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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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两人合作熬的第一锅粥,虽然没有佐餐小菜,但两人也算喝得津津有味。
经过刚才,梁琇话又少了起来,秦定邦看她有心事的样子,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明天,跟我到码头转转吧,带你见个人。”
“嗯?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是你想见的。”

转天一早,秦定邦就去修齐坊接了梁琇。
他先开车把梁琇带到了公司,给她倒了杯热茶暖一暖。然后绕到办公桌后,打开抽屉拿出了两包吉士烟。
一抬眼,不出所料,梁琇正盯着他手里的烟。
他笑了笑,温和道,“不是我抽。”
梁琇低了头,又继续喝茶,没言语。
等着梁琇喝完了茶,秦定邦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我们一起走着去码头吧?溜达一下。”
“好。”梁琇也没怎么看过江边的风景,便答应了。
快过年了,公司有些人已经请假走了。楼里人并不多,但梁琇还是有意地和秦定邦保持着距离。秦定邦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和她一前一后出了公司大楼。
外面风有些阴冷,秦定邦拦住梁琇,把她的围巾拢了拢。
梁琇下意识地在冷风里朝手呵了呵气。刚戴上一只手套,秦定邦就握起她的另一只手,十指交握地抄进他的大衣兜里。梁琇想往外拽,秦定邦大力握了一下。梁琇见无果,也就由着他了。
不过,他的手掌确实又宽又大,厚厚的,暖暖的,很有力量。她半被“胁迫”般地依偎在他身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过才十几岁。
今年冬天特别冷,天阴沉沉的。走着走着,竟然飘起了零星的小雪。碎雪粘到头发上、脸上,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有雪粒子挂到睫毛上化进眼睛里,梁琇抬起戴手套的那只手,擦了一下眼。
“婚纱你想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梁琇脚步一虚差点绊了一跤,幸好秦定邦正握着她的一只手,借着他的力梁琇才没绊倒。
她无奈地抬头看着秦定邦,眼前的人正认真地看着她,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刚才他的话听着像在商量,实则却不容置疑。
“要不,中式和西式的各来一套。”秦定邦抬手拂掉梁琇头发上的雪粒子。他的傻姑娘肯定穿什么都漂亮,“现在太冷了,等开春吧,春暖花开时,琇琇就要做秦太太了。”
“我能说我不……”
“不能。”秦定邦截断了梁琇的话,“你同不同意,都要做秦太太。还不如乖乖听话,听我的安排。”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让你去我江边的房子住,你又不肯。我只能快些把你娶回来。娶到我身边,有我护着你,我才放心。”
“可是……”
“我不会干涉你的事,你只管把你这个人交给我。”
梁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慢慢滋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涣散和颓丧。
这可让她怎么办啊!
“走吧。”秦定邦握着她的手,继续向码头走去。
她的终身,竟被他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定下了?
她想反驳,他不接受;她有顾虑,他有对策;她想后退,他抓住她不放。
她仿佛只须做一个参与者就行了,其他的,他都会帮她打理好。
但是,不行啊!
她心下又是一阵天人交战,不知不觉竟跟着秦定邦走到了码头边。她不了解码头的事,也不清楚这个码头属于秦家的势力范围。
她刚想跟秦定邦说不嫁,只见从不远处的一条船上,跳下来个健硕的年轻男子,几步跑到了二人面前。
大良老远就看见他俩,所以赶紧迎了过来,“三少爷!”他往梁琇的身上扫了一眼,爽朗地朝二人笑了一下。
秦定邦从兜里掏出刚在办公室揣的两包吉士烟,抬手就扔给了他。
大良一把接住,看了眼烟盒,“嚯,好烟!多谢三少爷。”
“你二哥怎么样了?”
“多亏了三少爷,已经好多了。现在下地走动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了。”
“那就好。”
大良的二哥前一阵子得了肺痨,本以为没的救了。秦定邦帮忙联系了好大夫,甚至还出了钱,最后把大良的二哥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这就是我说的大良,广东人。”秦定邦跟梁琇介绍道。
“你好。”梁琇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事儿问大良吗?”
“嗯?”梁琇脑子空了一下。
“不记得了?”秦定邦一看梁琇又傻愣愣的,笑着提醒,“去年秋天,我们一起看魔术那天,在唱片店门口,你跟我说的,你想见一下大良,问一件事情。”
梁琇这才回想起来,原来是那次。她真是无论说了多小一件事,秦定邦都会放在心上。
梁琇脸上闪过了一抹惊喜,赶紧仔细回想当初在银行里,胡三妹在她耳边说的那几个字的发音,随后她斟酌道,“大良,你知道‘贼……嗖……馁’是什么意思吗?”
大良一脸疑惑,“小姐你能再说一遍吗?”
梁琇皱着眉,稍微快了点又把这三个字连着说了一遍,“读音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我是听一位老太太说的,她说她是这个。但不知是哪三个字,更不懂意思。”
“老太太?”
“对,口音和你差不多。”
“什么样的老太太?”
“很利索,头发梳的特别齐整。”
大良转头看向辽阔浑黄的江面,眉头锁得紧紧的,颧骨上的肉渐渐皱向了鼻子,绞尽脑汁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回头,“自梳女吧,对,自梳女!这三个字在我们那里的发音,就和小姐刚才说的,很像!”
“哪三个字?”
“自己的自,梳头的梳,女子的女。”
“是什么意思?”
“就是自己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一辈子不嫁。我们那有女子就是这样的,她们就叫自梳女。当年我们顺德桑蚕丝业发达,她们就做工养活自己。还有的结伴去南洋打工,不停地往回寄钱,连家人都养活了,非常能干。”
对啊!胡阿妈也说过她总是往家寄钱。
“一辈子不嫁啊……那她们会有孩子吗?”
“没见着有带孩子的,按理说她们都不结婚的。”
梁琇又想了一阵,眉心越挤越深,她觉得笼罩在胡三妹身上的谜团又大了些,“那她们去南洋打工,做的是什么工呢?”
“一般都是佣人,保姆之类的。”
大良倒是知无不言,可大良说的越多,梁琇对胡三妹的身份就越存疑。只是自打那次一起喝咖啡后,她就再也没有遇到这个胡阿妈了。她拒绝了老太太递来的红线,老人家就主动从她生活里,消失了。
“怎么样,问到你想问的了吗?”秦定邦关切道。
梁琇点了点头,“谢谢大良了。”
大良并不是总能遇到,秦定邦又跟梁琇确认,“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大良倒是爽快,“没事,有问题可以再问。三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秦定邦答道。
“好,那我忙去了。”大良飞快地跑回了船。
秦定邦看着梁琇的表情,“有答案了?”
梁琇微微苦笑一下,“好像更加迷雾重重了。”
“要我做什么?”
“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我的一点好奇心罢了。”
雪已经大了起来,梁琇看着开始满天飘飞的雪片,轻轻拽了拽秦定邦。他会了意,两人便开始往回走。
秦定邦见找大良问事情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便说了他的一个打算,“下个礼拜就过年了,来我家过吧。”
“这怎么好?”梁琇又停住了脚步。
“家里没人把你当外人。”
“谢谢你们的好意,只是那天我有事。”
秦定邦眉头微皱,“过年能有什么事?”
“今年我们几个没成家的商量了,让赵大姐这些已经有家的回家过年。我们这些自由身的,和孩子们一起过年守岁。”
秦定邦一听梁琇这么说,便没再勉强,“那我再给你多带些年货。”
“不用了,你总给我送很多东西,我吃不了也用不了的。”
“你别管了。”秦定邦轻轻攥了两下梁琇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回走,“现在,跟我去吃好吃的。”
梁琇有点期待,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对小梨涡。
江上无风,白雪漱漱。
两人手挽着手,走着走着,雪就染白了头……
一九四二年的法租界,除夕夜的饭店酒家似太平年景一样爆满,节日气氛充斥着大街小巷。只不过在这些繁华的地方,越来越多的日本男人、日本女人,时不时提醒着法租界里的人,北边的公共租界已经彻底沦为日本人的禁脔,觊觎的触角,已经漫溢到法租界了。
秦家的年夜饭,因为秦定坤回来,家人聚得更齐整。这一年来,虽然生意有好有坏,但最起码次子平安回来,家里其他人也都算太平,秦渡过来也治好了病。在乱世之中,已经不敢再多奢求什么了。
大过年的,大家达成共识,年夜饭桌上不说糟心事。别看秦定坤不爱与人打交道,在家人面前却无拘束,席间他又讲起了很多国外见闻。从自然地理到社会人文,东西方的习俗差别,让家人听得倍感新奇。两个孩子一边看着满桌的菜不知如何下手,一边时不时哈哈大笑。秦世雄和池沐芳也听得津津有味,尽享天伦之乐。
秦定邦笑看着饭桌上的热闹,时不时端起酒杯喝一口,思绪却飘向了远处——不知那姑娘在怀恩的年,过的怎么样了。
为了迎接新年,难童院专门贴了春联。两个红条幅,增加了无尽的喜庆。年夜饭开饭前,老冯把提前准备好的鞭炮拿了出来。孩子们在鞭炮闪耀的火花中,又唱又跳,热闹极了。等鞭炮都放完了,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跑去一起吃年夜饭。
梁琇把年前秦定邦送她的腊味全都带到了难童院,给孩子的菜里添了些荤腥。
伍院长见梁琇大过年的还过来帮忙,和孩子们一起过年守岁,自然是非常感动。事实上,梁琇早已把难童院的孩子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把难童院也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家了。
她在心底默默祝福,希望孩子们在新的一年,能少病少灾,平安长大。
午夜,很多地方又响起了除旧迎新的鞭炮声,好热闹,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秦宅里,会不会也放鞭炮,不知道他……算了,不想了。总之值得开心的是,她的本命年,终于过去了。
新的一年,都好好的吧。

第54章 “人,应该是跑了!”
转眼到了四月,日本人的封锁和干预愈演愈烈,租界里吃的用的都愈发紧张。所以,梁琇手袋里的这包磺胺药粉,简直比黄金都要珍贵。
她也不知道秦定邦是从哪弄到的。昨天秦定邦去看她,除了给她送了吃的和两瓶胃药,临走时又往桌上放了这包分量不轻的磺胺药粉,里面是小包装的消炎药袋。
他只说也许她这里用得着,就转身离开了。
新四军缺药,非常缺、特别缺,正千方百计筹集药品,而这种磺胺药粉就是最缺的消炎药之一,梁琇简直如获至宝。今天一大早,她便带好了药,直奔爱多亚路的烟纸店。她得尽快把药送给华光,华光再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到根据地。
最近这十几天,她一直都没休息好。
难童院的孩子们陆陆续续生起了病,腮肿得一个赛过一个,就像一只只嘴里塞满了坚果的小松鼠。不少孩子发烧恶寒,症状吓人。
伍院长找大夫过来看,大夫说这帮孩子是在发大头瘟就是流行性腮腺炎,自限性疾病,飞沫传播。,没什么能治的,熬一段时间就好了。但发病的孩子越来越多,一个传一个,直喊嗓子疼。于是这些天,梁琇总要去康平药房抓药,不停地往返于药房和怀恩之间。
祝老板让她抓回来一些甘草、桔梗熬水,能缓解症状,减轻痛苦。
这小半月怀恩被闹的人仰马翻,她根本没时间去秦家给孩子们上课。幸亏秦定邦担心她,经常到修齐坊看她,给她带吃的带用的。要不然,她顾不上照顾自己,也得累倒下。
这家烟纸店故意开在偏僻的角落,客人稀稀拉拉,生意不多。梁琇进店时,华光正抱着一杯热水看报纸。一见梁琇进来,立即起身相迎。
梁琇站在门口再三确认没人过来,随即迅速走向柜台,从手袋里掏出用报纸裹着的那包药,附身放到了柜台后面的地上,轻声道,“磺胺药粉。”
华光难掩惊喜,“哪来的?”
“别人送我的。”
“秦家三公子?”
“是。”
华光高兴地把药包往柜台里又挪了挪,转身取了个空盆扣住。
梁琇假装在看着货架子上的东西,“报纸里还有一瓶胃药,光喝热水解决不了问题,该吃药还是要吃药。”
“好!”
梁琇挑出一块香皂,放到了柜台上,又从手袋里取出钱递给华光,一切都是寻常买东西的流程,但说出来的话,却和生意无关,“华光同志,你要多保重身体。一到春天,小孩大人都爱生病,怀恩的孩子都病了一片。你可不能倒,胃药别省了,赶紧自己吃吧。”
华光一边找零钱一边道,“谢谢你,你也多保重。孩子们怎么样?”
“药店老板给开了些甘草和桔梗,熬了水,孩子们喝了嗓子能舒服点。”梁琇收了零钱和香皂,想了想又道,“对了,我是在康平药房抓的药,那里的老板会看病,你的胃也可以找他看看。”
“好,等我去瞧瞧。”华光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了扣在柜台里的盆,“前两天路上遇到了个人,久病不治的样子,一头栽在路边就咽了气。明明不远处就是医院,可是被日本人占着……”
“就连药房的账房先生都不能幸免,何况缺医少药的老百姓。”梁琇也感慨了一句,拎起手袋,转身便往屋外走去。
这次接头,前后加起来不过五分钟。
“账房先生?!”
梁琇刚要推门出屋,只听华光在身后提高了声音,“哪家药房的?”
“就是康平……”
“你是说老吕?”
“对啊,你认识他?”梁琇有些惊讶。
“老吕怎么‘不能幸免’了?他怎么了?”华光追问。
梁琇虽不解,但仍立即答道,“前几天我还见他病恹恹的,消瘦憔悴得不行。这两天我过去抓药,就都没见到他了。”
“老吕不见了?”华光这次压低了声音,语速却更快。
梁琇虽不知其中关窍,但一见华光骤然凝重的表情,神经立即绷了起来。
只见华光猛地抓起放在桌面上的《申报》,飞快翻了起来,之后便定睛瞅着翻到的那页。梁琇发现不对,连忙转身回到柜台前。
华光向来镇定自若处变不惊,是隐蔽战线上一名斗争经验丰富的老特工。但眼前的华光,正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焦急。
这是发生了什么?
只见华光一把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甚至绕着原地踱了几步,焦灼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音。
梁琇站在那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她伸手拿过报纸扫视,分明都是些日日上演的寻常消息。正疑惑间,华光伸过手来重重地指向一处。
梁琇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登在角落里的那个并不起眼的标题。
她一愣,随即迅速看完文章。抬头的一刻,脑子里像闪过一道白光,后背渐渐发凉。
那文章里写着——
昨天巡捕房在霞飞路的尚贤坊,破获了一处烟窟。
华光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而且一定事关重大,才会突然急成这样。
烟窟……烟窟……
烟窟,老吕……老吕,烟窟!
那么……
那么,老吕这几个月形容枯槁的样子,到底是生活磋磨,是病痛折磨,还是压根就不是什么重压下的凋零,而是……而是自我放纵自甘堕落的恶果?
梁琇突然有些不敢往下想,转身快步去拴上了店门。
电话通了,只听华光跟电话那头飞快确认,“老吕可能有问题,你快看你那里缺没缺什么?”
梁琇听不清电话那头说的什么,但听断句和语气,是祝老板无疑了。
只见华光不知听到了什么,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柜台,杯子里的水被震得晃到了外边,溅起星星的水花。
但梁琇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华光跟电话那头说的话,已经让她胆战心惊——
“现在任何自责都是在浪费时间,赶紧想对策。”
“我昨天在霞飞路的尚贤坊进货,碰巧看到老吕在一处晃悠,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今天报上说的捕房昨天端掉的那处烟窟,就是老吕出现的地方。现在看,有种可能,是老吕私底下抽大烟。见身体垮了干不了活了,就卷了药店的钱跑了,忍不了烟瘾,昨天又去。”
“这绝不是小事,这样的人把钱花完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但也可能他只是在家养身体,钱是别人偷的。”
“你知不知道老吕家住在哪?”
“你赶紧派人去老吕住处,核实人在不在家,之后赶快打电话告诉我。”
挂了电话,华光紧攥的拳头在柜台上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汗。
听刚才华光对着电话说的情况,梁琇已经明白了危险正步步紧逼,“我们该怎么办?”
“先核实情况,一旦老吕有问题,药房那条线的同志都要赶紧撤离。”
“老吕,能么?”
“不好说。现在有几种可能,要么他卷了钱跑了,躲到其他地方;要么他昨天被逮住了,正被关在巡捕房;要么是最好的情况,就是我们想多了,他在家里养病。”
“也就是说,一旦老吕出了问题,我们要尽可能争取时间给同志们撤退,是吗?”
“是的。”
梁琇紧抿嘴唇,想了片刻,“电话给我。”
“你做什么?”
“我找人。”
梁琇接过华光递过来的电话,拨下了号码,一三四五六。这还是那次秦定邦送她到楼下告诉她的,她一下就记住了。
不出她所料,秦定邦接的电话。
“我可能得求你帮个忙,你在办公室等我,我过去找你。”
“好。”
一听到肯定的答复,梁琇便立即放下电话。
华光紧皱眉头,“谁?可靠吗?”
“秦定邦,可靠。他应该知道我身份。而且,他还有至亲是我们的同志,已经牺牲了。他认识巡捕房的人,这里离他公司不太远,我过去找他。”
华光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的电话号码是一三四五六。一到六,去掉二。我先赶到他那,等你给我打电话。如果老吕只是在家休息,那是最好的。万一情况不妙,我会立即找秦定邦帮忙,尽量帮我们争取时间。”
华光握起右手往左掌重重砸了一拳,“也好,你见机行事。”
梁琇又抓起电话拨了四〇〇〇〇号,从祥生出租车行要了一辆车,便告别华光出了店门。坐上车没过多久,就到了永顺公司。
梁琇一路跑上楼,没敲门就冲进了秦定邦的办公室,“刚才有电话打来吗?”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守到了办公桌的电话旁。
“没有。”
秦定邦从来也没见梁琇这样过,知道一定是发生了紧急状况。他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拳头,转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她。梁琇跑的额头身上都开始冒汗,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秦定邦站在梁琇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有什么须要我做的?”
梁琇的心都快跳出来,“我要先等个电话。”
话音刚落,电话突然响起,梁琇猛地抓起听筒,却不是华光的声音。广东口音,好像是大良。
梁琇把电话递给秦定邦。
“行,我知道了,现在不行,我这边有事,处理完了我就过去。”
秦定邦挂了电话,轻抚了一下她的背,“码头上有点事,不要紧。”
梁琇坐着出租车从烟纸店到永顺公司,再跑进秦定邦的办公室,总共花了不到半个钟头,但这一路却让她觉得比一个世纪都漫长。
和康平药房相关的记忆朝她一股脑涌了过来。谈吐非凡的祝老板,偶遇的朱维方,不断萎靡消瘦的老吕,甚至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所有片段穿起来,不知道会指向何方。
她越想越急越心惊,甚至觉得如果路上多花了一分钟一秒钟,都会伤害到同志们的安全。她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起来,却并不确定找秦定邦能不能有转机。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凭急智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呆呆等在烟纸店,只会贻误时机。
她相信秦定邦,父兄都是烈士,侄子侄女在苏北,尤其在她身份一事上,从不过问更从未反对,还给她了那么一大包黄金都难买到的磺胺药粉。起码可以断定,他是同情革命的,他应该……会帮她和他们。
这时,电话又响了。
梁琇扑向电话,“喂?”
接着,她便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老吕两天前就退了房子,屋里什么都带走了。人,应该是跑了!”

“好,明白了。”
挂下电话,梁琇立即转身看向秦定邦,飞快道,“一个药房的账房,他可能染上了烟瘾,这两天失踪了。他知道不少我们的事,甚至可能会……会指认不少人。”
“你有没有危险?”
“我不是药房那条线上的。”
“所以……你们现在是要赶紧自救,在一切都稳妥前,要确保这个账房,不出乱子?”
“对。”
秦定邦轻轻地靠到了办公桌边,他斜对着梁琇,伸手握住她的手,给她传递着安抚的力量,“这人有可能去哪?”
“现在他的住处已经收拾光了,人不见了。昨天尚贤坊查获了个烟窟,不知里边有没有他,也不知是不是躲在了其他地方。”
“人叫什么?什么形貌?”
“吕福寿,细瘦的一个人,五十多岁吧,身高和我差不多,很像抽过烟的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哑。”
听完梁琇的描述,秦定邦略一做沉吟,随即拿起电话,拨到了巡捕房卢元山那里,很快就接通。
“元山,你们昨天查烟窟,有没有抓到个叫吕福寿的人?细瘦,声音哑,比我矮一个头,五十来岁。”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回话,“没这号人,这次抓的没有姓吕的,也没这个年龄身量的,我记的非常清楚。”
“这是个我要找的人。”秦定邦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元山,我现在向你报一宗失窃案。你记一下——时光照相馆被盗,丢失一架照相机,价值五千银元,怀疑为……”
“他是哪家药房的账房?”秦定邦转头跟梁琇确认。
“康平药房,健康的康,平安的平。”梁琇连忙回答。
秦定邦对着电话继续道:“怀疑为康平药房的账房吕福寿所为,现悬赏一千大洋。因相机内有重要胶卷,如完璧归赵,嫌犯捉拿归案后,另有重谢。”
“映怀,法租界哪有什么时光照相馆,你这是……”
“元山,你照做就行。健康的康,平安的平,这是药房名。”
“我知道有那么家药房。”
秦定邦转头看梁琇,“有他照片吗?”
“我能给画下来。”梁琇的速写是童子功,尽管逃难南下后再没画过,但是画功已经长在了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秦定邦办公桌上的笔和纸,回想了印象中老吕的相貌特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形神兼备。
秦定邦电话一直没挂,看梁琇画完了画,紧接着又对电话那头道,“我马上让张直给你送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就是那个吕福寿。悬赏通缉,你就到处贴吧,越能被他看到越管用。”
“好,明白了,放心吧。”卢元山爽快答应。
听筒往话机上挂了一下,秦定邦紧接着又拨了个电话,“你上来。”
不消片刻,张直便出现在门口。
“你把这张画像送到薛华立路的巡捕房,亲手交到卢元山手上,接下来怎么做他知道。一刻都不要耽搁,去吧。”
张直接过画像,来不及跟梁琇打招呼,就大踏步离开了。
听到秦定邦刚才的电话,梁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悬了一路的心,开始慢慢放下来。
看着门关上,秦定邦伸手擦了一把梁琇额头上的汗,又握起她的手,温柔道,“眼下我做的,只是个拖字诀。外面不太平,他现在只有法租界能躲。看到悬赏通告,不管真假,他一时半会儿都不敢轻易露头了。这样能帮你们争取到时间。”
梁琇深深点了下头。
秦定邦轻轻攥了一下她的手,“但这人,终究是个祸患。”
“我明白。”梁琇想了一下,“我还要给人打个电话。”
秦定邦把电话向梁琇身边推了推,梁琇抓起电话赶紧跟华光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这次挂了电话,梁琇只觉得头顶一阵虚空,她手抓着听筒拄在话机上缓了一瞬,接着身子一瘫软,整个人都倚靠到了椅背上,和刚才正襟危坐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定邦打开了橱柜,把池沐芳给他常备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一路惊心,梁琇现在才感觉出真是饿了。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块,先递给秦定邦,见他摇了摇头,于是她干脆抱起盒子,大口吃了起来。
秦定邦刚往梁琇面前放了一杯茶,电话又响了。梁琇被惊的手一抖,糕点盒子差点掉到地上。
秦定邦帮梁琇把盒子放到桌面上,抚了抚她的后背,同时拿起了电话。
梁琇听不清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但能看到秦定邦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放下电话后,秦定邦朝她转过头,顿了顿道,“我要去一下码头,处理几件事。你在这不要动,等我。中午带你去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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