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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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酒阑人散,冯龙渊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门口。
秦定邦已经在忙着指挥秦家菜的伙计们在收拾了,一眼便看到了扶在门口的冯龙渊。这人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捋着胸口,满是狼狈相地直喘大气。仔细一看,连衣衫都有些不整了。
秦定邦一见他这幅模样,旋即皱起眉头,大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第114章 “怎么是你?你来上海了?”
冯龙渊见秦定邦走了过来,抬手抹了一把汗,又赶紧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笑嘻嘻地递向了秦定邦,“小金鸡儿,我挑大的买的,给我大侄子玩儿。”
秦定邦也没跟他客气,伸手接了过去,“哪有玩儿属相的?”
“看你那些讲究,那就摆着看,一坨金子多喜庆。”冯龙渊倒过了气儿,便迈步进了大堂,“我大侄子满月,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当叔叔的来晚了,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秦定邦转头看了眼满是残羹冷炙的一桌桌席面,“你不是说要第一个过来?”
冯龙渊脚步一顿,“这也实在是怨不得我,我上午本来早早就准备好了要过来的,刚要出门,你猜怎么着?”
见秦定邦没等他,冯龙渊又快走了两步跟上去,“曼曼她哥找到我那里去了。兄妹俩又吵了一架,曼曼直接上手扇了她哥一巴掌,气得他哥也要动手。你就别提那场面了,我是好说歹说,好一顿劝啊,唾沫都说干了,才把她哥哄走,这就耽误了出门。然后我赶紧去老凤祥去给我大侄子买小金鸡儿。结果买完了出门,刚去开车门,操!”
秦定邦转头看他。
只见冯龙渊一脸愤恨道:“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帮杀才,说是他妈的狗屁忠义救国军。拿着枪比比划划,说什么查出来我是汉奸,要‘接收’我的‘脏车’。我操他妈的,光天化日明抢啊!”
秦定邦停住了脚步,眼神凛冽地听他说下去。
“上来就说我汉奸!我这辈子说我什么都行,花花公子也好,败家玩意儿也罢,就他妈不能说我是汉奸。我当时差点气炸了,我说,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冯龙渊拿大拇指狠狠刮了一下鼻子,“我那时候也不想和他们纠缠了,直接就报了我爹的名号。没想到我家老爷子现在还这么好使,那帮孙子一听我是冯肃雍的儿子,就没敢再造次,不情不愿地走了。妈的,后来我才发现,到底是把我车给划了几道。”
“这他妈的都是从哪钻出来的货色!要不叫这事儿,我早就过来了。”冯龙渊朝旁边干啐了一口,“算了,今天是你家的好日子,不说这些晦气话了。”
这时,梁琇也抱着孩子过来了。
这是冯龙渊第一次见到小熊。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实在太招人爱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冯龙渊头一次见,就打心底喜欢,刚要伸手去抱,可一想自己才和那帮龟孙子撕扯过,就又缩回了手,隔着远儿地努嘴逗孩子。
经历了整个中午,小熊已经被人给亲怕了,一看又有人朝他撅起了嘴,吓得浑身都抗拒起来,小脸一憋通红,差点就要哭出来。
冯龙渊觉得更好玩儿了,转头看着秦定邦,“我说秦三,你儿子长得可真好。我啥时候要是能有这样一大儿子,我都能乐死。”
秦定邦把冯龙渊刚送的拴着小金鸡的金链子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放进了小熊的手里。孩子在手里刚握了握,就“啪嗒”一声丢到了地上。
冯龙渊一愣,忙不迭弯腰捡了起来,“侄儿,这是金哒!大金子,很值钱!”说着,又给塞到了孩子手里。
梁琇看了看秦定邦,秦定邦点头道,“收起来吧,冯七一番心意。”
见秦定邦算是领了情,冯龙渊一扫汽车差点被抢的不佳心情,抬肘拐了一下秦定邦,“唉,我跟你说真的,我要是生个女儿,咱两家就结娃娃亲。怎么样?”
秦定邦一听,抬手便从孩子手里拿过那条金链子,又要塞回冯龙渊手里。
冯龙渊赶紧后退半步,瞪眼道,“你至于么!我也一表人才呢,生不出来丑丫头!”
秦定邦没理他这茬,朝后厨的方向望了望,“你得吃点东西。”
秦定邦抬手要招一个伙计过来。
冯龙渊一看就明白了,连忙摆手拦住,“别麻烦了,我已经看到大侄子了。我本来答应曼曼,我一吃完饭就回去陪她的,她被她哥气到不行。不能让她着急,你不知道,我那曼曼脾气太火爆。”
说罢,冯龙渊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桌子,难掩一脸的遗憾,啧了啧道,“我还没吃过你们秦家的席呢,都是好菜啊。”
这一上午折腾的,又是劝架又是护车,冯龙渊真饿坏了,也没多想,便从旁边桌的半盘子糖醋里脊里,扒拉起来一条拎进嘴里,嚼了嚼,登时眼神大亮,立即伸出了大拇指,“水师傅的手艺吧!”
秦定邦点了点头,“我请小水叔,马上给你爆炒几样,你吃完再回去。”
冯龙渊摇了摇头,在秦定邦面前也不讲究什么吃相了,又捏了一条肉放进嘴里,甚至还嘬了一下手指,“不用了,等以后吧。”随后便敞开十指,朝小熊做了个更丑的鬼脸,吓得孩子赶紧扭头趴到梁琇的颈窝。
冯龙渊被逗得心情大好,抻了抻衣襟潇洒道,“我走了,以后一起喝酒。”随后大手一挥便转身离开。都要走出门了,还不忘扭头跟秦定邦高声道,“说好了哈,娃娃亲!”
秦定邦没再理他,面色难看地从梁琇的怀里接过了孩子。
见秦定邦一脸的不乐意,梁琇反倒笑得捂起了嘴,看着冯龙渊轻快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微笑问道,“曼曼?”
秦定邦想了想,“应该是上次脚摔骨折的那个。冯七为了去救那姑娘,才没来得及把西药给冯通,结果歪打正着反倒救了大冯,要不然那些日本兵,肯定当场就抓人了。”
“这么说来,曼曼是个福星了。”梁琇没料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无意中还帮了这么大的忙。
秦定邦颇为无奈道,“这个曼曼,应该算他处的最久的了吧。”
冯龙渊并不是唯一财产受到威胁的人。
事实上,自打八月下旬,忠义救国军作为国民党政府的先遣部队,被国府派到上海来负责接收之后,整个上海便都乌烟瘴气了起来。他们顶的名义是接收,行的却是明目张胆的劫掠。但凡是财产被看上的,动辄就被安上“汉奸”的名头。什么房子、车子、条子、馆子,甚至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都成了接收目标。
坊间讥讽这分明是“五子登科”。每一“子”,都能说出多少惊世骇俗的故事。
本来抗战胜利了,上海百姓以为日本人被打跑了,远在重庆的国府回来了,终于有人做主了,他们就再也不用像在日本人的手底下那样担惊受怕、备受欺压了。
结果,单是先期涌入的这批先遣队的恶劣行径,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更何况之后又有很多美蒋特务,重庆派来的接收大员,还有那些顶着地下工作者名号的所谓“潜伏人员”,全都发疯一般地抢红了眼。
敌伪留下的财产再多,也不够这么多妖魔鬼怪去瓜分。情势最后演变成,只要什么被他们看上了,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给按上黑名头。那些失了势的,或者老实本分没靠山的,想要活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双手奉上,否则,人财两空是跑不了了。
所以,上海百姓的那颗本来翘首以盼着的炙热之心,便迅速地冷却、凉透了。生活重新陷入了无宁日的暗夜。
不过讽刺的是,周佛海一派,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这个大汉奸,在日本投降之后,竟然得到了蒋介石的授意,让他就地接管上海,继而负责上海的维持工作史实。,所以周佛海的一派几乎都跟着安全落地。恨不得只把衙门上换个新牌匾,那些汉奸群丑,就都摇身一变,成了韬光养晦的地下英雄。
作为周佛海的得力干将,朱临沧自然在这疯狂的接收中全身而退,不光保住了全部身家,而且继续留任,腰板挺得比以前还要直。
和朱临沧关系很近的那些敌伪政府的人员,也都因此洗脱了罪名,拥有了干净的身份。
比如孟昌禄,按理说他之前是伪海军司令部的,和日本人成天混在一起,在“劫收”浪潮中,怎么也得受到冲击,但因为孟太太关键时刻及时走了朱太太的门路,送去了大笔好处,孟昌禄也因此有了比以往更光鲜的身份。
对外的说辞就变成,先前在伪海军部的那几年,他是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的地下工作者,胜利之后,才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就差说自己是大功臣了呢。
梁琇和朱太太之前也有着不浅的交往。
不管是朱太太的弟弟马德高倒卖五金机械,从秦家拿了天价的好处,还是秦定邦因此事被日本人抓去命悬一线,及至之后朱临沧提供的信息,帮着秦定邦最终化险为夷,秦定邦和梁琇又给朱家送去了丰厚的回馈。只能说,朱家从秦家,可是从没吃过半点亏。
因此,有朱临沧这层关系在,先前秦家的永顺公司走了伪政府的关系,走私了那么些货物出去,也就没人再提了。
买卖继续做,船继续跑。
到了九月,报纸上时不时就有各种胜利的消息,一片喜气洋洋,和现实中上海滩的乌烟瘴气,形成了一种可笑的对比。
秦定邦坐在办公室里,扫了几眼标题便把报纸丢回了桌面。他打电话把张直叫进来,交代了当天要办结的事,理了理衣服,便起身下了楼。
算来,梁琇出了月子也没多久。本来她先前受刑身体就弱,孩子还是早产,虽然坐月子时秦定邦和秦家人都有精心照顾,但他还是无法全然放心。现在他但凡能早回家,就不会在公司多呆,会尽力多回去陪伴家里的母子二人。
他打算今天早些回去。先去郑福斋,给梁琇买一些北平风味的糕点。自打当了妈妈,梁琇的心几乎全在孩子身上,都忘了馋嘴。但有他一直想着,家里也没让断过这些吃食。
秦定邦大步下了楼,刚一出公司,抬头便见大楼门前不远处的路边,正停着一辆车。
那不是他熟悉的人的,他心下略一沉吟,脚步却没停,直奔向自己的汽车。
郑福斋的生意实在是好,早点去,也许能赶上新熬的酸梅汤,梁琇就喜欢这酸甜的味道。秦定邦甚至专门备一个精致的水瓶放在车里,就为了得空去给梁琇买酸梅汤喝。
秦定邦上了车,刚准备发动汽车,抬眼往后视镜一看,却见方才那辆车里,迅速走下了一个穿着国军军装的人。
竟然直奔他的车走过来。
秦定邦心下立刻警觉起来,伸手便握住车里藏着的枪。只见那人越走越快,竟然一路小跑地到了他车门跟前。
就在秦定邦做好防御准备之时,那人在车窗外站住,略带喘息道,“大哥!真的是你吗?”
秦定邦被这一声叫愣了,握着枪的手没松,但也凝神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军人打扮的男子。没想到越看越觉面熟,直到那人把帽子也摘了下来,“大哥,我是……”
“中涵?”没等那人说完,秦定邦便叫出了名字。
秦定邦顿时既惊又喜,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抬起手就大力拍了两下卞中涵的肩膀,“怎么是你?你来上海了?”
“大哥,我昨晚到的上海,刚在招待所安置下了。一来上海我就想着找你,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但是当年在学校,我就知道你家公司。所以今天专门先从你家公司路过,想着远远望一眼,根本没指望着能见到你。我刚在你们公司外面停下车,你就从楼里出来了。”
卞中涵一脸的激动和兴奋,“大哥,你真是比当年还英武!”
“你也变了模样了!我刚才一时真是没想到,等你摘了帽子看清了脸,才认出来。”秦定邦也是少有的高兴。
眼前的卞中涵一身军装打扮,站得笔挺,虽然还是一副不算高的中等身材,但比起当年念大学时那般瘦弱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了。现在长了肉,比以前健壮了不少,而且一副军人的气派,气质也不似当年的羸弱。
“咱这一别多少年没见了?赶紧跟我上楼,好好聊聊,中午咱们去吃饭,秦家菜。你之前在学校不一直念叨着,想有机会一定到上海吃一回我们秦家菜。”一边说着,秦定邦便伸手去揽卞中涵的肩膀。
卞中涵拽住秦定邦的手腕,“大哥,我这次来上海是有任务的,政府正在筹备上海日侨管理处,这是个大烂摊子,得赶紧过去。这活非常难干,事情特别多。我改天一定专门过来拜访大哥,但今天,我真得先走了。”
一听卞中涵说有公干,秦定邦便没强求,“行,公司在哪你也知道了,我经常就在这里。什么时候你得空了,就什么时候过来。有困难的地方,直接跟我说。”
“好,有大哥在,我一切都不怕。”卞中涵重重点头,又戴上了帽子,然后便快步走回了他的汽车,待车发动后,卞中涵还探出头来,朝秦定邦挥了挥手。
秦定邦朝他点了点头。
这个他留学时的小老弟,如今也成了国府的军官了。
当年因为替卞中涵挡架出气,被学校开除了之后,秦定邦便回了上海,卞中涵则留在学校继续学业。隔海跨洋的,二人自此,便不再有交集。
这么多年过去,卞中涵的经历,秦定邦是一无所知的。
时间能改变的,实在是太多了。
秦定邦一直目送着卞中涵的车离开,又垂眸想了想,之后便打开车门,上了车。

第115章 “像个男人的样。”
秦定邦买好了酸梅汤和糕点,便赶紧带回江边的家中,一开门,里屋就传来梁琇轻轻哄孩子的声音。自打有了小熊,梁琇恨不得满心满眼都是孩子了。
秦定邦在门口停了停,不出所料,梁琇并没有出来迎他。他转身把东西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随后进了里屋。
梁琇正背朝着他,温柔地拍着摇篮里的孩子。秦定邦几步走过去,伸手扶住梁琇的肩,结果梁琇一转脸看他,眼睛却是红红的,竟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秦定邦立即坐到梁琇身边,扳过她的肩皱眉问道,“怎么哭了?”
“小熊刚才又咳嗽了好几声。我不知道是又呛奶了,还是生病了……我怎么这么笨,孩子总是哄不好。”说完,大眼睛里又雾气蒙蒙起来。
秦定邦能感觉到梁琇自从当了妈妈,在孩子一事上,真是尽心竭力又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闪失。孩子也就咳嗽了几声,就能让她揪心自责成这样。
秦定邦并没觉得儿子有什么事,反倒是心疼起梁琇来,“没事,谁小时候还不呛几口奶?再说咱儿子没那么娇气。儿子就得往皮实里养,你看那些娇生惯养的,有几个成器的?一个个的全成了废物点心,你希望咱儿子成废物?”
梁琇摇了摇头,“我当然希望他像你一样,可是他一咳嗽……你不知道,我那心啊,就像针扎一样。本来他就早下生一个月,我身体底子也不好。我怕别是我……是我牵连害了他。”
“别瞎想,能给你当儿子是他的福分。”说完这话,秦定邦抬手便掐了一下小熊的脸蛋,语带不善道,“别没事就吓唬你妈妈,像个男人的样。”
秦向湘本来正悠闲地挥舞着小肉手,结果脸被爸爸扎实地捏了一下,疼得一连哼唧了好几声。
“你看,这不好了?”秦定邦搂了搂梁琇,“儿子就不能惯。”
在小熊满月了之后,秦定邦和梁琇就搬回了江边的住处。虽然二人也经常回去看望老人长辈,但是更多的时间,还是在自己的家里,这边到底能更自由些。纵然帮手少了带孩子很累,梁琇却乐此不疲。
在她眼里,他们俩的小熊,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娃娃。和刚生下来那丑得让她眼前一黑的模样完全不同,现在的秦向湘,可爱到简直难以形容。头发长出来了,乌黑又浓密,那眉眼越来越像秦定邦,软糯可爱的婴儿面庞里,已经渐渐能看出秦定邦英挺的五官。那小胳膊小腿胖得一圈圈全是肉,圆乎乎的小手小脚又抓又蹬,挥舞以来很有力量。
他们的儿子,终于出落成了她想象中的白胖娃娃了。
刚刚被秦定邦一开解,梁琇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俯身轻轻亲吻着儿子的小肉手,“你说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到底是因为他是咱亲生的,还是因为他真就这么惹人爱呢?”她又扭头看向秦定邦,“我觉得你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咱儿子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你。”
可在秦定邦的眼里,恰恰相反,他觉得这孩子越长越像梁琇。
秦定邦没回答梁琇,笑着起身走去客厅,几下拆开糕点的包装,拿出来一块梁琇最爱吃的驴打滚,又从瓶子里倒了一碗酸梅汤,端进里屋坐回梁琇的身边。
梁琇一看到这两样,立刻又回了孩子心性,开心地从秦定邦手里接过驴打滚,“你来一口。”
秦定邦张嘴咬了一个小角,点了点头,“味道不错,你吃,还有很多。”
梁琇就着秦定邦吃的地方,一口便咬掉半块,然后扶着他递过来的碗,喝下一口酸梅汤。
真好喝啊,她不觉弯起了眼睛。又抬头看着秦定邦,秦定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梁琇知道秦定邦是不大喜欢这味道,就没再劝他。接着捧起整个碗,咕咚咕咚全都喝光了。
“这么酸酸甜甜的好东西,你怎么就不爱喝呢?”说着,梁琇舔了一下嘴唇,倾身把空碗放到了稍远处的桌子上。
秦定邦看着梁琇的腰身,现在她时常是自己带孩子,所以月子里好不容易长的那点肉,就又掉了,重回到了从前的纤细模样。
不过,身形虽然变了回去,可生产之后,还是散发着细微的不同。要说以前梁琇有着少女的娇憨,现在则是满身少妇的风韵了,浑身上下就是一枚熟透的果子,时时等着他来摘。
秦定邦不由伸手揽上梁琇的腰侧,梁琇一痒,立即坐直了身体,刚要瞪他,便被秦定邦捧着脸亲了上去,辗转缠绵,怎么都亲不够一般。他呼吸粗重地把梁琇压到了床上,大手一直伸进她贴身的小衣,伏在她身上低声问道,“现在几个月了?”
“马上……就两个月了呢。”被秦定邦又亲又揉的,梁琇已经有些意乱情迷,抬手便去解秦定邦的衣扣。
秦定邦却一把抓住梁琇的腕子,压抑着呼吸道,“再等等。”
梁琇微皱起眉,“周大夫说了,生产之后两个月就可以了。”
“那现在不还没到两个月吗?”秦定邦笑着看她,“我还控制得住,我家琇琇却先情难自抑了?”
“哎呀,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梁琇被秦定邦说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娇嗔地推了一下秦定邦的肩膀。秦定邦就势躺到梁琇身后,从背后搂住她,脸埋进她散在脖颈上的头发里,“还是你身体要紧,不在这一时。”
梁琇听了不禁心下一暖,静静躺在秦定邦怀里,任由他轻轻搂着自己,一时间竟有种万事安好的感觉,不觉昏沉起来,就差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
秦定邦任由梁琇枕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梁琇耳畔轻轻道,“我今天出公司时,遇到了一个故人。”
“嗯……”梁琇还迷糊着。
“是我当年在美国念大学的同学。”
“嗯……嗯?”梁琇一下清醒了过来,“就是你因为打人,被开除了的那个大学?”
“对。”秦定邦继续闻着梁琇的发香,“我就是因为救他,才被开除的。”
“啊?那个故人?你同学?”梁琇听的一下子来了精神,撑起身子,回头看着秦定邦。
“我今天看他穿的是国府的军装,看样子,在军队里,是混出了点模样。”
“你们是怎么碰到的?他专门去找的你?”
秦定邦手指绕着梁琇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怎么说呢?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会来看我的。他说他今天只是提前过去熟识公司位置,只不过没料到正好能碰到我出门。”
“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梁琇好奇问道。
“念书时个子很小,又瘦,本来那时他年龄就小,也没长出茬来,在那一众人高马大的外国人里,简直就像一颗小豆芽菜一样,总是挨人欺负。”秦定邦回忆道。
“唉哟。”梁琇听得一皱眉。
“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是就那么受着,他也反抗,但就是力气太小了,打也打不过。不过这人脑子极好,是我遇到过最聪明的,还肯下功夫念书。”
“比你还聪明?”梁琇觉得秦定邦已经是顶顶聪明的了。
秦定邦点头,“他过目不忘。”
梁琇无声地“哇”了一下,“那看来是颗念书的种子了。”
“嗯,说神童也不为过。想当年我出去,是碍于父亲的安排。打小我爹就希望我和我哥有见识,我哥去黄埔军校,我爹是首肯的,但是我爹没等到我长大成人。当年他遇害了之后,父亲就总是想让我多受些教育,也算是完成我爹的心愿。那时候正好赶上有机会,就让我出去留学。我其实并不想去念那书,连专业都是被二叔说了一嘴,随便选的,属于家里不缺钱的,出去多半也是应付。但卞中涵不一样,他是真心要出去学本事的。”
“他叫什么来着?”
“卞中涵,东京汴梁的那个‘汴’去掉三点水,中国的‘中’,海涵的‘涵’。”
“听名字,他家里有读书人。”
“嗯,家境不错,在他们当地有势力。”秦定邦叉起两手枕在脑后,“很有主意的一个小子。那时候,他还一直跟我念叨,要回来救国救民,一脸认真。”
梁琇挪了挪身子,“那他还挺有志气的。”
秦定邦点了点头,“看他那时候,确实不是个纨绔。那时我年龄比他大,身形也比他壮,学校里中国人本来就没几个。他和我投缘,就成了我的小老弟小跟班,我自然是看不得他被人欺负。结果那次我替他出头,下手狠了些,直接被开了回来。他那阵子还三番五次去学校替我求情,可那被揍惨了的美国人说什么都咽不下那口气,所以求情自然也没什么用。我其实也不想再在那继续待下去了,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就顺利回上海了。他则继续留在学校,之后的事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今天和他见了面之后,我第一眼是没认出来的。”
梁琇歪了歪脑袋,“模样变化很大?”
“嗯,不是小豆芽菜了。现在看起来出息了,也比以前壮多了,不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了。”
梁琇倒是很少听秦定邦这么耐心地跟她讲关于别人的往事,“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怎么说呢,念书那阵子,我是挺照顾他的,待他像待一个自家的小兄弟,总开玩笑叫他‘小老弟’,他也喜欢我这样叫他,觉得他是有大哥罩着的。如果单是想当年,还是有感情在的。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秦定邦不觉皱了皱眉,“人总是有可能变的,也不好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梁琇又窝回秦定邦身边,“那你有什么打算?”
“找时间请他吃顿饭吧。”
“这两天吗?”
“这两天肯定不行。”
“嗯?为啥?”梁琇又抬起头。
“关外张来上海了。”
“关外张?哪个关外张?”
“弓长张,张君康,奉天的那个名角。”
“啊?”梁琇彻底坐了起来,“他啊?我在北平的时候就听过这人的名字,他是东北的须生第一人吧。”
“琇琇连这都知道?”秦定邦笑着朝梁琇侧身,支起手臂撑着头,“他早年也在上海唱过戏,和父亲有旧交。后来他回了老家东北,这次是从奉天过来的。打仗这么些年没了联系,日本人终于打跑了,他也可以南下上海了。前两天拖人捎信儿过来,说要看一下父亲。所以这两天,父亲要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老朋友。”
“原来是这样。”梁琇了悟地点了点头。
“再说,卞中涵我一时也找不到他。今天就打了个照面,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不过他还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再请他吃顿饭。感觉近期不一定能顾得上看我。他这个人,认真得很,什么事只要交给他,不办好是不会罢休的。他临走提了一嘴,他过来这次要搞什么日侨管理处,很糟心的一个烂摊子。”
“哦……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先好好休养身体,照顾好我们儿子。”
“行。”梁琇爽快答应。

这是“关外张”张君康,时隔二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上海。
当年他在上海登台献艺时,还只能算是小有名气,在上海滩的各派名角中,着实有些排不上号。
真正成了名家,是在他回到东北之后。他是一个不打折扣的戏痴,学戏唱戏不只是为了生计,即便开始有所成就了,也能保持多年不断精进技艺,直到后来有本事开宗立派,终于成了东北首屈一指的须生名角。
乱世中的变迁,尤显残忍。当年他在上海的那些旧交,大多都已经失散飘零了。像秦世雄这样依然屹立不倒的,已是凤毛麟角了。日本人打进上海之前,他和秦世雄还偶有书信往来,但后来全面抗战打响,这么远的两地,也就如同天涯海角一般了。
此次张君康来上海,其实是带了他的整个班子。
在东北唱了二十多年,虽然已经是那一片最厉害的角儿了,但他也越发感觉没太大意思。在他的心里,仍然有着一颗想在上海这个更大的世界里,证明自己实力的雄心。
同时,他带着他的徒弟们过来,也是让这帮小的见见世面,见见天地,不要老以为在东北一隅差不多了,就是天下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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