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华光亲自把秦定邦和梁琇引荐给倪千峰。
沿途,秦定邦看到了正在训练的新四军战士。战士们很瘦,但都精神饱满。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让他有种隐隐的亲切感。
秦定邦和梁琇被华光带进一间朴素又洁净的屋子。屋里已经有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那里,他穿着干净的旧军装,鬓角的头发花白,很瘦,但身姿笔挺。
显然,他正在等着他们。
“老倪,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秦先生和梁琇。”
这位男子看到秦定邦时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秦定邦的手,“秦先生,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这诚挚的态度让秦定邦如沐春风,他随即道,“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帮小鬼把二位认错了,实在是多有冒犯啊。”
“哪里。”
“我是这里的参谋长,倪千峰,你们叫我老倪就行。”
倪千峰?
秦定邦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他迅速开始在记忆中搜寻这道光的源头。
“我们这里的条件比较艰苦,秦先生在这受委屈了。”倪千峰先请他二人坐下,接着又道,“听华光说,你们二位想要去苏北。现在日伪比以往更猖狂,恐怕现在从此处去苏北,要穿过好几个封锁区,风险太大。”
秦定邦其实并不是非要去苏北不可。他知道梁琇是想带他去看看根据地的面貌,如果能顺便看一下侄子、侄女,那是更好。
但他不想带着梁琇为了冒险而冒险。最关键的,他在这边已经看到了根据地是什么样子——
物质条件非常匮乏,但战士和百姓的精气神令人眼前一亮。完全不同于国统区,也不同于重重围困下,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
他越来越相信梁琇跟他说的,民族的未来不在重庆,而在根据地了。
在这么艰难的抗战环境下,还有这样的一批人,不顾生死,克服万难,这才是民族魂的化身。父兄曾经教给他的东西,正在这些人的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转眼看向梁琇,梁琇会意,随即解释道,“老倪同志,我想带他去苏北,一是想让他了解一下我们的敌后根据地。二来,他的侄子、侄女也在那边,我起初也想顺路带他过去看一眼。如果无法成行,那就以后再说吧。”
“侄子侄女?”倪千峰露出惊讶,“秦先生有亲人在苏北?”
“是我哥哥嫂子的遗孤,我兄嫂早在民国二十四年便罹难了,孩子们前两年被苏北的贵军收留。”
听了秦定邦的解释,倪千峰打住了刚要说的话,尤其听了那个年份,他顿了顿,接着斟酌道,“恕我冒昧,敢问秦先生的兄嫂……是在哪里故去的?”
“在浙西。”秦定邦平静道。
倪千峰深吸一口气,随即身上身微微后仰,皱起眉仔细端详起秦定邦,他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垂眸看向地面,又猛地抬头,“你哥哥叫什么?”
“我哥叫向长杨,也叫向韫韬。”
秦定邦知道哥哥是共产党的人,所以他非常坦荡地说出了哥哥的两个名字。
“老向?”倪千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老向的弟弟?”
他被震惊到言不成句,“怎么会……你姓秦,老向……你们?啊?”
此时此刻,秦定邦也终于在记忆中,找到“倪千峰”三字对应的出处了。
那篇宣布了哥哥死讯的文章,题目正是《浙西匪首倪千峰已成瓮中之鳖,向韫韬已被正法,浙境将再无匪踪》。
倪千峰,倪千峰,原来眼前的这个倪千峰,正是哥哥在殉难之前,和他并肩战斗的同袍!
秦定邦一时竟不知说何是好。
“秦……真是老向的弟弟啊……”倪千峰已经从眼前的五官里看到了那张久远的面孔,他眼圈瞬间泛起了红,“老向啊……老向的弟弟现在如此安好,也算老天开眼啊!”
当年他们的队伍被冲散,他带领的那一支艰难突围,但是向长杨受伤,怕拖累战友毅然跳下悬崖,幸得树枝阻拦,命保了下来,可最终却没躲过国民党的搜寻,不幸被捕,之后壮烈牺牲。
跳崖这一幕被当地的几个老乡远远看到,还没等他们赶去施救,人就被很快赶到的国民党搜走。
抗战后,倪千峰曾带人去过先前的根据地那边,从老乡那里得知了向长杨最后的人生轨迹。此后每每想起,倪千峰都无比痛心。
没想到多年后,竟能在此番情境下遇到老向的亲弟弟,简直就像再次看到了当年的老战友一样。
但他又忍不住疑惑,“可你怎么又是秦家的三儿子?”
秦定邦没有回避,“现在的父亲是我的养父,我的亲生父亲,在民国十七年,被害了。”
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那是个什么年份,共产党人再清楚不过了,倪千峰一听更为震惊,他隐约觉得不是巧合。
直到秦定邦又把向致之当时被诱捕杀害,以及,遇害之后被污蔑利用的泣血经过,全都跟倪千峰讲了一遍。
倪千峰听完之后,惊得无以复加,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向家满门忠烈,老向的父亲明明是烈士,怎么能继续蒙受被国民党抹黑的不白之冤!
他激动道:“我一定要上报组织,查实情况,帮你父亲洗脱污名。你父亲是优秀的战士,是英雄!”
来到父兄的阵营,秦定邦本就感到了天然的亲近。他没想到,竟然还能收获这样的惊喜。他不光找到了哥哥的战友,还能让父亲最后的经历重见天日,帮父亲恢复名誉。
他突然觉得那块压在心底的大石头,被彻底搬开了。
他不觉眉头舒展开,看了眼身边的梁琇,郑重地对倪千峰说道,“我想为你们做一些事,以我的身份和资源。”
倪千峰没想到还没等他去争取,秦定邦就主动提了出来。他再次紧紧握住秦定邦的手,“那可太感谢你了。”
“我为我的父兄感到骄傲,我也想为抗战出一份力。”
“太好了!”
“这里最缺什么?”
“我们现在主要缺药,缺……”
突然,外面远处响起一声爆炸,秦定邦和梁琇警觉地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倪千峰。
倪千峰倒是见怪不怪似的,一点也不慌张,他安抚道,“是老武他们在搞实验。兵工厂那一直在试制、生产弹药。但是一直缺材料,缺设备。兵工厂的都是些神人能人,要是材料和设备都能跟上的话,那真是不知道能造出多厉害的武器。”
听了这话,秦定邦垂眸思索了片刻,“我想想办法。”
“要是秦先生能帮忙,那可实在是太好了。现在日军、伪军动不动就扫荡清乡,严密封锁。我们也在不停战斗,不停消耗武器。如果物资压力得到缓解,那对巩固根据地,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听了倪千峰的话,秦定邦心里对这边的局面有了轮廓,“得好好想个办法,怎么躲过那些眼线、监视和封锁。”
倪千峰感慨,“东西想运进来,确实太难。”
秦定邦目光坚毅,“事在人为。”
像,真像!
倪千峰看着秦定邦思索和说话的样子,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一想到自己的老战友早已不在人间,忍不住心下又一阵酸楚。
“对了,你们说的侄子、侄女,是沅沅和澧澧吗?那两个孩子,在苏北了?”
“对,”梁琇接过了话,“一九四一年初,皖南事变中有一批突围的小战士,藏到了上海的难童院,在那里中转后被送到了苏北。当时沅沅和澧澧已经在难童院了,我也是偶然和他们相认。经组织同意,把他们和皖南的小战士,一起送了过去。”
“好,好啊,到苏北你们就放心吧,”倪千峰释然道,“孩子们肯定被照顾得很好。”
“沅沅那小丫头心思缜密,主意多得是,跟个小大人似的。”倪千峰一边说着,一边眼角就带了笑,“至于澧澧那小家伙,就喜欢枪炮子弹,当时我还给他做了只小木枪,他成天抱着,走哪带哪。等他长大了,搞不好还真适合干军工,帮老武打下手。”
秦定邦虽然和两个孩子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实在深刻,尤其听了倪千峰这么一说,当时见到两个小人儿的情景,一幕幕又在眼前闪现。
他禁不住心下一暖。希望在苏北,两个孩子一起茁壮成长吧。能像哥哥嫂嫂,像刚看到的战士们那样,有血气,有脊梁。
之后,秦定邦和梁琇在根据地留了段时间,待时机成熟,便出发了。
几人一路辗转,等到终于再次见到上海的楼宇,已经是一九四三年的春节前了。
出发时,秦定邦是那个替养父去尽孝心的秦家三少爷。
回来时,他虽然依旧是要帮秦家发扬光大的秦定邦,但在他心里,已经有一部分,又做回了向家的二儿子,成了继承父兄遗志,一心想着如何突破重重阻碍,往根据地运物资的向长松了。
等到他和梁琇下船,上海街头的景象,与出发时,又有了不同。
不少外国人的胳膊上,都绑了醒目的红臂章,臂章上还有不同的字母。回想去年他们出发去湖南时,并没有这样的情况,想必这又和局势变化有关。
看着那些外国人噤若寒蝉的样子,那红臂章,定是无关乎权力与荣耀了。
秦定邦和梁琇对望了一眼,一起轻轻摇了摇头。
应该又是日本人的“杰作”了。
张直和冯通护送着二人回到了秦宅,就都回家去了。这二人都是秦定邦最信任的心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谁都有分寸。
老管家于叔一看是三少爷他们回来了,高兴得老泪纵横,赶紧把他和梁琇迎进了宅子。
本来他二人一路上还想着,要快些把老家的情况讲给长辈听,免得他们担心。可一进秦宅,二人立即就发现了有些异样。比起出发时,宅子分明冷清了一些。
二人带着满心的疑惑,快步走进屋里。
第70章 再回上海
秦定邦和梁琇一进家,便见池沐芳正在借着客厅的阳光看书。她抬头看到二人回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手里仍握着书,愣在那里迟迟不知动弹。
直到秦定邦喊母亲,梁琇喊秦夫人,她这才回过神,真的是她的邦儿,带着梁小姐,一起回了家!
“怎么这就回来了?”池沐芳既惊又喜,直到二人一起向她走来,她才赶紧放下书,摘了眼镜,连忙起身朝两个晚辈迎了过来。
秦定邦笑着逗池沐芳,“怎么我们回来了,母亲不高兴?”
“这是哪里的话!”
“我们不在家这么久,母亲可安好?”
“好,一切都好。”
正赶上秦则新和秦安郡两个孩子也在家,听着秦定邦回来了,激动地一先一后冲了出来。秦则新一头扑到秦定邦的怀里,又不忘扭头去看梁琇。秦安郡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带着小跑,梁琇迎了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方才还有些冷清的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池沐芳赶紧朝已经从厨房迎出来的张妈吩咐,“快快,张妈,赶紧准备晚饭,往丰盛里做。”
张妈连连点头,又让小伙计赶快出去采买,她转身回到厨房,开始张罗起来。
秦定邦见没人再迎出来,“父亲呢?二哥呢?”
“你父亲在楼上卧室,你二哥在公司里忙。”
“父亲在卧室?”
池沐芳本来满脸喜色,一听秦定邦这句问话,略略犹豫了一下,“是,你上去看一看他吧,他应该也听见你们回来了。”
秦定邦留梁琇在楼下陪池沐芳,随后几大步跨上楼,来到了秦世雄的卧室外,门是掩着的,他敲了敲门。
“进来。”
一推门,他便看到秦世雄正半躺在床上,倚靠着床头的软垫子,腿上铺了张报纸,正看着房门处。
刚才楼底下的热闹,秦世雄已经听到了。秦定邦回来的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他本想着秦定邦能在外面再多呆一段时间,但这个耿直的孩子还是现在就回来了。
他是既欣慰,又有点忧心。
“老三回来了。”
秦定邦从来也没看到秦世雄大白天的躺在床上,疾步走到父亲的床边,“父亲这是……”
“你把门关上。”
“唉。”秦定邦依言关上了门。
“坐椅子上。”秦世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
秦定邦的眼睛没有离开卧床的父亲,照着他说的,搬了椅子坐下。
见儿子坐好了,秦世雄才悠然道,“我没事,在装病。”
秦定邦一窒,他没料到父亲能这么说。瞬间倒是稍稍宽了心,但立刻又充满疑问,还没等他问出口,便听秦世雄急道,“老三你回来了,父亲高兴。老家那边怎么样?快跟为父说说。”
秦定邦于是便把在临湘寨的经历见闻,包括蔡医生医术了得,三下五除二就给祖母做成了手术,祖母视力已经恢复了不少,每天都乐乐呵呵,包括二叔的矿虽然经他帮忙有过一段起色,但因为战火蔓延,销不出去,几乎停产,不过二叔倒很能看得开,正在物色着尔兰妹妹的上门女婿……秦世雄眉目舒展地听着秦定邦带回来的这些消息,不住点头道,“儿呀,你真是替为父,办了件大事。”
“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秦定邦转回正题问道,“但是父亲,为什么要装病呢?”
“还不是日本人搞的那个什么狗屁商会,邀请我去给他们撑脸面。我哪能去当汉奸?所以就称病谢客了。”
秦定邦内心的疑惑得到了印证,他去年离开上海时,就隐约觉出有些不对,但是帮祖母治眼疾、替父尽孝这样的理由,实在不容他拒绝。他忍不住道,“父亲这‘病’,恐怕不止半年了吧?”
秦世雄大笑起来,“臭小子,就数你聪明。”
秦定邦随之苦笑。他没想到,在江边房子里照顾梁琇的那个月,家里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而秦世雄和池沐芳竟然愣是瞒住了没让他知道。父母二人先把他支走,再留秦家人独立应对这边的状况。他明白他们这样安排的用意,是要给向家留后。
只是他不在的这半年,家里得承受多大压力啊。
秦定邦给秦世雄的被子稍稍往上掖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可笑,“父亲,你在家一定要躺着吗?咱对外宣称您生病了不就得了?”
“热。”秦世雄又把被子往下扯了扯,“你不知道,开始他们还过来请过好几次,后来才少了。做戏要做全套,他们要是派人监视,也的确是见不着我在家活蹦乱跳。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正好赶上我病了,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
秦世雄又挪了挪腰,“不过成天这么躺着也真难受,有时候你母亲把窗帘拉上,我也会下来走一走。”
以往的秦世雄总是严肃,很少看到他这样逗趣。父亲没像冯肃雍之流躲到后方,留在上海就要直面各种势力,周旋到现在,还能苦中作乐,秦定邦心中一阵难过。他由衷道,“父亲,我回来了,我也是秦家的儿。”
秦世雄自然明白三儿子说的是什么。
秦定邦确实是一名干才,有他在,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顺地把矛盾化解于无形。在这半年里,虽然二儿子秦定坤各项事务接手很快,可以支撑公司的运营,但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跟人打交道,在各方的博弈里越发焦头烂额,又不敢跟秦世雄多念叨。这期间得亏还有秦世雄当年的老哥们帮着撑着,要不然,秦家更难。
秦世雄心里常想,如果秦定邦还在,肯定不至于成这样,问题早在萌芽阶段就会给处理妥帖。
现在秦定邦回来了,秦世雄觉得心里一下又有了着落,有了底。
尤其刚才秦定邦的这句话,让他十分高兴,这儿子的确没白疼没白养。他干脆把被子掀开,在躺床上坐直了,指了指秦定邦身边的果盘,“给为父剥个橘子!”
“欸!”秦定邦见秦世雄确实矍铄又硬朗,也放了心,听话地从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橘子,慢慢地剥了起来。
橘子清甜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秦定邦又把橘子瓣上的白色筋络一根根都剔除干净,几经斟酌,还是决定把酝酿了一路的打算告诉秦世雄。
以他对养父的了解,这些事,应该说给他听。
他把剥干净的橘子递给了秦世雄,“父亲,我和梁琇回来时,路过了新四军的根据地。”
秦世雄伸出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便稳稳地接住了橘子……
池沐芳在楼下,知道秦定邦和秦世雄会有很多话要说,男人的事情她不参与。她只管和梁琇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说个不停。
池沐芳一坐下就好好地端详了梁琇一番。气色远比在江边时要好很多,就是脸有点晒黑了。她摸着梁琇的手,上面的伤痕凹凸可见。她记得这曾经是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赶个仙女的手似的。但她又不想人家刚一回来就见她哭,狠狠眨了两下眼睛,生生把给眼泪给忍了回去。
“秦夫人眼睛又不舒服了?”
“还叫我秦夫人呢?”
梁琇一愣,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喽。”
梁琇看着池沐芳满脸的笑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径直低下了头。
池沐芳从来也没看到过梁琇如此小女儿状,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当年,她忍不住道,“我想早点把你俩的婚事办了,这样你就名正言顺地,是我们秦家的儿媳妇了。”
两个孩子坐在旁边听热闹,一听要办喜事,更是跟着拍手直乐。秦安郡坐不住了,“太好了,太好了!梁小姐岂不就变成我嫂子了。”
“太好啦,梁小姐就要成我嫂子啦!”秦则新也跟着喊。
“哎呀傻呀,你得叫三婶儿!是吧,妈妈?则新是不是该叫梁小姐叫三婶儿?“
“对的。”池沐芳看着两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又看向梁琇,“到时候给你们办个盛大的婚礼。”
梁琇脸本来还红着,一听这话,心下却突然有了负担,低声道,“我倒不在乎那些。”
“我知道丫头你不在乎这些,但是秦家可不能怠慢了你。能遇到你、娶到你,那也是邦儿的福气。”
梁琇不知道怎么推拒,无措地转了一下脸,却看到落地窗旁边,放了一盆茂盛的秋海棠,再仔细一看,正是她的那盆。
她惊喜地往转头看向池沐芳,池沐芳的笑容更大,“你们出发时,邦儿就让人给抱过来了。他交代了,你特别看重这盆花,我们得把这花养好喽。安郡和则新没事就帮着浇水松土的。怎么样,养的还行吧?”
一听池沐芳提到了秋海棠,两个孩子都起身走到了花盆旁,“梁小姐,我们天天照看它呐!”
梁琇也起身蹲到花盆旁边,一边伸手摸着厚实的叶子,一边夸道,“看你们给养得多好。”
听到花主人的认可,秦则新开心得又蹦又跳,秦安郡也摇晃起上身,掩饰不住地得意洋洋。
梁琇转头又跟池沐芳说道,“真是麻烦你们了。”
“可行了吧?一家人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池沐芳脸往楼上扬了扬,“是邦儿,你的什么事,他都放在心上。”
梁琇不觉脸又红了红,心底却是暖暖的。
就在这时,秦定坤也回来了。方才池沐芳给他去了电话,告诉他秦定邦回来了。秦定坤连忙赶回来看他三弟。
这半年他可太想念秦定邦了,比谁都想。
他这么个书生,遇到那些难缠的江湖事,实在是力不从心。他一听三弟回来了,简直就像听到天神下凡,救星降世。他恨不得立马就把码头航运茶楼的所有事情,赶紧都交还给三弟,他只管专心帮着家里投资。他真是应付不了,应付不动了。
他回到家先看到了梁琇,跟她打过招呼,就到楼上去见秦定邦了。
秦家大宅冷寂了有半年,秦定邦带着梁琇回来,才又热闹起来,像个兴旺的家了。
晚饭做得异常丰盛,就像提前过了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秦世雄让张妈取出珍藏的好酒,秦定邦说了老家的见闻,大家听了感动又新奇。后来,秦定坤接过了话头,席间又变成了江湖吐槽大会。多少次,他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把这半年里那些哭笑不得的难缠事儿,一股脑倾吐了出来。秦定邦一直笑着听,心道二哥可真是被折腾得够呛,他如果再不回来,二哥可能得疯掉。
从那个世外桃源的老家走出来,再回到这个原先的家,两边的人都是家人,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但秦定邦明白,等到明天再走出这个家门,他就又要去面对血雨腥风、暗流涌动的真实世界了。
不过,有下午他在卧室交底后,来自父亲的坚定支持,他觉得他想做的事情,将要面对的疾风骤雨,都不足以让他觉得对家族有负担了。
他的身后不空,他可以放开手脚了。
过了年,秦定邦和梁琇回到了江边的住处。
梁琇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时时照顾,所以秦定邦得空会经常回秦宅去看望家人。
池沐芳一想起来,就问秦定邦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秦定邦也觉得这确实要早些提上日程,不能耽误了梁琇。
夜晚,两人依偎躺在一起。床头的台灯散出朦胧柔和的光,晕染在梁琇精致完美的五官上。
老话说,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秦定邦就着灯光描摹着梁琇的容颜,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我想早些把婚礼办了,多请些亲朋好友作见证,正式迎你过门。”
秦定邦从来也不花言巧语,极少说情啊爱的。刚才这话,已经可以算作他少有的情话了。梁琇也不喜欢炽烈的言语,对她来说,他的态度和打算,就已经足够了。
梁琇又朝秦定邦靠了靠,脸在他的颈窝蹭了蹭,漾出了只有被呵护爱惜之人才会有的甜甜笑意。
可片刻后,她就收敛了笑容,几经犹豫,还是把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我不想要婚礼。”
乱世中的热闹,总让她觉得是藏匿危险的瘟床。
秦定邦叹了口气,“我不想委屈你,我早都跟你说过,我想风风光光娶你。”
“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些呀,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起码我现在不想要……”梁琇摸着秦定邦紧实的胸口,“如果于秦家面子上过不去……等胜利了,你再风光地娶我。”
秦定邦没有应,只说,“母亲那边,你若是不知如何称呼,可以先叫‘阿姨’。”
“嗯,好……那你听到我刚才的话没?”梁琇摇了摇秦定邦,“如果要办婚礼,那就太平了之后再办吧。现在太乱了,我担心会有危险。”
秦定邦当然明白梁琇的意思,在她眼里那些虚礼根本无所谓,他的安危才重要。秦定邦心里一软,手指穿过她乌黑柔顺的秀发,落到了她光滑的肩头上,“好吧,先听你的。”
“还有……”梁琇抬起头看向他,“我想工作。我现在已经好了,不能成天呆在这儿让你养着,像只金丝雀一样。”
秦定邦皱眉看她,“这里不是‘这儿’,这是咱俩的家。”
“嗯……家。”梁琇抿了一下嘴,不觉心底欢喜了起来,她把头又枕回他的颈窝,“但我不想成天待在家里,等着你来养,我也可以赚钱的。”
秦定邦理解梁琇追求独立,但是他更担心她的安全。之前受刑那么重,如果再回难童院,那里活儿那么多,恐怕会伤身,而且现在外面糟乱得不成样子,危险简直无处不在。
自打前年的年底公共租界被日本人占了,租界的外国人就开始不好过。尤其有不少国家被日本判定为敌性国,那些国家的人就再也不享有治外法权了。
前不久甚至有不少外国人被抓,然后就给投入了浦东的敌侨集中营,妻离子散的,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至于法租界,虽然还算法国的地盘,也根本拦不住日本人。大街上有人模狗样的日本商人,也有形容猥琐的日本浪人。即便做了坏事,法租界的巡捕房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轻易不敢得罪。
就在前两天,他还在金神父路上看到了两个醉醺醺的日本人,正抱着一棵树吐得稀里哗啦。怀恩就在金神父路一带,梁琇要是天天去那里,他可真是要担心死了。
“我明白……”他想了想,“再不这样,你继续投稿子吧。写完的,我让人帮你送过去。我等着你用稿费,请我吃好的。”
梁琇一听,心情轻松了起来,“也行。”
“不过那个陈编辑的报纸,就不要再投了。”
“谁?”梁琇一愣,随后记起来,“那个人啊!他不是办报的,他工作的地方是家杂志社。上次的不愉快过后,我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了。”
“他有没有再纠缠你?”秦定邦似是随意一问。
“没呀。”梁琇笑了,“你总在我身边,他被你吓也吓跑了。”
看来冯通他们去教训的那一顿,效果非常好。秦定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指背轻轻夹了一下梁琇的脸蛋,又抬头查看了一番,“回来这阵子,好像长了点肉?”
“唉?好像是哦……”梁琇不禁压低了眉头,“我摸我的腰,肉都多了,快赶上在临湘寨那阵了。”
秦定邦抬手在梁琇腰间捏了捏,“以前太瘦了,现在也瘦,还得多长点。”
“那衣服就都穿不上了。”
“穿不上了再买新的。”
“唉呀,痒。”被秦定邦碰到了痒痒肉,梁琇立刻嗔怪道。
秦定邦起了逗弄她的心,手掌顺着她的肋往下轻抚,梁琇刚痒得扭动了一下腰,就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秦定邦赶紧抬头看她。
“……没事。”梁琇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地按了按自己的肋骨。
“之前伤的地方,现在还有感觉?”秦定邦的心又被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