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首辅大人的打脸日常—— by长青鸢
长青鸢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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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经意间又把视线投向不远处齐彦的背影,眼底裹挟着一层阴霾,问道,“可查出点眉目?”
刘理摇了摇头,“属下询问了礼宾院,此前一直上报此次来访的是北国开国大将军,后来为何换成了北国太子,就不得而知了。为了深入探寻缘由,下属还特地去套了几个北国小吏的话,刚开始都聊得好好的,但只要一提到这事,他们就开始警惕起来,而后无疾而终,看来此时确有蹊跷。”
萧逸鸿刻意压慢马匹行进的速度,直他们与前方大部队相隔有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压低声音,跟刘理吩咐了一句,“跟紧点,齐彦不会平白无故来京。”
如果说齐彦此次来京,仅是为了朝贡,萧逸鸿显然是不信的。
五年前,萧逸鸿还在边境平乱时,曾跟齐彦打过几次交道。
那时齐彦还未行冠礼,他并不是皇后嫡出,不过是一个侧妃之子,那是并不受重用。当年北国皇帝早早就将太子之位传给了大皇子,可世人皆知大皇子日夜流连与青楼酒肆,将国家之事统统交由手下人去处理,也因此被齐彦钻了空子。
如今短短数年,齐彦不仅多次代替北国皇帝出征,为北国扩充疆土,还同时上谏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实事,深得朝臣和民众支持。
现在他已是稳居太子之位,在北国的拥护者不计其数,期间他的聪明才智和强硬手腕,不容小觑。
不管是刻意还是偶然,当他第一次隐匿身份出现在宁星玥身边就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萧逸鸿一双深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谈笑风生的齐彦,冷漠的脸上悄悄爬满愠色。
一行人中大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来时的路走过一遍之后都已熟记于心,所以他们回程的路还算得上顺利。
那之后,萧逸鸿和宁星玥先行将齐彦送到了礼宾院安置好。
宁星玥下车跟齐彦道别。
“太子殿下,日后有缘再见。”
男人身形是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挺括健硕,肌肉线条流畅、紧致,却不累赘。
现下,宁星玥被牢牢拢在齐彦的身形之下,让远处的萧逸鸿看不见她的神情。
两人一番交谈之后,齐彦微笑转头,正好对上萧逸鸿凝视的目光。
齐彦没有转过头去,他双眼依旧盯着萧逸鸿,碧绿的眼眸中隐着一片讳莫如深的浓雾。
他说话的声音稍大了些:“公主,我们还会再见的。“
语毕他勾了勾嘴角,一个天真可爱的梨窝似有如无。
萧逸鸿站在远处向着齐彦离去的背影,双目冷峻,俯身作揖送别。
觉出齐彦已远去,他又将自己的脊柱一寸寸立起,起身时目光正好撞上宁星玥停在原地的背影。
萧逸鸿心中有酸涩的感觉越发清晰。
女子纤细的身影融入京城长街的春色之中,浅粉色的纱裙被徐徐的微风撩起,丝丝如画,扣人心弦。
这是他往常从未留意过的明媚绚烂。
一片粉色的桃花瓣,飘上她的肩头,可他却没有资格为她拾起。
萧逸鸿凝了凝眉,僵在原地,远远陪着宁星玥站了一会儿。
半晌,宁星玥转身,看到萧逸鸿还未离去,面上闪过讶异之色,随即就恢复了冷冷清清。
萧逸鸿眼神与宁星玥接触的刹那,一句解释冲口而出:
“微臣有要事禀告圣上,故随公主一同入宫。”
宁星玥好似并不在意,起身上了车。
萧逸鸿也重新上了马,静静跟在她的车后,不敢去叨扰。
他曾经对她的感情肆意消磨,终是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如今这煎熬他就该受着。
思及此,一种莫名的烦闷再次蔓上心头,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感觉日胜一日。
萧逸鸿默默跟在宁星玥车后到了皇宫正门。
在此处两人要分道扬镳了。
往御书房是直走。
往明月殿是左转。
萧逸鸿没有动,偏头看向左边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空落落的,握着缰绳的双手就加重了几分。
明明此时春意盎然,一阵微风拂过,宫中的桃花好似一阵粉雨,落得满身满地都是,却始终不能让他阴郁的眸子染上一点颜色。
曾经那个来狱中提自己的长公主他彻底弄丢了。
虽刚开始萧逸鸿有万般不愿,但皇家姻亲他以为一开始便是一辈子。
断是没有想过和离。
现在不过十年光景。
两人之间却到了现下这般,已不再同路。
萧逸鸿望着两侧已然挺立了百年的朱红宫墙,马蹄声已经从耳边消失,偌大的皇宫鸦雀无声,不知何时他眼中已是染上一片猩红。
忽而低头闷声一笑。
夕阳里一个落寞的身影在入宫的十字路口迟迟吾行。
御书房前。
萧逸鸿重新换上平时的沉着。
御前,他俯身跪地,“微臣参见圣上。”
皇上一脸茫然,方才听到萧逸鸿此时来访,心中一惊,现下亲切询问道,“萧卿这个时辰来访可有急事?”
萧逸鸿神色泰然,拱手道:“近日北国使臣来访,微臣愿为鸿胪寺分忧。”
“就这?”皇帝更加不解。
皇上原本以为萧逸鸿会因为近日颁下的和离诏书来求情的,没想到结果却是为了这么一茬。
难道萧逸鸿真的从来都未对长公主用过情?
和离如此大的事,他竟也这么能沉得住气,也或是这本也是如了他的愿想,正如京城内传的那般,萧大人早就想和离了,碍于颜面一直未提出,现下公主提了,他也便乘这顺水之势。
这事皇上也看不清。
见萧逸鸿点了点头,“是的。”
每年都有无数外使团入京,陪同使臣的事务通常都是有鸿胪寺来安排,这还是首辅第一开口要求陪同。
皇帝始终不明白他的深意,又开口劝了句:“萧卿,此事细碎繁杂,大可交由鸿胪寺操办即可。”
萧逸鸿说出了心中担忧:“此次北国来访,临时调换使臣,微臣担心其中有诈。”
皇上思忖片刻,“如是说来,还是萧卿思虑周全,那就辛苦萧卿多留心。”
萧逸鸿领命之后,再次叩首,向皇上告辞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正好迎上魏公公,在不远处朝着他招了招手。
“恕老奴多嘴,老奴也算是看着长公主长大,看着她与你成婚,那段时日她的欢喜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两位走到这般,最心痛的还应是长公主自己啊!”
萧逸鸿为这一番话怔愣。
此前他一直被那宁星玥突然提出和离扰乱心绪,甚至都未来得思虑,其中缘由。
今日魏公公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宁星玥那么喜欢他。
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如果她只是因着某件事生气了,那他找到那个原因,或许还是能挽回的。
这么想着,他沉了多日的心,稍稍浮了起来。
谢过魏公公,他回府的脚步也稍显轻快了些。
宁星玥同翠竹回到寝殿。
风寒还未痊愈,找到匠人之后的兴奋渐渐淡下去之后,乏力重新在她周身蔓延,现在她实在提不起劲来,有气无力地躺在软榻上。
耳边回响起水云谷那匠人的话——
一滴萧逸鸿的血。
这可是愁坏宁星玥了,如今她跟萧逸鸿这样的关系,到底如何才能获得呢?
宁星玥在榻上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在谷中她已是将话说绝,以萧逸鸿那一身铮铮傲骨,定是不会在理会她,难道还要她再去讨好不成。
那宁星玥也定然是做不了。
正当她无法可施之际,翠竹抱着几只柳枝进了屋。
“公主,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嬷嬷们准备了些柳枝,届时可用来驱灾祈福……”
宁星玥自成婚之后便一直安于内宅,整日围着萧逸鸿是从,这么想来她已是许久未参加宫中举办的这些传统节日的聚会了。
“翠竹,现在宫中每年还会举办曲水流觞吗?”
翠竹回想了一下,“是有的,今年公主也要参加吗?”
曲水流觞是大兴皇宫每年在上巳节那日都会举办的传统活动,届时会邀请皇城中皇亲贵族,齐聚宫内。
三月三日那天是宫中一年里,除了迎新岁之外,最为忙碌的一日。
尽管此事筹备起来相当复杂,但是无论多艰难每年鸿胪寺都在持续举办着。因为在众人眼中这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集会活动,更是为了昭显皇恩,到时候在京为官的朝臣们都会到场,君臣同乐。
另外这是每年宫中唯一一次会邀请未出阁的贵族小姐参加的活动,多少小姐为了上巳节辛辛苦苦准备一年,就是希望能在此次聚会中挑选一位良人。
宁星玥圆圆的眼睛滴溜一转,心生一计,“参加。”
办法,这不就有了。

萧逸鸿从宫中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刘理叫来书房。
刘理进门时便看到萧逸鸿坐在案前,神色沉寂,却也不像前几日那般浑身散发森森寒意。
他上前,刚刚埋头跪下,还未来得及问安,就听见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你觉长公主为何决心与本官和离?”
闻声刘理一愣,心中着实犯了难。
沉默半晌,刘理又抬起眼角瞄了一眼方才说这话的萧逸鸿的面色。
萧逸鸿此时正死死盯着他,面上慢慢爬上些许不耐,不过倒也没有急着催他,似是等待他好好思索之后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属下不敢妄自揣度。”
刘理也不知道萧逸鸿今日到底是怎的突然提起这茬,现在他趁着萧逸鸿沉默之际,脑中飞速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答话,才不至于去刺主子的痛处。
忽然萧逸鸿面色沉了半分,声音严厉且阴沉:“说。”
刘理欲开口又顿了顿,桩桩件件虽说都记忆犹新,但确实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那一瞬他脑中闪过最近的那桩——年初生辰宴。
萧大人是一月初五生辰,年年都是长公主亲自张罗。
去年年末的时候萧逸鸿为了陇州灾情外出三月余,生辰宴上的所有用度都是长公主一人忙前忙后,足足半年之久。
上至菜单的敲定,下至玉箸的颜色,她都一一过目,每处的细枝末节她都未放过,也不知为此,已经熬了多少个日夜,萧大人却从未说过一句体贴的话。
生辰宴当日,长公主特意为驸马请来的皇城最出名的戏班子,还亲自为驸马写了长达十万字的故事,为的就是给萧逸鸿编排这一出贺寿的戏文。
宴会过半,那时台上正上演着萧将军大败北国进犯,扮演萧将军的武生手握一杆长达八尺、重达二十斤的红缨枪,他不仅耍得一手精湛的枪法,并且步伐稳健,招数灵活多变,火红的枪穗一阵不规律晃动,淋漓尽致展现了角色的气度不凡。
忽而,台下一阵惊呼,只见那个方才还在台上耍着红缨枪的武生,一个箭步腾空而起,举着那杆红枪,直直地怼着萧逸鸿胸口的方向刺了过来!
长公主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当红缨枪下一刻便要抵到萧逸鸿胸口之际,她转身挡在了萧逸鸿的身前。
霎时,殷红染透长公主身着的素色锦缎长裙,仿佛一朵盛开在幽冥的彼岸花。
这已是长公主第二次救了萧大人性命,就算是铁打的心也该有所撼动,但那之后萧大人的做法让刘理看了都觉心寒。
当天萧大人都未等到御医到达,就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宁星玥交给了翠竹之后,便径直出了府。
且那日后萧大人连续月余都未归府,连他这个的贴身侍卫都不知他去了哪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长公主醒来的当天,萧大人才再次在府中现身。
萧大人失联期间,府中已是流言四起,有的说萧大人是真真对长公主无情,长公主为了救他丢了半条命,他竟是一次都未去探望,这一走就是一月,也不知是否在别院藏娇。
刘理也是几经劝说,萧大人方才起身去长乐苑,谁知到了门口就传来长公主呵斥表小姐的声音。
萧大人见到长公主之后不仅没有关心和安慰,最后冷言冷语间满是嘲讽。
刘理也不知这位大人对此到底是如何思量。
抬头正好对上萧逸鸿怔怔锁定他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
萧逸鸿少有的耐着性子等着别人答话。
刘理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萧大人成婚后公务繁忙,常年在外,或者公主更想大人陪伴?”
话音落,刘理又偷偷看了一眼萧逸鸿,隐约间见他好似点了下头,神色也没有先前那般冰冷骇人。
看来大人对他的回答是满意的。
刘理终是长舒一口气。
俄尔,萧逸鸿开口,声音淡淡,“去,准备些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刚刚才缓过气的刘理,此时心又高高悬起。
刘理领命后出了书房,此时他耷拉着脑袋,只得买点好吃好喝的去后院求助经验丰富的嬷嬷们。
宁星玥前十年为了萧逸鸿一直安于后宅,现在京城好多玩物都是她闻所未闻的,每到一处让她开心又惊奇。
这一连多日她都拉着平阳郡主一起,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胭脂铺子、绸缎铺子、珠宝铺子,就连乐坊她都一个不落。
时值正午,现在已是临近春末,烈日渐渐开始晃眼,两人也是逛得有些乏,恰巧路过拈春,想起前些日被打断的酒局,今日正好续上。
还是老位置。
刚刚坐下,邱素心有气无力,伸出一只手撑着脑袋。
“长公主,这几日下来,你心情可有好些?”
看得出来邱素心连续多日陪着宁星玥朝歌夜弦,小脸木色,有些吃不消了。
宁星玥瞧出了她的小心思,掩笑问道:“素心你这就没劲了吗?”
邱素心似乎知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白皙的小脸一红,“这不是怕耽误你正事吗?”
宁星玥轻轻睇了邱素心一眼,娇嗔道:“本宫一个和离了的闲散公主,能有什么正事?”
此时小二正好端着酒菜上来,开门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小二身后匆匆而过。
宁星玥猝然便生了兴趣。
她从缝隙间悄悄探身,瞧清了那身影确实是齐彦,叫住正要退出房门的小二。
“你,站住。”
女子柔声细语却不是威严气质,小二自是知晓此间房内两位身份尊贵,突然被叫住免不了胆怯。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头埋到地上,一动不敢动。
“如果是小的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望贵人恕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那位公子可是常客?”
宁星玥直接打断了小二的求饶。
听闻贵人的话并不是责骂,小二停下了絮絮叨叨的赔罪,忖度片刻:
“您可说的是齐公子?确实,这月余他时常光顾。”
“一个人?”
“是,每次都是独自来,待在隔壁的包间内,未曾见过同路的亲友。”
宁星玥眼神狐疑,低头不语,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小二“可以出去了”。
邱素心听了宁星玥与小二的对话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说的是哪位公子?”
宁星玥这才将前几日在水云谷的见闻告知了邱素心。
听后,邱素心怔愣半晌,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倒吸了一口气,又刻意压低声音,向宁星玥确认一遍:
“公主是说此前在拈春拦恶霸的公子,是北国太子?”
宁星玥点了点头,但注意力却是已经飘到了隔壁。
就在方才,隔壁靠窗的方向传来一声响动,宁星玥立马起身,贴在隔墙上,欲探究隔壁的动静。
怪只怪拈春的建筑质量过于优越,此时的宁星玥恨不得将那一尺厚的墙壁凿除个洞,好让那声音能清晰传过来。
继而,她又调整了几个位置,才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有一个似乎不属于齐彦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微弱,“萧……刺……”
她太过投入的去探听隔壁说话,尚未发现自己身边放在花架上,一个瓷瓶已经被她挤得岌岌可危。
“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宁星玥的身边瓷瓶碎了一地。
待她回过神来,隔壁早已静默。
她盯着满地的碎片,双眼空洞地发呆,耳边还回响着刚刚好不容易听来的两个字。
萧逸鸿刺杀?
还是萧逸鸿被刺杀?
信息太少了,扰得她脑子闹哄哄的。
遽尔,“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邱素心与宁星玥对视须臾,起身去开了门。
没有任何悬念,门口来人正是齐彦。
邱素心虽是深闺女子,但平阳侯府的尔虞我诈她倒也是见管了,现下便是陪着大家演起戏来。
见到齐彦之后她一脸震惊,“公子好生面熟?”
齐彦先是一笑,目光在她们的房间中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定对上邱素心疑惑的双眸:
“姑娘好,前几日,恶霸夺妻时,咱们见过。”
“噢,是了。”邱素心恍然大悟。
言罢,齐彦又转身向着宁星玥坐着的方向,“小王拜见长公主。”
宁星玥这才转头,看清来人之后,面露惊愕之色,随即起身,朝着齐彦的方向,福了福身,“星玥拜见太子殿下。”
邱素心也是一愣,然后跟着躬身行礼。
齐彦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两位不必多礼。”
他转头看向宁星玥,笑了笑,“公主,你看,本王说得没错吧,我们还会见面,今日果真就遇上了。”
宁星玥抬眼,正正对上他碧绿的眸子,目光发寒,一息便恢复如常,“太子可是一人来此,如若不嫌弃的话,可与我俩同坐?”
齐彦表情自然,不置可否,“本王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相聚了。”
之后,宁星玥和邱素心一同将齐彦送到楼下。
刚刚迈出大门,宁星玥只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宁星玥也没急着转身,而是准备再次跟齐彦道别。
正当她欲开口,却见齐彦目光投向她的身后,又向着那个方向挥挥手,先开了口:
“萧大人,这边。”

宁星玥闻见动静转过头去。
萧逸鸿从大门右边的马车后面走了出来,他冷若冰霜的眸子,在与宁星玥接触上的一刹那却是转开了。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此时因妒忌眼角生出的绯红。
先前为了给宁星玥准备礼物时的欣喜,以及想象着她收到礼物后的表情,让他怀揣着未知的欢喜,度过了这空虚的几日。
今晨,他早早派人打听了宁星玥的去处,带着礼物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可就在刚刚,那一幕瞬间将他的期待击碎了。
宁星玥含情脉脉的双眸不再只看向他一人。
他心脏宛如被人用丝线一寸寸缠绕收紧,将其中的心血一滴滴挤出待尽。
胸口一抽,闷到快要窒息。
“公主……”
萧逸鸿轻轻唤了一句。
而宁星玥却是表情淡淡,转头没有再看他。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齐彦身上:“星玥就不打扰太子殿与萧大人商议要事,本宫就先行告退了。”
语毕她低头向后退了两步,调转了方向,与邱素心并排着准备离开。
萧逸鸿见她要走,猛然回首,快步上前迎了过去。
“臣有东西想送给公主。”
他低沉的声音被喧哗的长街吞没,两人优越的外貌引得周边好事之人纷纷侧耳。
“那不是长公主吗?她身侧的男子是谁呢?”
“那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公主,应是公主的追求者吧!”
“啧啧,这才和离几日……”
萧逸鸿回头瞪了一眼身侧嚼舌根的妇人,那摄人的目光看得人浑身战栗。
“大兴国长公主,也是尔等可以随意议论的吗?”他面色骤变,凌厉的双眸,笼罩在寒霜之下。
她们立马噤声,乜着萧逸鸿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宁星玥却似未听见一般,迈步继续前行。
这次萧逸鸿并不想就此放弃,他又追了过去拦住了宁星玥的去路。
一个小小的锦盒在他手中死死攥紧。
指甲扣在盒顶,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凹陷。
原本来的路上,他已是在心中反复思忖的赠辞,但在对上她的那刻,大脑一片空白,即便是当年殿试面圣之时,他都从未有过因紧张而失语的状况。
萧逸鸿抬头看向宁星玥别过去的侧脸,如雪的肌肤光泽动人,此时却布满厌烦和不耐,如若不是看在往日残留的情分,她或许已然开口呵斥。
他就这样木讷的望着,原本滚烫的心,也渐渐凉了几分。
朝堂上那个说话掷地有声的萧大人,现在声音微弱,坚毅中更是多了些小心翼翼,他将手中的盒子举到了宁星玥的面前,表情诚恳:
“公主,这个是臣特地找工匠烧制的青釉三足香炉,想赠与公主。”
前几日,刘理向曾经在长乐苑服侍的侍女打听过,公主屋里长期都熏着白檀香薰,那送公主一个香炉也算得上是投其所好吧。
萧逸鸿话音刚落,邱素心瞥了一眼那盒子里的香炉,轻笑一声。
“大人想必是不曾知晓公主自小就要喘鸣之症,本该是要避免熏香才是。”
萧逸鸿哑然。
“怎会……”
明明侍女说她长期熏香,怎会有误?
此时,萧逸鸿发现宁星玥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他腰间悬挂的香包。
这是他从小在萧府就养成的习惯,只是太过于自然,以至于自己都近乎忘却。原来从始至终喜欢白檀的都是他自己,宁星玥此前喜欢这味道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
她对他这般在意。
他对她从未留心。
在一旁许久未做声的宁星玥,悠悠开口,“大人此去经年,愿今生不复相见。”
京城街头当下已是繁花似锦,熙熙攘攘的桃花挤满枝头,将整个长街映衬得绚丽多姿,浓艳且热烈。来街上赏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将宁星玥和萧逸鸿不小心冲散,朝着反方向越推越远。
忽而她抬头穿过人群深深望了萧逸鸿一眼,不是留恋,更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今生不复相见。
言犹在耳,萧逸鸿怔怔愣在原地,脸色白得吓人,此刻他直直盯着宁星玥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敢再贸然上前。
直到她身影湮没在巷尾,萧逸鸿方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不知何时,齐彦来到了萧逸鸿身边。
他没有询问两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轻拍了一下萧逸鸿的肩膀:
“是时候该走了。”
两人转身便上了马。
“驾——”
几乎同时,两人如利箭般射了出去。
似是在暗自较劲,时下两匹毛色光亮的汗血宝马在城中飞驰,速度奇快,难分伯仲。
萧逸鸿从皇宫回到府里时,脸色煞白,比白日在拈春门前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不让任何人靠近。
直到夜幕降下,门外传来声响。
“大人,晚膳准备好了,多少用点吧。”
是刘理在门外小声劝说。
“进来。”
刘理怯怯端着一碗粥进来,轻轻置于桌面。
萧逸鸿端起来尝了一口,这是后厨精心烹制的生滚粥,宁星玥在时也时常夜间当做宵夜端来书房。
现在吃来,索然无味。
他抬头看向刘理,略有所思,“好久没有吃香椿酥饼了,让厨房做一份来吧。”
刘理眸子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俯身,“是。”
便退了出去。
萧逸鸿重新将目光转向案上那本看了一晚上都未曾翻一页的古拓本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被再次轻叩,刘理重新进来。
他手上还端着一碟堆叠整齐的香椿酥饼。
萧逸鸿用勺子挑了一下那碗已经凉透的粥,将它推到了一边,示意刘理将酥饼置于他身前。
信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咔嚓——”
一声脆响。
萧逸鸿咽了一口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府中是换厨子了吗?”
刘理垂目,“回大人,从未,依然是张厨。”
“那为何这香椿酥饼的鲜香未及往年一分?”
刘理明显咽了咽口水,回答的声音又小了些,“往年都是长公主做的。”
萧逸鸿现下捏着酥饼的手指越收越紧。
长公主。
回想起今日宁星玥说的“此生不复相见”,萧逸鸿刚刚红润一点的面色又黯淡了些。
如果宁星玥是这么希望的,那他便如她所愿。
“长公主往日还为本官做过什么?”
刘理瞥见萧逸鸿眼中的厉色,忖度片刻,也不敢有半点隐瞒:
“萧大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为长公主亲自准备,吃方面的话,上至四季不同的菜单搭配,下至每日不同的甜品汤水,这些都是由公主询问御医和御厨后特别制定的,以保证四时不重样。穿方面,就以大人现在身上的从内而外为例,都是由公主亲自挑选的江南工匠定制而成。用……”
刘理本还在絮絮叨叨答着萧逸鸿的话。
萧逸鸿的眉头越拧越紧,额边的青筋突起,“行了,将公主留下来的物件统统给我收起来,改日都还回去。”
“这……”刘理突然犯起了难。
刘理环顾了一眼他们所处的书房,“大人,这里面的所有的物件都是公主置办的,果真要搬,怕是整个府内……”
萧逸鸿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目光划过手背上一道棕色的瘢痕。
那是他十年前在狱中时,因为严刑拷打,被狱卒的鞭笞得皮开肉绽。当时环境恶劣,手背上的伤口处不慎被感染,后来即便好了,也落下了这一个不深不浅的疤来。
萧逸鸿跌坐回身后的圈椅之中,低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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