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收敛最后一丝笑容,眼底的失望和悲凉直直涌出来,她盯着向江氏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夫人,我母早亡,而今父兄皆丧,二叔一家是我唯一血脉亲人,你与他们在算计我的时候,想过我的处境吗,想过自己是否心狠吗?你们做了初一,却要质问我为何要做十五,又是哪门子道理?至于王家如何,不过外人而已,我心中有数即可。”
江氏见云曦句句顶在自己心窝子上怼她,气得心口阵阵发紧,差点当场厥过去。
可想起不成器的儿子没了荫官或许到死都是个白身,想起孙子赌气不愿意去书院、孙女关在屋子大哭不肯吃饭,她却只能死死掐着手心,忍者痛低声下气求这个继孙女高抬贵手。
她现在可是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是死死捏住了她的软肋了,且这软肋还不止一根。
是她看走了眼,以为她默不作声住进了庄子是觉得没了仪仗所以避开他们,现在才知道,这看上去软绵绵的姑娘,不仅有心机有手段,连手下都还有不少人。
罢了,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江氏狠狠皱眉,尽量把言辞说得恳切:“云曦,祖母和你二叔错了,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可好?”
说完,江氏的泪眼差点没忍住。
云曦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原本骨肉至亲,却要如此耍心机。
心中除了悲凉,什么都没有。
两天后,云曦看着王管事递上来的账本,一一再次核对。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归还了,只少了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
可这不起眼的小东西,对云曦来说,却十分重要。
赵妈妈皱眉:“小姐,您真要亲自去?要不,让老奴去一趟当铺。”
云曦合上账本,有些无奈:“王叔和赵叔去了两趟,赎回来的东西都不对,两次去人都没有赎回真的,你就是识得也无用了,当铺显然在故意搞鬼。”
赵妈妈无奈。
这是先夫人留下的东西,是她按照自己损坏的长命锁仿制的,却仿制得更加精美,可以说这世上绝无第二人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物什。
当铺管事敢冒如此大不韪来欺瞒主顾,显然是不会放手了。
云曦想了想,告诉赵妈妈:“你让王叔和赵叔……”
赵妈妈眼前一亮。
两天后。
何记当铺一间厢房。
掌柜一脸皮笑肉不笑:“李大小姐,你空口白牙说赎当的物什不对,我们是不会认的,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到了京兆尹面前,依旧是我们当铺有礼!”
真是摆明要耍赖了!
腊梅听闻,拳头攥紧了,牙齿都在咯吱作响。
云曦却不以为意,她安抚地看了腊梅一眼,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
腊梅狠狠瞪了掌柜一眼,掏出几张泛黄的纸递给云曦。
“这是家母自制长命锁的图鉴,这是家母委托多宝阁掌柜制作长命锁的契书和双方画押的图鉴,”云曦指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又掏出她赎当的长命锁,语气斩钉截铁,“两者有些相似,却根本不是同一样东西,你们当铺在搞鬼。”
掌柜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还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嚣张的语气顿时弱了些:“那……也可能是你二叔当的时候就是这个。”
他指指云曦手里的假货,就是不肯承认。
当然不能承认了!
那枚长命锁比内造的还要精致几分,世上绝无仅有,已经被少东家拿去给了小妾刚生的庶子了。
东家授意,就是李家大闹也不给。
掌柜心说,李家继室那一家子,还会为这个丧父的孤女大闹?
不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敢来闹就赶出去!
云曦见拿出证据还如此嘴硬,心说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也罢,她早有预料,隧示意赵妈妈。
赵妈妈比腊梅淡定,她拿出一张契书递给云曦。
管事见到契书心中疑惑,但一经细看人就不对了。
他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少东家,你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突然,巷子里有响亮的马蹄声响起,小管事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掌柜的,不、不好了,”小管事差点腿一软跪地上,“锦龙卫的人来了!”
锦龙卫?
杀人不见血、酷刑十八般的锦龙卫?
联想到东家和江州刺似有来往,掌柜顿时也腿软了,少东家的事暂时抛到脑后,战战兢兢出门迎接时,一群手握长刀满脸凶戾的锦龙卫已经挤满了当铺大堂。
“您……镇抚使大人,这边请!”掌柜看到正堂中间负手站立之人身着的减一爪耳的单蟒蟒袍,哪里还用猜测身份,连忙点头哈腰把人往里雅间面请。
锦龙卫镇抚使江洵一举破获谋逆大案,皇上赏赐蟒袍,举国皆知。
而这位镇抚使大人竟敢穿着这尊贵无比的蟒袍日常办差,胆大猖狂且傲慢至极,也是众所周知。
原本,这位镇抚使大人的母亲是异姓王的嫡女昭云郡主、父亲这个大理寺卿还是世袭罔替的英国公,自己又是太子的伴读,身份已然尊贵异常。
甚至,自己手下也有良将无数,原本不必亲力亲为,可他就是愿意豁出性命去办差。
他常年游走于刀尖,缕缕险胜,旁人看着心惊胆战,他却乐此不彼。
故此,莫说十九岁的从四品锦龙卫镇抚使在锦龙卫建衙以来绝无仅有,就是放眼整个朝中也屈指可数。
想起当铺里放了这么多年依旧安安稳稳的东西可能要被发现,心知已经在劫难逃,刹那间后背衣衫已经湿透,可明知死路一条,还得压低了脑袋恭恭敬敬伺候来人。
谁知那镇抚使大人却和传闻中一般无二的傲慢至极,根本不予理睬,仿佛面前的不过是一只低贱的蝼蚁。
只见他面容冷肃,只微微一抬手,身后一众锦龙卫边迅速行动起来。
长刀哗啦啦的响动中,当铺不仅外边被围了起来,连里面各处都有了专人把手。
掌柜只听见他淡淡一个“搜”字,原本站立不动的锦龙卫瞬间动手翻箱倒柜起来。
“你、你们——”掌柜和几个管事要拦,马上被人绑了扔到了一边,根本连一句话都不让多说。
面对锦龙卫一贯狠厉又强横的作风,掌柜几人只有瑟瑟发抖的份,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一下。
屋里各处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洵沉默着站在堂屋里,听着属下一个个来禀报。
“头儿,消息没错,找到了刺史谢宁州的亲笔书信……”
“头儿,我找到了一个账本……”
江洵听着下属一个个上报,依旧沉默,只垂着眼,好似对眼前之事早有预料,而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何千户知道今日肯定收获颇丰,他悄摸摸打量自家头儿扎眼的蟒袍。
金光灿灿的他根本不觉打眼,只觉得他的头就是个神人。
东西藏得再巧妙,也逃不过头儿的算无遗策!
突然有人回话:“头儿,发现个姑娘。”
何千户见江洵眼皮都没动一下,立马会意:“废什么话,绑起来待会一起带走便是!”
来人出去了,不一会却又回来了,支支吾吾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这不长眼的兔崽子!
何千户刚要瞪眼训斥,却见江洵飞快从那人手里接过一个玉佩,满脸的冷肃突然消失,连语气都好似和缓了几分,好像瞬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快请人过来!”
接着,又改口:“人在哪,带路!”
这下,何千户改朝江洵疑惑不解地瞪眼了。
何千户正想问差事怎么办,却见头儿已经三步并成两步,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眼前了。
这么急切?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也许是有重要的证据,或者她知道什么非常重要的消息,更有甚者她或许就是头儿事先安插在这当铺的细作。
何千户心里疑惑对那个姑娘疑惑重重,但不得不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能在头儿手下办好差事的,能干不说,首先得是个狠人。
他见过衙门里被头儿破格录用的高大强壮的女仵作,可以一面填尸格一面大口吃红烧肉;也见过头儿亲自操练的打破脑袋都不吭声的女百户,一拳头能击碎四块砖。
今日这当铺的女细作他没照过面,或许是个十八般武艺皆精通的女侠士。
头儿手下能人无数,何千户心里痒痒想要马上见到这个威武的女侠士。
至于其他可能,如哪家的千金贵女,何千户根本没往处想。
一来没有哪家贵女会亲自抛头露面来当铺,二来没有哪家贵女敢在头儿办差的时候撞上来自讨苦吃。
这样想着,想要在案子里继续立大功的何千户,直接兴冲冲跟了进去。
然后……
他看见了什么?
不不不,他什么也没看见。
头儿可以当锦龙卫第一狠人,却不会做一个登徒子!
他发誓,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就被头儿狠狠一脚给踹了出来!
里面哪里有什么威武的女侠士,只有一个纤细柔弱的姑娘,她正被狠狠摁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然后,他的上封镇抚使大人正蹲在地上,大喇喇地脱人家姑娘的鞋袜……
“江……大人,真、真的没有大碍了!”云曦有些尴尬,想要缩回脚却被人牢牢攥着。
腊梅和赵妈妈被其他人带走了,她转头四顾,发现连个帮忙解释的人没有。
“……真……没……没事……了……”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一下就就把她的脚握在掌心。
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掌心和手指边缘的薄茧摩挲还让她有些痒。
总之,云曦十分难受,却只能发出蚊蚋一般的声音,算是发出最后的抗议。
她刚才面对无赖掌柜的气定神闲早已消失无踪,低着头微微红了耳朵,不敢看眼前蹲在地上给她看伤的男子。
“莫要乱动!”男子声音低沉,带着微微训斥,板着脸微微不满地皱眉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捏着她的脚反复查看她的伤势。
这认真仔细的架势,和之前腊梅请来的女医很相似。
但他神态很严肃,态度还颇有几分强横霸道的专/制,看个伤和就像在办差。
这么想着,云曦耳朵上微微的烫热这才渐渐散了。
但如今不比从前年少了,应该要提醒他注意了,云曦心说。
可这念头一起,云曦心里又马上否决了。
他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
说不定自己尴尬不已的时候,他只当自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手下。
何必言明……
“伤口处理还算得马马虎虎,但若是没有好的伤药,还是会留疤!”江洵抬头,惯常狠厉的眉眼收敛了几分,但还是略带着几分隐隐的凶狠,不满地看向云曦,他左手用力握着云曦的脚,一手手指重重戳着早年留下的淡淡疤痕,“你看,那些就是处理不好,以后都很难去掉的疤痕!”
云曦感觉脚都要被捏断了,被粗鲁戳中的脚心还痒得不行,原本略显苍白的小脸上竟然染了一抹薄红。
莫不是真当自己是罪犯了,在这给自己上刑呢!
云曦又羞又恼,脚又挣不开,只好略大声地争辩:“我真无碍了!”
江洵刚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听她又狡辩起来,眉头就深深蹙起,将瓶子往边上椅子“砰”得重重一搁,然后像是看着一个惯犯一样严厉地审视着云曦。
“无碍?就像上回一样无碍?”江洵沉声质问。
不是他信不过,而是眼前之人有过前科。
云曦被说起上回,马上低了头抿紧嘴唇,不再做声。
“你只说稍稍崴了一下脚其他无碍,等我发现时,你的脚踝因为骨头错位已经黑紫一片,肿得像馒头一样。脚底水泡破了,血水差点把鞋袜浸透,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如今就是一个瘸子!”
江洵冷着脸狠狠教训云曦,似乎把她当成了他手下的糙汉子,说话丝毫不知收敛。
是啊,你发现了,然后把我当成麻袋扛在肩上疾行了几个时辰,发现我差点晕死过去才将我背在背上!
云曦委屈瘪嘴,心里狠狠怼他,却不敢再说话。
见面前姑娘不说话了,以为终于被他说得服气,江洵压下心里微微上涌的怒意。
说道底,这伤还是为了救他。
这么想着,他动作稍稍放缓了几分。
可江洵认为的放缓几分,在云曦而言完全还是粗鲁至极。
他飞快地扯开了原先医女包扎好的布条,打开药瓶手指随意挖了一大块就往伤处上涂抹。
涂得倒是厚实,可来来回回地往伤口上戳,云曦疼得眼眶都红了。
然后,云曦看见江洵又如法炮制,“刺啦”一下又从里衣上撕了长长布条,一手捏住她的脚,一手和以前一样往她脚上熟练至极地包扎起来。
江洵带着伤口的手指修长又有力,云曦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被布条绑了,而是被铁丝绑了。
牢固是牢固了,可绑得这样紧实在太疼了。
云曦却不敢说话。
“绑得有你伤得疼?”
“少在那里啰里啰嗦地狡辩!”
“我会包扎伤口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云曦回忆起自己几年前就见识过江洵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和对她态度的不信任。
那时候他也才十六七,性情中还带着几分肆意张扬,不似现在这么说话冷沉沉的。
她只能咬紧牙关不说话,免得又被教训。
她抬头,把眼泪狠狠憋回去,想要转头四顾一下来尽量忽略痛感,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眼前男子的细细密密的胡茬,和脸上好几处似乎根本没有处理过的皮肉伤。
发冠倒是极为精巧的玉冠,但头发好像束得有些凌乱。
视线又移到他的手指,上面也有几处伤口,也同样没有没有处理过。
再看他腰腹处,只能隐约感觉有些鼓囊,她猜测里面应该牢牢缠紧了好几圈布带,她似乎能想象得到,他面不改色地给重伤的地方涂抹伤药,然后一圈又一圈狠狠把自己“绑”起来。
被水涡冲击一下就血流如注的伤口应该极为严重,可他却已经又再办差了……
云曦在心里说服自己江洵江大人虽然粗鲁了一些,但的确是好意,这么想着,脚上也不怎么疼了。
她视线又往上移,只看见了带着伤口的俊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眸正专注手中动作,倒是敛去了几分狠辣。
只是那眉宇间常年形成的冷肃,让那微微翻卷的长睫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刃,看上去还是有些骇人。
云曦想起了京中关于江洵长相的传闻,说他继承了父亲的一双凌厉凤眸,比她母亲京城第一美人昭云郡主还要耐看几分。
可云曦却细细打听了才知道,江洵好看归好看,但从小日子过得惊心动魄,养成了他随意至极的生活习性,再好看的脸也被打了几分折扣。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对上了一双微眯的狭长凤眸。
云曦情不自禁眨眨眼,不自在地像是回避了几个瞬间的注视。
那眸子太过厉害了,似乎生来就是审视江洋大盗恶贯满盈之徒的。
被他注视的一瞬间,云曦仿佛被一道厉光直直射进了眼中,让她心神剧震,待她回神已经直刺心底。
没有任何魑魅魍魉能躲过这双眼睛的注视和探查,没有任何心机诡计能避过这道视线的审视和质问。
云曦心底藏得很深、连自己都以为已经忘却的情感,几乎就要暴露在这道让人胆寒的目光中。
她只在深夜梦回中才会回忆那尚不算宽厚的肩膀,却牢牢护了她最后也是最危险的路程;
也只有在不经意间,她才敢略略记起有个素昧平生之人为她杀了最后一个恶人,还保全了她的名声。
不仅是因为事情不能声张,更因为身份实在悬殊,云曦根本不敢让自己心中多生出哪怕一丝不该有的旖旎。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期间还经历了父兄的离世、一年的守孝、除服后与继祖母一家的明争暗斗,如果不是再遇见,云曦差点都把自己骗过去了。
可是,危难救赎,年少穆艾,甚至被粗鲁地呵斥和包扎伤口,像麻袋一样扛着走过最后一段危险的路程,都曾经深深印刻在她心里,无论哪一样都不是能轻易忘记的。
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春日午后温柔阳光下翩翩起舞的彩蝶,突然悄悄飞来了手心,那不可思议的轻盈柔软,只要想起来就会让她整个人都觉得被深深触动。
但不止父兄,连她自己知道两人身份犹如云泥,努力深藏,倒也慢慢淡忘了。
眼下,却因为那一道目光,她珍藏的某些东西差点就要大白天下,被一个最不想发现人的直直地一眼看穿!
云曦心间瑟瑟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罪犯被当场抓包的绝望瞬间笼罩全身,背后细细密密爬上了无力又虚脱的冷意。
可到底还存了几分坚韧,她马上偷偷咬紧牙关攥紧拳头,艰难地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
她强装无辜地回望,除了浓密的长睫微微抖动了几下,竟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江洵是什么人,锦龙卫唯二的镇抚使之一,手下光是专精严刑拷问的千户就有五六个,而他更是能从犯人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看出谎言和欺骗的行家里手!
“你在掩饰什么?”江洵似是发现了什么,缓缓站起来,又慢慢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拷问。
压迫感被增,云曦脸色一下白了,她细心埋藏的秘密被发现了?
刹那间,后背全是冷汗。
可江洵清晰地听见了云曦剧烈的心跳。
“没有!”云曦听见自己镇定自若的声音,她坚定地回望,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掩饰。
“没有?”江洵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当场反问。
眼神闪躲,呼吸急促,身体僵硬,语气飘忽,哪哪都证明她有事。
想起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拖累他人的脾气,江洵皱眉。
“是不是那些黑衣人又来过了?”江洵心里叱骂那群兔崽子,肯定是滚去庄子上随意查看一下又溜回来躲懒了,回去一定要狠狠削一顿!
云曦一怔,意外刑狱高手也会判错方向。
但心里倒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注定无妄,深埋心底就是最好的结局。
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言辞在嘴边滚了几个来回,她终于出口一句能分散他注意力的话:“庄子上的护卫看到了一些脚印,但没法判断是什么人留下的,所以……庄子里最近加强了巡逻。他们……我是说那些黑衣人虽然可怕,但应该不会再来了……”
“应该?”江洵凉飕飕的语气带着嗤笑,“那种狂徒哪里能用常理推断?一群目无王法的江湖人,为了利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就你这样没见过江湖险恶的闺阁女子,才会觉得应该不会再来!”
江洵丝毫不掩饰他对云曦浅薄看法的鄙夷,可鄙夷归鄙夷,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不会少:“我会让手下多带几个人暗地里守着你的庄子,你这只管放心便是!”
顿了顿,他又疾言厉色起来:“你这个蚌壳嘴一样性子要改改了,之前差点腿瘸还是小事,如今还闭着嘴巴不说出来,丢了性命可就是大事了!”
云曦见他被的猜疑被绕到了别的地方,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可“腿瘸”“丢了性命”实在又高兴不起来。
罢了,几年前还要更口无遮拦呢。
什么“你这柴火棍一般的身子能有多少分量”,什么“小鸡仔一样的胃口就不能多吃一点”,什么“我根本没用力你浑身瞎抖个什么劲”。
不和他一个外表尊贵内里却糙汉子的人一般计较,云曦心理宽慰自己。
按照自己的意思上了药包扎好,江洵又蹲下去给她穿鞋。
同样,云曦的谦让和挣扎毫无意义,也就微微涨红着脸随他去了。
“啊——”云曦这回真是疼得眼泪掉下来了。
她的脚,死活都塞不回去鞋子里去了。
江洵也不解地狠狠皱眉:“为何你的鞋子这般狭窄!”
云曦一边抹眼泪一边暗自翻白眼。
哪里狭窄了?
你这布条都裹了多少遍啊,江大人!
生生把那只脚给裹得大了许多,这两边脚都不一样大了,鞋子还能穿进去吗?
云曦又气又恼,脱了另外的一只绣鞋,直直伸在他面前给他比大小。
“嗯,这样!”江洵明白了。
云曦又想要翻白眼,却不料又听他说:“鞋子是小了!”
云曦气得不想说话。
江洵却觉得不过小事一桩,一个响指后,有锦龙卫出现:“去马车上,拿新一双靴子来。”
来人迅速折返,恭敬递过来一双崭新的黑色靴子,又马上消失。
他根本无视云曦瞪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巴,利索地给她套上了自己宽大无比的靴子。
靴筒比鞋帮高多了,江洵一手握着云曦纤细的小腿,一手顺着靴筒往里套。
“这两年多你应该还是老样子,没有好好吃饭!”江洵语气笃定。
这腿真是能一把就握住,太瘦了。
云曦抿嘴,没说话。
其实一年前,她比现在还要稍微丰腴一些的。
甚至因为有过之前的经历,父亲还专门请了女军士教她习武,胃口也好了许多。
可是……
云曦心中强忍痛楚,垂了眼帘沉默。
江洵低着头给她穿靴子,仿佛眼前这瘦弱的姑娘还是两年多前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无奈依靠他的姑娘。
生平对女子仅有的一丝钦佩,就给了她。
在他心里,李云曦几乎就是一个勇敢的男子。
不,甚至比男子更勇敢,更聪慧。
两只靴子终于都穿好了。
“这不就行了,我就说是你的鞋子太小。”言下之意,和他的包扎没有任何关系。
云曦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话,只觉得哭笑不得。
靴子都亲自给她传好了,心里只余下感动。
她微微垂着头,沉默起来。
谁知,江洵却站起身,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就像两年前她差点晕过去之前揉她脑袋鼓励她一样,脸上没什么笑容,声音却很是温和:“知道不是你的绣鞋小,但脚上受伤必须要包扎那么多层,否则走几步路松下来伤药效果就差了。脚看上去大一些没关系,过不了几天结痂把布条拆了就好了,你莫要嫌弃穿靴子难看。乖,听话。”
云曦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眼眶就酸涨得不行了,被她深藏的、死死摁住不能冒头的东西,似乎在悄悄探出头来。
母亲早亡,父兄又走了,唯一有血脉联系的二叔一家又心术不正,她看着豁达,其实有时也时常感觉孤独无依。
眼前这个救过她又帮过他的男子,真得让她一瞬间心中温暖起来。
默默深呼吸几口,云曦忍过了眼中泪意,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江洵不以为意,只摆摆手让她不必多礼。
上了药换了鞋,伤势也查看了,江洵略略放心。
这小丫头很能扛,估计脚烂了也不会多吭一声,只能他多费心思照看一把。
“这个药你收好,我今日一早刚从太医院顺来的,没来得及送去庄子上。你三天换一次药,细心一点,别胡乱忍着不说,伤口恶化就来找我,知道吗?这个药能止血还能祛疤,说不定还能把几年前的疤痕给你也一并去了。”
江洵觉得这小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不够细心,所以得多嘱咐几句。
“还有,你救我一次,我却不能在皇上面前给你请功,但我心里记着,等事情过去了,我的赏赐任你挑!”
和上次一样,与她名声有碍,江洵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云曦突然心里就酸涩起来,还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小欢喜。
这人再如何粗鲁,该细心该周全的地方,从来不会马虎。
“对了,你来当铺做什么?”江洵问她。
云曦把过程一说,江洵脸色马上又阴沉下来,那微微眯起的凤眸中,恢复了惯常的狠厉之色。
“他不过是皮子松了,等着,我找人给他紧一紧就成了!”江洵语气阴森森的,就和外面所传的无恶不作的锦龙卫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响指,江洵对着出现的手下如此这般一说,手下马上会意。
然后,坐在厢房里的云曦都听见了外面掌柜几个人的惨嚎。
“啊——”
“饶命啊,各位爷!”
“别、别打了!我招,我全招——不是,你们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也没隐瞒,为何要打我?”
“呜呜呜,你们想知道什么,求求你们问吧,我一定全都说出来——求你们,别打了!”
云曦能听见皮鞭抽打的声音,她听得眉心直跳。
“怎么,害怕?”江洵坐在一旁,淡淡睨她一眼。
他心里正盘算着如果云曦求饶或者说害怕,就要把其中原委细细分说一番,恶人原本就不该同情。
就算闺阁女子素来胆小,但是非要分得清。
“嗯,”云曦如实点头。
江洵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垂了眼帘,掩盖了眼神中的复杂情绪。
她应该怕的不止是外面的酷刑,还有坐在她身边的自己吧。
甚至隔着几丈的距离看见自己就吓得发抖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见江洵似乎因为自己的害怕而似乎立刻阴沉起来的脸色,她马上又说:“怕,但他罪有应得。”
想了想,云曦又加了一句:“打得好!”
江洵看向云曦的眉眼突然就舒展了,浑身都有种熨帖的感觉。
到底是和他相识一场的小姑娘,不像那种稀罕他身份又厌恶他差事的所谓贵女。
谁都知道,作为太子心腹,下一任的指挥使就是他,妥妥的将来的天子近臣,可是,她们想要攀附他却又嫌弃锦龙卫臭名昭著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