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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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怕拼尽全力,也要守护住怀抱里的人。
风雨如晦的上海滩,各方乱流汹涌激荡。欧洲战场已然打不动了,亚洲战场上日本也早已顾此失彼。在太平洋的雷伊太岛,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已经全军覆没。
日本,是秋后的蚂蚱了。
他的手掌又轻轻地揉了揉梁琇温软的小腹,里面的小东西已经开始折腾人了,害得他的琇琇连吐了几天,真是个闹腾的孩子。
此时此刻,这小家伙应该正疯狂地吸收着母体的养分,飞快地长大吧。
他希望这是个强壮的孩子,不论男女,得是个强壮的孩子,什么都打不倒击不垮。
而且,这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肯定会看到胜利的曙光,自由地生长在侵略者被统统赶走的土地上。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91章 “你要吓死我吗!”
秦定邦和梁琇把怀孕的消息瞒了足足三个月,等到过年时,才在年夜饭桌上向大家宣布,秦家人当时就乐开了花。
秦世雄和池沐芳都着急办婚礼。梁琇是个孤女,作为秦家长辈,绝不能让新妇有被怠慢之感。他们的急迫秦定邦和梁琇早都已经预料到了。秦定邦帮着梁琇解围,称她身子弱,准备婚事太操劳,等看看情况再说。
自打从湖南老家回来,这都两年多了。梁琇找借口推辞婚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秦定邦近来也越来越随着她的心意。秦世雄和池沐芳也算是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恐怕是真心不在乎、甚至不喜欢这些仪式。
都一起过这么久了,也的确是一心一意的两个人。至于外间,都知道秦家三少爷宠爱自己的太太。从二人公开关系到现在,已经没外人提什么婚不婚礼的了。尤其外边一直乱糟糟的,梁琇之前还经历过那件事,两位长辈也理解,秦定邦是不想让梁琇有什么危险。
不过,秦定坤在饭桌上突然问起,“三弟,你和弟妹俩拍过结婚照吗?”
他这么一说,还真把两人给问着了。他们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连一张合影都没留下。
一看他二人都不说话,秦定坤就明白了,自告奋勇道,“我在美国读书时,买了台德国蔡司的照相机,我给带回来了。反正今晚上你们俩也不走,明天大年初一正好了,我给你俩在园子里拍照!”
秦定坤的折叠相机是高级货,就像报社记者拿的那种,携带非常方便。不像照相馆里的老式黑白照相机,拍张照还要冒股烟,就像老道施法似的。
秦家的园丁侍弄花草非常在行。虽然碍于季节,园子里好些花木都凋落了,但因为张连贵他们懂得搭配种植,那些精选的冬青球,细叶芒,沿阶草都是绿意盎然的,比人还耐寒,还要显精神。
梁琇小时候照相多一些,回北平后家道衰落,渐渐没了照相的心情,等来了上海,因为身份特殊,更是不能随便留下影像。至于秦定邦,心里压根就没绷起过给自己照相的这根弦。
秦定坤带着秦安郡和秦则新,在院子里热心地选景,但凡他们觉得好的地方,都让这对“新人”站过去,他负责喊“微笑,靠近,唉对……”紧接着摁快门,两个孩子则跟在后面拍手傻乐。
本来几人正面对着秦宅的楼,找着满意的角度。忽然,秦则新大喊一声,“二叔你看,玉兰花开了!”
大家又齐齐往大门口旁边的玉兰树看去。立春已经快十天了,树木对节气的感知远比人要敏感。玉兰树的很多花苞都已经鼓鼓胀胀的,昨天看着还是满树的含苞待放,这不到一天功夫,竟有几朵已经迫不及待,华灯初上一般,展开了洁白的花瓣。
秦定坤大喜,招呼着几人纷纷朝玉兰树走去,刚开的玉兰花,没有一点瑕疵,像误入凡尘的九天仙子,圣洁庄严,光彩照人。
“快快快,你俩站在这树下,我给你们照一张。”秦定坤激动地指挥。
二人听话地站到了树下。
秦安郡对于梁小姐终于成了自己三嫂这件事,既满意又得意。看着这双璧人站在一起照相的样子,她竟有点看痴了,由衷道,“二哥,我觉得三哥和三嫂,简直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人。”
秦定坤一边张罗着取景,一边赞同道,“二哥也这么觉得呢。”
梁琇刚才远远看到玉兰花,就很惊喜,这花真美,怎么这么好看。走近之后,正想再看一眼那些颇有些高贵的俊美花朵,一抬头,却撞进了秦定邦的眼里,他正在身边微笑看她。梁琇一见他有旁人在时也这样没顾忌,又羞了起来。与他相视一笑,脸上一抹轻红飞过。
秦定坤眼疾手快,按下了快门。
秦安郡一转头看到正缓缓走向他们的秦世雄和池沐芳,立即一瘸一拐地跑到了父母中间,高兴地一手挽起一人的胳膊,“爸爸妈妈,三哥三嫂可真好看。”
“唉?父亲母亲,难得今天人全……”秦定坤大声提议,“我们一起照张全家福吧!”
池沐芳转头看秦世雄,也很开心,“好呀,太好了。”
想想也是,多少年了,秦家都没有全家一起照过相了。临湘寨的秦老夫人跟秦定邦要上海的全家福,秦定邦都拿不出来。
现在,是这几年家里人口最齐全的时候了。秦定坤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正在给草坪浇水的张连贵。这个机灵的园丁,应该一教就会。
张连贵被唤了过来,秦定坤告诉他如何使用相机,几句话讲完,张连贵就学会了,非常好教。
全家人以秦宅为背景,拍下了一张难得的全家福。之后,秦定邦留梁琇在秦宅陪父母,自己回了公司。
虽然按理说,过年这阵子,应该最是阖家欢乐、消闲放松的日子,但对秦定邦而言,却是须要加紧行动的时候。
朱太太的弟弟叫马德高。他没说谎,那批五金设备的确是一批好货,尤其里面还有根据地兵工厂正缺的刨床、冲床。这些东西既紧缺又难得,如果能送到根据地,兵工厂就会迅速生产出敲响敌人丧钟的各种武器弹药。
所以过年那几天,秦定邦和叶乘云一直忙着协调调度。叶乘云这条线上的同志们,将这批货分拆成了小件,分几批,由大良参与护送,一台不剩地全都运到了汤家沟,并顺利被那边的同志们接应走。
大良回来跟秦定邦复命一切顺利后,秦定邦少有地高兴。
秦家往来汤家沟的买卖看起来顺利,上海却更不太平了。
谁都没料到,年没过多久,日本可能看大局不妙,想在上海打大仗,为了补充兵力,竟然派了一支关东军进了上海。
以前的日本驻军就够嚣张了,而这关东军竟然更加毫无军纪可言,还是那套在伪满的做派。就像一群下山的野兽进了瓷器店,甚至当街就把妇女拉进街巷奸污。搅得上海一片乌烟瘴气。
幸亏秦定邦他们动手及时,趁过年就把马德高那批货早早抢运到了根据地,要不然赶上关东军进来的这段混乱,保不齐能碰上什么事。
三月,又要出一批货,这次的出货量大,要用伪海军部的那艘退役军舰。秦定邦亲自到了码头,和大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大良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往秦定邦身后的远处看,面色却越来越冷。秦定邦顺着他的目光也往身后望,又转回头看向他。
大良上下牙磨了磨,露出少有的表情,“三少爷,也不知是不是我心疑,我总觉得这两天路过的人,面孔格外生,好像总会多留意我们几眼似的。”
秦定邦又向身后望了一眼,低眉思索了片刻,转回头拍了拍大良的肩膀,“多加小心。”
第二天,那艘退役军舰还没回来,大良没闲着,正忙着和其他弟兄一起往永顺公司自己的船上装些寻常的货。不远处冯通正走过来,身上背着个包袱,看来里边装的应该是三少爷最近又搞到的西药。
对于西药这种东西,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只要搞到了,不管多少,秦定邦都会第一时间让船给捎到汤家沟。
大良见冯通走过来,刚朝他招一了下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
不远处忽然闪起了好几道手电光,四处晃了几下后,齐刷刷地,都照到了他们的船上。
大良赶紧使劲挤了挤眼睛以适应光线的骤变,等他眼神开始能分辨出东西,才看清向他这边跑来的,竟然是一队日本兵!
他们正拿着手电端着枪,快速奔过来,哗啦啦直接围住了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除了两个端着枪的看守着他们,其他兵全都直接跳到了船上,乱翻乱找起来。
自打有了伪海军部的庇护,还从来没有日本兵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来劫他们的船,翻他们的货。
大良一时不知问题出在哪,但明显感觉出这帮兵来者不善。
为首的一个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们船上的,有没有违禁物品?有的,就快些交出来。”
大良赶紧装作点头哈腰,“没有没有,太君,我们就是普通跑船的,哪敢有那些东西。”眼角余光一扫,冯通竟然直直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大良的心即刻悬到了嗓子眼。
为首的矮个鬼子一看刚才那个招手的强壮男子走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问道,“你也是这艘船上的?”
冯通也装作低声下气,“回太君,是的。”
矮鬼子抬手便问,“你后面背的是什么?”
大良瞬间汗就透了,心道要完,如果鬼子真查出冯通背的西药,那恐怕他们这帮人全都没活路了。
冯通慢慢地把包袱从后背绕到胸前。矮鬼子上前就要夺包袱,见冯通往后退了一步,大叫道,“八嘎!这里的,是什么东西?”随后又有两个鬼子端着枪朝冯通走过来。
冯通看了眼大良和船上的弟兄,又看了看这几个鬼子兵,“这是……这是……”
矮鬼子一把夺过冯通怀里的包袱,几下扯开抖落到地面,大家目光都盯在地面上,是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八嘎,这是什么?”
“这……这是药材。”
矮鬼子抬脚踹了几下,全是些草木根子,船上翻找的鬼子也没发现什么,一起骂骂咧咧地讪讪离去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大良一把扯过冯通,“大冯在搞什么?你要吓死我吗!”

第92章 “他有急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冯通拍了拍大良的肩膀,继续朝着鬼子离开的方向望去。
大良又怒,“你看到鬼子怎么不跑?”
冯通转回脸正色道:“他们肯定已经看到咱俩招手了,跑的话,不就坐实了有事。”
大良又盯着地上那一坨黑,“西药呢?怎么变成药材了?”
“说来话长,以后再讲。这边的情况得赶紧跟三少爷说。怎么鬼子突然开始查咱们了……”冯通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突然皱眉道,“你有没有看清他们穿的衣服?”
“鬼子皮啊。”大良的眉头一直没展开,越皱越深。
“我知道是鬼子皮。”冯通开始隐隐觉出不对,“刚才那些,不是海军鬼子,是……陆军鬼子!”
这里面肯定有事,很可能不是小事。两人赶紧让弟兄们继续把船装好,目送船走之后,没等到天明便立即赶到秦定邦家报信。秦定邦给他们迎进客厅,安静地听他们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这次没出事,纯属侥幸。
冯通去冯龙渊家取西药时,正赶上冯龙渊从家里跑出来,急匆匆地去开车门。冯七少爷站在车门口跟冯通万分抱歉,说他女朋友出了要命的急事,他得赶紧去看看怎么的了。于是只能让冯通下次再过来取药。
冯通眼见着冯龙渊的车一骑绝尘地从他面前开走了,便想着怎么也要到码头跟大良交代一下。结果路上正好遇到了守在路边瑟瑟发抖的祖孙俩,大晚上的其他摊子早都收了,就剩这祖孙俩守着一堆黑乎乎的草药根子。冯通实在心里不落忍,就把那堆不知道是什么药材全给兜了,再到码头给大良报信。
这才有了鬼子被耍的惊险一幕。
但秦定邦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偶然被盯上,还是已经被盯了很久?他记得昨天大良在码头就跟他说有不好的感觉。这些不好的感觉和反常的事,不会无缘无故凑到一起的。最重要的,老天爷不会次次都让他们碰上好运气。
秦定邦送走了过来报信的大良和冯通,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梁琇披了衣服从里屋出来。
怀了孩子后,她越来越嗜睡,刚才她睡得很沉。秦定邦一听到冯通他们遇急事发的暗号,便悄悄起身出门去见他们,梁琇竟然没醒。直到睡糊涂了一翻身,摸了一把发现秦定邦不在身边,才一下惊醒了。她赶紧起身出屋,看到秦定邦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了灯,向他走过去。四个月的身孕不太明显,但身形比以前确实圆润了不少。
秦定邦站起来迎她,“吵醒你了。”
“出什么事了?”
“没事,别着凉,接着睡觉。”
梁琇知道肯定出事了,问不出来是他怕她担心。她抓着秦定邦的手看着他,“明天,我还是去看看吧。”
“在家呆着,哪也别去,关东军都不是些东西。”他不同意她出门。
躺回床上,梁琇辗转反侧。秦定邦的弟兄大半夜来找他,肯定不是一般的紧急。而且今天下午朱太太一连来了几个电话,让她明天一定过去一趟。
晚上秦定邦回家时,梁琇便跟他说了,但他不放心,不让她过去。可是夜里的这个状况,让她开始心慌了。知道秦定邦还没睡,她翻身朝向他,“我觉得朱太太家还是要去,不能听你的。她再三邀请我到她家去,她说了,不是聚会,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让她在电话里说吧,你在家养胎,外边乱糟糟的。”
“一般的喝茶聊天,她不会态度这么坚决,我还是想过去看看。实在不放心我,你多派几人护着我就是了。”梁琇晃了晃他,“你不让我过去,我会着急。我一急就肚子疼。”
秦定邦没做声,梁琇又支起上身开始摇他的胳膊,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那说完了话就赶紧回来,不要久待。我多派几个人送你。”
“嗯,你放心。”梁琇靠回他的身边。
朱太太老早就在等梁琇。一听见停车的动静,她便快步从屋里迎了出来。看着梁琇下意识地扶着小腹,再一回想上次她生日宴梁琇吐成那个样子,朱太太何等聪明,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但今天实在顾不得在这些事上多花口舌,她赶到梁琇身边,焦急道,“妹妹,你可来了!”说着一把抓住梁琇的手,便把她往屋里领。
“朱太太,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电话里说?”梁琇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唉!”朱太太比梁琇预想的还要慌张,“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让我一定要把秦太太请到家里来……他有急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梁琇的太阳穴上好像挨了一下。很快,她随朱太太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屋里沙发上,晃悠悠地站起了个男子,头上还包着纱布,被抽了骨头似地看了眼梁琇,又赶紧低下了头。
梁琇的心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借着朱太太的力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
“你是马先生?”刚才朱太太都那么说了,而且对面这个男子和朱太太又如此相像,应该就是朱太太的那个弟弟了。
“秦太太好,我是马德高。”马德高的浙江口音,比朱太太的还要重一些。
“马先生有什么要紧事找我,一定要跟我当面说?”梁琇语气有些冷。
马德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重重点了下头,但又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似的。朱太太看了直着急,斥责道,“你个没出息的,让你说话呢!”
朱太太狠狠剜了一眼她弟弟,转脸朝向梁琇道,“秦太太,我弟弟也算死里逃生。他是刚从……刚从日本宪兵队给放出来的,还是我们家老朱托人带脸的才给救出来。老朱刚去南京出差了不在家,我这弟弟还没娶亲,被人打成这样没人照顾,我就把他接过来了。”
梁琇这才仔细看了眼马德高,脸上有成片乌青的瘀伤,露出的手上也有多处清洗过的伤痕。
“你说吧,不要紧。”梁琇不想在他的磨蹭上浪费时间。
马德高抓着茶杯的手一直在摩挲着杯壁,他不敢抬头看梁琇,眼盯着茶杯,气息不稳道,“秦太太我真的……是忍不住了才说的,那帮畜生下手太狠,往死里打我,我要是不说,真就死在里头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向梁琇笼罩过来,她沉了口气安抚道,“没事,你现在已经出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那批五金设备的事……我……”
“你怎么了?”
“我……我跟日本人说了。”马德高说完,便放下茶杯,抱住了头。
梁琇只觉得血气上涌,她手扶着腰,稍微挪了下位置,语气不容置疑,“还有什么事?把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马德高把这最要命的话说出来后,心下反倒觉得轻松了一点,开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梁琇听。
原来,刚卖了设备手头宽裕,这段日子他过得颇为逍遥。几天前,他在会乐里吃饭,还点了两个年轻美貌的雅妓,可谓吃得尽兴,喝也得尽兴。吃饱喝足玩儿够了,往外走时连脚步都打滑。那两个妓女见马德高出手大方,也都跟着往外送,想给客人留个好印象,下次说不定还点她们作陪。
就在他们快要出门时,正赶上几个日本军人往屋里进,一眼便看中了他身边的女人,伸手就拽。这些日本兵都是禽兽,妓女没有不怕这帮野蛮人的,本能地就往马德高身后躲。
如果没喝酒,马德高打死也不敢碰这些日本兵,结果偏偏那顿酒喝得瓷实。借着酒劲,他竟然开始英雄救美,几把推开了日本兵,还嘲笑起了其中一个穿戴像军官的,说他“人模狗样的,怎么连站都站不直。”
“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日本王八羔子,赶紧他妈给我滚出中国。听说东京都给炸了?烧死了好些人呐!你们也算尝到了……嗝!日本都不行了,操你妈的,真是活该,哈哈哈哈,滚滚滚,赶紧滚回你们老家去!”
那为首的日本人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一脚给他踹到地上。他当时醉昏了过去,等到酒醒时,已经在日本宪兵队留置所的牢里了。
等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昏倒前说了什么话,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果然,日本人被激怒了,是坚决不让他好过的,把他打得体无完肤不说,而且非要让他咬出些什么来。如果不说,就接着打,打死为止。他受刑不过,实在忍不住,只得说最近确实做了点违法的生意,通过秦家往外卖了点五金设备。
要不是会乐里的老板知道马德高是朱临沧的小舅子,赶紧让人去报信,马德高肯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了。幸亏朱临沧得了消息,及时求日本人通融,才把这坑姐夫的小舅子救了出来。
马德高本来想把这件事昧过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但毕竟他已经把秦家给供了出来,这到底会是多大一个篓子,造成多大麻烦,他也说不准。
他在姐姐家养病,越想越觉得良心过不去,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最后内心翻搅了一天后,才决定告诉秦家,但他又不敢直接去找秦定邦。他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和秦定邦的太太交好,所以就央求着姐姐把梁琇请过来,他在姐姐家,当面跟梁琇坦白一切。
“秦太太,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呀,我真是坚持不住了啊,那是一帮畜生,下手太狠了。日本人如何祸害人,我这次算是见识到了!”客厅的西洋钟突然敲了起来,吓得马德高一个激灵,他一抬头便看见梁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旁边听完他这些话的朱太太,脸已经煞白,满眼又惊又惧,顾不上说话,连忙转头看向梁琇。
梁琇是经历过非刑的人,明白肉体折磨逼近极限时,人有可能做出任何选择。她没有去责备他,也说不出怨憎的话,只是陷入了沉默。
钟声过后,屋里静得吓人。过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把手遮上小腹,“马先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除了刚才你说的,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所有的,你能想起来的。”

第93章 “有不寡淡的,你们敢下手吗?”
梁琇的大度完全出乎马德高的意料,他没想到秦太太竟然连一声质问都没有,这让他在如释重负的瞬间又涌起无尽的愧疚,他直后悔自己到底去喝那场花酒干什么!要是老实在家呆着,哪会惹上这些事端!
但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他像要将功补过般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突然一拍大腿,“对了,被我骂的那个人,是鬼子的一个军官。可能是因为我骂了他,他亲自打的我,下手格外狠毒。那个人站不直,后背有些弯,一肩高一肩低那种。”
“那个人!”朱太太一声惊呼,“你得罪了那个人!我听你姐夫说,日本宪兵队有那么号人,是特高课的课长,心狠手黑的,叫……叫藤什么来着……”朱太太紧锁眉头闭起眼睛,对着空中点着手指,仿佛名字就在嘴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急得就差跺脚。
“藤原介!姐,是不是叫这个,藤原介?”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
“跟我在同一个牢房的人说,我得罪了这人,恐怕只能死路一条。我当时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了,要不是姐夫从阎王殿里救出了我,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姐夫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马德高一时激动,声音高了起来。
“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梁琇异常清醒,拽回了话题。
“没了,就这些了。”
梁琇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撑了沙发想让自己站起来,可也许是坐久了,忽然一阵轻微的头晕,身子随之晃了一下。朱太太赶忙起身扶住了她。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本来就是他通过她这个姐姐,死皮赖脸找到了人家秦家。结果为了弄钱,搞不好把秦家给拖了下水,还不知道要怎么善后呢。要是秦太太肚里的孩子再在朱家有个闪失,那秦家岂不要把朱家整座公馆都给掀了。
“没事,马先生好好养伤,我这就告辞了。”梁琇转身便往外走。
“妹妹,我真不知道这个不成器的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要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三番五次地找你。”朱太太一路扶着,拿出帕子擦拭起眼泪。
梁琇是连一丝笑也扯不出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对策吧。”
“唉,唉,是,有什么能用得着我们的,用得着我们老朱的,赶紧跟我们说。”
“好。”此时,梁琇却真心希望永远也不要用到他们家老朱了。
离开朱太太家,梁琇让司机立即把她送到永顺公司,下了车,便直奔秦定邦的办公室。
梁琇扶着腰喘着气上了二楼,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冯龙渊低头从屋里走了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啊!梁……”
梁琇定了定神,轻声道,“冯公子,你也在这?”
冯龙渊一眼扫过她的腰身,愣了一下,刚想说点什么,梁琇就闪身进了屋里。
冯龙渊是过来跟秦定邦解释昨天的事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西药的事上爽约。全因为他新交的女友吴曼,在他给专门预备的房子里摔了一跤,不敢动弹了。后来是费了好大劲爬到电话旁,打电话向他求救。冯龙渊知道他的曼曼不是闹妖邀宠的人,肯定是真碰到了大麻烦。
这是他最爱的一任女友,正宝贝着,所以昨晚就“重色轻友”了一回,赶紧过去救人去了。给她拉到医院一瞧,的确挺重,脚背骨折,都错位了,才疼成那样。
今天他赶紧带了份礼,过来当面跟秦定邦解释清楚。
贩药的事,头一回胆战心惊,第二回提心吊胆,但等次数多了,每次都没什么事,心里绷着的弦就松了。何况自古富贵险中求,他冒的风险,比秦定邦小多了。现在,他更在乎的是每次从秦定邦这得的实惠。他在上海宽裕生活的开销,越来越靠从秦定邦这边来的进项维持,不管他们二人多熟,他都不能不多加维护。
见梁琇进了屋,冯龙渊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这还是秦定邦两口子从湖南回来,他第一次见到梁琇,没想到已经有了身孕。冯龙渊心道,秦三这家伙,连小娇妻怀孕了这么大个喜事都没跟他说,哪天有机会过来让他请喝酒。
秦定邦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健美,不见一丝多余,一听门开了,仍然望向窗外,“还有什么事吗?”
“是我。”
秦定邦立即回身,见到正撑着腰,倚门喘着的梁琇。他几步来到梁琇身边,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梁琇紧紧抓住秦定邦的胳膊,指甲都要嵌进他的肉里,“马德高……跟日本人说了……那批货!”
秦定邦眼皮猛地一跳,赶紧把梁琇扶到椅子边坐下,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你慢慢说。”
梁琇已经顾不上茶水了,连忙把她在朱太太家听到的所有,前前后后,一字不差地跟秦定邦复述了一遍,说完后,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怎么办?”
秦定邦觉得这几天的反常,瞬间都说得通了。
几天前,马德高因醉酒误事,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抓马德高的人是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藤原介,身有残疾却受了屈辱,拿马德高泄愤。马德高为求自保,不知往外吐露多少才够,就连带供出了上次的货。之后,大良就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盯着秦家的码头看,昨天又有一帮日本宪兵过去突击查货。
这前因后果,全都连上了。
马德高得罪了陆军的人,秦家的码头也因为马德高受到了牵连。而秦定邦和叶乘云一路收买的,是海军的人,他们在陆军,并没有可靠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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