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拼命。”
对这种自挫锐气、自我消解的颓靡,藤原介向来深恶痛疾。
他还是课长的时候,若是听到这样扰乱人心的话,他定会重罚。现在他跌落了,也没人会像以前那样在意避讳他。这些风凉话,便无止无休地全都灌进他的耳朵里。他胸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文件“啪”地摔到桌上,“那些为天皇陛下玉碎的战士,在你们的嘴里竟然如此不堪。你们配做大日本帝国天皇的子民吗?那一百多位英雄死在了异国他乡,竟然被你们当成了傻子。如果前线的将士都像你们这样,那还有何希望可言?”
藤原介骨子里刻下的关于日本陆军的荣誉感,他外祖父、他父亲,他在日本陆军大学所受到的教育和训练,都让他对刚才那两人说的话无比愤怒。他眼中神圣的、开拓帝国边界的战争,被他们一说,竟然像个笑话一样一文不值。
那两人被藤原介抢白了一番,再也没说话,迅速完成文件交接,便都离开了。
藤原介又想起了他的吉田太郎,那一百多个兵就是一百多个吉田太郎,都死在了新四军的子弹下,新四军兵工厂造出来的子弹下。
而这个兵工厂的厂长,可能此时,就在上海,藏身于离他不远的某处。
他脸转向了窗外,黑云压城。
突然,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疾步走向身后的那排架子,迅速找出偷卖粮食案的卷宗,翻到了詹四知的那一页。
梁琇站在窗边望了望外边的天。
乌沉沉的云越压越重,本来应该响晴白日的,但眼看着雨要来了,浓云遮住了光亮,屋里便暗了起来。
梁琇以前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今天,这马上要来的雨,却显得正是时候。
窗台上的那盆秋海棠,现在已经长得非常旺盛,还开出了红艳艳的花。这盆花从修齐坊就一直跟着她,秦定邦知道她看重它,自打一起过来照顾武平,他就把花从江边的房子搬了来。
武平在这里住了小一个月,这秋海棠就在这守了将近一个月。梁琇随手轻轻弹了下叶底还没开的小花苞,整个花枝都跟着颤了起来,真是招人喜欢。
她扶着腰转身,慢慢坐回了沙发,又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绷子和针线,继续绣了起来。
周大夫说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小家伙在她肚子里越发不老实,踹她肚子的脚印隔着肚皮都能看得清楚。有时候她都怀疑,这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孙大圣,搞得她动不动就紧张到不行。
第一次怀孕,经历的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但也加重了她的忧虑,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感觉草木皆兵,好像随时就要生产似的。直到想起秦定邦跟她说过小则新当年就这样闹大嫂,她才多少能宽一点心。
再忍忍,再等等,过不了多久,她和他的小熊就要降生了。她现在越来越期待母亲这一角色,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内心的迫切化成了她给孩子绣东西的动力,想起什么好看的有趣的,都想给绣出来。哪怕针脚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她仍然想给绣到布上,再请惠英帮忙做成小肚兜,小罩衫,小裤子。
秦定邦怕她累坏了眼睛,却怎么也拦不住。
这就是母亲对孩子的无价心意吧,哪怕一针一线上全是笨拙,那里面也浸满了浓浓的舐犊情深。
她正在琢磨着这只小鸟的翅膀应该用什么颜色的线,张直从外面进了屋。他是刚从秦家菜回来的,拎了满满两大食盒,全是好菜。
外面闷热,经过这一路,张直脸上和身上都带了汗,“三少奶奶,大水师傅和小水师傅两人齐上阵,一起亲自下的厨,都还热乎着。”
梁琇赶紧放下绷子和针线,刚要起身帮忙,张直连忙退了一步,“三少奶奶,你赶紧歇着吧,我来。”说着,便走到餐桌,把两个大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自顾自往把菜摆上了桌。
梁琇还是小心地站了起来,她扶着腰想了一下,“那我去拿几瓶好酒出来。”
“好嘞。”张直朗声应道。
梁琇取出酒,放在桌上,“路上没人跟着吧?”
“放心吧,我没从正门走,没人注意。”
张直做事向来稳妥,梁琇点了点头。
一桌丰盛的菜肴都摆好了,梁琇慢慢走到楼梯旁,朝楼上轻喊了一句,“吃饭啦!”
片刻后,楼上在谈事情的几个人,便走了下来。
武平在这里连治病带休养,气色已经非常好。想他刚到上海时,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要不是他以超乎常人的毅力硬挺着,在根据地可能就撑不住了。
那时秦定邦非常着急,以最快的速度安排祁孟初和他之前提过的好大夫,一起来这里联合诊治,把武平的大小毛病,能治的都给治了,甚至几年前嵌进身体里的弹片,也给取了出来。当年根据地条件艰苦,大夫不敢取,这两块小东西就一直留在身上,折磨了武平多少年。没想到这次,秦定邦给请的名医连这老毛病都给治好了。他对秦定邦和大夫们,充满了难言的感激。
武平身后跟了叶乘云,大良和冯通,秦定邦最后走下来。叶乘云在永顺公司还有事,没留下吃饭,就先走了。
几人一起把武平让到主位。推脱无果,武平也就坐了下来。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看着阴沉沉的天,笑道,“雨天比晴天好,看来老天也帮忙。”
大家会心地笑了起来。
武平在上海,除了刚到静隐寺救小和尚时,遇到了个身份不明的人,之后可以说非常太平,没出任何乱子就好治了伤病,身体调养得从来也没这么好过。
秦定邦和梁琇刚途经皖江根据地时,便听倪千峰提起过武平。那时他二人听外面突然响起了爆炸声,还以为是发生了战斗,结果倪千峰说,是老武的兵工厂在忙活。只是那次和他没见着面,没想到后来竟能有这样的缘分。
秦定邦一家上下对武平的照顾极为周到。秦定邦和梁琇,还有张直一起守在楼下,既是不怠慢,也是为了他的安全。为了维系永顺公司的运营,秦定邦甚至让他二哥暂时去公司替换他。虽然没说具体理由,但秦定坤二话没说就顶了上去。叶乘云那边一旦有事,也会通过电话或着亲自过来,和秦定邦商量。
这份以武平为先,确保他万无一失的心意,让他非常感动。
今晚,他就要搭乘去汤家沟的船回根据地了。本来还顾忌上海太繁华,路上人那么多,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这一要下雨,外面活动的人很多就憋到了家里,风险能再少几分,挺好。他心里希望这雨下得越大越好。
秦定邦把几个男人的酒杯满上,朝武平端起杯,“武先生,条件有限,在这里委屈了武先生这么久,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武平也赶紧端起酒杯,“秦先生,我根本没想到我这副身板,还能有恢复到这么好的一天。我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给秦先生,给诸位,添麻烦了。”
大家一起摆手——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武平叹了口气,“我是个研究枪炮子弹的,成天和武器打交道,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东西就炸了。上次受的伤有多重,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本以为可能没几天了……”他顿了顿,继续感慨道,“但没想到在这里,我的新伤旧病,全都治好了。我以后多活的日子,都是你们帮我给赚回来的。我只有用这新得的命,多造炮弹,全都打到小鬼子的身上,直到把他们统统都打出中国。”
秦定邦面露赞赏,“武先生是真英雄。”
“不敢当不敢当,你们这些给根据地运物资的人,是我们的英雄啊。你们都无法想象,你们从上海弄过去的那些毛坯,钢管,给兵工厂救了多少急。尤其上次秦先生弄过去的刨床、冲床,简直成了厂里的宝贝。有了那批设备以后,再加工出来的部件,精度高了,废品率低了,效率和产量都大大提高,战士们对新武器全都赞不绝口。”武平情绪激动起来,“秦先生,你们是最大的幕后功臣啊!”
武平在养伤期间,听叶乘云跟他说了秦定邦因为这批设备遇到的危机,差点因此丧命,武平更是难以平静。说到动情处,他站了起来,“我替兵工厂的战士,前线的战士,还有那里的老百姓,谢谢秦先生,谢谢诸位了!”
其他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一同举起酒杯,梁琇则以茶代酒,大家一饮而尽。
这桌践行宴上,武平说了很多。
当讲到根据地刚建立时的艰苦,武平不禁潸然泪下。桌上的这几人,秦定邦,梁琇,和当时护送他们的张直、冯通,当年从湖南老家路过了根据地,他们是亲眼目睹了那里的各种艰难的。回上海后,就开始全力支援后方。
以前打鬼子,没枪没子弹,只能想办法自己造,结果又缺这个少那个,直到后来上海到根据地的运输线打通了,原料短缺的局面才渐渐缓解。再到后来,武弹药的产量跟上来了,战场上打鬼子,于武器上就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日本鬼子进中国快十四年了,现在看来,终于快到头了。
因为要赶夜路,几人只是浅酌。武平来上海时在船上就是大良接应的,今晚回根据地,也是大良护送。
吃完饭,几人又接着聊了一阵,直到外面黑透了,武平抬眼向窗外望去,“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
秦定邦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送武先生离开。”
武平微笑道:“我们胜利之后见。”
几人一同起身向屋外走去,梁琇本也想跟出去送一送。武平连忙摆手,“你赶紧留步,可得好好歇着。”
秦定邦向梁琇点了下头,梁琇听话地停住脚步,也微笑说道,“胜利之后见。”
秦定邦昨天就跟她说,今天晚上他会亲自送武平去码头,他们不光要让武平得到良好的治疗,还要让他安全地返回根据地。
梁琇自然同意这个安排,在屋里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院子。
这个勇毅果决,热情爽朗的老大哥,在这里一直备受他们的尊敬。希望他今后也能平平安安,正如他们所希望的,胜利之后见。
人都走了,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她只站了一会儿,就又感觉肚子重。这一个月里,小家伙长得格外快,上个月还没怎么觉得身子沉,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回到沙发边坐下,抬眼便看到空空的楼梯。
她愣了愣神,突然想武平可别有东西落在这,趁现在人还没走远,她得赶紧上去看看。一旦落下点什么,马上喊张直他们给送过去也来得及。
她撑着沙发站起来,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地上着楼。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二层,进了屋,刚要伸手开灯,院外猛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刹车声。她一阵惊愕,心跳开始快起来。
不应该是发动声么,怎么是刹车声?
梁琇连忙转身要向外张望,还没等迈脚,便听到几声激烈的声响。
她只觉一阵眩晕袭来,连忙抬手扶在墙上——
怎么是枪声!
第110章 “我知道,他还有一个住处!”
自打被从日本宪兵队赎了回来,詹四知就赋闲在家,没工作,也没收入。
以前还在教育局的时候,杜漪薰就不住地数落他,不是嫌他没权势,就是嫌他挣不来钱。现在,詹四知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杜漪薰除了花钱又什么都不会,这家里就成天鸡飞狗跳,彻底没了安生。
詹四知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这些天来,读书看报成了他在家唯一的“工作”,简直比当学生的时候都“刻苦”。其实这也是他的无奈之选,既是穷极无聊只得以此来打发时间,又多少能转移一些和杜漪薰相处的压力,他实在是怕了她了。
杜漪薰下午眯了一觉,等睡饱足了,睁眼一看天色,只以为到了夜里。她慵懒地理了理头发,抖了抖白色丝绸睡衣的前襟,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卧室。等到了客厅,开灯一看,才刚刚六点钟。
外面乌云密布的,眼见着又要下大雨。上次顺着窗框边流的雨水痕迹还没干透,这次肯定还得往家里漏,搞不好要水漫金山了。
杜漪薰一看墙皮被泡烂发霉的糟心样子,再一见詹四知看个报纸连灯都不舍得开,气又不打一处来。
这个窝囊废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窗框漏雨了,不管,院门的门闩坏了,不修。家里家外,什么都指不上。
她几步走到詹四知身边,一把抽出他手里的报纸“啪”地摔在桌上,“现在还有心思看报纸,你赶紧出去搞钱呀。咱们两个大活人都在家里,西北风都快没得喝!”
詹四知被吼得瑟缩了一下,“小薰,你别着急,我这不是在看招工的信息吗?”
杜漪薰指着报纸上的明星头像,“你这是在看招工信息吗?你这分明是在看明星的八卦新闻,小道消息。”她喘着粗气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杜漪薰越说越气,抓起詹四知面前的茶杯就要往地上摔。
“不能摔、不能摔,这是我爹留下来的。”詹四知赶紧站起来护住她手里的茶杯,“再摔,家里连喝茶的也没了。”
杜漪薰一愣,缓过神后更气得不行,把茶杯连茶带水一起甩到了詹四知的怀里,继续破口大骂。
这些天,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上演,詹四知的耳朵都快出了茧子。他慌乱把茶杯放回茶桌上,心里暗暗庆幸又救下一件物什。
“小薰,我饿了,能不能做点东西给我吃?”詹四知一边慢慢坐回沙发,一边可怜地哀求。
“饿饿饿,就知道饿!”杜漪薰站着喘了好几口气,听到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才不情不愿地进了厨房。一看,几个蔫土豆一根白萝卜,更是见不着什么荤腥,心情真是糟到了极点。她恨恨地嘟囔着,“再这样坐吃山空,都得饿死。”
就在这时,门忽然响了,有人在敲门,而且是一直敲。
杜漪薰听得心烦,大喊道,“詹大少爷,不会门也等我开吧!你抬抬屁股去开门啊!”
老婆的大嗓门不住地往詹四知的耳朵里灌,他站起身闷头走向了房门,也忘了问是谁,拉开了闩便开了门。
杜漪薰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根葱,却如何也找不着姜,连半块都没有。不放姜的炖萝卜得多难吃,她憋屈极了,骂声更大,“我跟你这过的叫什么日子?我们家下人当年过的也比现在强,跟你就差揭不开锅了!”
客厅的詹四知却一点回应都没有,杜漪薰更是要被点着了,拎起萝卜跟葱便气势汹汹地走出厨房,却见詹四知正举着双手站在门口。
都落魄成什么鬼样子了,还这样不正经!杜漪薰刚想把葱甩到詹四知的身上,手都抬到了半空,却一下子顿在了那里。
只见门外有一个人,正拿着枪顶在詹四知的额头上,詹四知已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开始连连后退。那人迅速跟着进了屋,单手在身后关上了门。
杜漪薰使劲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便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只见这人面目凶狠,手里拿枪,身姿有些怪异,一身的日本军装。到了此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家里这是进了个日本鬼子啊!她张大嘴刚要尖叫,便听那人森森地威胁,“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藤原介按照詹四知在卷宗里留下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住处。他本以为凭他单枪匹马的,可能会遇到麻烦,没想到院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看起来久未打理的汽车,小院子里的地砖缝隙里,全是长长的杂草。
他正要敲门,便赶上屋里的男女在吵架,他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全程都只有这对怨偶在发泄不满,并没听到别人劝架说和,他可以初步判断,屋里应该只有他俩。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干脆敲开了门。
进了屋之后,藤原介迅速扫了眼夫妻二人的装束。他朝杜漪薰抬了抬下巴,“你,把腰带解开。”
杜漪薰已经惊呆了,不知道这又是要做什么,登时吓得哭了出来。
“八嘎,快解腰带!”
杜漪薰把萝卜和葱扔到了地上,抖抖簌簌地把白睡衣的带子解开,一手握着腰带,一手抓着睡衣前襟裹在身侧,生怕露出里面只穿了内衣的身体。之后便站在那里瑟瑟觳觫,不知将会发生什么。
藤原介抬手示意杜漪薰过来,“把他的手绑上。”
杜漪薰呆了片刻,刚要犹豫,一见这日本兵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赶忙走到詹四知的身后。
藤原介抬着枪转到他们二人的身侧,监视着杜漪薰,“绑紧,再勒紧些!”
杜漪薰一边哭,一边把詹四知的两只手死死绑住。
“把他的腰带解下来,”杜漪薰不知这个日本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随时就要把她吸进去,她又听话地把詹四知的腰带给解了下来。期间詹四知还抗拒地往后退了退,但看了枪口,也吓得不再动弹。詹四知的裤子没了腰带,一下便滑到了膝盖以下,下身只剩了一条白色的大裤衩。
就在杜漪薰把腰带拿在了手里,正不知所措间,藤原介迅速把枪别在腰间,三下五除二便用腰带把杜漪薰的双手也捆住。
夫妻二人就这样,双手都被绑在身后,让一个持枪的日本凶徒挟持着,顾不上尴尬,更不知命运如何。
“过去。”藤原介的枪口狠狠怼到詹四知的背上,詹四知连吓带绊,一头跪倒,杜漪薰也紧跟着瘫软在地上。
詹四知终于崩溃道:“太君,放过我们吧!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
藤原介走到詹四知面前,枪抵到他额头上,“秦定邦在哪?”
“秦定邦?他能在哪里?”詹四知被吓丢了魂,慌忙道,“他……他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公司呀!”
“我不是问你这些地方,是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他还有什么秘密的藏身场所?”
“我哪还知道其他地方啊?他也没告诉过我啊!”
藤原介怒道:“他不是你三哥吗?”
詹四知被这话堵得一愣,“他……他是他家老三,我当然叫他三哥了。”
“混蛋,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如果说不出来,现在就要了你们的命!”藤原介的枪又朝杜漪薰比划了一下,杜漪薰只以为是要朝她开枪,吓得一下子趴伏到地上。
“别别别,太君,我想,我好好想想。”詹四知手被反绑着,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可他绞尽脑汁了,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不是,太君,我真不知道呀,我和他的关系都赶不上他和冯龙渊。除了我去他们公司求他,他极少和我联络的。我现在总不能变出个住处来骗您啊……”
“冯龙渊?”藤原介迅速抓住这个名字,“他是谁?”
“冯龙渊,他……他是冯肃雍的儿子!和三哥非常要好。”
“他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啊!我和冯龙渊关系很一般,并无来往啊!”
眼见着这个凶神恶煞的催命鬼耐心快到了头,詹四知却一问三不知什么都答不出,肆意蔓延的恐惧就快要把他逼疯了。
“等等太君!”一脸泪的杜漪薰突然插上了话,“我知道,我知道秦定邦还有一个住处!”
“在哪里?”藤原介和詹四知齐齐看向衣衫不整的杜漪薰。
“在台斯德朗路!那是西边很偏僻的一处小路,路中间有一栋二层小楼,就是他的。”
当这两个男人在“冯龙渊”三个字上僵持不下的时候,杜漪薰紧绷的神经突然就被带回了当年。
在她和冯龙渊还在你侬我侬之时,冯龙渊曾拉着秦定邦去买了两处房子,一处在江边,另外一处就在台斯德朗路。那是一幢幽静的二层小楼,她还央求冯龙渊私下里带她去楼外看过。
当时她站在路边,简直羡慕极了。心想着本来那都应该是她的,只不过她没当成秦家的三少奶奶。原本指望着和冯龙渊修成正果后,让冯龙渊也给她买这样的洋楼,结果没过多久,他们就掰了。
詹四知瞪大眼睛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别废话!”藤原介拿枪捅了捅詹四知的肩膀,“你们院子里的车还能不能开?”
“能,能。”詹四知连忙点头,那是除了这套房子,詹贞臣给他留下的最贵重的遗产了,虽然老旧了一些,但总归是辆汽车。
藤原介一把拎起瘫倒着的杜漪薰,又抓着詹四知的衣领,逼他站了起来,“带我去!”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无言地一起走向了门。掉落的裤子直绊脚,詹四知只得踩着堆在地上的裤腿,给硬脱了下去。
藤原介厌恶地瞥了一眼詹四知的狼狈相,刚要摸上门把手,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你们家有没有电话?”
“有,有,就在那。”杜漪薰抬了抬身后的手,往电话的方向指。
藤原介紧接着拿枪比着,让他俩走到沙发不远处的电话旁,然后他迅速拨了号码,一边盯着这两个“人质”,一边等着电话接通。
一听那边“喂”了一声,藤原介立即快速说道,“你到西边的台斯德朗路,路中间的一栋二层小楼那里。我有要紧事找你,你现在就动身,去救我,否则我有危险。”
还没等那头回话,他就挂上电话,仿佛只是通知,丝毫没得商量。
就这样,詹四知夫妻二人被挟持着进了院子。詹四知坐上了驾驶座,被藤原介解开了束缚,负责开车;杜漪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仍然绑着,但要负责说方向;藤原介坐在后排座位,拿枪胁迫着前排的两个人。
车发动了之后,开得却很慢,藤原介把枪抵到了詹四知的后脑勺,“你在耍什么花招!开快些!”
詹四知苦苦解释:“太君,这辆车太老了,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这迟缓的车速,让藤原介恼怒到了极点。他照着詹四知的后脑勺抬手就是两巴掌,打得詹四知直向前缩脖子。
“别杀我,别杀我!”副驾驶上的杜漪薰吓得直喊。藤原介烦得一把从后面薅住她的头发,恶狠狠道,“再聒噪,我先枪毙了你。”
杜漪薰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凶狠动作吓得彻底噤了声,只剩浑身不住地哆嗦。
藤原介这才甩开了手里的头发,“给我好好指路,不要走神。”
“好,好。”杜漪薰轻声答应着,不敢再多说一字。
这辆老车终于驶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本来就要下雨了,乌云沉重,周边也没有路灯,寂静又漆黑。詹四知看不清路,打开了车灯。
藤原介越来越生疑,他一把又薅过杜漪薰的头发,“你是不是在捣什么鬼?你在耍什么花招?这是什么地方?”
杜漪薰手被皮带绑着硌在后背,头被薅得脸向上仰着,说话已经有些气息不稳,“太……太君,就是这地方,太君,我没骗……没骗你。”
正当杜漪薰头皮都快要被扯下来的时候,詹四知激动地喊了起来,“唉!太君!你快看,秦三哥!秦定邦!”说着,就开始踩刹车。但车太老了,只能听到刺耳的动静,却根本刹不住。
藤原介借着灯光向车外望去,远处一幢二层小楼的院外,正站了几个男人在聊着什么,旁边还停了辆车。多年特高课磨练出的好眼力,让他一眼就认出了秦定邦。而在车门边站着的那个人,正是他在庙里见过的,那个疑似兵工厂厂长的人!
踏破铁鞋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当藤原介欣喜若狂之时,却见那个断指男人和另外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起上了车。
这是要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
藤原介立即从车窗探出头,朝门口停着的那辆车胎就是一枪。不料车磕了路上的石子颠了一下,子弹打偏在了车后盖上,溅出一道火花。
门口的几人瞬间反应过来,随即也向詹四知的车开起了枪。
杜漪薰被接二连三的巨响惊得连连尖叫,尖利的嗓音直往车里人的耳朵里灌,藤原介抬手便朝她脑袋给了一枪,杜漪薰立马没了声响。
詹四知被耳边的枪声吓得大叫一声,腥热的液体瞬间溅了他一脸。他一扭头,杜漪薰正瞪着眼睛盯着前方,靠他这边的头上开始有血汩汩地淌下来,迅速染到白睡衣上。他被这恐怖景象吓丢了魂,张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全然忘了还在开车,愣了一瞬便惊恐地抱住头。
正在此时,他们的车胎挨了一枪,整辆车骤然失控转向,一头撞到了小洋楼路对面的围墙上。
“八嘎,赶紧追前面那辆车!”藤原介抬手又打了詹四知脑袋两巴掌。
詹四知连倒了好几口气,终于惊恐万状道,“车……车动不了了,胎爆了!”
秦定邦本打算和冯通一起送武平和大良去码头上船的。结果大良和武平刚上车,秦定邦还没来得及开车门,车后盖就挨了一枪,火星飞溅。
秦定邦和张直迅速扭头,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车还在向前开,车灯大亮,显然是奔着他们来的。
秦定邦随即拉开车门,把冯通推上了车,“你赶紧把人送走!”
冯通连忙转头看向秦定邦,秦定邦一把摔上车门,“不要管我们!你们先走!”
大良和武平都不会开车,冯通没再犹豫,迅速发动了汽车,载着两人朝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定邦和张直拔枪回射,一人打车上的枪手,一人打轮胎,几枪后终于爆掉一个前胎。车身顿时失控,撞到路对面的墙上。
“三哥!三哥是我!”秦定邦和张直正要继续射击,却听到从车里传来两声呼叫。秦定邦连忙收手,和张直闪身躲进了院墙内侧,听着车内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