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张直朝车里射击之时,藤原介躺倒在后排座椅上躲过了子弹。詹四知的这两声喊,倒是瞬间提醒了他,他用枪比着人质,“你,下车,坐到后座,我的位置。你要是跑,我立刻打死你!”
这场枪战让詹四知丢了魂,浑身紧绷僵在那里。藤原介拿起枪照着詹四知的太阳穴就狠怼了一下,詹四知这才缓过神。杜漪薰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已经流到了座位上,他吓得不敢转头看,哆哆嗦嗦地从驾驶座下了车。刚朝秦定邦那边望了一眼,就听后座的人喊道,“八嘎,快坐进来!我开枪了!”
詹四知只得听话地坐进了后座。还没坐稳,便被藤原介一把搂住脖子,连拖带拽,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藤原介拿枪比着詹四知的脑袋,车挡在他俩身前,他则躲在詹四知这张人体盾牌之后。
“都给我住手,你们看我手里的是谁!”
秦定邦和张直二人一直倚在墙边,看到一个日本军人扯着另一人的衣领从车里出来,正拿枪顶着那人的头。借着车灯的光,二人终于发现,竟然是那老仇人藤原介,正用枪抵着詹四知的头!
藤原介挟持着詹四知,躲在车和墙之间的小小空隙里,“刚才你们送走的那个人是不是兵工厂的厂长?”他朝秦定邦的方向大声问道。
秦定邦微微探出头,寻找着合适的射击角度,“藤原介,你把人放了!”
“三哥救我!”詹四知不忘呼救。
“闭嘴!”藤原介的胳膊把詹四知勒得更狠,“秦定邦,快说!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厂长?”
藤原介用詹四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秦定邦实在没法下手,皱眉喊道,“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你先把人放了。”
正僵持着,路那头又有一辆车朝这边驶来,并在不远处猛地刹住停下,紧接着便从车里下来一个人。
藤原介一看那下车的人,竟然得意地大笑了两声。
到底是来了。
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不管多不愿意,最终都对他有求必应的——
屈以申。
屈以申一收到藤原介的电话,还没等自己说什么,那边就挂断了,像对他下达了命令一般。屈以申本来已经发过誓不再管这个人了。但是一回想电话里说的,又是“要紧的事”,又是“救他”,又是“有危险”。
藤原介之前给他打电话,不管多无礼,都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屈以申扔下电话狠狠骂了几声,绕着客厅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驱车找了过来。
屈以申远远就见到穿着日本军服的藤原介正挟持着一个人,朝着一处院门喊着什么。他的血立即涌到了头顶,也顾不上其他的,冲下车便大声质问,“藤原介,你不要命了!”
“藤原宽!你赶紧到宪兵司令部,让他们到码头去堵人!”藤原介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焦急,“新四军兵工厂的厂长就要逃了!”
“藤原介!”屈以申不禁仰天长叹,“你还傻什么?战争没几天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你给我闭嘴!”藤原介大怒,“战争怎么会结束?我们还没有最终胜利。你快去告诉宪兵队,再不去人就要跑了。那人放回去祸患无穷!”
屈以申努力克制心底的怒其不争,语气里几乎带着诱哄,“你听我的,你把枪放下,跟我走,等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日本了。”
藤原介看着屈以申迟迟不听他的指令,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絮叨磨蹭,气得真想奔过去狠揍他一顿,“懦夫,叛徒!你忘了你是藤原次郎的儿子,你要效忠的是大日本帝国!”
“他藤原次郎管过我什么?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效忠日本。我没有藤原次郎这样的父亲!屈际海,是我的义父,阿妈是我的养母,至于我的生母,早就躺在马来亚的坟里。我最亲的人,全都和日本无关!”屈以申脸色微变,忍住马上到嘴边的耻笑,“你今天让我过来,是想让我给你当援兵吧?如果你还认我这半个哥哥,你就把枪放下,老老实实跟我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藤原介慢慢走去。
詹四知被藤原介勒到就要窒息,身心都快崩溃。他发现这日本军人和戴眼镜的男人激烈对话时,不知不觉地竟然搂着他朝车尾移动,好像离那眼镜男子更近一点,才方便骂人。
就在屈以申小心地走过来,朝枪伸出手时,藤原介本能地要躲过屈以申的手。詹四知瞬间感受到了钳制的松懈,他几乎想都没想便挣脱了藤原介,拔腿就往秦定邦的方向跑。“三哥,救……”还没喊出完整的一句话,藤原介抬手就是一枪,詹四知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屈以申第一次亲眼见着藤原介杀人,他愣愣地望着倒下的人质,那人身下迅速流出一滩血,血泊又迅速地扩大,像要朝他漫过来似的。他刚想后退,却被藤原介一把上前搂住了脖子。
“我不是你最亲的人,是吧?”藤原介冷笑着抬枪顶住屈以申的太阳穴,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挡着我,掩护我,带我去追那个兵工厂厂长。”
屈以申的心瞬间凉透,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彻骨,“你就这样利用我?”
藤原介嘴角抽动了一下,“谁让你是我哥哥?”
被藤原介挟持着往那辆白色别克走去,屈以申有些站立不稳,他的手向后扶了一下,一把碰到藤原介的裤兜,兜里的硬物让他瞬间弹起了手。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兜里是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藤原介笑得邪性,没管屈以申的质问,朝墙内的秦定邦和张直喊道,“这人你们认识吧?屈以申!他和今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中国人不是不会滥杀无辜吗?”
秦定邦隐蔽在墙内,对外面的状况看不全,只知道刚才詹四知中枪倒地,本来他刚要朝藤原介开枪,怎么这鬼子手里突然又有了个人质。
秦定邦如何都没料到人质会是屈以申,他愤怒地朝藤原介喊道,“你抓他干什么!”
第112章 “我可能……要生了。”
“秦定邦,你还不知道吧,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当时你在牢里受刑,要不是他跟我求情,我怎么会对你停止刑讯,你恐怕早就死透了。怎么,你要打死你的救命恩人吗?”
秦定邦当然不想让屈以申死在这恶魔的手里,“藤原介你不要伤及无辜,把人放了!”
“你们把枪扔出来,让他开车送我走,我就肯定不会伤害他!”藤原介蛮横地提着要求,语气里开始失去耐心。
张直朝秦定邦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秦定邦转头又望向外面。没想到趴在路那边的詹四知,竟然又动了起来,开始向院门爬过来。
“快扔枪!你们再不扔枪,我真就把詹四知打死了!他现在还有命在。”藤原介说着,就朝詹四知的小腿开了一枪。地上血泊里的身体随之抖了抖,却没发出什么叫喊。
藤原介知道凭他没办法和院内的两人打,让他们把枪扔出来,自己一会儿撤离就能多一分安全。
“三……哥……,救……我……”詹四知还在艰难地慢慢爬着,微弱的声音几乎无人能听见。
秦定邦想了想,把枪从门口扔了出去。
“三少爷!”
秦定邦摸了下自己的腰,朝张直低声道,“我还有一把,你扔刀。”张直立刻了然,把一直挂在腰上的匕首扔了出去,枪留在手中。
藤原介看着有两个武器先后被扔到了路上,脸上刚要露出得色,忽然身后一声金属的巨响,把他吓得一哆嗦。
生死关头,人本来就高度紧张,藤原介赶紧转身,一看,原来是老破车撞了墙之后,前保险杠脱落砸到了地上。
连一辆破车都在顾弄玄虚地凑热闹,气得藤原介刚想咒骂,突然身后又一声响,他身体随之抖了一下,左肩胛骨处迅速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
他刚想回头,却见屈以申趁他手脱力,拔腿便往那辆白色别克跑去。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枪,一枪打中屈以申的心脏位置,屈以申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藤原介喉结动了动,慢慢回头望向贯穿他的子弹射来的方向。
只见那院门口正走出来一个女子,一手捂着大肚子,一手冷冷地朝他又是一枪。这次的灼痛来自腹腔,有汩汩的热流开始涌出身体,他随即摸了一把,满手全是热烘烘的鲜血。
看来,一切都成了徒劳。
他冷笑一声,终于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倒地后,他缓了缓神,便开始慢慢地朝屈以申爬去。那趴在地上的人嘴里不停地往外淌着血,睁着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正透过破碎的镜片,不知看向何方。
藤原介费尽力气,终于爬到屈以申的身边,颤颤巍巍地掏出裤兜里事先揣好的手雷,“哥哥……别怪我,我怕孤单……只能……只能抓你到那边,陪我了。”
秦定邦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在梁琇开完第一枪后,才发觉她竟然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把她拽回来,这姑娘便出了院子抬手又是一枪。
那一刻,秦定邦的头简直嗡嗡的,立即冲出去搂住他勇猛的女孩,将人扶回院子里。
他让张直守好梁琇,自己则掏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支枪,快步出来朝藤原介补枪。不料正看到藤原介手里紧握着一颗手雷,眼睛盯着院门的方向。
秦定邦一惊,立即抓起藤原介的这只手,使了狠力将其扭到身后。只听“咔嚓”一声,藤原介一声惨叫。
这个脊柱上令他耻辱了一生的畸形弯曲,在猛力之下被生生掰直了。而这个他从未拥有过的正常模样,却让他疼到彻底失语。
秦定邦刚要夺下手雷,却发现藤原介正勾着保险销。秦定邦想把那根手指从保险销中拔出来,但这鬼子却死命地勾住不放。情急之下,秦定邦借着别克的车灯,认出这是九七式的手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警哨声,想必是刚才这边接连不断的枪声惊动了警察局。
顾不得什么保险销了。
秦定邦朝门口大喊一声“都快回去!”便用力一把将手雷从藤原介的手中拽出来,藤原介死死勾着的手指带掉了保险销,秦定邦将手雷保险帽往地上狠狠一磕,掀起藤原介的上身,把这索命之物塞进他胸口,便飞奔向大门。
一声焖炸,血肉横飞。九七式手榴弹使用方法:先拔除保险销,将弹体在硬物上用力撞一下,然后投出。
此时天边也响起一声惊雷,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就要泼了下来。
按理说,现在这个时候听到枪声,只要不是在自家门口响,能装听不见看不见的,谁不躲一躲。卢元山其实并不想管这种破事。前后两辆车里都是些多年的弟兄,本来要好好去喝顿酒的。要不是临出发被这个爱蹭吃喝的荒川一郎撞见,硬给挤上了车,他们早都到酒楼了。
可偏偏这死轴的日本老家伙,警察局的副局长,有了案子依然还很兴奋。走半路一听到枪响,非要调转车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卢元山现在虽然是侦缉总队的队长,毕竟还是没这老鬼子的副局长大,只能过来看看。
一下车,嚯!
地上倒着两个炸得面目全非的,趴着个穿大裤衩子的,车里还坐了个衣不蔽体的被爆了头,眼睛大睁,一脸的死不瞑目。
尤其是那具被毁的最厉害的尸首,竟然穿着日本军服。卢元山心下一惊,这下荒川老鬼子不会没完没了吧?
不出所料,荒川一郎绕着几具尸体转了几转,又看了周围的建筑,最后面对着离这一切最近的院门站住,阴森着脸转头对卢元山道,“卢队长,这几人就死这座小洋楼外,进去问问吧!”
不得已,卢元山朝手下的兄弟使了个眼色,“叫门。”
卢元山绝没想到,迎出来的,竟是张直。
卢元山脑中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在老鬼子身边朝张直微微摇了摇头。张直不动声色地会了意,到了院门边略显惊讶地抬高了声音,“太君!这是有什么事啊?”
话音刚落,大雨就来了。
“刚才外面的枪声,爆炸声,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都要吓死了。”
“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我们都躲在屋里呢,这哪敢出门啊,还以为是打仗了呢。”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院门外这些人都没带雨具,肩膀转眼就淋透了。
卢元山被大雨点子砸得有些睁不开眼,“荒川君,现场我们也查看了,雨也下起来了,再不,我们赶紧回车里吧。”
荒川一郎抬手打住卢元山的话,朝亮着灯的一楼望去,“屋里还有人?”
张直回了下头,“对,还有人。”
老鬼子冷冷道:“我们方便进去看看吗?”
“这……那我带路吧。”张直自知拦是拦不住了,一边开门一边向屋里喊道,“先生,太太,有日本太君要进屋看看!”
卢元山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别真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下忐忑地跟着进了屋,等看到屋里的情形,才稍稍把心放下。只见秦定邦身着一件素色长衫,正面向他们站立,而梁琇则大着肚子,在餐桌旁收拾着。
卢元山也是好久没见这两口子,惠英早先跟他提过梁琇有了身孕,到了此时他才看到梁琇月份都这么大了。他抢先问道:“这位先生,刚才外面的枪战,你们了解多少?”
秦定邦心知其意,显出一点惊魂甫定,“长官,我们刚刚吃完饭,正聊着天呢,就听到外边起了冲突,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
荒川一郎的眼睛没闲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楼的环境,“你们还知道什么?”
“只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也不敢出去看。长官,外面发生什么了?”
“你们家里有几个人?”
“三人。”
“你们夫妻俩,另外那个是……”
秦定邦朝张直扬了扬脸,“我的管家。”
“你这管家,可够年轻的。”
“是。”
荒川一郎慢慢踱到餐桌旁,桌边三把椅子,桌上三双筷子,三个碗,还有两个酒杯。卢元山陪着老鬼子走过去,又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眼秦定邦。不料正瞥见秦定邦左手后腕上的一抹鲜红,惊得他立即盯着那处,赶紧朝秦定邦使了眼色。
荒川一郎拿起一个空杯子,朝灯光照了照,“你们刚吃完饭?”
“是。”秦定邦背起手,转身面向这个不速之客。
荒川一郎又转头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张直,“你们管家和你们一起吃饭?”
“对。”
老鬼子又看向秦定邦,“你们中国不是讲究尊卑有别吗?”
“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在家里不讲究那些虚的。”
荒川一郎努了努嘴不置可否,接着打量起房子格局,“你们楼上有几个屋?”
“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厅。”
“我能看一下你们楼上吗?”不等人回答,荒川一郎便抬脚往楼上走。
卢元山只得跟着上楼,他一边踩着楼梯,一边朝秦定邦稍稍晃了下左手。
秦定邦知道卢元山是让他注意那小块没擦干的血迹,于是趁他们上楼的间隙,迅速将血污清理掉。
荒川一郎到了楼上便直奔那间开着门的空卧室。他打开灯,里面整整齐齐的,又绕着厅转了一圈,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楼。
“荒川君,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没问题咱就走吧,那家馆子去晚了人太多,吵。”卢元山想着法地要把老鬼子哄走。
“不急,”荒川一郎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梁琇放在上面的绣花绷子,看着绣了一半的翅膀,又抬头问秦定邦,“外边雨太大,我们借贵地躲一躲雨,不介意吧?”
“随意。”秦定邦双手叉在胸前,站的位置正好挡住老鬼子看向梁琇的视线。秦定邦望着门外,街面上的车灯还在雨里发出依稀昏黄的光。
雨泼得更猛了,斜风呜呜,似要毁天灭地。
荒川一郎放下绣花绷子,转脸看向外面。这样的雨夜,远处是瞧不真切了,但近处的急雨敲窗,倒是格外清晰。一些叶子贴在了玻璃上,雨水沿着叶子边沿哗哗地流下,流水落花一般。他脸上仿佛多了几分动容,不知是不是沉浸在风雨声中顾影自怜。
卢元山带着弟兄们站在屋门口,一个个都非常规矩。屋里除了梁琇收拾碗碟的轻微声响,没人说一句话,此时屋外的呼啸反倒显得屋里出奇地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荒川一郎竟然老僧入定般,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爸……”
身后一声轻呼,秦定邦一怔,赶忙回头。
只见梁琇手正拄在餐桌上,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
秦定邦惊得几步来到梁琇身边,扶住她低声唤道,“怎么了?”
梁琇脸色惨白,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衣领上已经被汗湿透,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我可能……要生了。”
说着,便脱力瘫倒在秦定邦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吟了出来。
梁琇是真的忍不住了。
梁琇刚才在楼上,一听外面的枪响,便赶紧往楼下奔,结果肚子挡住视线,情急之中一脚踏空。幸亏抓住了楼梯扶手,才没滚下楼。
她扶着个大肚子跑回一楼卧室,拿出床头柜里的枪。刚往外疾走没几步,肚子骤然间就剧痛起来,简直没法迈开脚步。
她听到了外面秦定邦喊藤原介放人,也听到了有人让秦定邦把抢扔出去。
她急得撑着墙,愣是咬着牙把自己一步步挪到了屋外。刚出了房门,便看到那个“劫犯”走了神,正回身去看掉落的保险杠。就着车灯的光,梁琇的新仇旧恨瞬时爆燃,藤原介!
那个身姿歪斜的日本军人必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魔头,于是抬手便是一枪,直中他的肩胛骨。等他将屈以申击倒又看向梁琇时,梁琇已经又往外走了两步。在秦定邦把她拉回院子前,顺势又给藤原介来了一枪,正好打中腹部,彻底将他放倒。
秦定邦只关注着街上的情形,没料到梁琇能挺着大肚子出来,还两枪全都击中了藤原介。他喊了张直照看好她,便飞身前去补枪,之后又拉响了手雷。回院子前他不忘摸了一下詹四知的颈动脉,已经没了任何跳动。
远处的警哨声越来越近,他们几人赶紧撤回房子。一进屋,梁琇便看到秦定邦身上沾上了血迹。为防盘查,她让他赶紧去换衣服。她忍着疼到餐桌旁,把多出的几副餐具收到买菜筐里用布盖住,张直则迅速把多出的椅子拎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刚忙完这些,门铃就响了。
从鬼子进屋到现在,她一直忍着不吭声。没想到这个老鬼子坐在那里不动弹,临产的阵痛像要把她从里往外撕成两半。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剧痛已经突破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一见梁琇要生了,卢元山暗暗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大骂起老鬼子。
女人生孩子,是会要命的。
他心急火燎,又不能直接赶鬼子走。咬牙望了望街上,影影绰绰的光突然提醒了他,他急中生智道,“荒川君,我们中国有个民俗啊,女人生孩子会有血光,你在这里呆着,会被血光冲撞,不吉利的。”说着,抬手指向院门外,“现在外面那个被炸烂的太君,按命理运势推算,他肯定是先前被血光冲了啊。”
一听这话,荒川一郎脸色骤变。路上那几具横在门口的死尸,现在正在雨水里泡着。他虽然没少见死人,但听卢元山这么一说,突然也觉出脊背有些冷飕飕。他清了清喉咙,终于悻悻地起身,领着一帮人离开了屋子。
卢元山御下有方,进屋的兄弟里有的认识秦定邦,知道卢元山和秦定邦的交情。但却没一个多嘴的,大家齐心帮着秦定邦遮掩过去。
秦定邦心急如焚,一边给梁琇擦汗,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琇琇,我们去医院。”
梁琇看这帮人可算走了,手紧紧抓着秦定邦的手臂,“武厂长,会平安吧?”
“会,现在这时候,已经上船出发了。”
“好。”
梁琇终于舒了口气,可以安心生孩子了。可刚想借着秦定邦的力站起来,便觉身下一股热液流出。她僵在那,猛地明白过来,“糟了,羊水破了!”
秦定邦脑袋“嗡”的一声,转头便跟刚锁院门回来的张直喊道,“去打电话,请红房子医院的张大夫来!”
张直顿住,连忙问,“电话多少?”
“电话下面压的纸上就是。”
“好!”
“等等!周大夫不在,别的大夫也行。你告诉她们,产妇羊水破了,非常危急!”
“好!”
和秦定邦的第一个孩子,梁琇生了整整一晚上。
本来是下个月才足月,现在早产近一个月,而且胎位不正,要不是周大夫和助手来得及时,真不知会怎样。
早上天快亮时,孩子终于落了地,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男婴。看着张医生把包裹好的孩子递到她眼前,梁琇眼泪唰地淌了下来。她望向冲进屋里的秦定邦,虚弱道,“是儿子。”
秦定邦几步过去,抱着力竭的梁琇,“受罪了,琇琇受罪了!”
梁琇却顾不得浑身被拆散了般的疼,抓着秦定邦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他……他怎么这么难看……”
秦定邦还没顾得上看孩子,眼里只有梁琇虚脱成这样,一张煞白的脸上,泪和汗混到一起,像刚泼了水还没来得及擦,身上更是全湿透了。
梁琇生产时,他被大夫关在屋外。听着屋里梁琇痛苦凄惨的哭喊,他的心被揉得支离破碎,却愣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到后头梁琇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几次要冲进屋里都被大夫赶了出来。他有那么一瞬甚至恨起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不懂事,把妈妈折腾成这样。
他把梁琇额前湿透了的头发抹到两边,“是不是还很疼?”
梁琇对可爱宝宝的想象已经化作了泡影,开始哭出了声,“怎么是这样的……他怎么浑身都是褶子,我是不是把我们孩子给生丑了!”
她印象里的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像惠英家天旺那样的。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孩子,不光皱皱巴巴眼都没睁,还红乎乎的。这简直是她见到过的最难看的婴儿,之前的种种期待全都幻灭了,她抽泣道,“则新刚生下来……也……也是这样的么?”
秦定邦这才看了眼他的儿子。
想当年侄子刚出生时,他正和张直去广东顺德做生意,等回来时,秦则新都一个多月了,当时确实是好看的。
现在,秦定邦和梁琇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刚出世的孩子,就这第一眼,差点让他堵了一口气——确实……不太好看。
他克制地缓了口气,安慰梁琇道,“没事,丑就丑,男人不在脸,不用长那么好。”
周医生和助手被这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俩逗得哈哈大笑,“刚下生的婴儿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等出了月子你们再看,能漂亮得不得了。”
第二天,秦家老小便都过来看孩子。
夫妻二人请秦世雄和池沐芳给孩子起名字。秦世雄说,名字里要有“秦”和“向”两个字,其他的,他就不管了,池沐芳自是一个意思。
梁琇和秦定邦几乎异口同声,“那就‘湘’吧。”
这正好可以随上小熊堂姐、堂哥的名字。向沅,向澧,沅,澧,都以湖南的河流命名。而且当年他夫妻二人又在湘江有那么一段缘,于是他们的小熊就有了正式的大名——秦向湘。
秦向湘一出生,便成了秦家的中心,秦家上下都爱极了这个男婴。
池沐芳坚持让梁琇回秦宅坐月子,秦定邦也同意。这一个月里,池沐芳让张妈天天做各种补品端到楼上,梁琇后来都吃不动了。本来怀孕时只胖了肚子,结果坐个月子,梁琇生生长了十多斤,脸颊一捏,都肉嘟嘟了。
原本张妈是做足了准备要伺候月子的,当年大少奶奶舒书云的月子就是她伺候的,恢复得又快又好。张妈摩拳擦掌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秦定邦愣是没放手,挤一切能挤的时间陪在梁琇身边。梁琇这月子,几乎成了秦定邦照顾的。
梁琇还没出月子时,日本投降了。
从卢沟桥算起,抗战打了八年;从九一八算起,抗战打了十四年。
几千万无辜百姓,倒在了屠刀下。
无数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把日本侵略者,打回了老家去。
最后,我们国没亡,种没灭。
终于啊,终于,胜利了!
秦家添丁,侵略者滚蛋,双喜临门。
等秦向湘满月这一天,秦家在秦家菜大摆满月酒,邀请了一众故旧亲朋。
出门前,秦世雄带着秦定邦在二楼北屋,郑重地给向致之上了香。告诉他,他的孙子满月了。
秦向湘已经出落得虎头虎脑,在秦定邦的怀里咬着小手,眼睛望着爷爷的牌位,一脸的懵懵懂懂。
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木牌位,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也不清楚,爸爸和爷爷那肃重的神情下,涌动着怎样无法平静的情绪。
小家伙甚至都不知道,一会儿,他将成为一场盛大筵席的主角,被一众高朋贵客,把脸蛋亲到生疼。
这场满月酒,是秦家多少年来,摆的第一场宴,不是一般地隆重。
席间非常热闹,觥筹交错间,到场的老老少少,那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借着这个机会,尽情释放了出来,真是一场难得的欢宴。
作为秦定邦多年的交情,冯龙渊自是受到了邀请。
但是宴席都快结束了,二世祖们扎堆的那几桌里,仍是不见冯龙渊的身影。
秦定邦尽管一直在忙着招待宾朋,还是留意到冯龙渊没来。这个早就信誓旦旦要过来讨酒喝的话痨,他要是来了,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这倒好,他一不在,那几桌仿佛都文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