是一脚,将王海蕴揣得趴在地上,疼得他半天喘不过气。
屋子里。
云曦感觉这话江洵不止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外面那对母子听的。
就是为了再给她出口恶气。
突然间心里酸酸软软的,心里若是不感激,肯定是假话。
云曦抬眼朝他望去。
发现他不仅说话柔和起来,连眉宇间的沉肃都消失无踪,想来,案子告破应该让他更加意气风发吧。
她早已听说皇上前几日早朝就赏了他蟒袍,这是无上荣耀。
他的拼命,值得这份赏赐
她……也为他开心。
江洵说完,就朝她细细端详。
她笑得眉眼弯弯,大眼睛里好像放了萤火虫一样会发光。
还有,乌鸦翅膀一样的睫毛会随着她的笑微微抖动,好像乌鸦要飞起来一样。
突然间发现她真的长大了
而且,真好看!

江洵朝门口看了一眼,何千户很有眼色地把瘫软的马氏母子都拖了下去。
“呜呜”挣扎声过后,屋子里很安静。
江洵想起皇上的赏赐里有一柄非常锋利的匕首,他第一眼看到赏赐单子就像把匕首送给云曦。
“……还有,一方前朝古木大师亲手制作的砚台,对了,皇上还是赏了一百两黄金,五百里银子,都给你!”
云曦默默听着,然后在江洵明显愉悦的神情中缓缓摇头:“多谢江大人。大人为国为民,办差时身受重伤,小女为大人遮掩踪迹,本是小女应当应分,不敢再言赏赐。”
江洵微微有些错愕。
云曦言辞恳切,不似假意推脱。
是不喜他选的赏赐?
还是真不想要?
但无论不喜还是不想,都让他有些意外。
不知怎的,他刚想问缘由,出口却成了……
“那日,为兄有些冒失,丢下你一人离开,我二人乃过命之交,你之为人,为兄心里清楚。你之所以言辞苛责,为兄虽然至今不明,但应该是有苦衷。可不管是何苦衷,应不该影响我二人交情。”
江洵出口才发现不对,转而改口:“为兄挑的赏赐,你若是不喜,改日为兄再选一些你中意的。”
回去的路上,江洵的鞭子甩得“啪啪”响。
马儿吃痛,跑得越来越快,扬起一阵漫天尘土。
何千户的马原本离他只有一个身位,现在已经越拉越远。
头儿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好好的吗?
瞧他吃了一嘴的尘土!
庄子里,腊梅也在奇怪:“小姐,那江大人送的赏赐为什么不要啊?”
宫里赏赐的东西呢,听听就觉得很厉害。
云曦正低头写着什么,听闻头也没抬:“你不是你的东西,一个铜板都不能要。”
腊梅愣怔。
难道那个江大人说的东西,小姐不该要?
不该要为什么要送啊,这江大人难道不安好心?
云曦没理腊梅,将手里的单子递给赵妈妈
赵妈妈看了两张单子,皱眉:“小姐,你这是……”
云曦平静点头:“入赘之事,要尽早了。”
族中七位做主的叔公,只有三叔公和七叔公还站在她这边,其余的,都被老太太和二房笼络了。
赵妈妈眉头皱得更紧:“小姐,三老太爷听说前几天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
她又看看手里其中一张入赘人员的单子,不知皱眉,整张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小姐,这单子上的少爷,还没一个比得过王家少爷的。”
无论从功名,长相,还是家世。
赵妈妈看着其中一个死了娘子年纪超过三十的更是心口都在痛。
云曦脸上没甚表情:“入赘,看品性就行,这些人的家世我大概都知晓,所以,让暗中让人多多打听,摸清楚了品性就行,切记,要快!”
万一老太太做主,和那族里几个叔公一起把她胡乱嫁出去了,那才叫糟糕。
赵妈妈虽然替自家小姐不值,但心里明白,只好点头下去办事。
第二天,赵妈妈过来回话:“小姐,那几个人选都派了心腹婆子去打听了,不出几日就会有消息。”
云曦点头,心里打算着给三叔公在请个好一点的大夫,但想着太医都来过了,也束手无策,想来她请了也是白请,“四叔公娶孙媳妇,你送份厚礼,再给她娘家兄弟疏通一番……”
赵妈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唉,老奴知道。”
见云曦眼中始终有些郁色,赵妈妈挑了个话头:“小姐,老奴打听到了,二房那位过几日要和她娘家嫂子一起去上香,我们可以在那日动手。”
云曦眼神平静中带点犀利,来而不往非礼也!
江洵郁闷了几日,到底也没有想通,自己那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云曦。
昨日,他又送了一份礼物到庄子上。
傍晚,他就知道了东西又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是不高兴了吧?
江洵隐隐猜测。
可哪里不高兴了?
自己太凶?把她拽疼了?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也不是小气之人,当时年少,脾气又暴躁,看见她腿伤了还闷头不说,开口就是训斥,也不见她有一丝不高兴。
江洵虽然疑惑,但手里差事多,没多久就抛到脑后。
过了两日,他听见手下何千户回了那王家的消息。
“头儿,那王家果然不干净!”
何千户把探查的结果一一细说。
数额不大,但足够锦龙卫作文章了。
“小姐小姐小姐——”腊梅一脸喜色跑进来,说着她刚打听到的好消息。
“王家老爷被撸了差事,成了个庶民,带着妻儿灰溜溜回老家了!”
云曦正烦恼着,哪家少爷可以先相看起来,腊梅的消息让她着实欣喜了一番。
晚上,洗漱了一番后,靠在引枕上看书。
云曦看着赵妈妈欲言又止,倒是帮她先说了:“不必特地上门致谢,这是也是锦龙卫的正经差事。”
赵妈妈放心了,但又似乎不太放心。
果然,第二天下晌,赵妈妈看见了那个江大人又来了。
江洵直接把赏赐里里面的一本孤本给直接放到了云曦面前。
“这个,想来你应该会喜欢了!”
古朴且优雅,有价还无市。
云曦没有再推脱,直接起身行礼:“多谢江大人。”
然后,她就默默坐下了。
江洵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有信心云曦会喜欢,但看这架势,喜欢的情绪也着实内敛了一些。
屋里沉默起来。
江洵想了半天才想了一个话头:“那王继昌贪墨银两……如今回老家去了。”
他想说王继昌差点去了半条命,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她不似寻常闺秀胆子很小,但衙门里的事,少说几句为好。
云曦微微垂着视线,缓缓起身,再次恭敬地给江洵行礼:“多谢江大人为民除害,小女替进出城门的所有百姓感谢大人。”
江洵勉强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表示接受她的礼数,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的小丫头急匆匆进来。
“小姐小姐——”腊梅气喘吁吁,她一脸气恼,没仔细看屋子上首坐着客人,直接就冲口而出,“王员外的庶三少爷,自己一脸麻子的,还背后嫌弃小姐您克父克母,自己也是短命相呢,气死——啊,江大人!”
她说了一半才瞥见屋里还有人,连忙行礼。
云曦让她先下去,江洵却拦住了,“何人如此诋毁你家小姐?”
他声音冷沁沁的,突兀间倒是把腊梅吓了一跳。
腊梅自己闯祸了,偷偷看向云曦。
“本官问你话,照实回答!”
江洵声音又冷了几分,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眼神中的戾气已经显露了出来。
腊梅知道锦龙卫的大人都是手上染血的厉害人,但她也是个忠心的好奴才,心说小姐不点头她就是掉了脑袋也不会交代的,心里正哆嗦,却听云曦开口了。
“回大人,可能是庄子上的婆子办事不利。原本是打算暗地里相看入赘人选的,却被人家发现了,看不上我所以先嫌弃上了。”
云曦声音淡淡,没有一丝为自己寻找夫婿的害羞和尴尬。
屋子里再次静谧起来。
江洵听见了自己微微加重的呼吸。
“小……姐……”
“好好说话,舌头捋直了!”
“小、小姐,那江大人脸色好可怕,像是要吃人似的,幸亏他走了,奴婢的腿肚子到现在都还在打颤呢!”
“无须害怕,锦龙卫的大人都是和恶徒打交道,若是不凶狠一些,怎么能斗得过恶人!”
小姐,奴婢觉得,刚才那江大人就把您给当恶人了,说不定想要把您抓起来呢!
这句话,腊梅没敢说。
云曦拿起一张单子,把其中王三少爷的名字给勾去。
品性不佳,不相看也罢。
江洵是被何千户急匆匆叫走的。
否则,他肯定会把那个什么王员外一家挖个底朝天。
原来是要嫁人了!
所以急急忙忙和自己撇清干系。
员外的庶子?
呵,员外的庶子!
她还真敢想!
那样的货色,据说还是个满脸麻子的东西,也敢肖想她?
给她提鞋都不配!
江洵心中细数京城优秀儿郎。
他江洵肯定是排第一位的,接下来勇国公的嫡长孙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对,她要入赘,应该是给李家长房这一脉传承香火的。
那自己就不行了。
为什不行?
若是嫁他,长子袭爵,幼子就可以为李家长房延续香火。
如果有了女儿,也可以……
江洵发现他竟然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帖,不知不觉突然觉得刚才灰蒙蒙的心情,犹如耳畔清风,舒畅了起来。
还是不对!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
江洵微微皱眉。
何千户看着离自己一个身位的头儿正慢悠悠骑着马,刚想说下手刚传来的消息,突然前面又是一阵漫天的尘土。
“呸呸呸!”
头儿一骑绝尘而去,而他又是一嘴尘土。
见鬼了吧?
怎么每次来庄子都要生闷气?
下次不来还不成吗?
何千户郁闷之极。
三天后。
赵妈妈一脸喜色地来回消息。
“二房太太和她嫂子上香回来,被一群乞讨的流民给狠狠冲撞了。二太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她嫂子连袖子都被撕烂了一只,马夫被吓傻了,最后还是一个家丁慌里慌张赶了马车回去的……”
云曦一边拨动算珠,一边看账。
赵妈妈听着她的声音幽幽想起:“希望她们以后行事时,心里有数。”
若是再犯,就不是回敬内宅女眷这么简单了。
日子相安无事起来。
这天,云曦接到了族中消息。
三叔公病重不治,于天亮前离世了。
云曦心中沉沉的,换了丧服,带着人去吊唁。
可她没料到,好好一场吊唁,竟然给她设了陷阱。

江洵一身素简常服,带着家丁往槐树胡同而去。
他今日是代父亲前去吊唁大理寺的老司直李齐老大人。
他印象中,父亲不止一次夸赞过这个从六品的李老大人,说他品性端方,几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为此,前不久还请了宫中太医给他诊病。
但到底人争不过命。
江洵心中有几分惋惜。
进了李老大人的家中,灵前上香,替父恭敬行礼。
李大人的长子得知是大理寺卿江大人的嫡长子来吊唁,将他待为上宾,专门着了管家请他去书房落座奉茶。
江洵今日来此吊唁,收敛了一身戾气,简素长袍衬托下一副儒雅公子的模样。
一路行去,不断有人往他身上瞧。
江洵被瞧得多了,根本不在意,倒是随意地和管家谈起了李老大人生平:“……父亲一直记得老大人,说他有李氏武将后人风骨。家风严谨,为人刚正不阿。”
管事抹了眼泪,拱拱手:“多谢公爷和江大人一直记得我家老爷,我家老爷生前常说,能在公爷手下办差,是他一生幸事。只是,我们李氏一族从戎的子弟也渐渐少了。族里二叔公生前还是五品的武官,虽然一生戎马也未及四品,但至少也是寿终正寝的。可是,去年三爷父子战事不利还尸骨无存,至此后,我们李氏族中就很少有子弟再愿从戎了。”
江洵略作宽慰,又似不经意说起:“老人家也莫要心酸。本官听说,你们族中三爷不到四十,作战勇猛,已经是六品武将了,若不是……今后也一定前途无量,李氏武将悍勇之风从未消失,李氏先辈也应瞑目了。只是,你们三爷这一脉要断了香火了,颇为可惜啊。”
管家却摇头:“三爷父子是去了,但三爷膝下还有一女,也总算香火未断。”
江洵做好奇状:“留下一孤女,不是断了香火吗?难不成还招赘?”
管家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族中几位叔公已经知道行十六的云曦姑娘准备招赘了,几位族老正在商议此事,只是三叔公离世,事情耽搁了而已:“不瞒江大人,三爷的女儿正整备招赘延续他们一脉香火。”
江洵脚步不着痕迹慢了下来:“李氏族中这样的孤女都是招赘吗?”
管事没发现走得慢了,“倒也不是,族中不拘族人婚嫁,是否延续香火全凭那一支一脉自己做主。”
江洵缓缓“哦”了一声,恢复了脚下的速度。
这个规矩不错的。
入赘,还不如嫁他呢。
他心里很慢悠悠地告诉自己。
他们是什么关系,可以交托后背的关系!
云曦一早就去三叔公家吊唁了。
除了吊唁,作为和三叔公走得很近的族亲,她帮着三叔公的儿媳接待着一众女眷。
一个上午忙碌下来,她已经感觉十分疲累。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有赵妈妈带着的两个婆子,还有腊梅。
三叔公的儿媳仿佛很是不见外,拉着她忙了好一阵,似乎这才见她到眉宇间的疲色,连忙找了一间厢房,“云曦啊,你先歇一会。六婶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若不是你帮忙,这一大摞的事情根本忙不过来啊。”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