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狂风“呼呼“往屋子里灌。
翠竹赶紧冲进屋子,将窗扉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转头看到宁星玥一脸平静,埋头摆弄着桌案上各式各样的诗集,全然不顾窗外骤雨将至。
翠竹这才小心翼翼,略带试探的说了句:
“公主,您可听说萧大人生病的事了?”
宁星玥头也没抬,眼睛依旧落在诗集之上,只是随口应了句:“噢,生什么病了?”
翠竹见宁星玥并不排斥,进而又靠近了些,语气加重了些,“萧大人得了霍乱!”
“霍乱?!”
听到这里,宁星玥这才愣愣从书籍中抬起头,精致的面庞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日我们几乎都呆在一起,他为何就得了呢?难道是因为那个馒头?”
宁星玥似是在问翠竹,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扭头看了一眼床上正在呼呼大睡的豆豆,竖起一根手指对着翠竹轻轻“嘘”了一声,拉着翠竹往外屋走了几步。
翠竹瞬间会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患病的缘由倒是不知,不过刚刚刘理派人来送信,说萧大人现下已经脱离危险,转醒了,公主,您看咱们是否要去首辅府瞧瞧?”
宁星玥心中一忖:
“好,你现在去备些千年人参,咱们好带去。”
翠竹福了福身,“奴婢知晓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现下只留宁星玥和豆豆共处一室。
小姑娘刚来明月殿三日,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经常发生梦魇的情况,嘴里反复地念着:
“救救奶奶,救救奶奶……”
每当这时,宁星玥总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哼着幼时母后唱的那首童谣。
小姑娘才渐渐放下戒心,这白日才得以补个眠。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豆豆就是个小人精,这些月熬人的经历,她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每当宁星玥想向她探听点什么,豆豆都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不愿回忆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小家伙真惹人怜惜。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
“笃笃笃——”
“进。”
乐承进门后,俯身跪地。
“公主,之前您让我查的密语,有结果了。我问了萧将军还在世时军中的一些将士,他们告知,当年军中传递消息用的是萧大人亲自写的一首律诗,根据那位将士提供的诗文,对照着信中标记的“一”字,这是这首律诗中的第九个字。而军中当时用的四十条密码中,第九条对应的短语是“勿信人”,此意为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的谗言。”
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
所以这十年,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她吗?
原来,过去的十年的真心当真喂了狗了?!
她心中竟然没有难过,只有尽早放手的庆幸。
乐承见宁星玥陷入沉思,也不便过多打扰,起身悄悄退下。
这时,翠竹正好抱着几盒千年人参回来。
阴暗的室内,却没有点一盏灯。
宁星玥夹着寒霜的眸光痴痴望着桌案上一封泛黄的书信,在闷热的屋里却将人冻得打颤。
翠竹不明白她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房内的氛围为何陡转,她吃劲地抱着几个硕大的盒子,还是怯怯问了一句:
“公主,咱们带哪个去首辅府呢?”
宁星玥阴冷的目光,瞥了一眼:
“扔了,他不配!”
第28章
翠竹被宁星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吓得浑身一怔, 自打她记事起就跟着宁星玥,她从来不曾看到长公主说话时是如此憎恶的表情。
这阵势骇得翠竹也不敢多言,钝钝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又抱着那一堆沉重的人参歪歪倒倒地朝屋外走去。
刚出屋, 那堆盒子挡住了翠竹眼前的视线,下台阶时一脚踏空,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在地上时, 却被一双手稳稳撑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那人待翠竹稳住了身形,这才缓缓松手。
出于好奇,翠竹从盒子后面探出脑袋。
正好对上刘理谄媚的笑容。
“嘻嘻,翠竹姐姐好。”
翠竹先是一惊, 小脸羞得绯红, 待她恢复冷静, 看清此处的景物时, 忽然怒斥:“这里是明月殿,你怎可擅自闯入?”
刘理上前抱拳作揖后,从双臂中怯生生地抬起头, 委屈地努了努嘴,
“方才事出紧急,我也是未来得及思考,一心只是想着切勿让姐姐受伤了才是,这才不顾礼节, 直接闯了进来,还望姐姐勿要赏刘理一顿板子, 可好?”
刘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翠竹手中接过那一堆重重的锦盒。
回想起刘理随着萧逸鸿刚入府那阵不过十岁, 瘦瘦小小, 还不及翠竹肩膀高, 这一眨眼,竟是早已高过翠竹半个脑袋。
翠竹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面色,在望向刘理刚刚扶过自己腰的手,瞬时一片殷红又爬上面颊,她将东西一股脑塞入刘理怀中。
明明在翠竹怀中硕大碍事的盒子,到了刘理手中确是如此小巧。
翠竹慌忙收回眼神,匆匆转身不想让对面之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之境。
少女娇嗔道,“哼,就你最有理。”
翠竹立于原地痴痴望着身前两人交叠的影子。
慢慢的那个长一些的影子渐渐被拉长,少年声音清澈又富有磁性,不近不远地在她耳边响起:
“姐姐,抱着这么些锦盒,可是长公主要外出探望何人?”
“长公主本是要去看萧大人,可……”
翠竹知道自己入了套,转身抬手用力捶了一下刘理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刘理假装吃痛的歪了一下,而后脸上嬉笑的表情收敛了些,眉眼间升起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深意,抿了抿唇,“萧大人从难民收容院回来后直接倒在大门口,一连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大人一直被梦魇住,口中反反复复念的都是长公主的名字。我自知不该背后罔议主子,可大人不善言语,所有的事都独自闷在心中……”
少年陷入沉思,落寞的神色,惹人疼惜。
翠竹本是不忍,但她回想起萧大人往常对她家公主做的那些事,心中又是愤愤。
“你心痛萧大人,那又有谁心痛过我们长公主?你也是看到这十年萧大人是如何对长公主的,现下和离后就幡然醒悟了?,这十年都没爱上,一朝分开,便爱得这般要死要活,这话换做你,你信吗?”
这话赶话,刘理一时嘴快,有些话险些冲口而出:“我们大人疏离公主那是另有隐情……”
翠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是何隐情?”
“你倒是说,是何隐情?”
刘理眼角下拉,眉心拧了一下,嘴唇微张:“是……”
他咬住下唇,最终却是没有再出声。
“编不下去了吧!走啦走啦,我们公主说了,这些人参,即便是丢了也不会给萧大人的,还请萧大人别在盼着我们公主了,起初是他自己先放手的,现下不管如何,都早已是一别两宽了。”
翠竹一鼓作气将刘理退出门外,也不再去看他,便一把抢过刘理手中的锦盒,“砰”的一声将门带上,自己继续跌跌撞撞朝反方向走去。
萧逸鸿在床上躺了几日,只觉浑身酸软,醒来后也就闲不住了。
他本不喜人伺候,宁星玥搬走时将先前带来的奴婢都统统带了回去。
现下府中除了刘理,就只剩下一两个扫洒的侍女,和厨房的厨子们。
萧逸鸿探头望了一眼四下无人,刘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只得自己缓缓扶着床沿撑了起来。
脱水后的虚弱感,让他尝试了许多次,才从床上爬起,将双脚放到床边。
吃力地穿上鞋,披了件随手扯过的外衣。
本是想去桌边倒杯水,双脚刚刚沾地,把着床架的双手方才放开,抬起沉重的双腿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底一软,向前栽了下去。
“嘭——”
萧逸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一滴水样的东西顺着额角洇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他抬手一抹,是一片鲜红。
这是方才觉得额边突突的跳痛。
他呆坐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
是刘理的声音。
萧逸鸿双目放空,任由刘理吃力架着他,扶到就近的椅子上。
“大人,马太医交代过,您先前呕吐多次,现在还是无力的状态,待今日多补充一些盐水,便可慢慢恢复。”
“嗯。”
“另外……”
刘理吞吞吐吐,萧逸鸿转过头眼中还蕴着方才的猩红,比起平日的冷冰,现下看来更是多了几分骇人。
刘理赶忙去拧了张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萧逸鸿额边干涸的血渍,一边抱怨着:“大人这一生病怎么还像个孩童似的……”
萧逸鸿闻言身子一僵,回想起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在刚刚成亲那日。
他在外喝酒喝到深夜,进房时早已东倒西歪。
宁星玥羞涩地将一个透亮的水晶杯递到萧逸鸿手中,“夫君,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当他听闻“交杯酒”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握着杯子的手一抖,一整杯酒都撒在了红颜的婚服上。
那时宁星玥却为生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帕,轻柔的擦拭他衣襟上的酒水,笑着说:
“夫君吃多了酒怎么像孩童似的……”
女子纤细的手上一下一下点在他胸前,心中酥酥麻麻的,像是百蚁噬心。
那时萧逸鸿不过十七,从未跟女子如此亲密的举动,一时慌乱,他竟下意识狠狠拍下宁星玥的手,愤然离去。
待他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本就应该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可少年气盛,加之父母离去的伤痛还萦绕心尖,他怎能安心与人做这般亲近之事,便也就躲到了书房,留宁星玥独守婚房。
刘理自是知道自己失言,默了一瞬,咳了一声,也不敢再作声。
这时,萧逸鸿倒是一反常态开了口。
“你说,我和长公主还能……”
刘理面露难色,喉头咽了咽,似是有话,但开口确实简短一句,“属下不知。”
萧逸鸿低头轻笑。
刘理似是回想起先前未说完的话:
“大人,方才属下入了趟宫,探听到今日早朝各位大人们又在谈论难民安置之事。大人可能不知,在您昏迷的这几日,陕原降了场大雨,一连就下了三日,那边京兆尹马上就去上书皇上,说此前将难民留于京中本是权宜之计,如今陕原大雨干旱缓解,要将城郊难民收容所的难民即日送回原籍……”
萧逸鸿突然回神,手握拳重重捶在桌上,“不可!难民们本就虚弱,这才刚刚找到栖身之所,如果现在又将他们赶走必定引起民愤。”
“但听说连潘太傅都赞成京兆尹的提议,满朝的文武都恳请皇上将难民送回原籍。”
萧逸鸿听着刘理说的这些,本就铁青的面色,现下已是转为煞白,他咬紧牙关,不知是否由于先前那一摔,现在感觉太阳穴猛跳。
“本官还有几日才可出府?”
“回大人,马太医说至少还需待七日。”
“扶我去书房。”
刘理没有出言相劝,只是吃劲地将萧逸鸿扶到了书房。
萧逸鸿坐在熟悉的圈椅中,刘理赶紧上前研磨。
不多时,萧逸鸿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交到了刘理的手中,面色凝重:
“这个务必要交到长公主手中,务必!”
“是。”
刘理接过信揣入怀中,脚步犹疑,却没有丝毫停留,退出后轻轻带上了门。
萧逸鸿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那白瓷瓶上。
可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无力到那里,长叹一声也就作罢。
陕原旱了三年,从未听说过有难民上京,此次想必也并非事发突然。
这些年来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一股脑涌入。
父亲谋逆入狱。
北国突犯。
先皇患急病薨了。
生日宴行刺。
齐彦来京。
李副将现身。
现在,又是难民入京,潘太傅一派却表现异常,竟是如此着急要将难民赶回去。
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如今并在一起总是让萧逸鸿心中感到惴惴不安。
这时,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当年父亲给自己留下的那封信。
勿信人。
这朝中到底深藏着多少敌国暗探,他不知。
这世间到底藏匿着多少危机秘密,他不知。
但他知,现在他被限了行,外面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现下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宁星玥。
希望她愿意看自己给的这封信。
现在,萧逸鸿只能寄希望于宁星玥,她是唯一能难民于水火之人。
宁星玥靠坐在桌案边, 仍旧痴痴凝视着桌上摊开的泛黄信笺。
听到门边的响动怔怔抬起头,一双如水的眸子中蕴着化不开的猩红。
翠竹见此,心口一颤, 拇指在手中的信封上婆娑几回后,最终还是呈了上去:
“公主,刚刚萧大人派刘理送来一封信。”
信封上的隽秀的字体。
长公主亲启。
宁星玥轻笑一声, 转过头去对着翠竹,目光凌厉:
“扔了。”
翠竹依然立于原地,并未动弹,她有些为难的搓了搓裙角, “公主, 另外萧大人还带了话要奴婢带给您, 萧大人说这封信他是以首辅的身份写给您的, 希望你勿要意气用事,念在大兴国民的份上,请务必拆开看看。”
呵, 首辅的身份。
萧大人现在竟也学会了抖官威,真是孺子可教。
“打开,本宫倒是要看看萧大人要差使本宫做什么?!”
翠竹得令后,松了口气,迅速拆开信封递到宁星玥的手中。
宁星玥目光扫过布满萧逸鸿小篆的信纸, 唇边竟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如此瞧着,着实有趣。”
随后, 宁星玥转身对着翠竹,“去将先皇赐给本宫的红缎平金绣蟒袍拿出来, 正好拿出来透透气, 明日本宫要去会会老朋友。”
翌日, 鸡鸣未闻,一轮朝气蓬勃的艳阳迫不及待地从海面跃然而出,一缕金灿灿的晨曦穿透迷雾,落在大殿屋檐上的玉麒麟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明月殿。
宁星玥早早便坐于铜镜之前,端详着镜中映照出蟒袍上饰有金线勾勒的凤凰朝阳纹样,在朝晖的呼应下熠熠生辉。
回想起父皇遗诏中对她的期许:
“皇太子宁宏裕,忠厚仁义,天下归心,宜登大位,望日后其政为民。念太子年幼,特命长公主宁星玥辅佐之,待太子及冠再全权交由太子掌管……”
这最后的遗诏依萧逸鸿之言,是先皇弥留之际托魏公公交由他中,代为宣告天下。
遗诏中还特别提到让宁星玥辅佐新帝,而当时宁星玥与萧逸鸿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
当时就有不少大臣议论过此封遗诏的真伪,有一种阴谋论指宁星玥想要做女帝,想要将新帝却而代之。
长公主辅佐太子自古以来更是闻所未闻。
当年,此事在大兴国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是以宁星玥主动提出拒绝垂帘听政,才宣告结束。
这些年宁星玥从未想到,还有重回朝堂的一日。
大殿上。
皇帝扶着额角,斜倚着龙椅,百无聊赖地转着拇指上莹亮通透的玉扳指,抿着唇听着堂下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在劝诫皇帝早日将难民赶出城。
见皇帝一直并无决议,京兆尹再度立于堂前,他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撇山羊胡须,朝着堂上的皇上稽首叩拜:
“皇上,近日来难民范围内传播过霍乱,就连前去探查的萧大人都未辛免于难。此病传播速度极快,虽现在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但难保难民不会到处乱传,届时传播到京城的大街小巷,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京城的百姓们都岌岌可危,严重影响了大家的生活。近日来衙门已经被来情愿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请求皇上今日能下旨让难民们回归原籍,以抚平京城民众的内心惶恐。”
话音刚落,潘太傅也顺势上前一步,俯身叩拜,“皇上,先前将难民留于京中,是考虑的难民即便是回到原籍也无法安身立命,可前几日陕原传来好消息,那边已连下三日大雨,旱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现在将难民送回原籍,与其在京城漂泊,还不如尽早回家归根,或有助于病情的修养,这何乐而不为呢?”
堂上之人面色露难色,没有萧大人在,现在堂下这一众都以潘太傅马首是瞻,根本无人将他这个九五至尊放在眼里。
现下百官们是想靠着人言可畏的压力,逼迫皇帝同意将难民马上赶出城的提议。
皇帝心中也是明白此前萧逸鸿说的那个道理,如果贸贸然将难民敢回原籍,很有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就不像现在这样一座废旧的庭院就能安抚了。
每每皇帝正欲开口,就会有人出来打断,现在的局面他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任由潘太傅一帮人宰割。
可他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正当此时,一道清亮温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本宫许久未上过朝,方才散步路过,未曾想今日竟是如此热闹。”
宁星玥迎着朝霞,穿过金色的薄雾,款款而来。
皇帝刚被被满朝文武逼得耷拉着的脑袋,瞬间立起,目光恢复炯炯有神,满脸期待地望着宁星玥。
是阿姐!
灼目的日光洒在她金碧生辉的蟒袍,加之她与先皇七分相似的样貌,在场的官僚霎那间均被这强大的气场震慑,无不俯首称臣。
唯有潘太傅毅然昂起头,正好对上宁星玥似笑非笑的神色,“微臣怎有幸今日能在早朝见到长公主?”
宁星玥缓缓从潘太傅身边掠过,脚步坚定,一步一步迈上御台,当她稳步迈上最后一阶之后,才悠然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潘太傅:
“本宫听闻大家关于陕原难民之事争论了多日,也无个决断,今日本宫也闲来无事,便想来听听各位大人的意见。”
先前言之凿凿的京兆尹,早已被宁星玥的威慑吓得哑了火,端端立于大臣之中,深深埋着头,似是方才说话之人与他无关。
潘太傅回首环顾周围的大臣,大家互递眼神,缄口无言。
他目光恨恨,只要硬着头皮上前迈了一步:
“方才正在讨论关于陕原难民之事,长公主也去过难民收容所,那处环境恶劣根本不宜居住,以微臣之见,接着此次陕原大雨之由,正好将难民迁回原籍,也算是了却一桩心头大患。”
“你可见过那些难民,他们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如就这么平白迁回,潘大人可知后果?”
宁星玥眯着眸,乜着堂下的潘太傅,颇有些许嘲讽之意。
潘太傅怅然若失,面露难色:“公主多年未上朝,有所不知,近年来国库空虚,今年年初已经拨了一笔款到陕原,现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宁星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既然国库空虚,本宫愿自掏腰包拿出黄金百两,那各位大臣可愿捐些银子支援难民呢?”
此话一出,堂下大臣连连摆手摇头。
“公主又不是不知下官一年俸禄才几钱?”
“公主,臣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实则没有余钱。”
宁星玥一脸淡然,悠闲地一手扶着龙椅,一手伸出食指,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轻轻向前一点:
“礼部侍郎张大人,昨日岳楼百两买的花魁,可美艳?”
“内阁大学士王大人,昨日可是千金收了一个古瓷瓶,可否接本宫把玩几日?”
“噢,还有韩尚书,前些日……”
韩尚书疾步上前,叩首,慌忙出言打断了宁星玥接下来的话:
“长公主,本官愿捐一年俸禄赈灾。”
而后有不少大臣都纷纷上前表示自己愿意捐一年俸禄。
皇上心中一惊,这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们,此时居然主动上缴俸禄赈灾。
“爱卿们如此爱国爱民,朕甚是宽慰。”
说完皇上转头正好对上宁星玥递来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这些银两,本宫会让御林骑兵亲自护送至陕原,到达灾区之后,直接发放给难民,绝不会敛下一分一毫。”
宁星玥“敛”这个字特地放大了音量,同时觑了一眼堂下瑟瑟缩缩的京兆尹。
转而对上堂下列外的潘太傅:“是吧,潘大人。”
潘太傅咬了咬牙,面色惨白:“公主所言极是,作为父母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救民于水火,当仁不让。”
“如此甚好,此事就先这么着,这早朝也太早了,本宫乏了,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宁星玥朝着皇上眨了眨眼睛,伸了个懒腰,闲庭信步般穿过面色赤红的大臣们身边。
当宁星玥路过京兆尹身边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
遽然,京兆尹眼中含泪,平日堆笑的脸颊就连褶皱都在瑟瑟发抖。
大家都齐齐低下头,但余光却是时时刻刻注视着宁星玥抬起的腿,眼瞧着那只粉色的绣鞋马上就要迈过门槛。
大家不约而同,正准备长舒一口气。
可这气刚到喉头,只瞥见宁星玥脚步一顿:
“对了。”
此声响起,整个大殿倏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下次还有如此趣味之事,勿要忘了叫上本宫。”
刘理一时兴奋冲入萧逸鸿房中,竟是忘了敲门。
推开门的一瞬正好对上萧逸鸿锐如刀刃的眉眼,不由的退了回去,重新敲门而入:
“大人,今天长公主在殿上大胜潘太傅,着实大快人心!”
萧逸鸿闻言,眉眼舒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颜:
“果然,她还是信我的。”
第30章
“听说今日早朝时, 原本潘太傅跟大臣们打算给皇上施压,想要逼迫皇上同意直接就将难民们赶回陕原。正当他们步步紧逼之时,长公主身着的红色衮金蟒服, 出现在大殿外!那场面,犹如九天玄女降临……”
刘理正在夸张地描绘着,余光瞄到了萧逸鸿冷涔涔的视线, 又重新回归正经。
“之后长公主舌战群雄,最后,虽然没能将难民留在城内,但是长公主让那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大臣们都忍痛‘割了肉’, 不愧是长公主!”
刘理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继续在一旁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滔滔不绝的讲述今日早朝所发生的事。
今日的温度不似前几日那般燥热, 阳光和煦,庭中偶尔传来一声轻快的蝉鸣。
书房中烹着茶的紫砂壶时不时蕴起一缕渺渺白雾。
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室内悠扬,萧逸鸿端坐在书案前, 眼神柔和,关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身前的诗集,嘴角隐隐衔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他惬意地啜了一口琉璃茶盏中淡黄的阳羡茶,声音低缓的问道:“你送过信之后,长公主可有让你带话回来?”
说着他用那缺少血色的指腹在诗集的书页边轻轻婆娑。
刘理踌躇半晌, 不知如何开口。
忽而,萧逸鸿单手握拳搁在唇边, 咳嗽了几声。
“大人,身子要紧。”
刘理垂下眼睫, 双手颤巍巍地又为萧逸鸿添上一盏温热的茶水。
这一段插曲之后, 萧逸鸿倒也未有再提起宁星玥之事。
之后, 刘理便退出了书房。
带上房门之时,又听见书房中断断续续传来萧逸鸿咳嗽的声音。
刘理知道,自从昨晚送出那封信之后,萧逸鸿一阵夜都坐在书房,不曾合眼,直到刘理带回宁星玥上朝的消息,眉眼才稍稍舒展开来。
宁星玥现在已然成为了萧逸鸿的心病。
时时刻刻都牵动着萧逸鸿的心。
但这几日,他见着无论是宁星玥或者是翠竹的态度,很清楚的说明了,萧逸鸿现下的期待更似肖想。
思及此,刘理又回头瞧了一眼书房的紧闭门扉,一道孤单的残影,映在窗纸上若隐若现。
哎,萧大人今日又不知会熬到几更。
下了早朝之后,宁星玥路过太医院时,顺势询问了马太医,豆豆奶奶现在的情况。
马太医爬满皱褶的脸上倒是难得地挂满笑容:
“无碍了,昨日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这次还要感谢萧大人主动以身试药,如今我们太医院已是基本掌握了治疗霍乱的药方,难民收容院的病人都已经服了药,大家基本都在渐渐恢复当中,豆豆的奶奶现在也恢复得很好,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宁星玥神色宽慰,颔首:“这次的事张太医费心了。”
“都是卑职分内之事,另外有件事臣自知不该多言……臣这几日去首辅府,萧大人都非常紧张询问您是否有恙,他是真的很关心您。”
宁星玥不置可否,转身背对马太医,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哂笑着:
“知道啦、知道啦。”
笑容凝在朱红唇边,犹如波澜的水面,随着涟漪渐渐化开,直到最后归于死寂。
一道朦胧昏黄的光倚在明月殿的高墙上,气氛晦暗不明。
宁星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门外的长廊徘徊至日中,才慢慢迈进明月殿的大门。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软榻上把玩着布老虎乖巧的小姑娘。
小小的豆豆,看似天真,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她心知肚明,但是她从未缠着宁星玥哭闹,更多的时间就是这么静静的自己躲在一旁玩耍。
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宁星玥着实喜欢上了乖巧伶俐的小人精。
犹豫再三,宁星玥上前坐在软榻一侧,徐徐抬起手臂抚了抚小姑娘梳着双髻圆乎乎的小脑袋。
“豆豆,这几日在姐姐这里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