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兄误打误撞找到了前朝陵墓,说不定里面埋着宝藏,这事皇上原本就很重视,现在闹出通敌叛国之事,皇上怀疑里面还有贵妃的残留势力在作妖,所以,你父兄明面上被扣了这样的罪名,却不是指挥使大人所为,至今为止,据我所知他还没有在那里现身。我猜测,指挥使按兵不动,是想看看还有哪些人与此事有关,也许不用多久,那群臭虫一般的东西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莫说皇上,就是太后也恨不得将贵妃一党斩草除根。当年宫变,太后选择护住了皇上,却让长公主被掳出宫外,尸首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面目全非,太后时常说长公主若是活着,肯定不愿原谅她,她老人家至今耿耿于怀。边陲军队里面有贵妃余部,太后和皇上肯定会想法彻查,诛灭干净。你父兄之事,你只需静静等待着他们风光回京便是……”
“……云曦,你睡得够久了,是该醒一醒了,你欠了我多少救命之恩,我得好好和你算一算了……”
“……小时候吧,算是我救的你吧,当然,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和三个大人周旋这么久,途中还被你干掉两个,最后一个是我帮忙的,那就算是半个救命之恩吧。我误入你的池子,你划伤脚帮我引走追兵,嗯……我不用你的方法,也能逃过一劫,那也就算是半个救命之恩吧,这两件事我俩扯平了。可是,我在雪山将你从雪堆里刨出来之前,可是也救了你的随从的,我想想,几个人来着?嗯,四个。还有那个姓陆的,我也救了他一命,还有他的侍从。这几条命,都得算在你头上。怎么,我蛮横无理?当然,你可以不服气。不服气就来辩,躺着装死算什么好汉?”
“……我算算,你都欠了我几条命了?嗯……一二三、七□□,至少九条命吧。你把这辈子抵给我,还欠了我八辈子呢。就是说,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往后的九辈子都得抵给我做娘子,才能勉强把债务还清……”
“……你也莫要嫌弃我不讲理,你倒是能讲理,那你醒过来和我讲理?”
“……”
“云曦,醒一醒,醒一醒好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的所有话都是道理,我都听,只要你醒过来,我都你的,只要你醒来……求你了,云曦,醒来……”
江洵自顾自地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地有些说不下去。
他将怀里瘦得没什么分量的姑娘又拥得紧了一些,闭上眼睛,让酸涩的泪意散去。
云曦恼火,很恼火。
好不身子容易舒服了而一些,耳朵却被聒噪得要炸开了。
谁呀,这么烦人。
好像是……江洵?
这人怎么能这样?在她的屋子唠唠叨叨个没完,说话还真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他是纯粹来找骂的吧?
好好睡一觉就这么难吗?
你不要以为出身高贵些我就不敢骂你,就你这臭脾气,就该好好臭骂一顿!
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会惯着你……
不对,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不仅不喜欢你了,我还会嫁给别人,让你看着我开开心心地嫁出去,让你臭脾气找不到媳妇,气死你!
好像……也不对,她正在议婚的陆家又反悔了,这次连陆明宇都没有只字片语的消息!
她怎么这么倒霉!
好像还不止这个,父亲被人陷害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被人陷害生死不知!
呜呜呜,她不要醒来,她想继续舒舒服服睡着,永远不要醒来!
正想继续沉睡,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床怎么一直在抖?枕头和褥子怎么都硬邦邦的?
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不是她的屋子里?那是在哪里?
还是醒来吧,否则,她这九辈子就要抵给江洵了,她又找谁说理去。
“江……”云曦刚要义正言辞地大声制止江洵的胡说八道,可她自觉自己用尽了力气,勉强张开了嘴巴,说出一个江字后,就再也没了力气。
她这是怎么了?
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一切,迷迷糊糊很久才逐渐清醒过来。
眼前是江洵满是胡茬的消瘦俊脸,她窝在江洵的怀里,而马车正在疾驰。
江洵眼睛通红地盯着她,满脸惊喜:“云曦,你终于醒了!”
云曦没说话,不但身子虚弱开不了口,她还想起来最后一次分开似乎还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只静静看着他。
江洵把这次去的地方说了一遍。
“……江湖上逍遥谷的姬神医,也就是民间一个很古怪的郎中,他们家世代行医,医术了得……”
此刻,云曦并不知道江洵带她去的地方是个多么离奇的地方,也不挣扎要起来,也不开口,她想起了自己坚持要和陆氏议婚,却在没有江洵阻挠的情况下,再次被背叛。
有些难过,也有些尴尬,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谁知,江洵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私下收到了消息,你父亲那里,这几天应该马上就会结果,你等着父兄风光回京便是。还有,那个姓陆的倒是硬气,醒来后知道他父亲所为,坚持要告发他,还说要继续和你的婚约,现在已经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原本是还要反抗的,却收到了他母亲劝解的信,已经消停了,现在虽然已经放弃和你议婚,但还是被他父亲严加看管着。”
江洵只觉得自己在说事实,一边说一边还在想着到了逍遥谷该怎么应对,没发现云曦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江……洵,”云曦喘着气,虚弱地问,“我该说瞎了眼才没选你吗?”
两次被悔婚,换成别的姑娘该一头撞死了,云曦现在却只气眼前这个男人,专门捡让人生气的话来戳人肺管子。
江洵却哈哈大笑,十分欠揍地说:“你当然眼瞎!”
云曦差点背过气去。
江洵这才抱紧了她拍着背安抚:“虽然你眼瞎,但也是我从没让你正眼看过我,所以,还是我的错,你莫要生气。”
云曦这才气顺了些,但也还是不打算理他,江洵和她会说话,都爱答不理。
如果,云曦知道以后两人以后再也没法好好说话,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终于到了逍遥谷,云曦被几个沉默寡言的药童安排去了厢房后,就再也没见到江洵,倒是一个姓秦的嬷嬷一直在照顾她。
问了之后才知道,是江洵从他娘那里借来的一个老嬷嬷。
云曦有些不好意思,她以为郡主不喜欢她,哪里会知道郡主竟然把贴身嬷嬷都借了过来。
说是借,其实是派过来的,郡主若是不同意,江洵又哪里能“借到”。
秦嬷嬷很健谈,在云曦等着治疗的空闲时间里,把江洵小时候烧了他老爹的字画、搞乱他老娘库房、给太子殿下出头却被马蜂遮了满头包的事一一说了。
云曦心说这样的霸王能活这么大岁数,真是不容易,以后还不知道会祸害哪家姑娘。
两天后,一个胡子又白又长的干瘦老头来给云曦诊脉了。
老头话少,开了方子,又安排了药浴,后来又加了针灸,一番折腾下来,云曦在姬府已经住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下来,云曦明显感觉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
可她再没见过江洵。
心里有疑惑,终于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云曦问了秦嬷嬷。
秦嬷嬷终于眼中禁不住露出一丝担忧:“世子爷他,去采草药了。”
云曦想了一下,似乎明白这姬大夫的诊金是草药。
采药,对江洵来说不是难事。
但云曦感觉又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后悔来的时候和江洵置气,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在第二十七的时候,秦嬷嬷出去了很久,回来时脸色有些白。
云曦问了才知道,是江洵回来了,但情形似乎不对。
她被秦嬷嬷带着去看了,才看见了被姬大夫抢救着的江洵。
他躺着床上人事不知。
额头被布条缠了,被血迹渗透的地方似乎凹了进去,全身衣衫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全身上下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伤口,床上的褥子都沁了血迹。
云曦当场愣在那里,脸色瞬间白得吓人。
她终于知道江洵说的“古怪”是什么意思了。
诊金是要人拿性命去采药!
云曦如遭雷击。
如果江洵活不了,她的命就是江洵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
他若是死了,让自己怎么活?
云曦不知道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江洵必须活着。
否则,她一起死!
姬大夫板着脸在治疗上药,云曦不敢问。
紧张地拧着自己的袖子,差点掰断了手指,云曦终于等到了姬大夫忙完。
云曦追上去,不管不顾扯着老大夫的衣袖,忍住心底的恐惧开口:“姬大夫,江洵如何了?”
姬老头看看云曦的手指:“老夫的衣袖!放手!”
云曦死活不放:“你可以斩断我的手指,但放手,不行!”
姬老头怒瞪良久,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明晚不醒,就回去办后事!”
云曦眼泪一颗颗掉落,眼泪流干的时候,心中有了决定。
两天时间,只是短短两天时间,秦嬷嬷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
她急得一天一夜没合眼,用饭也是胡乱塞几口,除了匆匆忙忙去净房,真是一步也不敢离开床沿。
她担心若是离开一步,一下子就是没了两条性命。
秦嬷嬷似乎听江洵说起过,李家大小姐是个脾气很倔的姑娘,那时听了没放在心上,可是眼下她可是真真领教了什么叫倔。
那李家小姐这一天一夜几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守在她家世子爷床头也就罢了,她竟然知道世子的靴子里藏着匕首,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抢到了手里。
“……江洵,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就跟你一起走!”
秦嬷嬷现在还记得,那姑娘红着眼睛,死死攥着匕首,一脸凶狠又绝情模样,谁也不敢怀疑她那一刻视死如归的决定。
秦嬷嬷也带了一个侍女和一个婆子,可三人联手也没夺下来她手里的匕首,也许是她会点拳脚功夫,也许是怕伤了她。
抢不下来,也不敢让侍卫上前,秦嬷嬷只好胆战心惊地带着两人牢牢盯着她,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再祈祷江洵能早日醒来,否则,一下子离开的就有两条性命。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郡主,世子爷只说出去一趟寻个药材,哪里知道他竟然如此疯狂,简直就是豁出了性命去采药,回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她那时恨死了李家大小姐,觉得她简直就是个祸害。
可是,见到她握着匕首细,差点就跟着一起去了的时候,她知道这两人简直就是横到了一块去了,一个能为对方豁出性命,一个能至死相随。
也许,命中注定他们两人就是一对!
老天爷,让世子爷快点醒来吧。
第二天的傍晚来临。
屋子里开始掌灯,亮如白昼。
云曦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紧张地坐在江洵床头,脑中不断回响刚才姬大夫的话。
“……可能撑不过了,老夫给他服下秘药可撑过几天,你们赶紧回去吧……”
她跪在地上求他、磕头说愿用自己性命换江洵性命,可她差点将姬大夫的衣袖给扯烂了,也没将这沉默寡言的奇怪老大夫再想想其他办法。
可老大夫最后狠狠夺回了自己的袖子,瞪了她好几眼就离开了。
秦嬷嬷让侍卫给郡主府传了消息,还没有收到飞鸽传书,她急得不行,不知道该听从老大夫的建议让世子爷活着回去见长辈最后一面,还是由着李家大小姐的意思,一定等到最后一刻。
可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带着世子爷回去,只是,她派去的人从姬大夫那里取了迷药回来,李家大小姐突然疯了。
“你们,谁敢动他!”云曦匕首出鞘,不过考虑了一息的功夫,就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搁到了江洵大脖子上,她眯着眼睛,死死盯着秦嬷嬷三人,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张嘴几乎是在嘶吼,“他没死,他还没死,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醒来,你们谁敢动他,我就先动手!”
秦嬷嬷气得眼前发黑,却又不敢上前硬夺她手中利器,只要低声哄她:“云曦小姐,你冷静一些,老奴——”
“你、给我、闭嘴!”云曦脑中混乱至极,仿佛秦嬷嬷要夺她性命一般大声咆哮,喊出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然后,她尽量维持理智,打算好好商量,“他马上就会醒来,你们再等一等。”
求你了,再等一等!
秦嬷嬷看看天色,在看看云曦眼中近乎疯狂的祈求,勉强打算最多再等一个时辰,时辰一到,马上服药出发。
云曦转身,抬袖狠狠抹去眼泪,看着床上还是人事不知的江洵,默不作声。
屋子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有再说话,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个时辰很慢,却也很快。
秦嬷嬷看着钟漏终于过了一个时辰,心里默默叹气,终于不再等待,一边吩咐侍女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边要亲自给江洵服药。
云曦这回没有阻止,她安安静静地走到一旁,看着秦嬷嬷将一颗要缓缓塞进了江洵嘴里,眼神渐渐变得决绝。
江洵,等着我。
江洵,多谢你年少相护,多谢你雪山舍命,多谢你一路相随,多谢你以命换命!
我从不遗憾过往,跟更不会后悔活着时不能与你结为连理,人活着总有各种世俗牵绊,总有看不穿理不清的时候。
此后,我们地下若是相遇,就能放开一切世俗牵累,好好相伴,期待黄泉相随!
江洵,我先走了!
心中作了决定,云曦平静地抬手,闭上眼睛,微微扬起脖子,将匕首对准了脖子……
“哐当——”一个枕头突然砸中了云曦的胳膊,匕首落在了地上。
云曦望过去,只见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刻似乎用尽了力气办虚弱地垂下了手,缓缓闭上眼睛。
眼泪,犹如雨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