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大人黑沉沉的脸,满身都是戾气的样子,真是可拍!
还好,自己不是锦龙卫的犯人。
“只是,若是你入赘,不能再有其他女子。以后你我所出的所有子女,皆归李家所有。你若是日后功成名就,想要脱离李家,不可带走子女,甚至还需偿还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每个铜板,以及,我为你付出的那几年光景,女子韶华短暂,也须得折了银两一并偿还!”
杨六郎有些懵。
他只听见了“你我所出子女”,心口就咚咚乱跳起来。
“你可愿意?”云曦问。
杨六郎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被一声“咔嚓”打断了。
两人转头望去,之间江大人将手边小案几的一角,给生生掰断了。
屋内所有视线一齐转向江洵。
江洵则漫不经心收回手,两分长麦秆粗的木刺扎进手里,血珠很快顺着手指滴下来,他只是随意地往外一揪。
好像这才发现大家都看着他。
表情淡淡的,他朝两人微抬手。
示意云曦和那葱条继续。
云曦张嘴:“杨六郎可回去细……”
考虑两字还在嘴边,余光发现江洵手指微微一捏,原本就在冒血珠的豁口,竟然淌了起来。
她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愣在当场。
杨六郎一脸疑惑,顺着云曦的视线望过去,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江大人半个手掌都淌了血。
而他本人,却好像根本不知情,也不觉痛。
江洵顺着云曦视线低头,才看见手上血迹。
刚想用袖口随意擦掉,却忍住了这粗糙至极的行为,改为在云曦的视线下,慢悠悠掏出帕子,准备给自己包上。
期间,他还不忘再次抬手,示意云曦继续,不用管他。
云曦慢慢转回视线,看先杨六郎,不知怎么的,说话有些心不在焉:“杨六郎……对我说的条件……”
她话没说话,又转头了。
江洵单手包扎,能包扎好了才叫奇怪。
而他身后那个何千户,竟然直愣愣站着,似乎没张眼睛,看不见他的顶头上司正和一条帕子苦苦作斗争。
血染了帕子,帕子却捏在手里迟迟没包扎上,江洵似乎还一点不着急。
云曦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也不想等杨六郎回答了,想先把他送走再说。
可云曦送客的命令尚未出口,上首坐着的江洵又出幺蛾子了。
单手包扎失败,帕子直接一个哆嗦掉地上了。
帕子染了尘土,可就是这样,这个糙爷们还想捡起来手上裹!
等云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三步并成两步来到江洵身边,弯腰捡起了手帕,正打算给他包扎。
好像哪里不对?
云曦心里问自己。
但她还没得及想明白,却看见了江洵望过来的眼神。
有惊讶,也有非常明显的期待。
云曦想把帕子递给何千户,却发现他已经变成了木头庄子,连眼珠都不带动一下的。
又想把帕子扔回给江洵,让他随便用手捏紧一会止血了就成。
可是,那道期待的目光,一直灼灼地盯着她。
云曦甚至有一刹那的恍惚,竟然觉得看见了夜晚天空里最闪亮的星辰。
胡思乱想些什么?云曦心里斥责自己。
罢了,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上吧。
云曦避开那道目光,弯腰低头,手中利索地给江洵用帕子包了伤口。
这边,云曦低着头,何千户却从木头庄子变回了活人。
他视线视线渐渐下移,看到了“无意中”伤了手的头儿,正抬起了眼眸,静静看着下首端坐的杨六郎。
视线好像复杂,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好像只是无意,又好像很是刻意。
好像在炫耀,但若是细看,什么都没有。
但渐渐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就是这样的目光,让杨六郎着实感觉如芒在背!
仿佛被一头黑暗中的猛兽盯上了,夜色中只有一双散发凶光的眼瞳散发冷意,随时都能扑上来将他撕碎。
不一会,他就感觉后背一声冷汗。
何千户觉得头儿今日有些不地道。
那小鸡仔模样的文弱书生,能用您审讯人犯的眼神去盯他?
江洋大盗亡命之徒都受不了,何况是他?
江洵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缓缓地收回视线。
看向给自己包扎的云曦,目光瞬间柔和。
“李、李、李姑娘……”杨六郎哆哆嗦嗦站起来,一脸惊恐地颤抖着手给云曦拱手作揖,“小生今日还有事,想先行离开……”
云曦惊讶地转头。
她看见了杨六郎满头冷汗,仿佛刚收了一场惊吓。
转头去看两人。
身后的还是木头庄子,连眼珠都不会动。
而江洵则是一脸疑惑地回视她。
“好,你先回吧,若是考虑好了,我们就找双方族老签下契书,”云曦心里惦记着案子,也想把人早点送走。
刚要叫人把杨六郎送出庄子,却见何千户眼珠动了动,开口了:“李姑娘,在下正好要去门口马车上找点东西,若不然,让在下送这位少爷出去?”
云曦刚要说“不敢劳烦”,却见江洵随意地挥手:“去吧,把人好生送出去。”
何千户领命,和走路颤颤巍巍地杨六郎一起走了。
云曦总觉得江洵今日说话怪怪的,刚才“好生”两人说得特别重。
不过,她没心思多想,那个醉眼歪斜的男人到底怎样了,她很想马上知道。
杨六郎亦步亦趋走在何千户身后,时不时还抬袖子擦擦额头冷汗。
从官服和鱼袋来看,此人应该是个千户。
那么,刚才那个丰神俊朗却一脸阴沉的男人,怕不是……
“哐!”
杨六郎眼前闪过一道利刃。
何千户抽出了腰间长刀,又不动声色地马上归鞘。
杨六郎他吓了一跳,差点脚步踉跄。
“杨少爷家中应该事务繁忙,”何千户慢吞吞地说。
杨六郎能活到今日,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他恨不得今天没来:“是是是,小人庶务繁忙,没时间再来庄子上见李姑娘——不不不,小人今日就没有出过家门……”
何千户点头,表示很满意。
云曦根本不知道,她看重的入赘人选已经被搅黄了。
两人刚离开,云曦就迫不及待问:“江大人,那案子如何了?”
江洵一脸正色,仿佛案子就是他来的唯一目的:“基本已经结案。”
他有条不紊地把经过说过云曦听。
从当年在花朝节上掳走云曦的事情开始,一直到这个漏网之鱼终于浮出水面。
他讲得非常仔细,云曦也听得很认真。
“李齐老大人的儿媳和你二婶也参与其中,此三人中你二婶应该是主谋,如今,案子已经交到了刑部……”
查清就好。
云曦松口气。
二叔应该会来闹事,但她不惧。
心里正想着,抬头却见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腊梅来叫她去用暮食了。
“多谢江大人!”
云曦起身,恭敬行礼。
她心里思忖,送他离开时正好把谢礼送上,也免得她上门。
“天色这么晚了?光顾着说案子,回府要错过晚膳了。”
江洵似乎自言自语。
云曦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江大人,不嫌庄子饭食粗陋,就在这里用了暮食再走吧。”
江洵一脸歉意:“实在抱歉,那就叨扰了。”
云曦对江洵顺坡下驴的话有些意外。
我只是客套一句而已,你难道不是应该说“不麻烦了,天色将晚”云云之类?
云曦带着江洵去了花厅,准备用暮食。
既然准备留贵客用饭,当然不能是她一人用饭这样的简单了。
吩咐下去多准备几道拿手的菜式,云曦请江洵落座。
考虑到只有两人,云曦也没有用大圆桌,只是一个简单小巧的八仙桌。
“江大人,庄子上的饭食粗陋,您别介意,小女让人摘一些新鲜的蔬果,给您尝个鲜。”云曦一边说一边请江洵坐在主位上,自己则打算坐在他对面。
谁知,江洵却坐在她侧边的右侧位置。
云曦余光看去,今日江洵一身华服衬得他五官极为英俊,此刻沉默端坐,一脸肃容,看上去很是有贵族公子的矜贵模样。
倒是让人看了极为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这人芯子里就是个糙爷们的话,光从样貌来看,真是万里挑一。
只是这样坐,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一顿饭而已,云曦心说算了。
增加了菜式,饭食没这么快上来。
云曦让人上了茶点,准备慢慢等。
江洵一直沉默,只是云曦和他说话时,偶尔微微颔首。
直到云曦让人送了谢礼上来。
“江大人,那日多谢大人搭救,若非大人及时出现,小女这辈子几乎就要毁了!”
云曦把一个古朴的盒子递给江洵:“这是家父生前偶然间获得的一把利刃,算不上珍贵,但也算出自明师之手,大人莫要嫌弃。”
江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对云曦的谢礼觉得很意外,顿了一下才接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听见云曦催促:“大人,打开看看。”
江洵垂着眼睛,再加上今日甚为寡言,倒是很好的遮掩了心思。
他在云曦期盼的眼神中,缓缓打开了盒子。
腊梅带着小丫鬟来上茶点:“小姐,厨房里说还要等一会,奴婢想着先上茶果,垫一垫。”
小丫鬟们摆好就下去了,云曦看着江洵取出了盒子里的匕首,打算细看。
眼前是一个茶盘,里面有一个小茶吊和两个茶杯,以及盛放了果子蜜饯的四个小蝶。
见江洵似乎还满意谢礼,云曦心里也送了一口气。她亲手给江洵倒了茶水,然后,自己就这茶水,吃起了点心。
她还真有些饿了。
“这柄匕首命犽戚,通身精铁,三百多年前出自铸剑大事鬼崖子之手,重一斤七两三钱,自铸成后曾五度易主,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五年期西北的战事上……”
江洵喜欢兵器,一眼就看出了来历,他手持犽戚不停前后翻转细看,口中还向云曦说着它的历来。
云曦不懂这些,只知道她的谢礼送得很是合宜。
刚要随口附和几句,突然,右边出现了一只大手。
云曦眼看着那只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茶盏,然后很是自然地一口饮尽。
而且,好巧不巧,他嘴唇触碰茶盏的地方,也是她嘴唇触碰茶盏的地方。
她目瞪口呆,继而耳根微微发烫。
“……传说,鬼崖子离世后,第一任主人是一个武林高手……”
江洵视线紧紧盯着匕首,似是非常喜欢,左手将茶杯放下,继续边欣赏边介绍。
“那个武林高手获得犽戚后,还自创了一套配合这个柄小巧武器的近身功法……”
云曦翘首往门口瞧。
她没心思听什么武林高手,只希望饭食早点来。
只不过,她也知道,临时家加菜肯定没这么快。
心里叹气,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那只大手在示意她续水。
“后来,这个高手在一次对敌□□时,凭着这套功法大展神威,□□余孽尽数屠尽,他也在江湖上再次扬名立万……”
云曦盯着那只大手,又死死盯了几眼自己的茶盏,在心里诅咒那个江湖高手一辈子都没茶水喝!
身边是救命恩人,云曦任命。
但也不想让他再和自己用一个茶盏了。
“后来,那个江湖高手死了,犽戚再次易主……”
云曦见江洵视线一直放在兵器上,就偷偷把茶盏换了一下。
她把江洵自己的茶盏悄悄挪了过来,刚要递过去。
“这第二任主人是个纨绔!”
江洵像是觉得暴殄天物一般,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他一边加重了语气,一边头也不转地伸手就来抓茶盏。
云曦感觉自己的手和茶盏都被那只大手握住了,自己大半手背都在他的手心里。
说他是大手,还真不小。
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掌心干燥,且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湿气。
这是得多激愤,才气得手心出汗啊!
可你激动归激动,别这么粗心啊!
云曦这回不是耳根红了,连腮边都晕起了一抹粉霞。
“……这个纨绔,什么都不会,一身的草包功夫,最后还被人绑票了!”
江洵似乎毫无所知,掌心的小手一下溜掉了,他只顾着端起茶盏,仰头一口饮尽。
这架势,仿佛在喝烈酒。
还喝得耳根脖子都发红。
还是那个糙爷们!
云曦心里吐槽。
不想搭理。
茶盏被人用过了,喝不了水就吃点蜜饯茶果。
云曦心里烦躁。
捏起一颗蜜饯就狠狠咬了一口。
她看着自己的茶盏觉得嘴唇会抖,看着江洵的茶盏觉得手会抖。
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对劲。
而身边之人呢,还在说那把武器。
“……他自己不学无术,却说那犽戚不如传说中神勇,然后,他将犽戚拍卖了出去……”
云曦心里烦,却似乎能够理解几分,因为父兄在世时,对好兵器似乎也格外看重。
罢了,用完暮食走了就行。
云曦耐心地听着江洵继续说着犽戚,吃着茶果,四个盘子里拢共也没多少,云曦吃得慢,还剩一半多。
腊梅匆匆过来:“小姐小姐——”
“何事?”云曦正吃桂花糕,吃到一半也不好塞嘴里,放下起身,走到门口。
“那江大人可能吃辣?”腊梅小心翼翼地问,赵妈妈说了,锦龙卫的大人脾气都不好。
“这——”云曦只在几年前见过江洵吃饼子,哪里知道他能不能吃辣,“我去问了再说。”
“江大人可能吃——”这最后一个“辣”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云曦感觉今天肯定不对劲。
原本还剩下的两小碟茶果点心全部没了,连她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也没了。
再看江洵,他正用残留点心渣子的手指,不断去轻轻触碰犽戚的刃口,口中喃喃。
“真是锋利啊……”
云曦心中也有了疑惑。
“我说,您能吃辣吗?我们庄子上有个厨子擅长辣菜?”云曦一边盯着江洵的眼睛,一边问。
“可以,”江洵今日真是不同以往,言简意赅地回答完,视线又转回了手里的武器上。
茶点没了,茶杯不想动,云曦呆呆坐着,眼角余光不停逡巡身边之人
却始终没有发现端倪。
他一只手扎了木刺,就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不断轻触刃口,不消几次,拇指肚已经有血珠渗出。
大喇喇地在另外一只手包着的帕子上随意地把血珠擦去,像是验证了兵刃的锋利程度一般,江洵眼底渐渐露出笑意,像是对这谢礼十分满意。
也许,无论茶盏还是茶果都是无意而为之。
云曦心中告诉自己。
正思忖见,暮食已经准备好了。
腊梅带着小丫头把新鲜出炉的特色菜肴一一摆放好,并小心翼翼地要给江洵布菜。
谁知,江洵却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人多,吵。”
无法,这人官职高,身份尊贵。
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两次!
云曦只好主随客便。
好在,糙汉子无论穿了多好看的华服,还是那个糙汉子。
江洵吃饭虽然没多大声音,速度却非常快。
也不见他细嚼慢咽,甚至云曦一半都没吃完,江洵已经放下筷子了。
“你庄子上的厨子倒是别出心裁,”江洵指着桌子上一道菜式微微颔首,“甚合我意。”
云曦嘴里有饭食,不好张口说话,只好停下咀嚼,微微鼓着腮帮点头。
算是附和。
食不言!
你不懂吗?
也不知这人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哪家高门贵女?
勋贵之后?
云曦心里有些同情那个人。
江洵看似完美的外表下,芯子却是个浪荡游侠军中糙汉。
也不知道他娶了娘子之后,会不会被他气哭。
尊贵的客人吃完了,云曦也没心思继续用饭了。
让人上了香茗,准备一盏茶后就送人出庄子。
云曦亲自将江洵送到庄子大门口,何千户想要从江洵手里接过木盒子,却被江洵拒绝。
他小心翼翼捧着,生怕弄坏了似的:“你不知道吧,这把犽戚所用精铁,是鬼崖子夫人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匕首原名缠绵,犽戚是第二人主人改的。”
何千户一脸惊讶,连忙摇头:“小的不知。”
腊梅送来一小碗面食的时候,发现云曦正在发呆。
“陪着锦龙卫的大人用饭,的确很难,但小姐好歹在用一些吧!”腊梅一脸感慨。
云曦点头,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用了面食,然后,让腊梅出去。
屋子里安静极了。
云曦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洵的那句“定情信物”差点让她当场把谢礼给夺回来。
好在,到底忍住了。
她低着头,忍着满面通红,匆匆回了屋子。
一路上,她拼命说服自己,江洵知道那兵刃的来历,也许并不曾夸大其词,自己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
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第二天,杨六郎派人送了口信婉拒。
云曦倒也不以为意,安排了两天后,和张家三少爷相看。
这日下晌,何千户匆匆忙忙进来,第二次报信。
“头儿,那人带着管事婆子,进了庄子了!”
江洵没说话,只微微挑眉。
半晌后,他和何千户交代了几句,然后,出了衙门。
云曦正在堂屋里接待张家少爷。
张家倒是有些重视的,派了管事和婆子随行。
当然,这也和张家三少爷体弱多病有关系。
上了茶,云曦刚说了她的打算,张家三少爷也听得很认真,突然有人来报。
“小姐,锦龙卫的江大人来了!”
云曦想起那定情的精铁,想起茶盏和茶点,眉心都在突突地跳。
她忍着心中异样,稳住心绪问:“可说了什么事?”
千万别留下用饭了!
她心里想把江洵用扫把赶出去。
“这……”来回事的小管事一脑门子汗,“小姐,您要不……”自己去瞧瞧。
这阵仗,还真说不好是来干啥的!
云曦见小管事一脸欲言又止,索性也不问了。
倒是心口开始咚咚乱跳起来。
“张三少爷,甚是对不住,锦龙卫有官爷来问案子,为免冲撞,要不改日再谈?”云曦隐约觉得不对,这次决定先把张家三少爷先请走。
对方听见锦龙卫办案,求之不得。
为表歉意,云曦亲自送张家人出了堂屋。
刚到屋门口,还没下台阶,就远远看见人高马大的江洵,带着一群人正大步向她走来。
这一群人倒是没着官服,看上去应该是他自己府里的家丁。
可是,那一群人手里各个捧着一个大花瓶,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曦想起那日送江洵离开,一路上他看见庄子上花木繁茂,就问她是否喜欢花木。
她随口答了一句“喜欢”。
想到这里,云曦几乎眼前一黑。
心中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正在形成。
她正要想想如何应对,却见江洵长腿阔步,几下就到了她的面前。
“云曦,上次你送我的匕首很合我意,”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我的回礼,希望你也同样欢喜。”
说完,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云曦身边有许多人。
温和的神色顿时消失殆尽,他眼神凌冽:“你们是何人?为何在云曦的庄子上?”
张家少爷原本就体弱且胆小,被江洵一喝问,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幸好身边还有管事和婆子。
“我们是——”
张记的婆子刚要说话,何千户一脸凶狠地打断:“没看见我们佥事大人正在查案,还不速速离开?”
张家所有人都不信。
但锦龙卫说查案就是查案,不信也得信。
一行人连忙行礼,麻溜地退走。
张家三少爷还不忘回头,幽怨又恼怒地瞪了云曦一眼。
仿佛,云曦就是个负心汉!
云曦冷着脸,高坐上首,低头平静地瞧着下首端坐的江洵,长时间地沉默。
张家三少爷走了,云曦其实并觉得可惜。
他体弱多病,家中没落后,他的汤药钱都几乎没了着落。
虽然早早考了童生,读书做学问不会太差,人也聪慧,但到底身子弱了些。
她最中意的是杨六郎。
长辈忽视成长艰难,但心性坚韧,这样的夫婿才能和她一起肩并肩,应对今后无数风雨。
可杨六郎第二天就拒绝了。
现在想来,那日江洵的怪异和何千户和杨六郎一同出去,其中应该有什么原因,让他果断拒绝。
云曦刚才一刹那的羞赧和懊恼,已经散去,现在心中只有疑惑。
以及,对勋贵之家、贵族子弟蛮横不讲理做法的不满。
所以,她也不顾身份礼法,自己小小六品武将之女端坐上首,而让郡主国公之子、太子的伴读、锦龙卫的佥事大人屈居下首。
江洵知道云曦在生气。
但也只能忍一忍了。
若是不这么做,云曦可能还会继续相看。
这几日衙门里差事不多,他尚且有暇还能来破坏阻止她的相看,若是他去了外地办差,说不定等赶回来的时候,要忍住满心悔恨地吃云曦的喜酒也说不定。
不,按照她自持内敛的性格,说不定连喜帖都不会送来一封。
江洵看着云曦眼神中的冷意,以及拒人千里的表情,依旧坚信自己做的没错。
“江大人,你想做甚?”云曦到现在依旧也不认为,自己的身份能够给江洵做正妻。
至于妾室,她不愿。
别说江洵,给皇帝当妾室都不愿。
这是她的底线。
“云曦,我心悦你,”江洵皮糙肉厚,被云曦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依旧面不改色说出了心里话,而且,相当直接。
云曦却丝毫没有未婚少女的羞涩,甚至,她听着屋外一群人热热闹闹在商量端来的十几个大花盆要如何放置才合适,心中没来由的烦躁。
“江大人,莫要和小女说笑,”云曦不想和江洵打哑谜,“若是之前小女送的谢礼让大人误会,小女希望在此说清楚,免得大人误会。”
“大人那日救小女于危难,小女甚为感激,送出家父珍藏以表谢意。但这只是谢礼,除此之外,小女没有任何其他想法,请大人明鉴!”
“若是大人觉得小女失了双亲和兄长,可以任大人予取予求,大人,你错了!”
想起那日江洵所为,云曦更是又羞又恼。
因此,她说话口气硬邦邦,表情更加坚定冷硬,仿佛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江洵纵然来时能预料云曦的反应,也对她坚定的态度有些意外,刚要开口辩解几句,却见云曦起身,“江大人,若是无案子要审问,请大人速速离开。”
江洵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便恢复镇定:“云曦,我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也算是知根知底之人,我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没有任何纨绔习性。虽然锦龙卫在外人眼里名声不好,但我江洵自问从未滥杀无辜,从未愧对百姓和朝廷。你是否因为我的官职,所以——”
“江大人!”云曦赶紧制止,“您的官职习性,小女无权置喙更无兴趣知晓。”
见江洵还要继续辩解,她索性把话摊开了讲:“大人,您家世显赫,小女身份低微,如果您还看记得我们还有几分交情,就请高抬贵手,莫要戏弄小女。”
您的正妻不是公主,就是哪家高门贵女。
反正不会是一个没了双亲的孤女!
云曦虽然心里酸涩,却没有被江洵一句“我心悦你”弄晕了脑袋。
她能厚颜在自己的庄子上相看夫婿,心里清楚,脸皮也够厚实。
江洵眼前一亮。
他突然明白了。
云曦见江洵听了几句重话,一点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突然就站起来,长腿一迈几步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吓了一跳,刚要起身逃开,却迟了一步。
“你在担心这个?”江洵一手撑着一边扶手,用自己的身体将云曦困在椅子里,然后弯腰缓缓靠近,他声音不高,低沉间带着一丝笑意,“你担心身份太低,配不上我?”
江洵突然想起来,云曦之前还说什么“不知检点”“攀英公府高枝”,原来都是因为身份的问题。
不对,不对!
江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心潮汹涌起来。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更加靠近几分,明亮的凤眸中满含得意。
“云曦,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之前就喜欢我?”
他就说嘛,自己又不傻。
上次吵翻的原因,他至今不得其解。
原来,她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呢!
江洵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欢喜得不行,也不管眼前女孩是否会羞涩会尴尬,直接张口就问了出来。
云曦脑袋“嗡”得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甚至还有一片金星在闪烁。
不过一个瞬间,她满脸通红,甚至耳朵和脖子都渐渐染了粉晕。
只是,到底心中还存了几分清明。
她藏在袖子的手紧紧成拳头,心里狠狠命令自己要冷静。
“江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云曦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死命将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不过几息功夫,她已经彻底恢复了淡然,“您如此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您可想过她的闺誉和名声?您刚说了我们还有几分过命的交情,但在我看来,交情没有,陷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