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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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除了关心康复情况,却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聊的话题了,有点不知再说什么。反倒是老阿妈,没有拘束地和梁琇攀谈了起来,“我吧,经常来这家银行汇款。我儿子总想让家里下人帮我做,可我觉得自己现在腿脚还利索,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所以一般我都自己过来。”
梁琇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您是有福之人,日子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的。”
这话老人家听得熨帖,转脸看向梁琇,“我姓胡,叫胡三妹。梁小姐要愿意的话,叫我胡阿妈也行。”
“好的,胡阿妈。”梁琇依言称呼道。
胡三妹继续道,“我吧,其实也花不上什么钱,儿子一直没让我亏着,所以我一般把这钱都寄回老家,让老家人过点好日子。”
梁琇听了这话,觉得胡阿妈真是个顾家的老人,可隐隐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一时也说不出异样在哪,眼中闪过一瞬疑惑。
胡三妹瞥了眼梁琇,朝她侧近一点,抬手挡着一半脸,小声说了一句话。
梁琇没听懂胡三妹说的是什么,正欲再问,前面的人都已经办完了,梁琇只得起身。等处理完银行的事,也就忘了这茬。她离开前,回到座位跟胡三妹道别。
“咱们一起走吧。”胡三妹起身。
“胡阿妈您还没办吧?”梁琇问道。
“我都已经办完了,碰巧遇到了你,就多呆了会儿,我们一起走吧。”
向外走时,梁琇看了眼胡阿妈身边跟着的壮硕男人。
“我儿子安排的,怕我再有个磕磕碰碰的,身边没人不行,不是总能遇到梁小姐这样的。”胡三妹解释道。
她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到路边,此时不远处停着辆车,从车里下来一个人。梁琇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屈先生。他下车后朝司机说了几句话,车后座隐约可见一名女子和一个小男孩,形似母子的样子。屈以申又朝这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关上了车门。
待车子开走了,屈以申径直朝胡三妹走了过来。梁琇刚想跟胡三妹说话,却见胡三妹已不复刚才的慈眉善目,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追着那辆开走的车很远,才转头看向屈以申。
屈以申走到近前,一边扶住胡三妹的手,一边对梁琇道,“梁小姐,再次看到你,很高兴。”
屈以申还是戴着金丝眼镜,梁琇这才多注意了下这人的样貌,细长的眼睛,单眼皮,个子不高。不能说多健壮,却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感。
“我今天赶巧遇到梁小姐,正想着约梁小姐一起吃个饭呢。”胡三妹话是对梁琇说的,眼睛却在看着屈以申。
梁琇惊讶,“这就不必了,谢谢胡阿妈,我还有事。”
“事情很急么,能不能推一推?”胡阿妈转头看向梁琇,有点不甘心。
“是的,赶时间。”梁琇一是真不想吃这顿饭,二是还想着去送画谱。
“那下次有机会,一定请梁小姐吃个便饭。”屈以申接着道。
“多谢二位,那……我先走了?”梁琇朝这母子俩略一点头,道了声告辞,转身朝外滩的方向走去。
屈以申搀着胡三妹一起往回走,那个保镖,则识趣地跟在他们身后。
胡三妹并没有看屈以申,目色沉沉地朝向前方,声音淡淡地,“让那娘俩走了?”
屈以申点头道,“是的,我让司机先送她们回去了。”
“阿妈,我再叫辆车,我们一起回家吧。”屈以申打算让保镖去街边的电话亭叫个四〇〇〇〇号,坐祥生汽车行的出租车回家。
“不必了,我是胳膊伤了,又不是腿坏了。咱娘俩一起走回去吧,这里离家也不远。”胡三妹轻轻拍了拍屈以申的手。
“好,听阿妈的。”屈以申顺从道。
“申儿啊,有些事,阿妈不拦你,但你也得适可而止,毕竟……”胡三妹的语气有些不轻快,也有些欲言又止。
屈以申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却并没打断她。
“你也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该找个正经姑娘,成个家了。”
“阿妈,我知道了。”一遇到这话题,屈以申永远是这句话。
胡三妹轻轻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梁琇刚才离去的方向,已经看不到那姑娘的身影了。
梁琇本来想叫辆黄包车,但想了想秦定邦公司就在江边不远处,就省下了车钱。这一路,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大气派的洋楼,真是无尽的繁华。梁琇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光景。
结果一到秦家公司的楼外,就发现了不对劲。上次是周天,公司人不多。但今天是工作日,楼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有西装革履的,有汗衫毛巾的,一看就知道既有坐办公室的,又有从码头赶过来办事的。
梁琇站在楼外不远处,一看到这情景,转身就要走。
“梁小姐?”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梁琇转头一看,是张直。
梁琇朝他欠了欠身,“张先生,你好。”
这梁小姐一直是这么客气,张直听后爽朗地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三少爷在楼上,我带你过去吧。”张直早就觉察出,这位梁小姐,在三少爷的心中很不一般。
梁琇面露难色,“今天不合适,算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别,还是跟我过去看一下吧,要是就这样让你走了,三少爷知道了该说我了。”张直挠了下头。
“我就是有本书想给安郡,你帮我拿给秦先生,让他顺便带回家就行了。”梁琇说着就要往外掏书。
“还是梁小姐亲手交给三少爷吧。我刚从码头回来,手上都是脏汗。”张直连连摆手。
梁琇无奈,心想反正就是一本书的事,送上去就走。于是跟着张直上了楼。
刚才秦定邦正站在窗前想事情,梁琇竟然就那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像是无意间入了秋日的油画。可当看到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转身要走时,他的心竟然无端跳空了一拍。是后来张直碰见了说了几句话,才把她带了上来。
张直敲开了门,见秦定邦正看向门口,没多说便把梁琇让进了屋。
“秦先生,我可能打搅到你了。”梁琇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那本画谱,放到秦定邦的桌上,“我今天本来是去银行的,以为顺路,想让你把这本画谱捎给安郡,这周天我有事过不去了。”
“可我没想到平日里,你们公司这么多人……”梁琇自责道,“就这样过来,是我太冒失了。”
秦定邦看着她额头有细汗,应该是在外面晒的,给她倒了杯茶。
“先坐着喝杯茶吧。”
梁琇并没有坐,本来打算放下画谱就走的,但是秦定邦茶都递过来了,不接着失礼。她接过茶几口喝完,着急似地放下茶杯,“没有别的事了,谢谢秦先生的茶,我该告辞了。”
还没等秦定邦开口说话,门,突然开了。
“秦三……唉?”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冯龙渊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了屋。
他和梁琇二人,俱是面面相觑,看了眼对方,愣住,又都看向了秦定邦。此时秦定邦已经面露不虞。
片刻后,冯龙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说映怀,你这是佳人有约呀。我这还想着过来找你去吃饭呢,看来我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说完之后咧着嘴一脸狡黠,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
梁琇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看来这人是秦定邦的朋友,她又不好发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略略低下了头。
秦定邦看到梁琇这个样子,转向冯龙渊的脸瞬间便冷了起来,“有事说事,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你有了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就对我是这么个态度。”冯龙渊转头就打量起梁琇。
梁琇见这人这么不庄重,心里不舒服起来,可毕竟是秦定邦的朋友,她又发不得火,真恨不得遁地而逃,撂下句“你们二位聊,我先告辞了”,转身就要走。
秦定邦抬手拽住梁琇的手,“你不用走。”
梁琇一口气堵在胸口,脸立时就烧透了。她转头瞪向秦定邦,想甩手又被他握着,力气根本不够。
冯龙渊看见秦定邦竟然去拉人家姑娘的手,霎时睁圆了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梁琇眉头紧锁,红透了的脸上已经露出羞怒。
“你笑够了么?”秦定邦看向冯龙渊,声音已经散着寒意。
屋里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冯龙渊也终于觉出自己的笑不合适了。眼前这个姑娘显然不是外间的莺莺燕燕。不着粉黛,端庄秀静,一打眼就是正经女子。冯龙渊不自觉地就收敛了起来,他这样放浪不羁,会吓着人家的。
他迅速收敛了刚才的那套做派,清了下嗓子,跟梁琇正色道,“小姐,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映怀这个样子习惯了。今天就是找他一起吃个午饭,我俩挺长时间没一起聊了。”
秦定邦冷着脸问,“有什么可聊的?”还攥着梁琇的手。
“好多事呢!”冯龙渊特意把“好多”二字声音拉长,“哎呀,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你看你,请你吃个饭难成什么样子,多大脸面呀。带着这位小姐,我们一起去吃饭。”
梁琇站在那,想走却走不掉,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中午有约吗?”秦定邦看向梁琇。
梁琇脑子涨涨的,本能地摇了下头,突然反应了过来又紧接着点了两下头,“有约。”她直恨自己笨,连谎都不会撒。
秦定邦笑了,“一起吃个便饭吧。他是我朋友,不打紧。”
梁琇本还想拒绝,只见秦定邦又微笑说道,“你是要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下楼么?”
梁琇害怕得又往后缩,秦定邦这下松开了钳制。梁琇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她到现在都还躲着他的触碰。
冯龙渊转身就往门外走,只当没看到也没听见。但走的这一路,嘴角却一直咧到了耳根。
他没想到,堂堂的秦家三少爷秦定邦,秦映怀,也能有今天——
这个闷葫芦,难道开了窍了?

第32章 “你烟是不是为她戒的?”
冯龙渊总能找到好吃的地方,这次他带秦定邦和梁琇去的,是爱俪园旁边的一家西餐厅。
还不是正午的饭点,食客并不多。几人落座后,冯龙渊见这位窈窕淑女不言不语,他难掩好奇和激动,脱口问道,“映怀,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位佳人在侧的?”
可转头一见秦定邦的脸色,立即觉察好像又失了言,赶紧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梁琇红着脸皱了皱眉,“我不是秦先生的女朋友。”
秦定邦冷冷看着冯龙渊,“找我什么事,赶紧说。”
终于轮到冯龙渊尴尬了。
他握拳堵嘴干咳了一声,身子朝梁琇侧了侧,“都怪我这大嘴,我跟映怀没正形习惯了,小姐你不要介意。唉对了,小姐怎么称呼?”
“梁琇。”
“哦,梁小姐,我叫冯龙渊,‘潜龙腾渊’的龙和渊。”
“冯先生你好。”梁琇向他点了下头,算是认识了。
冯龙渊见梁琇没跟他计较,心情轻松了起来,招了招旁边的服务生,“来壶茶,上次那种碧螺春就行。”
虽说是家西餐厅,但在中国的地界,架不住总有人要,潜移默化也好,不得不入乡随俗也罢,总之,也能叫得来中国茶。
“还是换红茶吧,中式红茶。”秦定邦补了句。
服务生正不知听谁的,“听他的。”冯龙渊摆了摆手。
片刻后,服务生真就送来了一壶,“诸位要的红茶,请慢用。”
茶要半酒要满。冯龙渊先给梁琇和秦定邦各倒了半杯,最后也给自己来了点。一边咂摸了一口尝味道,一边又抬眼去瞄这二人。
冯龙渊早在永顺公司的楼里,就觉察出秦定邦对这位梁小姐不一般。现在看,岂止“不一般”,简直“太不一般了”。只是这梁小姐,好像还在有意保持疏离,不愿意让人觉得和秦三走得近。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秦三也有吃瘪的这一天!
冯龙渊就好像突然发现了宫廷秘辛,心情一时大好。正暗自偷笑间,却撞见秦定邦的眼风扫过,窃喜被当场勘破。他连忙闪躲了眼神,下意识地耸了下肩膀,连忙接过服务生送来的菜单,递给梁琇,“梁小姐,你先点。”
梁琇婉拒道,“客随主便。”
他又把菜单递向秦定邦,见这人根本就没伸手接,冯龙渊晃了下脑袋,“得,不用问,还是我来吧。”
他轻车熟路地点了若干道自己觉得不错的,随手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跟秦定邦说起话来。
“映怀,长沙打得挺厉害呀,国府在那边,看来有一场硬仗。”
秦定邦知道国民政府正在长沙组织一场大会战。相比前线,租界这片孤岛虽然也乌烟瘴气,但远没见那么激烈的战火。
“你说中国这么大,鬼子打咱中国这些年,怎么感觉,好像有点打不动了似的。”冯龙渊转了转放茶杯的小碟子,“都这样了,他们又去打越南。年初还能搞点越南米过来,现在这越南给日本占了,那米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弄来了。本来这租界里米就不够吃,唉,真不知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秦定邦早看透冯龙渊是在没话找话,必是在酝酿着怎么开口说他的“正事”。
梁琇偶尔会端起茶杯抿一口,大部分时间则是端坐着,听他俩毫无方向的闲聊。这个冯龙渊可真能说啊,怎么有话这么密的人,嘴就没停过,不带冷场的。
秦定邦偶尔会接几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冷不热地听着。梁琇心底暗暗好奇,不知这一头热的朋友关系,是怎么维系的。但这份探究,却敌不过她的如坐针毡。她本就不愿意和冯龙渊这种公子哥样的人有什么瓜葛,菜还没上,心里就默念起倒数,盼着吃完了好赶紧离开。
冯龙渊掏出一支烟,刚朝秦定邦递过去一半,就收回了手,“忘了,你戒了。”他随手把这支烟点着,抽了一口,往旁边吐了一圈烟。
但气味很快就弥散了过来。
烟味穿过鼻腔,刺激着梁琇的咽和肺。她压抑着呼吸,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还是没忍住,捂嘴咳了一声。
她难受的样子没躲过秦定邦的眼睛,秦定邦黑着脸盯着冯龙渊的烟,“她闻不了烟味儿。”
冯龙渊一愣,“诶呦对不住,对不住,”赶紧把烟往茶碟子上按,“是我大意了。”
他本来正手忙脚乱地掐着烟,却突然像触电了一样僵在那里,瞪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定邦和梁琇。片刻后,就换了表情,扬起眉毛忍着笑,对着手里已经没了火星的烟,没头没尾来了句,“唉,我就是个傻子。”
菜陆续上来了。冯龙渊的刀叉用的还是没有筷子得心应手,一桌三人就他吃得狼狈。他一见梁琇的这套西餐礼仪既熟练又优雅,便又起了好奇,饶有兴致地问道,“梁小姐经常吃西餐?”
“以前常吃,现在吃的少了。”
“她小时候在国外待过几年。”秦定邦接过了话。
“嚯!梁小姐真是……”冯龙渊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忍不住又端详了这位佳丽几眼。
这恐怕这不光是个良家子,还是位见多识广的新派女性了。相貌一等一的出众,一身诗书气质,举止大方得体,难怪能让秦三铁树开花,厚着脸皮,也要抓人家过来吃饭……
秦定邦见冯龙渊又不知琢磨起了什么弯弯绕,放下刀叉,“你今天让我过来吃饭,就是为了和我聊这些?”
“你看你,咱这多少年的朋友了,你非得把老友聚会,搞成公事公办?”冯龙渊撇了下嘴,“詹四知,你的四知老弟,那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和他见过面吗?”
“没有,别再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直说。”秦定邦知道冯龙渊仍在顾左右而言他,动不动还要扯梁琇,让她没法吃个消停饭。
“嘿嘿,还是你了解我,”冯龙渊扒拉掉盘边的一片青菜叶子,压低声音道,“我还真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不过……”
秦定邦见冯龙渊有点犹豫地扫了眼正在闷头吃饭的梁琇,点头道,“你说吧,没外人。”
“欸!”冯龙渊视线又在二人身上流连了一遍,思考了片刻继续道,“你知道王茯?”
秦定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并没接触过,他等着冯龙渊把话说下去。
冯龙渊抿了口葡萄酒,四下望了望,低声道,“王茯手里有武器,想要出手。”说完,就直盯着秦定邦,等他发话。
秦定邦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并没抬头看冯龙渊,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又切起另一块,直到嚼完咽下,那一块也切了下来,才道,“你确定你选的这个地方,适合说这种事?”
“秦三,你太小心了,你看现在有几个人在这吃饭呢。”冯龙渊刚刚一直盯着秦定邦优哉游哉地品尝美食,心里急又不好摧,可算等到这尊佛开了口,忙又道,“你门路广,能不能帮着把这批硬货销出去。”说着挪动了一下久坐的屁股,“中间有的赚,大数。”
秦定邦看着冯龙渊激动又急迫的样子,冷静问道,“都有什么?”
“可是不少呢。”冯龙渊把椅子朝秦定邦拖了拖,手肘搭着桌子低声道,“当年淞沪会战,他就是国军部队的。仗打完了,他偷偷收了一批枪械。后来他从国军脱离了,本打算留着自己办民团,步枪几百只,机枪至少……上十挺,而且听说还有一些迫击炮。”
“那为什么现在要脱手?”
“情况有变,民团办不了了。他想保命,这些东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想赶紧出手变成钱。”
“你不怕风险?”
“怕,小心点儿呗。人家钱给的也是多啊。”
秦定邦放下叉子,不动声色地看向冯龙渊。
“怎么样?有没有下家?”冯龙渊殷切地追问。
过了片刻,秦定邦又拿起叉子,叉起刚切下来的牛排,摇了摇头,“没有,你恐怕得找别人。”
冯龙渊顿时泄气地跌向椅背,精神蔫了蔫,“我本想着,有钱先让你赚的。”
秦定邦心里一乐,这个鬼滑头,分明是自己也有利可图,却偏偏不这么说。这人清楚跟他打交道没有亏吃,单上次北边那一趟,就从他这里得了不少好处。
不过这种牵线的事,有一搭无一搭,成了有钱分,没成朋友照做,都是要往长远里看的,谁知道下次捞的鱼,能有多大。
之后冯龙渊又跟秦定邦说了好些他近期的见闻,啰嗦唠叨的一顿饭,可算吃完了。
“也不知梁小姐吃没吃好?”冯龙渊满怀期待地跟梁琇确认。
“味道很好。”梁琇礼貌应承着。
冯龙渊一听挺高兴,陪着二人一起出了西餐厅的门。
“二位,我该怎么个送法?”冯龙渊先看了梁琇,又转向秦定邦,“先把梁小姐送回家,然后再送你?”
梁琇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别这么见外,”冯龙渊倒是热心起来,“梁小姐住哪?”
“我……冯先生,真不用。”
见梁琇尴尬地望了过来,求助一般,秦定邦沉着脸看向冯龙渊。
冯龙渊又一拍脑门,“得,我又说错话了。”
秦定邦朝路边招了招手,叫来了一辆黄包车,提前付了钱,示意梁琇上车,“你早些回家。”
梁琇犹豫了一下就没再推辞,坐上了车,转头又对冯龙渊道,“感谢你的款待。”
“梁小姐客气。”
秦定邦向梁琇深深看了一眼,“回去吧,注意安全。”
看着车拉着她走远,秦定邦上了冯龙渊的雪佛兰。
载着秦定邦回永顺公司的这一路,冯龙渊被话憋得抓耳挠腮。他从来也没见秦定邦这样过。
自打二人认识,这人就是个闷葫芦,像个苦行僧一样,只知道给秦家干活。多少大户家的妙龄女郎,明里暗里惦记着他,到头来无一不是空牵挂。
就好比当年那个杜家小姐,没事就往秦家跑,一坐老半天,肖想着凭其姿色家世,能进秦家当三少奶奶。岂不知秦定邦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才悻悻地不再去秦家丢人现眼。
“哎,映怀,我说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梁小姐?”冯龙渊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嘿嘿,你烟是不是为她戒的?”
秦定邦没去理冯龙渊,不过这话却提醒了他。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抽烟的?
他望着窗外,一直往回想。也许是看到她在巷口捂着口鼻躲着人,也许是他觉得她因他身上的烟味儿而难受。总之打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点过烟。
“这梁小姐看起来真不是一般人呐。”冯龙渊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说女人吧,还真不能光看漂不漂亮。有的女子长得俏,多呆一会儿就露馅,一张嘴说话就完了。你看人家梁小姐,你听人家说那话,真是……精练。”他高高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往那一坐,就知绝非凡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她在,我都不得不收敛了起来。”
说着,头往后偏了偏,“哎我说,你不会是……被这姑娘给收了吧?”
秦定邦眉间深皱,“你是不是醉了?”
“我刚就抿了几口洋酒,没滋没味儿的跟甜汤似的,清醒着呢。”
“好好开车吧。”说着,秦定邦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没再理冯龙渊。
“得,这又不理我了。”冯龙渊算看清楚了,只要是涉及到这位梁小姐的话,怎么说都是个错,还是别碰钉子了。
秦定邦没再理会冯龙渊的聒噪。他心里估摸着,再过一阵,梁琇应该就能回到住处了。
但梁琇坐上了黄包车后,却并没回修齐坊。
相反,她中途让车夫改了方向,调头去了爱多亚路,并且提前在一个路口下了车。之后,她自己过了一个路口,确定无人跟踪后,走进了一家有点萧索的商场,直奔角落里的那爿烟纸店。

这几天她吃饭不规律,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早先在康平药房买的治胃病的草药,她本来一直放在那。后来有天她收拾屋,随手把药搁到窗台上,结果当天让风扫上了雨。等后来再打开时,里面已经有了霉味,不敢吃了,所以上午只得又去药房。
康平药房的祝老板为人和善,在出方子上,也颇有一手。有时梁琇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他开点成药丸子,吃了之后总会见好。所以对她来说,祝老板也算半个大夫。去的次数多了,和他就熟络了起来。都是识文断字的人,也能聊得上。
今天店里人少,梁琇在柜台前等着,祝老板不慌不忙地配着药,两人就闲谈了几句。
“日本占了越南,说明日本不会去打苏联,而是要和英美抢东南亚的资源了。你看着吧,日本和美国,必有一仗。”祝老板一边称药一边道。
梁琇有时觉得上海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高人。
外间对国际乱局的分析纷繁杂乱,动辄长篇大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老百姓们听东听西,就是不知该信谁。结果祝老板短短几句话,就讲明了其中要害。其洞察力之深刻,绝非一般人能比。但他并不张扬,只安心经营着这爿店面,颇有点与世无争的意思。
药店的账房老吕,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管谁去了都能聊几句。梁琇去买药,常见老吕一边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和店里的其他人逗趣,还不耽误应付祝老板的问话。真是一个脑子能当几个用,天生的算账高手。
和老吕比起来,梁琇觉得自己好惭愧,帮怀恩做的那点会计活,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最近她来药房,却发现老吕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时常哈欠连天,人也消瘦起来。也许是世道磨人吧,把那么一个活灵活气的人,也给耗尽了。
梁琇抓好了药,正要离开,屋角正在算账的老吕又打了个哈欠。梁琇看着他这副瘦样子,突然记起了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柜台,“祝老板,肝不好,面黄肌瘦的,吃什么药调理能见好?”
“病人有什么饮食习惯?”祝老板刚要把称药的小秤挪到一边,手又停住。
梁琇仔细回想了下,“好像……菊花鱼生,对,她爱做菊花鱼生给儿子吃。”
“我知道,南边有这种吃法。生鱼切片,拌一拌就吃了。这样的东西还是少吃吧,做熟了吃更保靠些。”祝老板说的语重心长,“还有其他的吗?其他习惯?”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祝老板朝门外注视了一会儿,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了一串药材,“按照这个护肝的方子调理一下,总没坏处。小姐要抓几副?”
“暂时先不抓吧。”梁琇只是问一问,倒不是要抓药,不过方子都开出来了,不能让老板白忙活,“您的方子要多少钱?”
“方子带走吧,不要钱。”祝老板大方道。
梁琇谢过祝老板揣起方子。拎着胃药回到修齐坊时,胃已经难受得支撑不住。她没法等了,立即开始熬药。
可她从来没干过这活,打一进厨房就手忙脚乱。方太太本来正要出去买菜,一见她正笨手笨脚地叮叮咣咣,愁得直摇头。专门给她找了为小春炖药用的陶罐子,梁琇这才算有了像样的器具。
炉火煎药,也算她人生头一回了。
最近秦定邦很忙。
公司、茶楼,还有几家厂子的事碰巧凑到了一起,他一连几天脱不开身,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不知那姑娘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到今天,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她了。
没想到刚到楼下,就听那房东太太慌里慌张地朝他喊,“哎呀先生,梁小姐刚烫着了,可吓人了,你赶紧上楼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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