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邦点头,“那不能忘了,到时候咱们要去看看。”
“好,多带些礼物。”
五月,惠英顺产,母子平安。卢元山比惠英大了不少,这是他二人的第一个孩子,七斤多的大胖小子。
头胎就得了个儿子,卢元山喜出望外,第二天就打电话告诉了秦定邦。
孩子满月时,秦定邦带着梁琇,拎了好多礼物到卢元山家。卢元山并没有摆满月酒,一是卢元山对惠英呵护备至,妻子还没彻底恢复,太闹腾怕伤了她的身,二是法国就要把天津、汉口等地的法租界交给伪政府,上海的法租界怎么处置尚无定论。
交给伪政府,就是变相交给了日本,他们吃巡捕房这碗饭的,心里都没底,聚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就不讨晦气了。
秦定邦和梁琇是下午去的,故意躲过了午饭和晚饭的时间。只要看着惠英母子都挺好的,坐坐就可以走了,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满月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像个糯米团子,兼具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越看越招人喜欢。梁琇抱起孩子就不愿撒手了,在屋里一个劲儿地转。
秦定邦看着梁琇抱着孩子的开心模样,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
“映怀,我有事求你。”卢元山拍了一下秦定邦的胳膊肘。
这可稀奇,自打卢元山当上了巡捕房的差,一路步步高升,只有他帮秦家的,从来没见过他找秦家帮忙的。
秦定邦转头看向卢元山,“元山你说。”
“映怀,你得帮天旺打一副长命锁。”
秦定邦本以为是多大的忙,原来是副长命锁,本来也是要送的,随即道,“没问题,我回去就给打一副金的。”
“那不行,要银锁,金的不管用。”
“行,包在我身上。”
就知道秦定邦会爽快答应,卢元山心里舒坦,又生出一片感慨,“我早岁父母都饿死了,是老头子给了我活路。惠英早年给人家当下人,也是苦过来的。老天保佑,终于有了这个儿子,我们不求别的,就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映怀你是个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大贵之人,所以这个锁,肯定得由你来送。”
秦定邦又看向正在逗孩子的梁琇,“我回去就给打好送来。”
“欸,不急。”卢元山摆摆手,“也不能送早了,过百天时你再送来,我们找人掐算过,就百天那天,才管用。从百天算起,戴到十二岁,以后就不怕了。”
秦定邦见卢元山一旦事涉儿子,竟会如此虔诚讲究,朝他郑重道,“好,我记住了。”
一九四三年七月三十一号,汪精卫伪政府,正式接收了上海法租界。
至此,存续了近百年之久的上海法租界,在法理上,不复存在了。
公共租界改成“第一区”,法租界改成“第八区”,法租界公董局改称“上海特别市第八区公署”,就连卢元山他们的巡捕房,也成了警察局此处基于史实。。
伪政府在这里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部门,明里暗里都有日本人的影子。明眼人都知道这哪是汪精卫接收了法租界,这分明是日本人接管了这片地界。
此时法租界的所有特权都已烟消云散,日本人的手,可以名正言顺地,伸往各处了。
被接管之后的租界里,老百姓的日子自不必说,只有一日比一日更难熬。但是有一批人是高兴的,那就是调往上海的伪政府的人。
法租界本就是整片上海最繁华富裕的地方,能到这么块肥肉般的膏腴之地工作,境况那可不是在南京能比的。
这批人当中,就有詹四知。
在南京他还要租房子,在上海,他则是可以直接住在自家里。比起那些还要租房子的同事,他爹詹贞臣留给他的这处大房子,能让他硬气好久。
日本人的手开始伸到租界之后,秦家的码头往外出货,偶尔就有日本人过来查验了。所以往芜湖方向送物资,就变得更加危险和艰难。
憋到了九月,上海刮了一场强台风查了气象资料,当年九月,上海刮了场大台风,损失惨重。。马路被淹,树木折断,整座城市一片狼藉,日本人干脆躲在营队里不出门。
秦定邦这才趁着狂风将停未停时的混乱,让大良又夹带了一批军用物资,运了出去。
出货的当天,正是卢元山家孩子过百岁。这次卢元山定了几桌,要和大伙一起乐呵乐呵,秦定邦本也早都答应了会过去。
卢元山在巡捕房的弟兄,都知道卢元山和秦家的关系,所以从来也没在秦家的地界上惹过事非,而且还经常帮着平事。这场百岁宴,也是秦定邦和巡捕房这帮人,联络感情的机会。
但是没想到赶上了台风天,鬼子都躲风不出营房,正是难得的出货好时机。这次的船上带着一批硬头货,秦定邦亲自赶到了码头,一顿忙活后,时候就不早了。只得派人去跟卢元山说,午饭他是赶不过去了,等忙完了再去他家看孩子。
秦定邦站在码头边,平静地望着远去的船在江面上越来越小,心中却在飞快地筹谋着。
不会总有台风的,总等着眼下这种天降的机会,肯定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其他办法。
然而,此时的他并未注意到,就在他身后远处一棵倒着的树旁,掩映在枝杈后的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衣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
哪怕压低的帽檐,也挡不住那人眼中深深的恨意。
见秦定邦有转身的意思,那人立了立衣领,抬脚就走,迅速消失在了夹着腥气的江风中。
秦定邦回家后立刻和梁琇一起,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还有其他几份厚礼,赶到了卢元山家。
夫妇俩到了卢元山的家,又是在下午。凭着两家的关系,卢元山根本不会见外挑理。只要两口子来了,他就高兴。
一见秦定邦拿出了在老凤翔打的品相最好的长命锁,卢元山和惠英高兴得合不拢嘴。按他们讲,这东西是有说法的,他们就信秦定邦送的。别人送的,他们反倒怕不管用。
卢元山让秦定邦亲自给孩子带上,三个多月的小天旺比刚满月时更白胖,胳膊腿上的肉一圈一圈的,戴上了秦定邦给他买的长命锁,张着小嘴儿嘎嘎直乐,声音响亮,像个壮实的年画娃娃。
梁琇自然而然又和惠英一起看孩子,聊天去了。
秦定邦则和卢元山坐在茶几旁喝茶。
卢元山又是高兴,又略显疲惫,身上还带了一点酒气,明显是中午应酬时耗了不少精神。
没等秦定邦开口,卢元山先说道,“中午你没来就没来吧,我们警察局的副局长荒川,是个死轴的老鬼子,又精明又一根筋。我这也不能光叫了局长不叫副局长呀,只能跟这鬼子也客套一下。谁知道这老鬼子不把自己当外人,当即就答应了,白蹭了一顿吃喝。弟兄们一看这阎王也在,都像吞了苍蝇似的,这饭吃的……”
卢元山手臂叉在胸前,“现在干的这份差呀……要不叫为了养家,真想扒了这身脏皮。”
秦定邦也没办法安慰,日现在本这种朝原先法租界各方面的渗透,是明目张胆的,毫不避讳。而这也才是刚开始,日本人的手,今后只会越伸越长。
“一说日本人,我倒想起来了……”卢元山突然愣了一下,手扶着椅子朝秦定邦侧了侧身,“映怀,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报的那个案子吗?”
瞬间,秦定邦眯起了眼睛。
“那个吕福寿,你知道吧?后来在一家烟馆的门口,被一个日本人给捅死了。手法非常老辣,出手就是要害,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给攮死了。”
秦定邦放下了茶杯,“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旁边有个叫花子,说是日本人干的。说那人额头有块疤,跟姓吕的又像是骂了几句日本话。我们要带那叫花子回巡捕房做笔录,他一听就不干了,又说什么都没看见。他那是怕事可以理解,但我觉得他说那是日本人干的,不像是假话。”卢元山皱着眉看向秦定邦,“映怀,那个吕福寿,到底是什么人?”
秦定邦低头看向地面,片刻后冷冷道,“现在看,也的确是个该死之人了。”
一听秦定邦这么说,卢元山没再言语。屋子一角又传来孩子嘎嘎的笑声,两人被笑声引着一道朝那边望去。
不管在外面如何与铁血打交道,一看到家里的娇妻幼子,再硬的心肠,也都软了下来。
梁琇刚被救出来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惠英帮忙照看,别说伤势折磨人,光她身上那诸多的不便,就能把她熬磨死。所以二人现在的情谊,已非一般姐妹可比了,梁琇早已把惠英当成知心的亲人来待。
见梁琇这么喜欢孩子,惠英拍了拍梁琇的手,“你们什么时候也要一个呀?现在岁数这么好,正是时候。”
“我?”梁琇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我还真没想这事儿。”
“也该考虑了,当妈挺好的。你看我们家天旺,多招人喜欢。有了他,我就更觉得自己得好好活下去。”惠英自打生了孩子,身形更显丰腴,整个人看起来都慈眉善目的。
梁琇听了这话,“嗯”了一声,不觉抬头看向了秦定邦,只见秦定邦也正眼含笑意地在看她逗孩子,梁琇心下竟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孩子,她和秦定邦的孩子……
她,会有吗?
第77章 秦定邦笑道:“吃醋了?”
这天,秦定邦正在办公室看帐,快到中午时,詹四知过来找他。
这人一进门便一脸兴冲冲,“三哥我发工钱了,请三哥吃饭!”
以前詹四知到办公室找他,向来都是有求于他,这次竟然来邀请他吃饭,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时间如果推回一年前,秦定邦肯定会断然拒绝。但现在不行了,不管他内心里多么厌弃这个没脊梁骨的,都不能断了联系,相反,还要多和他来往,毕竟詹四知是伪政府内部的人。多了解些他们内部的消息和风向,很有必要。
“哦?请我去哪里?”秦定邦问道。
詹四知一听秦三哥没有拒绝的意思,立即喜上眉梢,“我们去吃菲亚卡吧!”
之后,詹四知便乐颠颠地开着他爹留给他的那辆老车,咣当咣当响了一路,把秦定邦带到了菲亚卡。
这家餐厅很有名,冯龙渊以前就请秦定邦来吃过饭。西餐厅的所在地,叫了多少年的霞飞路,十月才刚改成了泰山路。
路的叫法虽然改了,繁华却是不打折扣。秦定邦虽然没多言语,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把他请到这么个地方,说明詹四知要么最近手头比较宽裕,要么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等餐时,詹四知的话匣子就已经打开了。
“自打我回来,还没有好好请三哥吃顿饭,我媳妇其实不会做饭,家里厨子在我爹遇害没多久就走了,所以没法请三哥吃家宴了。”詹四知殷勤地给秦定邦倒了茶,“三哥,你知道我眼下在哪里上班吗?”
秦定邦扶了一下茶杯,倚到靠背上,目光看起来有几分温和。
詹四知总感觉他的秦三哥对他越来越好了,迫不及待道,“三哥,我在教育局。”
“不是在粮食局么?”
“唉,那是在南京,现在换了。”
秦定邦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什么不错呀,清水衙门。”詹四知转头向周围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三哥我能调回上海,其实也是花了银子的。”
秦定邦没想到,詹四知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背地里竟然也会使些手段,比他原先以为的要活络得多。看来以前,还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想当初我去南京,是因为我爹要去南京任职,我要跟着他去的。我爹一死,我也没了奔头。其实我真想在上海市府工作的,就在原先的公共租界,那离家多近呐。结果我那时没有能递得上话的人,又舍不得那份工,不得不绕远去了南京。这下好了,法租界也被接收了……”詹四知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又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我当时就赶快给人送了钱……”
说完这话,见秦定邦没有责备的意思,詹四知继续道,“还是钱好使啊,三哥,递了钱之后,我就顺利地调回了上海。但是没办法,那时手头不行,只调回了个教育局,没想到穷得叮当响,想捞也没得捞。成天忙活着怎么去推行日本教育,出门还要遭人骂。”
詹四知越说越不甘,仰头把杯里的茶喝掉一半。
秦定邦静静地听着这个突然有些陌生的人在絮絮地说着话,面色虽然如常,心底却在迅速地消化着情绪。
也就一年多的功夫,这个詹四知就已经混成了根老油条,虽然小体格依然一推就倒,但心思却远不似以前那样干净……亦或者,也许从来就没有干净过,他压根就是这么个人。
浸淫在伪政府的环境里,原先那层貌似纯良的壳都被泡化了,只剩下赤裸的真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詹四知又道:“不像老孟,那么副熊德性,又贪钱又惧内的,以前在南京时根本没人看得上。尤其他家里的是个母夜叉,大伙背地里动不动就耻笑他。没想到,他那悍妻才是厉害角色,平时把钱管得死死的,到了关键时候,瞅准了好机会却舍得下狠手,递出去的钱是我们这批回来的最多的,恨不得当了家产。结果人家到底是押中了宝。唉,要不然,就凭老孟那样的,怎么能当成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詹四知露出鲜有的妒恨神色,“那是多大的肥缺啊。”
“哦?”秦定邦听出了点意思,“这么说,那个老孟,现在成了个人物了?”
“可不?”詹四知瘪了下嘴,“这三十年河东河西的,以前我们对他都爱搭不理的,现在见了也得点头哈腰了。”
秦定邦随口道,“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用得着这样?”
“别管什么部门的,人家职位比我高呀!我也就是个副课长,但老孟,现在可是直接能和日本军队里的大人物说上话呀。三哥你不知道,他现在正和他们海军部的日本顾问冢本打得火热,把人家伺候得服服帖帖。”詹四知泄气似地喘了口粗气,“咬人狗不露齿。现在看,老孟两口子,都是深藏不露的。”
“冢本?”秦定邦眯起眼。
“对,冢本信助,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副司令五十岚阳太帐下的红人。所以,真是娶妻当娶贤呀。”服务生开始给他们上菜,詹四知挪了一下茶壶,感慨里带了点阴阳怪气,“你看老孟有了那么个下手稳准的老婆,一招鲜,吃遍天。现在不说手眼通天吧,也是能跟大人物递得上话了。”
詹四知话里话外,是稍带了对杜漪薰的不满。当然这不是秦定邦关注的重点,詹四知说的这个老孟,让他有了兴趣。
秦定邦铺了一下餐巾,“你刚才说,你见了他还要点头哈腰的?”
“是啊,没办法,人家实权大呀,我这个教育局的喽啰算个什么?恐怕是教育局的局长见了人家海军部的代表,打声招呼也不过分。”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狠狠地嚼着牛排,平静道,“赶哪天,撺个局。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嗯?”
“我请。”
“我们?谁们?”
“你,老孟,还有我。再把夫人们也带着,一起聚聚,热闹热闹。”
詹四知愣住了,“三哥,这是……”
秦定邦拿起酒杯晃了晃,看着挂在杯壁上的酒痕,“你在政府里当差,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既然你说他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说不定哪次替你多说一句话,你就能多件好事。”
“三哥你这是为我……”
秦定邦抬眼看了看他,放下酒杯,“你在上海还有亲人吗?”
“没了。”
“那三哥不得替你打算吗?”
詹四知一听秦定邦这么说,眼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一把抓住秦定邦的手,“我就说三哥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难掩激动,语速都快了起来,“我一定快些联系他,让他带上他老婆,我再带上小薰。我要跟他说,我三哥秦定邦,邀请他吃饭!”
秦定邦把手抽了出来,忍下厌憎,语重心长道,“得亏你跟我说了这些事,要不然,我想帮,都不知如何帮你。”
詹四知刚想说他以后什么消息都跟三哥说,好方便三哥帮他多开门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出口的却是,“是啊,三哥忙,这些不见天的小事,才不是三哥关心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也明白了,世上对他好的只有秦三哥,哪怕是他的枕边人杜漪薰都,对他都有所保留。
当初他想多送些钱出去,好捞个像样的差事,结果杜漪薰宁肯把钱都买了珠宝去跟那帮太太显摆,也不肯留给他办正事用。
他早就跟她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关节上。珠宝什么时候不能买?真有了好职位,捞钱不是更方便更容易?岂不是有更多的珠宝可以买?结果愣是说不动,人家不理这茬。考虑事情只盯着眼前那三步,多一步都不愿看,真是见识短浅。
到头来,他进了教育局,捞不到钱了,杜漪薰又不停地数落他没本事。但凡她当初能像老孟媳妇那样,关键时刻长起精神,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么委屈。他家里养的这个祖宗,花钱时有她,其他的,是指不上了。
但是,秦三哥不一样,这是真心替他考虑长远的大人物。这条大腿,他可一定要抱住了。这顿饭他收获太大,他是明白了,让三哥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方便三哥替他打算周全。
这时,服务生又端上来一盘菜,詹四知赶紧把菜放到秦定邦旁边。接着就是一边吃,一边说,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往外倒,直说到嘴皮子发白。
秦定邦偶尔吃几口,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听。
饭终于吃完了,秦定邦擦了擦手,示意詹四知可以起身离开时,詹四知却坐着不动。“三哥……”他面带忸怩,犹豫了一番,“其实这次请你吃饭,我还有件……有件小事,想求三哥帮忙。”
图穷匕见。看来这次,詹四知是第二种情况了,有事求他。
秦定邦于是继续坐着,“你说吧。”
“三哥……我……我最近日子不太宽裕,手头有些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家里那个,实在是太能花了!我今天领的这个工钱,如果不和你吃饭,就都得被她搜刮走。三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的一脸难堪,淡淡道,“说吧,要多少?”
“一……一千大洋?要是三哥觉得太多,五百大洋也行。我这边到处都要应酬,”詹四知揉着衣襟,“官场的那事儿啊,离了钱玩不转的。”
“行,”秦定邦爽快答应,“明天我让张直给你送去。”
这天回家,秦定邦一开门,就看到梁琇正给客厅窗台的秋海棠浇水。她穿的是他前不久新给做的旗袍,见他回来,便放下小水盆,笑着迎了过来。
秦定邦心下一暖,诗里写的花面交相映,也未必赶得上此刻。他掏出一个方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梁琇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惊讶道,“这是……翡翠?”
“是。”
秦定邦给梁琇买了一整套翡翠,老坑玻璃种,质地翠绿无瑕,纯净明亮,能配成一套更是难得,是上品中的上品。
“你之前不是给我买过好几串珍珠的吗?”
“换着戴。”说着,他就从梁琇手中的盒子里取出项链,给她戴到脖子上。
上次他带着她一起去买珍珠项链,换做一般女孩,看到一店的珠宝岂不要发疯,只会央着男人多买。结果他的琇琇到了那里,只着急什么时候能买完,好赶紧回家。
所以这次他干脆没带她过去,自己直接挑好了就买回来。
梁琇任由他摆弄着她脖子上的昂贵珠宝,睁大眼睛问道,“要去跟谁见面?”
秦定邦低下头在梁琇的额头上蹭了一下,“真聪明。”
“这次是什么人?”梁琇又问了一遍。
“詹四知会带着媳妇去,”秦定邦又牵起梁琇的手腕,开始给她戴镯子,“还有一个是这次的主攻对象,伪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老孟。听詹四知的意思,这个老孟的媳妇不是一般人。两口子都贪财,我们得看上去,就让他们觉得有的贪。”
“明白。”梁琇爽快答道,想了下,接着又确认,“那詹四知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以前有一阵她经常去和母亲聊天,后来就突然不再去了。”
“哦?”梁琇一下子来了精神,“去秦宅?”
“嗯。”秦定邦随口一答,他的姑娘带上这整套翡翠,又是一种美,真是好看。
秦定邦正要好好打量一番,梁琇却突然歪起脑袋笑了起来,一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边不住地眨眼睛,摇头晃脑地慢慢道,“她是过去跟秦阿姨聊天呀,还是想去见什么人?”
秦定邦还从来没见过梁琇这副鬼机灵的样子,愣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吃醋了?”
“才没有!”梁琇撇了一下嘴,“女人的那点心思,女人还能不知道?”
“哦?我的琇琇知道这么多……”秦定邦抬手刮了一下梁琇的鼻尖,“那你说,你对我有没有过心思?”
“对你?没心思……”梁琇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地转起了手镯,“我对你,没心思。”
“真没心思?”
“……没有。”
小脸都红了,话却说得这么绝,这算口是心非吗?明明是在遮掩,看上去却有几分欲拒还迎。秦定邦被撩拨起来,不待梁琇反应,一把揽住她的腰,扛起这可人儿就往里屋走。
空出来的一只手,已经开始扯衬衣的扣子。
“啊……”梁琇一声惊呼,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忍不住挣扎起来,一边捶他的背,一边踢着腿,“秦定邦你干嘛呀?我还没做饭呢!”
“先办正事。”
一见是往卧室扛她,梁琇更是大叫,“秦定邦,你混蛋!”
“嗯。”秦定邦扛着人几步进屋,一脚踢上了门。
第78章 “人呐,就怕有欲望。”
认人识人,如果只凭道听途说,从一千张嘴里能听出两千种样貌,而且搞不好,全都和真实相去十万八千里。
比如眼前这个孟昌禄,被詹四知那么一说,简直比街上的混混好不了多少。但当三家人围着一桌子珍馐谈天说地时,孟昌禄所展现出的成熟老练,和詹四知描述的,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
孟昌禄身形瘦削,头发梳得油亮,整齐地抹到脑后,无一根凌乱。他脸上没有一丝赘肉,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塌鼻子,厚嘴唇,一笑起来,不光不显奸猾,甚至让人觉的心思淳厚,会是个真诚待人的。
看来,詹四知是被羡慕和嫉妒蒙了心,非要通过言语丑化,才能找到内心的平衡。
上次请秦三哥吃饭,詹四知发现三哥在为他铺路的打算之后,秦定邦交代给他的任何事,他都鞍前马后,恨不得当即办成。秦定邦提出一起吃顿饭,詹四知很快就找到了孟昌禄,于是就有了三家人一起坐到秦家菜的豪华雅间里。
所以说啊,人们总念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其中是有道理的。无论晓之以理,还是晓之以义,都不见得管用,只有晓之以利害,才能让事情快些有下文。
满满一桌菜,小水师傅亲自下的厨。
孟昌禄是刚买通关系从南京调来的上海,虽然没几个月,却早就听说了秦家的能量。秦家菜之前他来吃过,可都是在一楼。像这样被秦家三少爷请到二楼雅间,还是从未有的待遇。
最后一道菜上完,水永福出现在了门口,秦定邦一见小水师傅进来,立即和梁琇一道起身,真诚笑道,“真是辛苦小水叔了。”
孟昌禄并不清楚门口这个“小水叔”到底是什么人。但见秦定邦夫妇竟如此谦敬,那肯定是有来头的。
正想着,一见詹四知也跟着起身,孟昌禄立即扶了下身边的妻子,在场的都跟着站了起来,六人纷纷称赞水永福厨艺精湛。
小水师傅身形精壮,目光炯炯。一看全都站起来了,连忙向下摆了摆手,“赶紧坐赶紧坐,我就一做菜的,可担待不起这么大阵势。我是过来跟你们说一声,缺什么随时跟我说。行了,不耽误你们吃饭了。”说完,摆摆手就离开了,身后的小伙计随手关上了门。
屋里人再次落了座,詹四知自告奋勇地向孟昌禄解释,“你刚来上海不知道,小水师傅和大水师傅是秦家菜最有名的两位大师傅,人家早都已经带徒弟了,轻易不给人做菜的。咱们今天都是跟着三哥沾的光,才有幸吃上这样一桌地道的秦家菜。三哥这是把老哥哥你,当做贵客来招待呢。”
“哎哟哎哟,承蒙秦三爷抬爱,孟某敬三爷一杯。”孟昌禄端起杯,向秦定邦敬酒。
秦定邦与他碰杯,仰头便喝光了一整杯。
孟太太也不含糊,紧随他的丈夫,“那我就敬秦太太一杯吧。”
梁琇一听,不得不把手慢慢伸向面前的杯子。心下正开始犯起难,却见秦定邦拿起酒瓶,把她的酒杯斟得满满的,随后端起来,举杯朝孟太太道,“孟太太,我太太的这杯,我替她喝了。她胃不好,一点酒也不能沾,还请孟太太海涵,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孟太太随即大赞,“哎呀,看看秦三爷和秦太太,我今天可真算是见到什么叫‘伉俪情深’了。”一边说着一边拿手肘拐了拐身边的孟昌禄,“老孟你可要跟人家学学怎么疼媳妇啊,越是像秦三爷这样的英雄人物,越是心疼太太。”
桌上几人纷纷附和,气氛热烈起来。梁琇暗暗舒了口气,她看了眼秦定邦,还好,没有醉意。
按照詹四知之前的描述,孟昌禄如此惧内,恐怕这孟太太得是个母夜叉。但真等见了面,才知这位孟太太原是个保养得宜,身形丰腴的中年女子,和孟昌禄站在一起,可以算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有种别样的和谐。梁琇很早就发现了,孟太太从来不会让话掉到地上,一张口谁都能照顾到,绝非一般家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