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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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元山把烟头扔在地上,“不用了,咱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你赶紧去忙吧。”
秦定邦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巡捕房,薛华立路。”
卢元山也没客气,上了车扭头跟秦定邦道,“有时间到我家去,你惠英嫂子烧的一手好菜。”
“好。”秦定邦朝他点了下头。
有个乞丐几步赶过来,捡走了卢元山刚才丢的烟头,就着火星抽了两口,站在那里一脸沉醉。
秦定邦等乞丐叼着烟嘴走远了,才发动了车往公司去。
卢元山刚才说的日本人往茶楼派探子的事,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居心叵测的陈编辑。一想到当初那人带梁琇去茶楼那种地方,心头的火又压不住,随后就又想起了当晚在巷子里遇到的险情。
他心下一凛,急踩了刹车,手扶着方向盘,眉头越锁越紧。有几天没去看她了,这几天秦家她也没去,也不知怎么样了。他随即调转车头,向修齐坊驶去。
他也不知道现在梁琇会不会在家。要是不在,他就去难童院找她,如果找不到,他就在巷口等她。
山雨欲来的租界,危机四伏。他一想到梁琇那样的身份,就总觉得她身边潜伏着无尽的危险,只有在他的眼前,他才能放心。
他走到梁琇楼下时,楼上的窗是关着的。也许还没回来,但这天一点点都暗了起来,她每天这么早出晚归的……
这次走得急,他竟然什么都没带给她,既没带吃的,也没带药。下次再说吧,他急着看到她平安。
敲开门,他看见了她,放心了。
气色能好一点?还是不够好。这张脸上应该再多一点血色,看起来红扑扑的才好。也不应该这么瘦,稍微胖一点,健壮一点,才不会风一吹就倒。
“你来啦。”梁琇有点惊讶。
这次并没有恼怒的神色,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好像在讶异怎么这么巧似的,秦定邦心里松了一下。
时值深秋,下午五点多钟,天就开始暗了。梁琇自己在屋里,本来是想省点电的,秦定邦来了,她开了灯。
秦定邦进了屋,一眼便看见桌上摆了一碗白面条,还有两个鸭蛋。
他愣了半刻。
梁琇手里正拿着筷子,关了门,又给他搬了椅子。
他没坐,只盯着那碗白面条。看来还没有吃,清汤寡水的,灯光下能看出一点油星。也不知是因为不会做饭,还是没有东西可下锅。
他又拿起桌角上的日历,民国三十年的十月十八号,农历八月二十八。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日子,又看向这碗面,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握住梁琇的手腕,轻轻掰开她手指,把筷子放到了碗上,“走吧,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梁琇一见他这股霸道劲又上来了,胸口起伏起来,“我这饭都做好了,马上就开始吃了……”
“你今天就二十五了,本命年的生日,吃这些怎么行?”

“你怎么知道的?”梁琇愣在那里。
秦定邦没有回答,走到墙边拿起挂着的风衣,展开就往她肩上披。
“秦定邦!”梁琇急了,闪身躲过衣服,两步退到椅子旁边,“我不想跟你出去吃饭,我就想吃这碗白面条。”
秦定邦一看她的倔劲又上来了,不再强迫她,把大衣抓在手里,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站着,对峙一般。
“你就不能听我的吗?”说着,梁琇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喘了好几口粗气,最后祈求般地低声道,“你就让我安心地在这……在这想会儿家吧。”
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眼圈已经红了。
秦定邦紧握着衣服站在那,看着她垂着眼睛看向地面,有两滴泪一齐砸到了地上。
她说过,她还有家时,她父母给她过生辰,会给她煮面条,再煮两个鸭蛋。
那时她的家里,一定是其乐融融的吧,有父母,有兄长。这些最亲的人齐齐围坐在桌旁,看着家里最小的女孩像珍宝一样,一岁岁长大。从调皮捣蛋的小小孩童,一直长成像花儿一样的大姑娘。
不管凄风苦雨,不管事事变迁,每年八月二十八生辰这一天,她的家人,都会给她送去最好的祝福。希望她今年、明年,直至永远,都好好的。
直到战事起,一切都戛然而止。
记忆里,她从未跟他说回这间出租屋是“回家”,他甚至从未听她说过“回家”这两个字。
这次,她对着一碗白面条,两个鸭蛋,说她,想家了。
秦定邦看着她扑簌簌落泪,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原先的家,已经随着亲人的飘零,散了。她也只能凭借着这碗白面条,两个鸭蛋,去遥想当年的种种,去找寻“家”这个字的缥缈气息。
既然这样,此时此刻,又有什么山珍海味,能比得过桌上这最简单的一餐饭呢?
他把风衣挂回墙上,这才发现,又是一件他看过的衣服。
他抬步走向梁琇,坐到她刚给他搬的椅子上,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好,我陪你。”
梁琇平息了会儿,提了提精神,“我给你也盛点儿吧,不过肯定很难吃……”说着,又抬手擦了遍泪痕,“我不会做饭,不要嫌弃就好。”
“不嫌弃。”秦定邦温柔道。
梁琇并没说她刚才下这面条有多手忙脚乱。中间面汤还扑出来把火给熄灭了,幸亏她总结上次熬药的经验,一直在锅边守着,抢救及时才保住了面条。
她只会往里加一点盐,滴几滴油。原本想放点葱花,但是没有葱。那两个鸭蛋是她犹豫了好一番,才去最近的菜场买的。
米面、粮油、蔬菜,都供应不足,物价飞涨。像她这样多少有点收入的,都已经开始捉襟见肘。普通老百姓家的日子,更是万分艰难。
给秦家孩子上课,一周一次也就足够了,再多也用不上,总要给孩子留出玩耍的时间。如果仅仅为了让自己多赚点钱就加课次,她良心上也过不去。所以这半年来,她的经济情况,其实是每况愈下的。
拮据的日子又回来了,她早都开始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当然,这些事她是不会跟秦定邦说的。
梁琇把锅里的面都盛给了秦定邦,发现才只有多半碗,怕他吃不饱,又趁他去倒茶,把自己碗里的挑出了一筷子,放进他的碗里。
秦定邦一整天都没怎么顾得上喝水,此时是真渴了。他走到梁琇放茶壶的柜子边,一晃壶里还有些茶,直接倒了一杯喝掉。等坐回椅子时一下就发现,自己碗里的面,比梁琇的多出了不少。
秦定邦皱眉,“你吃那点吃不饱。”
“我已经吃了一些了,这才显得少。”说着,她眼睛眨了眨。
在他面前,连谎都撒不好。
秦定邦没和她争执,把自己碗里的面又挑起一筷子,放回了她的碗里,“别再来回折腾了,听话,吃了。”
然后他拿起一个鸭蛋,在桌上敲碎,慢慢剥了起来。在上海,鸭蛋已经属于难得之物了。看了这碗清汤寡水的面,这两个鸭蛋,恐怕得是她下了很大决心,才舍得买的吧。
他把剥干净的鸭蛋放到梁琇的碗里,“这是压浪的蛋,太平蛋,你吃下这个,接下来的一年就会顺顺利利,不生病。”
梁琇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那天在面食摊子,你跟我说的。”
一提面食摊子,梁琇的脸又红了起来,那真是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无限窘迫的地方。
秦定邦坐的位置背着光,正好能看到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也许是因为生辰,她今天柔和了许多,虽然还是只小刺猬,却露出了一点软肚皮。羞赧让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低下头,睫毛扑闪扑闪,像轻颤的蝶翅,遮挡着眼底的星光。
怎么会是这么个傻姑娘,可叫他如何是好!
他把另外那个没剥开的鸭蛋,放到了她的碗边。刚想说留着,话还没出口,便被梁琇一把抓拿起来,“啪”一下敲碎,然后开始剥蛋皮。
秦定邦立刻伸手拦她,眉头紧锁道,“糊涂了?怎么把这个也给剥开了?”
梁琇躲过他的手,又敲了一下,继续细细地剥了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拦什么。
可就在刚才他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她就是想把这个鸭蛋剥开,让他吃掉。
她不要把它留作明年的富裕,她连自己有没有明年都不知道,还留什么留。如果鸭蛋真能压住浪,那就帮眼前的这人,多压住些风浪,换他一年的太太平平吧。
前两天她去康平药房,账房老吕比以前又更瘦了,精神也更不济。那么个爱说笑、爱热闹的人,没几个月的工夫,就如同枯萎了一般,比节气更早地入了深秋。
房东方太太上午偷偷抹眼泪,被她碰见,她才知不久前传来消息,方先生出去做生意时遇险,具体是什么险,说不清楚,总之是下落不明。
不知怎么的,见到这些沉重之后,她第一反应,竟然全是想到他。
她知道秦定邦非常忙,而且他的忙绝非学校老师、公司职员的那种忙,他可能时时身处明枪暗箭之中,甚至要直面鲜血和死亡。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开始慌。虽然她在躲着他,但那是因为她的朝夕难保,在她心底,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应该希望他好好的。
他是向政委的亲弟弟,是向沅和向澧的亲叔叔,是雇主家的三少爷,是安郡和则新的三叔叔。
他守护着她的胃,守护着她的安全,帮她阻截着风险,抵挡着危机。他应该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从来也不加干涉。如果不是这风雨如晦的局势,也许她会习惯他默默的守护,沉迷于他带来的心安。
可她不能这样,他们没在一路上,她不能起不应该的贪念。她不能耽误他,更不能牵连他。
但是……也许,并不需要这么多理由……她敲碎鸭蛋的那一瞬间,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的。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他太太平平的,起的第一念,就是希望这个人,一切都好好的。
只在心里悄悄希望他好,总是可以的吧。
秦定邦一直在看着她。
她红彤彤的脸上,那些羞赧,决绝,落寞,释然,都被他收在眼底。这个倔强的家伙肯定在心里对她自己说着什么,是费了功夫,又在说服她那个执拗的自己,要继续远离他,要继续拒绝他。
他看着她把剥好的鸭蛋放进他的碗里,终于朝他莞尔一笑。
他的姑娘。
他的姑娘,宁肯舍了自己的以后,也要祈愿他现下安稳。
秦定邦猛地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双手捧起梁琇发烫的脸,倾身便吻了下去。
这是世上最柔软的香甜,他终于品尝到了她这两瓣红樱桃,可是不够,他还想要更多,舌头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唇舌交缠,越吻越深。他甚至愿意此刻无限延长直至永恒,他想给这个姑娘地老天荒。
梁琇只觉天昏地暗,刚开始还在挣扎,却怎么都躲不过,到后面,身子便渐渐软了下去。她从来也没有被男子这样亲过。秦定邦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已经无力抗拒了,只得任他的唇舌予取予求。
长吻过后,梁琇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却急了很多,心要跳出胸腔。秦定邦看着眼前这张红透了的脸,又在额头印下一吻。
“琇琇,我们两个,都太太平平的。”
他把筷子放进了梁琇的手里,“吃吧。”她的胃不能饿着。
梁琇慢慢睁开眼,却再也不敢看他。她闷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一声不吭地吃起碗里的面,直到把面条和鸭蛋都吃完。她终于知道什么叫食不知味了。
放下筷子后,她仍然低着头坐着,久久没回过神——他怎么可以这样……亲她?
秦定邦一直看着梁琇吃完,之后,便几口吃光了自己碗里的面和鸭蛋。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并不难吃,甚至有点好吃,他把面汤也给喝了。
随后,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他。
他注视着她,以从未有过的郑重,一字一句说道——
“琇琇,我认定你了。”
“我认定你了,在这么大的上海,在这么大的人间,你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有我,而且你要知道,你是有我的。你躲不掉我的,你要开始学会看到我,学会接受我。”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在指尖印下深深的一吻,看着仍无法消化这一切,还呆呆愣愣着的女孩,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细软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其实早已经有了我。

第44章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
出院回到秦宅后,刚能下地行走没几天,秦渡就提出想要回湖南。
这自然是遭到秦家上下一致反对。秦渡后背长的那个包,位置离脊柱很近,取出的肿物比摸起来的还要大,如果再继续长下去,肯定会压迫神经影响活动。幸亏遇到鲍医生这样经验丰富的名医,若是一般大夫,真未必敢下手。
那么大一块肉被拿掉了,伤口既大又深,必得需要长时间的修养。如果没愈合好就往湖南走,路上舟车劳顿,半路再给抻开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全完了。所以秦家老的小的都不让秦渡走,一定得医生点头,才可以动身。
这天,秦世雄陪着秦渡喝茶聊天。
“哥呀,真是羡慕你有这么两个好儿子。你看我,女儿们倒是孝顺,但女婿没一个顶用的。要是哥能把这两孩子匀一个给我就好了。”秦渡在大哥面前说话自由,此时他不再是家长,又变回那个受大哥庇护的小跟班。
“哥,你不知道我管那个矿有多糟心上火,大事小情,交给外人还不放心。我就怀疑,我后背的包就是从那股火上得的。”秦渡在湖南的钨矿,一直缺亲近信得过的帮手,而且受战局的影响,收益也大不如前。
秦世雄剜了他二弟一眼,“说吧,看上了哪个?”
“哪个都行呀。”秦渡爱跟大哥开玩笑。
“再不?你把我带回去?”秦世雄揶揄道。
“那嫂子还不活剐了我。”
“你嫂子哪像你说的那么心狠手黑?”
“不过嫂子肯定舍不得哥。”秦渡笑道,“放心,两个侄子哪个我也不会拐跑的。都还没娶亲,跟我过去算什么事儿。”
“不过哥,我是真没料到,这回看病竟然能见到梁校长的侄女。”秦渡养伤这段时间,梁琇来给秦安郡和秦则新上了两次课,跟他打过照面。秦世雄专门向他介绍,这是梁壑青校长的亲侄女。当时秦渡惊讶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在远离湖南的上海,竟能遇到梁校长的后人。真是无巧不成书。
“梁校长遇刺之后,女子学校很快就黄了。老家的女孩子又被闭锁在家里,哪有什么眼界可言。这辈子就只剩嫁人生孩子,看夫家的脸色过活了。”
秦渡端起大哥刚给倒的茶,喝了一口,“你那大侄女,二侄女,都在女子学校念过书。要不叫梁校长的话,这两个姑娘撑死只会绣花,哪能像现在这么通透有主见,不受欺负不被拿捏。两个孩子这辈子都受了梁校长的荫蔽。”他又叹了口气,“可惜你三侄女,生得晚,没赶上,眼界见识就赶不上她那两个姐姐。”
秦世雄只在三侄女几岁时,见过她一面。那次他带着儿子们回湖南老家探亲,还记得小侄女叫秦尔兰,和秦安郡差不多大。
“对了,这梁小姐许了人家没?”秦渡一想梁琇端庄大气,沉稳持重,还真有些梁校长的影子。
秦世雄拿起茶壶又给二弟续了点,“应该还没吧。”
“不知我这两个大侄子想要找什么样的?”秦渡一听还没许人家,刚觉得心放下稍许,紧迫感又随之而来,“这么好的姑娘,不抓住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秦世雄幽幽道,稳坐钓鱼台一般。
秦渡听完愣了愣,一下就明白了话里的关窍,拍起手掌,仰头大笑起来,直道,“好,好,好啊。”
不想动作幅度太大,扯着了后背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哀叫了起来。
秦世雄皱眉看着他这个二弟,“你几岁了,不知道后背有伤口呀?真是老没个老样,长不大。”
被大哥训了,秦渡不怒反笑,“唉,我的哥哥呀,我也就在你身边能这样。一回了老家,我就是一家子的天,多疼都得忍着,哪能像现在这样嚎出来。”
一听这话,秦世雄心下愀然。他站起来去拿了个软垫子垫在秦渡的腰后,正色道,“你不用怕,老家待不下去,上海还有我。你们来上海不敢说保你们荣华富贵,但起码饭能管饱。”
秦渡当然知道大哥不会让他们饿死,但是老母亲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却一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不由道,“就是咱娘这眼睛……”
秦世雄又坐回自己的位子,“我打听了,这边有个蔡崇镜大夫,治眼一绝。”
“但咱娘年高体弱的,来不了啊。”
“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手足情,常常是在言语之外的。秦渡养伤的这些日子,秦世雄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一直陪着这个二弟。刚开始是下棋喝茶,等他恢复得再好一些,就带着他一起逛园子,逛累了,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接着回忆当年。秦渡心里虽然还是急,但也着实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老兄弟在家养身体,年轻的兄弟们则开始携手并肩。
秦定坤已经一点点接手家族生意了。但他在外面研究的多是宏观经济上的概念、原理,很少涉及实践。到了具体的经营管理,一是他没经历过,二是他性格使然,也不擅长和各路人打交道。尤其一旦要出去和这个会长那个经理吃饭谈生意,他简直不知提前多少天就开始愁烦。
秦定邦很快就看懂二哥的难处,遇到那些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事,秦定邦都会不声不响地挡过去,不让二哥为难。
看上去,秦家企业的治理结构并没什么大的变动,但实际上,秦定邦仍是觉得减轻了不少压力。毕竟二哥回来了,开始发挥才干了。
尽管秦世雄看不上秦定坤在美国读的那些书,但令秦老爷意外的是,秦定坤回来后,无论在证券还是公债上的投资都非常精准,眼光独到。和那些纯粹的投机分子比,秦定坤会提前做调研,案头放很多资料,而且会结合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进行综合分析,最后才做出投资选择。
因此,秦定坤做的投资,狠狠给秦家赚了几大笔。
虽然没有三儿子干练,但看来书还没算白读,秦世雄也就不再跟妻子念叨二儿子不出息了。呆确实还是呆了点,但这眼光倒可以让他放下心。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让他心里更有底了。
到了十一月末,秦渡的伤才算真正痊愈了,鲍医生说恢复得非常好,什么事都不耽误了。秦家想再多留也真是留不住了,终归是要回去的。秦世雄为了让二弟安心,往他账上汇了一大笔钱,给湖南的老家再次输了一回血。
秦渡走的那天,赶的是早上的船,张妈他们还没到半夜就起床,做了一餐丰盛的饯行宴。除了池沐芳在家里照看孙子,秦安郡吃完早饭去上学,秦氏父子和秦渡一行人,坐了两辆车一起去码头。父子三人站在码头边,一直看着秦渡和随行的那两个家丁走进船舱,再目送船一点点驶离上海。之后老李载着秦世雄和秦定坤回秦宅,张直则载着秦定邦回公司。
车开到公司后,秦定邦下了车,一阵风扫过,寒气刺骨。快十二月了,天真的冷起来了。
秦定邦在办公室坐定,会计把账本送来,汇报完近期的账目情况,刚出了门,大良就进来了。
秦定邦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拍了拍大良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三少爷看你说的。”大良风尘仆仆的,嘴唇有点发干。
秦定邦给他倒了茶水,他没客气,接过来两口喝完,“好茶!三少爷,还有吗?”大良虽然在上海待了有些年,广东口音依然挺重。
“管够。”秦定邦又给倒了一杯,“中午去吃秦家菜。”
大良又是一饮而尽,拿袖子擦了下嘴,“三少爷,饭我就不吃了,我先把这几趟的情况跟你说说,然后我想先回家看看。我老娘在我二哥那,挺久没见到我了。”
随后,大良把这几次跑船包括沿途的、收货码头等各种事,都跟秦定邦详细讲了一番。他也确实顾不上吃饭,回家看一眼,后头还有几趟重要的得他跟着船。大良精明强干,不知将多少风险化解于无形。虽然不能每趟船都让他跟,但是运最要紧的货时,肯定得他盯着。
有大良这样的心腹在,秦定邦才能安心地坐镇上海。所以每年除了固定工钱开得高高的,秦定邦还会额外包很大的红包。跟着这样的东家,大良也有奔头,特别有干劲。
大良性格干脆,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话总能说到关键上,该说的说完了,就要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出门前,秦定邦喊住他,从橱柜里取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祁红,“给你二哥”。
“多谢三少爷。”大良高兴地接着,他二哥从来也不舍得喝这么好的茶。
秦定邦还记着梁琇上次说的,如果有机会,要问大良一件事。但看来这次是不行了,大良时间太紧,下次吧。
外面的风更大了,发出呜呜的声音,时不时夹着落叶砸在窗上。
本来秦定邦上个月有几次都想要带着梁琇去做衣服。但不是梁琇没时间,就是他被事缠住。拖拖拉拉一直快到十二月,节气上都已经过了小雪,正经算入了冬天。想起梁琇冬天就那么几身洗得褪了色的棉袍子,秦定邦恨不得现在就抓她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对,就现在,再等谁知道得到什么时候,那副单薄身板再着了凉,非生病不可。
今天梁琇应该在难童院上课。他上次在梁琇那里揭走了她在怀恩的课表,哪天上课他已经非常清楚。他也不想去修齐坊等了,于是开着车直奔难童院去了。

第45章 郎才女貌
秦定邦刚把车停到怀恩的院门外,就听到里面正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看来还没下课,他便坐在车里等着。碰巧伍兰舟从楼里出来,一眼就认出门外停的是秦家的车。
见伍兰舟走来,秦定邦赶紧下车。
“邦儿,有什么事吗?”伍兰舟温声问道,她很少见秦定邦这时候过来。
秦定邦也没遮掩,“我在等梁琇,她今天是半天课吧?”
伍兰舟愣了一下,笑意随即铺满了整张面容,“对,她今天是半天课。”
“我来接她。”秦定邦坦荡道。
伍兰舟心里高兴,又回头看了眼教室,“别急,一会儿就下课了。”
两人闲聊着,没过多久,秦定邦就听到有小孩齐声喊着“梁老师再见!”之后就有一帮孩子从教室里出来,开心地往食堂跑。
梁琇抱着课本最后出来,也跟着孩子们往食堂的方向去,忽听有人喊了一声“丫头!”
梁琇随声望去,是站在院门口的伍院长,身边正站着秦定邦。
她脸一下红了起来,抱着书顿了片刻,克制地呼出那口气,之后朝他们走去。
“你怎么来这了?”梁琇语气不善。
秦定邦微笑着看她,“我有事找你。”
伍兰舟觉得这两个小字辈真有趣,又往门口扯了扯梁琇的胳膊,“丫头,邦儿在这里等你有一段时间了,赶紧去吧。”
“可是伍院长,我还想着下午帮您……”
“快去吧,还有小赵他们。上午课不都上完了吗?”
“院长……”
“院里的活干不完的,听话。你再犟,我可就生气了。”
伍兰舟轻轻拍了拍梁琇的后背,拉起她的手向秦定邦递过去。秦定邦伸手就要牵,梁琇一下将手背到身后,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秦定邦无奈地微微摇了下头,回头冲伍兰舟笑了笑。
伍兰舟看着秦定邦拉开车门扶梁琇上了车,之后车发动离开。她站在门口一直望着车走远,才心情大好地回去了。
坐上车的梁琇,眉头还是皱着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我以后注意。”秦定邦打断了她的话。
梁琇一窒,感觉胸口被堵得硬邦邦的。
“我本来下午要帮伍院长处理一下账的,赵大姐不懂账目。你今天这样一来,下午这些琐碎的账都要伍院长自己去算。”梁琇越想越气恼。
秦定邦一愣,随即安慰道,“我下次跟伍阿姨赔罪。”
“你以后不要来怀恩找我了。”梁琇的语气已经颇有几分严厉。
秦定邦没答话,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梁琇正气鼓鼓地盯着他。秦定邦忍不住嘴角上扬,“别生气了,我们先吃午饭。”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梁琇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便扭头看向车窗外,一路上都没再跟他说话。
秦定邦时不时就会看向后视镜里的姑娘,还在生着气,这傻丫头逗起来可真有趣。不过黑眼圈有些重,看来是没睡好,有些困乏的样子。
秦定邦带梁琇去了秦家菜。
自打他们认识,这是秦定邦第一次带梁琇到这里。
秦定邦停好车,打开车门,牵着梁琇的手走下车。周围没熟人时,她已经不那么抵触他牵手了。他正欲领着她进楼,却见她抬头朝那块巨大的牌匾看了好几眼,那匾上有“沪上秦家”四个鎏金大字,很有气魄。
“就我们两人?”梁琇有些迈不开脚步。就他们俩吃这样的地方,未免也太隆重了。
“自家的馆子。”秦定邦把梁琇冰凉的手又往手心握了握。看来下午不光要做衣服,还要再给她买两双手套。
“走吧,外面冷,屋里暖和。”说完,便不容分说地带着她进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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