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难得翘起眼角,像是奖赏似的看向云曦:“你说得对。”
他表情傲慢又霸道,仿佛云曦和他有同样见地,就是她无上的荣幸。
云曦记得,两年前的他就是这样的肆意又无所畏忌的神情,仿佛天大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实际上,江洵孤身一人追踪到被拍花子掳走的云曦时,已经几乎力竭。
而云曦多次逃跑,还用了小伎俩放倒了其中两个拍花子后,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
想到过往的艰辛和最后的光明,云曦眼神闪亮起来,她重重点头:“嗯,我也觉得我说得对。”
外面的惨嚎声消失了,何千户进来,亲自将手中托盘奉上。
云曦接过,反复验看,朝江洵点点头,起身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多谢江大人。”
何千户腿上被踹了一脚还疼着,不敢看云曦,只眼神示意,江洵却摇头:“那种腌臜东西,就算让他来跪着磕头赎罪,也是脏了别人的眼睛。”
何千户隐约用余光看了,头儿身边站的那个女子有些纤弱,眼神却极为澄明。
心说头儿你哪里是怕脏了那姑娘眼睛,分明是担心人家收到惊吓吧。
这般仔细,是何方神圣?
心里正疑惑,却听江洵冷笑一声,“磕头免了,但也没这么容易让他过了。开当铺的敢贪人家物什,按照他们的行规,该如可处置?”
何千户嘿嘿笑:“头儿,十倍赔偿。”
说完,他又朝头儿飞快看了儿一眼,补充了一句:“无论东西多贵重,只要赎当之人有文书为证,都是十倍!”
一刻钟后,云曦收到十张二百两的银票,和印了掌柜手印、当铺盖章的契书。
证明是当铺给云曦的赔偿,就是到时候有人去衙门闹事,云曦也受之无愧。
不过,云曦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了。
因为,整个当铺被都江洵一锅端了!
为头儿身边的姑娘找回东西,只是何千户眼中太过不起眼的小事一桩。
随着各种谋逆证据被一一找到,当铺被彻底查封也就顺理成章。
虽然谁都没料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被藏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当铺中,要搜查当铺的时候,佥事大人还暗地里嗤之以鼻,料定他们肯定会白跑一趟,连指挥使大人都差点不同意,是头儿的坚持才有了今日的搜查。
可眼下不仅找到了东西,还能循着这条线揪住不少大鱼,何千户对自家头儿的谋划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千户招呼手下兄弟们好好办差,心里美滋滋想着上封什么时候再次升官,转头一看,发现头儿站在一旁默然不语,似乎正在低头沉思。
一脸的老谋深算、谋定思动、胜券在握!
也许,还在想回去后如何将佥事大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吧……
不对,头儿才懒得理那些老家伙们,肯定是在想如何把幕后那些大鱼一个个都揪出来,狠狠地一锅炖!
江洵的确在沉思。
不对,确切说应该是愣怔。
他朝着云曦离开的方向,愣怔了好一会。
云曦从后门离开之前,说了她发现的黑衣人的一些情况。
“……被老鼠夹夹住后硬掰开蹭下的靴子的一块布料……找人细看……约莫是西北一带的……”
她倒是一贯地细心和机敏!
但江洵愣怔的不单是云曦细心留意的事情,而且还有她这近三年的变化。
他一进门就只关心她的伤势了,没留心两年多前瘦瘦小小个子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子,现在个子已经到了他肩头了。
她十分谨慎,担心消息泄露,靠近他身边两人隔着不到两尺的距离说的。
她从那晚老鼠夹留下的布料找到了西北的布行、从那些人留下的脚印想到了靴子的制式,详细而细致,给他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
江洵循着这条线索,很快能搜寻到很多漏网之鱼,正想着要表扬一番,却发现哪里不对。
小孩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虽然和那时候一样瘦弱,但个子却长高了。
近三年未见,印象中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就是穿得素净一些……
江洵这才想起来,李长风和李云明父子两在一年多前,在和北边的一场战役中失踪了。
后来,这些人军中报了牺牲。
她应该是守孝了一年,才如此清瘦。
想起刚才硬是脱了人家姑娘鞋袜,还捏着人家的脚如此这般,江洵眉头不自觉拧紧。
他好像有些唐突了!
江洵突然有些烦躁起来,沉着脸皱着眉负着手,从屋子的一个角落踱步到另外一个角落,一身蟒袍被他走得呼呼生风。
她会不会讨厌自己?
他当真只是愧疚她为救自己受伤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
应该不会。
离开之前还如此细致小心地说了线索,没有一点厌恶自己的行为举止轻浮的意思。
江洵肆意畅快地活这么大,什么大胆疯狂的事情没干过,但他第一次介意一个外人的看法。
他不止一次亲眼见识过着她的大胆和聪慧,他觉得,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江洵还在心里想着云曦的事,余光看见了手下欲言又止。
罢了,日后再说。
“搜到的东西都规整了?”江洵招手示意何千户走进,随意地问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穿着这一身扎眼的蟒袍,亲自出面搜到这些东西,只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不过只是开始而已,后面他有的是大动作。
何千户一脸谨慎加小心,把心中喜色尽可能地掩饰起来。
头儿顶着万千压力一举搜到这么多东西,当铺东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和那东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三皇子,收到消息肯定会焦头烂额,贵妃会不会吹枕头风,杨阁老会不会再次合纵连横,头儿刚才一脸沉思再加随意,显然已经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不敢太过打扰。
“都归置好了!”
何千户小心翼翼简短回答,非常担心打断上封马上要大杀四方的思路。
当铺的事情处理完毕,江洵准备离开回锦龙卫衙门。
锦龙卫办差,当铺周围半条街都围了起来,江洵的马车走出半条街,突然就慢了起来。
“头儿,要不要让兄弟们清理一下……”何千户的声音响起。
这当铺所在的街市算是京城比较繁华的地方,银楼、脂粉铺子、绣坊,应有尽有。
“不必,”江洵无意在这些人面前摆威风。
行得慢些也无所谓,就让打算看好戏的石佥事多高兴最后的一个时辰。
他正想着如何把今日掌握的证据物尽其用,忽然听见了有几人说话,正好说到了他。
“……那张脸再好看又有何用,听说他每天都要饮活人血呢,我听婆子们说起过,有人看见他郊外半夜一身是血的走过,嘴角还挂着没喝完的人血呢!这样的煞星,就算以后当了指挥使当了高官,若是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谁不怕?”
江洵闭着眼睛想事情,这种程度的造谣他根本不会在意。
“江世子只是办差……”
这个声音倒是熟悉,是母亲手帕交的女儿、吏部侍郎的孙女刘宛珊。
“办差?锦龙卫那叫办差?一群刽子手滥杀无辜也叫办差?”
这个声音有些尖刻,江洵不熟悉,但也懒得多想。
只是刘宛珊也没了声音。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了,帘子飘荡起来,江洵透过缝隙看到了街边的“多宝阁”的字样。
一群只会乱使银子的无聊的女子!
江洵不屑地很快收回视线。
不知怎么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她的影子。
凤眸缓缓眯起,露出一丝浅浅笑容。
马车驶了一路,都快到庄子上了,赵妈妈还是忧心忡忡。
“……小姐,那镇抚使大人真没有为难您……”
云曦见到江洵后一颗起起落落的心,早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慢慢沉寂下来。
“没有,江大人正在搜查当铺,听闻后还帮着我把长命锁找了回来。”
还让当铺赔偿了一笔钱,文书齐全,一点也不会惹麻烦。
看着粗鲁,其实很细心。
最后一句,云曦没说。
“这就好,这就好!”赵妈妈稍稍放心,“这江大人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就是四品官,他若是要为难您,别说咱们几个老仆护不了您,就是老爷大少爷在世,也无济于事。”
说着,赵妈妈露出懊悔之色,她不该提老爷和大少爷的。
“妈妈说的是,”云曦哪里不知老仆所想,就宽慰两句,“我和他的身份,何止是云泥之别,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来为难我这样身份低微之人,你放心便是。”
对啊,云泥之别,她两年前就清楚。
现在,也一样清楚。
东西赎回来了,那个凶名在外的镇抚使大人也没有为难自家小姐,赵妈妈考虑起了另外一件事。
“小姐,老太太和二房可是谋划了整整一年,不见得会轻易罢手,您是不是……”
总是小姐长辈,赵妈妈有些欲言又止。
“小姐才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腊梅却对云曦很有信心。
“妈妈,我省的,”云曦很快将自己心底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想法都埋藏好,和赵妈妈腊梅两人说起自己的安排。
两人听得仔细,无论是各铺子庄子和其他买卖、还是身边人的安排,云曦都计划得很妥当。
但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四天后,云曦准备从庄子启程回府一趟。
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她也得回府里看看,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也得清点一下。
回去的口信是赵妈妈提前一天告知府里的。
无法,她上面还有正经的祖母和叔婶,这是她作为小辈基本的规矩。
从庄子上到李府有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张校尉带人亲自跟着,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甚至,腊梅还在马车上放了几根擀面杖。
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意外。
连云曦自己都这么认为。
“那死丫头出发了?”
“母亲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
“希望如此!”
“母亲,云曦嫁给峰哥儿,也是亲上加亲不是?峰哥儿可喜欢她了呢,之前还嚷嚷着非她不娶呢!”
“少装糊涂,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儿、儿媳知道……”
太阳升起才出发,云曦一行人顺利进了城。
还要绕过两条街,一条小巷子才能回到李府。
哦,现在连李府都称不上了。
云曦的祖父是从五品的武官,父亲生前也只是从六品的武将,勉强能称李府。
而今,顶立门户的叔父被人弹劾,撸了官职成了白身,李府就只能称李宅了。
巷子的人家都是军户,人多热闹也拥挤。
云曦的马车进出倒是从未遇到过阻碍,但今日还是走得小心翼翼。
可还是出事了。
前面开路的家丁让开了挎着菜篮子的驼背阿婆,又勉强让开了一群打打闹闹的总角小孩,却还是没有让开推着独轮车的耳背老伯。
独轮车上一堆物什哗啦啦掉落,老伯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上有人出来看热闹。
很快便围了一群人。
赵妈妈手下的婆子马上去处理,却差点被老伯的家人打得满头包。
张校尉的人还没动手,已经有人大喊“打人啦,没王法啦,救命啊”。
云曦知道巷子就是陷阱了。
马上命令退走。
张校尉反应迅速,断后的人马上变成开路之人。
眼看马车慢慢倒退着走出了巷子,陡变发生!
“啊!我的肚子!”
“有人撞死双身子的孕妇了!”
“拦着他们!”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张校尉的人很快被一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围了起来
云曦的马车摇晃得厉害,甚至有人的手伸进了窗子,隔空乱抓。
赵妈妈先下去,腊梅一手一根擀面杖,护着云曦下了马车,
场面还能勉强维持。
张校尉带着家丁突围,婆子们挡在前面,云曦身边有腊梅赵妈妈,慢慢往巷子口而去。
可一群突然挤进来的人让场面彻底混乱了。
“云、云曦……嘿嘿嘿……我、我来、来救你了……”
一道口齿不清的浑浊嗓音传来,云曦看见了二婶娘家的傻少爷杜峰正带着人朝她身边挤过来。
云曦皱眉。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何千户原本骑着马跟在江洵身后狂奔,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后悔不已。
他这乌鸦嘴哦!他拍着胸脯说这条巷子他走了千八百遍,妥妥就是近路!现在想来,他就是蠢货!
为什么要和头儿说走这条小巷子能抄近路呢!
看眼前这乌泱泱一群人吵闹的架势,只能从头顶上飞过去才能抄得了近路了!
江洵一身寻常黑衣皂靴,骑在他通体黑色的骏马白雪身上,看着不远处的人群皱了一下眉。
凤眸冷冽,表情沉沉。
他转头冷冷盯了手下一眼。
他赶近路是去抓人的,不是来看市井乡民斗殴的。
何千户浑身颤抖了一下,不敢说话。
江洵刚要调转马头,却听见了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
说话之人像是大舌头,可是,那个名字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何千户转身,刚要和身后的兄弟们示意改道,却见兄弟们齐刷刷抬头,瞪圆了眼睛往天上看去。
再回转身,黑马白雪身上早已没了人影。
圆滚滚傻乎乎的杜峰少爷很快被人护拥着挤了过来。
当中被人踩了几脚、又刮破了衣衫他根本没有察觉。
只知道眼前的姑娘漂亮极了,娘和姑母说了,只要今天能当众抱一抱那个姑娘再大喊几声,之后就能娶进门永远抱着她了。
可云曦哪里能让他得逞。
婆子们可不会对着他手下留情。
连腊梅手里的擀面杖都挥舞得虎虎生风。
推搡中,只听见傻少爷哇哇乱叫,不一会就哭了起来。
“云、云曦,呜呜呜,你别走——”
云曦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前面有婆子们开道、还有腊梅和赵妈妈护着,只顾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退走。
突然,傻少爷止住了哭声,破釜沉舟似的让家丁们齐齐用身子当肉盾推开一切阻力,不管不顾就朝着云曦冲了过来。
云曦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离自己只有半丈之遥的时候,倒是真的惊了一惊。
连忙往后退去。
地上不知道是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云曦脚踝扭了一下。
她身子狠狠趔趄几下,忍者脚痛刚要勉强维持平衡,突然腰间一紧,人好像就被夹着顺势转了半圈,然后落入了一个臂弯里。
腰间的手很大,手掌很宽,几乎能盖住她腋下到侧腰的所有位置。
手指应该很长,且很有力,云曦觉得这几根略略弯曲的手指就能掌控她半个身躯,只要手指轻轻一握,自己半个身子就能被他轻易捏碎。
甚至,随后禁锢她的臂弯就像铁铸一般的的坚硬,她被牢牢夹着,丝毫不能动弹。
还是落入对方的圈套了!
云曦吓得浑身紧绷,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
可是,她马上在心里狠狠地命令自己把到嘴的惊呼憋回去,刚要想着暗藏着的匕首是否能找到出手的机会、能不能让她逃过一劫,转头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阴沉沉的凤眸。
是他啊……
是他啊,真好。
云曦有一瞬间的放松,软软地瘫在那个强壮有力的臂弯里,放心地让自己惊慌和无措就像流水一样宣泄出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从那个老伯倒地的一刻就已经开始惊慌了,只是,她用事先周密的安排让自己刻意从容而已。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两条腿有些发软,后背也有些冷汗。
其实,表面再从容,她在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她对自己的放任也就这么一瞬间。
这样的意外,是天上的安排,不能贪心。
正想着,她就开始挣扎着要脱离那个臂弯。
“啊!”这一瞬间傻少爷也冲到了,可他人没挨着云曦,肚子上却被狠狠踹了一脚。
云曦的挣扎根本被无视了,她依旧被牢牢夹在那个臂弯里,看着他狠狠一脚把傻少爷踹得很远。
杜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圆滚滚的笨重身体倒飞出去,撞倒了围上来护他的一群人。
他哭着在地上打滚,家丁们不可置信又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一半围着傻少爷,一半凶狠地瞪着云曦两人。
家丁人数众多,可对面只有一个崴了脚的弱女子,和一个看着不弱却只有孤身一人的黑衣素袍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狰狞笑容。
“给我一起上!”有人大喊,“事成了太太有重赏。”
呼啦一下人群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莫怕!”
云曦耳边传来他懒洋洋又阴森森地两个字。
她看见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掌紧了紧手中长剑。
剑柄上的熟悉纹路,让她想起了他曾经的怒火和杀意。
强有力的臂弯消失了,云曦被松开的一瞬间,视线捕捉到了一抹极快的黑色人影主动冲进了张牙舞爪的人群中。
他身形变化迅速,出招凌厉迅猛,脚下移动飞快,只听得不远处破空声不断响起,紧接着就是哀嚎声,不过几息的功夫杜家的家丁就哀哀倒地了一大半。
眼前混乱一片,云曦压下心思,转头四顾,心中飞快思索对策,可突然间失了依靠,隐隐作痛的脚踝让她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立定。
打斗声四起,她却没有看见那把御赐的星芒闪烁寒芒,因为长剑根本没有出鞘。
没有流血,没有死亡,只有坚硬的剑鞘狠狠击打皮肉发出的“噗噗”声。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手下冤魂无数,可是,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就是这些蛮横无理的家丁,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他根本就不会痛下杀手。
云曦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冷不丁他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脚又扭伤了?”他不耐烦。
“痼疾不除,患处就更易受伤!这就是当初你不听话的后果。”他教训她的同时,还不忘用剑柄狠狠拍飞一人。
“扶你过去……算了,我身边才最安全!”他一脸阴沉仿佛很不乐意地把云曦这个包袱再次夹在臂弯里,再次冲进人群。
“放开!”云曦猝不及防,开始挣扎。
“闭嘴!”他低声呵斥。
“放开我……”云曦拼命挣扎,却差点没躲过敌人的拳头。
“越大越笨,小时候还会自己躲开!”他一边搂紧了她迅速躲开,一边狠狠教训她。
又被他夹着了!
又没躲开!
又挣扎不了!
虽然说话没以前这么口没遮拦了,但语气还是很冲。
只是,云曦却一点也不觉得厌恶。
云曦拼命忽略又不由自主开始狂跳的心,告诉自己这是在打斗中,心跳快一些正常。
好吧,正常……
她被他牢牢夹在臂弯里,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移动转身。
她感觉自己总是轻飘飘地离开地面,像是凌空飞了起来一样,然后又稳稳落地。
她的余光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裙摆微微飘动,层层摇曳缓缓荡漾,好似天边柔软又飘逸的彩霞,绽放着耀眼的光彩。
看似被一大群人围着,其实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危险。
她被他用臂弯揽着,身体被他的动作带着不断躲闪甚至跳跃,胸膛里被她妥善安放的一颗心,也渐渐跳得越来越快。
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甚至听见了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不应该这样。
云曦瞬间清醒过来,心里告诫自己。
那时候,她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年少的浓烈感情咬牙埋葬。
如今,怎可轻易让自己重蹈覆辙。
今日是她疏忽,所以踏进了陷阱。
这样的错误,今后不会再有。
今日这样的……相拥,今后也不应该再有。
有些规矩,她撞破脑袋也不应该去试探。
试探了,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结局只怕是粉身碎骨。
云曦微微转头细细看他的脸,看到了他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
应该是不耐烦净面需要小心翼翼,故而把结的痂给扯掉了,露出了粉嫩的新肉。
她想起那时候他背着她和人打斗,手上被刀划破,伤口不大懒得上药包扎,就直接把翻开的皮肉削掉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感觉自己腰间的手臂松了又进,只是眨眼间见他又打趴下一个。
他脸色依旧阴沉沉的,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反卷的长睫凌厉得像是两把弯刀,眼神里的凶狠更是不加掩饰,可是,手里的长剑却一直未曾出鞘,他却丝毫没有传说中狠辣无情,下手揍人也很有分寸。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那时候云曦是被他随意扛着,头昏脑涨地隐约听着他自我吹嘘。
“小爷我可是天生的剑客,娘亲倒是随着我的性子由着我耍,若不是父亲管得严,早就跟着外祖父去打仗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英国公世子,太子的伴读,外祖父是大晧国唯二的异姓王,手中握着兵权。
云曦转头看着他,视线细细密密地在他脸上身上流连辗转,仿佛这样的注视看一眼少一眼。
没了十六七岁少年的肆意狂妄,多了几分自信张扬,俊脸上棱角分明,少了几分青葱稚嫩。锦龙卫的差事让他心思缜密,也让他性情坚韧。
云曦闭上眼睛,把之前的回忆和眼前的美好,统统记在心底。
“你在作甚!”头顶传来一声炸雷般斥责。
一个已经被揍成猪头的家丁悍不畏死,一拳头打向云曦。
江湛以为她和刚才一样,能随着形势低头或缩脖子躲闪,谁知,拳头差点都到砸到她鼻梁了,却一动不动。
他手臂狠狠一紧,将人死死搂进怀里,那豆芽菜的脑袋才没有被人砸烂。
他不满低头,竟然看见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江湛一双凤眼瞪到最大,怒火冲天地盯着臂弯里夹着的人。
“敢在这里打瞌睡,想死吗!”他接着训斥。
云曦心里有气不敢发,狠狠闭眼再睁开。
抿紧嘴,不说话。
她年少瞎了眼,才会喜欢过这样的糙汉子!
……算了,自己有错在先,不能怪他。
江湛功夫比脸还俊,速度非常快。
根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单手持剑,已经把杜家一大群的家丁揍得个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那边还在缠斗,这里却是少了几分危险,江湛把云曦往地上一杵,像是往土坑里载一个树苗一样重重一放,还不忘又瞪了她一眼,大步就朝地上地上摊着的胖子走去。
手下还没赶来,那就自己问个清楚。
江湛狠狠一脚蹬在那个胖子的身上,弯着上半身用胳膊支在腿上,用剑鞘“啪啪”拍了几下那胖子肿胀的脸,声音阴森又恐怖:“脑袋,还想要吗?”
杜峰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差点尿裤子,一脸惊恐,浑身颤抖地连连点头,口齿不清地开口:“要,想,想的……”
江湛不过问了几句,连套话都不用,就把事情问明白了。
渐渐的,他眯起了眼睛,眼神突然间就狠戾起来,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几乎泛白,仿佛随时多要暴起将人大卸八块。
转头看看来路,心说那群兔崽子脚程太慢,等他们到了全部抓进去,不扒下一层皮就别想走出锦龙卫大牢。
突然间,他又在心里摇头。
云曦见江湛沉着脸走近,把她交还的玉佩又递了过来。
“事情涉及你府中长辈,如何处理你自行决定,无论是报官还是让锦龙卫处理,只要你拿出这枚玉佩,到时都有人帮你解决,”江湛见她犹豫,把玉佩硬是塞到她手里。
他没有直接把人抓走,而是让她自己决定是否让自己插手。
虽然这人有时候糊涂,就像刚才竟然打瞌睡,但大多时候比一般姑娘聪慧,江湛把决定权交给她自己。
至于其他人……
江湛看见了她手下仆人还在挥着擀面杖揍人,似行伍出身的家丁渐渐掌控了场面,想来她是有过准备的。
这样,应该会更妥善一些。
江湛正想着,却见云曦又把玉佩塞了回来。
“不用,我自己会解决,”云曦低着头,垂着眼帘,没有再看江湛一眼。
然后,她还端端正正地敛衽,恭恭敬敬地行礼:“今日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助,小女没齿难忘。”
江大人?
江湛这才想起来,这次相遇以来,她不再叫自己“江大哥”,而是喊自己“江大人”!
几年前小孩子满心信任又依赖的软软的嗓音,变成眼下硬邦邦冷淡淡还隐约带着几分疏离的称呼,差别显而易见。
江湛心里不太高兴。
但一个称呼而已,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你会自己解决?”江湛不信。
你只会默默自己扛着,闭紧嘴巴不说话。
以前是留了旧疾,所以脚容易受伤;现在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傻乎乎自己解决。
江湛视线下移,看着她虽然脸庞瘦削,但眉眼极为有神,特别是一对浓黑卷翘的睫毛就像黑乌鸦的翅膀一样会抖动,心说这应该算好看的吧?
那她知不知道没了父兄依靠,她二叔一家能把她吃了还不用吐骨头。
小孩子再聪明,哪里能算计得过一群黑心的长辈?
“你什么也解决不了!”又是这幅德行,江湛后悔把决定权交给她了,口气也严厉起来。
“你先回去,我让手下把人都抓了!”江湛也懒得多想,直接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