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她面前搁着几个各种材质和样式的器具,听到翠竹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那只白玉羽觞,隔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翠竹见宁星玥兴致缺缺,也就不卖关子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语气中的笑意,“噗”的笑出了声:
“今日新来的侍卫还真是个愣头青, 您白日里吩咐的那句戏言,他竟也当了真, 适才用长戟抵在萧大人的胸口, 生生将人拦在门外, 当着魏公公的面,一字不差地将那句话转述给了萧大人……奴婢刚刚瞧着萧大人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大人被气得七窍生烟,那场面实在是太滑稽了。”
话音刚落,翠竹或是又想起刚刚萧大人被气得噎住的模样,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宁星玥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器皿,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花枝烂颤的翠竹身上,见小姑娘笑得如此开怀,自己也止不住莞尔一笑,缓缓开口道:
“你啊,就是平日里被我惯的,萧大人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随意揶揄的?”
被宁星玥教育了一番,此时的翠竹垂着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错了。”
今年的初夏比起往年更是闷热得很,就连平日里整天嘶鸣的蝉都被热得销了声。
宁星玥伸出手指将琉璃碗中的雪花酪,舀了一勺优雅地送入口中,一阵冰凉之意从舌尖传到了心底,这才堪堪压住今日她心底泛起的那股不安的躁动。
当下,寝殿内仅余下宁星玥拿起放下碗盏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适才被宁星玥说教了的翠竹,也安分了些,她低头往自己是手中瞥了一眼,发现自己手中的酒壶,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寝殿的正事,福身之后说道:“皇上赏赐的生辰宴所用的美酒,已经悉数送到了尚膳监,奴婢特地留下了一壶请公主品鉴。”
说着翠竹正举着酒壶和羽觞,准备它们送到宁星玥身侧的小几之上。
宁星玥本是不经意地抬眼,但下一刻却骤然从软榻上翻身坐起,连鞋都未来得及穿,光着脚,就朝翠竹的方向奔去。
与翠竹仅一步之遥时,宁星玥却陡然顿足,颤抖着伸出食指,不偏不倚地指着翠竹手中握着的酒壶,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声音哆哆嗦嗦道:“这、这壶是哪来的?!”
翠竹不解的望着宁星玥,眼中满是惶恐,“这就是皇上赐的北国太子进贡的美酒,壶自是北国特制用于进贡用的酒壶。”
话音刚落,宁星玥一把将翠竹手中的酒壶拍到了地上,她声音几近嘶吼:
“将这些酒统统送到尚膳监锁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宁星玥目光移到洒落一地的酒水之上,她光着脚立在原地没有动,脸色惨白,目光凶煞地盯着那古铜色的酒壶,周身散发的寒凉之气,震得翠竹瑟瑟不敢上前。
见翠竹一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宁星玥几乎是耗尽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翠竹大吼了一声:
“快去办!”
“是、是。”
翠竹明显是被宁星玥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住了,小姑娘紧紧握住手中仅剩的羽觞,慌忙埋下头,甚至都忘了福身,就匆忙朝着尚膳监方向冲了出去。
当翠竹的身影从宁星玥的视线中消失之后,她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侍女,静静的望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酒壶。
这时的寝宫空无一人,寂若死灰。
她也不知在那里站多久,只觉双腿有些酸软,本想退回到软榻上。
这才刚一抬腿,脚底好似踩在虚无缥缈的棉花之上,整个身子随即跟着一歪,两个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时她早已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只觉自己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有些喘不过气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之后又被宁星玥硬是憋了回去,她口中轻轻呢喃着:
“终究还是来了。”
这个酒壶宁星玥记忆犹新,它正是宁星玥先前梦到过的,萧逸鸿刺杀皇上的宫宴上所用的酒壶。
此前她明明已经派人举国上下去警示过各大官窑,以及国内大大小小的器具制作的铺子,一定不能制作这种样式的酒壶。
谁知还是未能躲过,这酒壶依旧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梦中之事是因宫宴而起,那她现在必定要将这生辰宴作罢才行。
思及此,宁星玥没有半点犹豫自行换上宫服,独自出了明月殿,朝着皇上的寝宫而去。
这三日后就是生辰宴了,现下她已然是顾不得什么礼仪。
去的路上,宁星玥早已汗流浃背,如此闷热的天气,此去皇上寝宫的路上却见不着一缕阳光,愁云漫天,黑压压的连成一片,本就闷湿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泥土的浑浊之气。
不多时,宁星玥就来到了皇上寝宫门前。
魏公公将来人是宁星玥,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将她拦在了门外:“公主,先前咱们不是才见过吗?”
宁星玥耐住性子回了魏公公一句:“本宫是来找皇上的。”
“皇上正在歇息,有什么事请公主稍后再来吧。”
“让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宁星玥周身散发的寒栗之气,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魏公公都望而生畏,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他依旧面带笑容福了福身:
“还望公主不要让老奴为难……”
只见宁星玥斜睨着眼前这个满脸堆笑,但丝毫未有让步之意的魏公公,她没有任何犹疑,一把拉开拦在门前之人。
因为服侍了多年的圣上,脊背已是佝偻的魏公公,哪里是宁星玥的对手。
只见,宁星玥单手一挥,魏公公便被她轻而易举就推到了一丈之外。
“哎哟哟……”
宁星玥直接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皇上,本宫有事求见。”
宽敞的龙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着,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舒展了一下手臂,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皇上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阿姐。”
他意识还不太清醒。
但皇上的这声阿姐唤醒了宁星玥内心深处的回忆。
母亲走时,宁星玥曾答应过她,即使拼尽全力也一定会护裕儿周全。
后来虽然没了母亲,但先皇还健时,两姐弟一直被牢牢护在父皇宽大的羽翼之下,他们从未担心过是否有外敌入侵,是否有民愤民怨,他们唯一担心的只是今日的点心是否可口,太傅布置的作业是否能准时做完。
那时天真无邪的姐弟俩,偶尔也会逃课躲在皇宫的某个角落,一起躺在树荫密布的草坪上打盹儿,小裕儿总是紧紧抓住宁星玥的手,这样一睁眼就能瞧见阿姐。
就像现在这般。
此时,宁星玥也下意识地回应了他一声:
“裕儿……”
知道自己并非做梦,皇上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似是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抓住阿姐,一刻也不想松开。
此时的宁星玥耳边还在回响着方才那声阿姐。
望着眼前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皇上,这更是坚定了宁星玥要保护皇上的决心,她表情严肃走到龙榻之前:
“皇上,本宫想取消此次的宫宴。”
宁星玥的这一声称呼才将榻上半梦半醒的皇上彻底唤回了现实,他偏着头,表情有些为难:
“阿姐,你来晚了一步。一个时辰前,萧大人来了一趟朕这里,说此次治理旱灾平复灾民,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都出了力,希望能举办一场宫宴犒劳一下大家。朕想着长公主不是马上寿宴就要到了吗,正好邀请百官一起同乐,便通知了百官,现下临时取消,那百官岂不将朕的话当作儿戏?”
本以为只是自己的生辰宴,取消也就是来跟皇上说一声的事,岂能料到自己故意不邀请萧逸鸿,本是未了戏耍他,现在反倒是为难了自己。
如今这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萧逸鸿参加,只要他不出现在宫宴上,那梦中之事定然就不会成真。
想到这,宁星玥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宁星玥心中暗道:萧逸鸿如果你不仁,可怪不得本宫不义了。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萧府晨间的宁静。
刘理从床上起身,一边揉了揉迷糊的双眼,一边从小厮的手中接过一封信。
当他目光在扫过封面字迹之时, 震惊的心情早已占据了他的理智,此时他双腿发软,原本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
没有任何迟疑, 他夺门而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仅是一身中衣便出了门。
“萧大人,萧大人, 公主给您送信来了!”
刘理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全然不顾府中下人们诧异的目光, 手握信封, 飞快地朝着萧逸鸿卧房奔去。
到了门前他清了清嗓,敲了几声,没等里面的人唤他, 就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看到床上侧卧的身影,他声音放低了些,哈着气声, 心虚地探了一声:
“萧大人……”
虽然声音很小,但萧逸鸿素来睡眠很轻, 他早就闻见门边声响,手指稍微挪动了一下。
萧逸鸿缓缓坐起身来, 刚从睡梦中清醒, 他的嗓音还有些喑哑, “何事?”
“大人,这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信!”
这会儿刘理的声音中,充斥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萧逸鸿竟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所说之事。
他迟迟未肯伸手,刘理的手就在空中这么僵持着。
指尖传来的酸软,让刘理手臂不经打了个颤,他抬头目光疑惑地望着床上之人,而后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将信呈到萧逸鸿手中。
萧逸鸿接过之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星玥会给他送信?
当他目光落在信封上,那娟秀的字体,打破了他心中的疑惑。
是的,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在萧逸鸿外出打仗的五年间,几乎每月他都能收到宁星玥特地跨马加鞭送来的家书。
那时战火连连,他根本无暇去思虑儿女私情,每每抬笔,最后只得作罢。
那时候他身边之事传回京中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而已。
如今在收到宁星玥的信,萧逸鸿的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眼下,他将信封战战兢兢的放在掌心之中,正准备拆开之时,手指却堪堪顿在空中,许久不愿挪动。
因为他犹豫了。
回想起自己现在于宁星玥心中的地位,这信中之言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屋中沉寂了一会儿。
“大人?”刘理从旁递了一盏茶水送到萧逸鸿手边。
或是心不在焉,萧逸鸿半晌才抬手接过,将茶水缓缓送到嘴边。
温热的茶水,顺着舌尖滑入咽喉,苦涩在唇齿间绽开,他心中陡然一悸。
曾经在战场上向来生死无畏的萧逸鸿,当下竟也有了胆怯之事。
他将信重新交到了刘理的手中,语气蔫蔫地道,“你读。”
那一瞬刘理似是怀疑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我读?”
萧逸鸿乜了他一眼,眸中布满血丝。
刘理没有再多问,将信封拆开,取出薄薄的一张信纸,展信后,目光匆匆扫过,随即将信纸折回原样,最后对着萧逸鸿展微笑着点了点头。
见此,萧逸鸿悬着的心,霎时着了陆。
之后,刘理声音悠缓将信上所说之事,转述给了萧逸鸿:
“长公主来信说,今日巳时约您到城外别院回雁亭一叙。”
回雁亭。
这是成亲的第一年,那时萧逸鸿外出打仗,宁星玥专程从平江雇来的巧匠修筑的。
墨色的亭阶上支撑起一座朱红的八角凉亭,从亭中望出的景色恰巧是从北国回京的必经之路。亭顶的八个角上各立着一只白玉雕刻的鸿雁,它们切切瞭望着远方,似是在盼着何人归来。
当时这座亭子竣工之后,宁星玥还特地找来画师将回雁亭秀雅的风景画予萧逸鸿瞧,画上题了一句诗: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思及此,萧逸鸿尽管神色依然平淡,却不似先前那边寒凉。
他起身,行至屋内的黄花梨雕花万历柜前,思忖片刻,从中取出一件崭新的墨绿色衮金边的交领长袍。
这是宁星玥今年送给他的生辰礼。
她曾经说过,他穿墨绿色最是好看。
此前没有机会穿上给她看,今日便是遂了她的心意。
在刘理的服侍下,萧逸鸿换好外袍,又自行对镜整理了好一阵。
这才好似满意的转过身,从书案的抽屉中取出那日在东大街买的步摇。
萧逸鸿紧紧地将装着步摇的锦盒捏在手中。
刘理从未见过大人出门时会对衣着如此谨慎,忍不住打趣着说道:
“大人可是紧张了?”
萧逸鸿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血色。
他正欲开口,却隐约听见敲击木头的声响。
“笃笃笃,笃笃——”
显然刘理也同时听见了此声,刹那间他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意,作揖后迅速退出了房门。
待屋内只剩下萧逸鸿一人,他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沉稳道:
“进来。”
一道黑影闪入房中。
紧接着,黑影屈膝跪下,“大人,李副将今日出现在城内,属下已经派出影卫时刻关注他的动向。”
萧逸鸿瞳仁一怔,“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黑影继续道:“大人现在是否要与属下一同前往李副将所在之处?”
萧逸鸿蹙眉凝着梳妆台上铜镜倒映出来的身影,身上墨绿色的长袍尺寸恰到好处,此时的萧逸鸿脸上闪过为难的神色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扫过桌上的信封。
心里浮现出宁星玥赠画上题的那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他辜负了宁星玥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和离之后她第一次主动约他,这一回他定然不能让她再是一个人痴痴等候。
“你们先过去,我当下有事,处理完之后自会联系你。”
黑影显然是被萧逸鸿异于常态的举动所震撼。
他沉默须臾,回答道:“遵命。”
黑影离开之后,萧逸鸿也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马车,朝着别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萧逸鸿上车之后一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明显感觉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车外传来刘理的声音:
“萧大人,别院到了。”
萧逸鸿未等到刘理放下马扎,就径直从车上跳了下来,阔步朝着大门的方向飞驰而入。
上一次在难民收容院匆匆一见不欢而散,如此算来他大致已有半月未见到宁星玥了。
如今能与她见上一面已成了奢望。
今日,她竟是主动约他,思及此,一路上萧逸鸿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灼热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由于别院四水环抱,此时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蒸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逸鸿全然不在意这炎热的天气,他脚程很快,额边早已是热汗涔涔。
抵达回雁亭时,他失落地发现亭中空空如也,宁星玥还未至此。
萧逸鸿满怀期盼地四处张望。
时间渐渐过去,宁星玥的身影却一直没能出现在廊边。
那一刻,萧逸鸿只觉着自己心中空落落的。
原来等待是如此漫长而煎熬。
遽然,朦朦胧胧的水雾从凉亭四周升起,萧逸鸿有些惘然,而后当水雾钻进他的鼻腔之时,怪异的味道令他倏然反应过来——
这水汽是迷烟。
他迅速捂住口鼻,一个起落离开了回雁亭。
可是,这迷烟的剂量远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大上好几倍,现下他只觉浑身酸软,随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摊倒在地。
明月殿。
宁星玥身着嫣红的蟒袍,乌黑的长发被翠竹绾成飞云髻,发髻的两侧簪着母后送给她的一对金步摇。
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扉落在了她的发梢,整个人像是蕴上了圈金光。
但是,现在这些统统的勾不起她的兴趣。
宁星玥起身,坐到正对大门的圈椅之中,此时她心不在焉地频频抬头,望向明月殿正门的方向。
忽而一道俊朗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公主。”
乐承声音很轻,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快步进入房中。
宁星玥没有迟疑,迅速起身,“结果如何?”
“如公主所料,萧大人准时赴约,迷烟顺利将他迷倒。现在已经将萧大人送入了别院的暗室之中,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出不来了。”
听完乐承的话之后,宁星玥抚了抚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她口中絮絮呢喃:“只要他不出现在宫宴之上,那个梦就应该能顺利解了吧!”
这时,翠竹也走了进来,她伏在宁星玥的耳边提醒道,“公主,还有半个时辰宫宴就要开始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宁星玥紧缩的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
行至门前。
宁星玥还是不放心,又回头跟乐承确认了一句:“确定门已经关好了?多派些人把守,一有变化一定要立刻派人通知我。”
乐承不知宁星玥为何要将萧逸鸿关起来,但看着宁星玥一脸紧张的神态,向来她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许是从未见过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长公主也有惧怕之时,乐承眼中带着笑,宽慰道:“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宁星玥才放心转身,在翠竹的掺扶下上了轿子,朝着宫宴的方向行进。
举国上下收集来的奇花异草齐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香甜。
各家的女眷聚在侧边的小榭之中,时不时偏头去看聚在廊桥对面的公子哥们。
而这边的公子们今日到此只为了一个目的,便是一睹长公主芳容, 如果有幸能被长公主相中,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
终于,这场宴会的主角款款而来。
宁星玥目不斜视地迈上金漆龙纹的廊桥, 白皙的脸颊略施粉黛便胜却在场的所有女眷,身披金丝轻烟罗纱,步态婀娜,轻盈不自持。
走到桥正中时, 宁星玥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一一掠过岸边的公子哥, 引得小榭中的姑娘们心生妒意。
一旁的翠竹, 低头含笑, 轻声道:“公主,今日可有相中的公子?”
宁星玥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严肃道:“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
宁星玥从小便喜欢看戏, 为了今日的生辰宴御花园中还特地搭了个戏台。
此时,台上正唱着一出热闹的贺寿的戏文。
戏曲在宁星玥来时正好进入高/潮。
京胡的声音犹如穿云裂帛般慷慨激昂,与月琴的清扬相融合,意气飞扬好不热闹。
在场的宾客们见到宁星玥的身影之后无不起身作揖。
宁星玥正朝着四周微笑着颔首示意之际,一回眸便撞上宁星雨一脸诡诈的笑容。
不一会儿, 宁星雨带着四位面首,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 阴阳怪气地瞥了一眼宁星玥,“大皇姐, 今年的生辰宴为何独自一人, 难不成萧大人又翻脸不认人了?”
看得出宁星雨为了来参加生辰宴是做足了准备, 她今日的穿戴格外招摇,火红的曳尾长裙逶迤拖地,同样也是梳的飞云髻,发饰上也是满满的珠光宝气,光是金钗就足足簪了三支,看那架势似是欲将整个梳妆匣都穿戴在身上。
夸张的装扮惹得宁星玥掩嘴憋笑,随后轻咳一声,“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妹妹是前日才从禁室里出来的吧,怎的才隔两日就又开始想念禁室的阴暗屋子了?”
闻言,宁星雨双目一顿,或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下意识稍稍缩了缩脖颈,转而虚张声势地瞪了宁星玥,悻悻退了两步,不服气道:“姐姐的萧大人,妹妹问一句都问不得了,难不成是勾起了姐姐的伤心事?”
宁星玥无意与宁星雨继续纠缠,她转身对着湖边投来的一片灼热的目光福了福身,就引得无数公子赞叹。
“隔得太远本宫有些瞧不清,方才对本宫挥手的那位是不是去年坚持要与你退婚的李公子?噢,还有那位穿靛蓝色衣服的,是不是前年以死相逼也不愿娶你的王公子?还有……”
宁星玥一脸无辜的表情,正准备继续数下去,就听见宁星雨恼羞成怒地大吼了一声:
“够了!”
其实自宁星玥和离之后,想要来嘲讽她的人又何止宁星雨一个,可是这些人她从未在意,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匀给他们。
如果说及这世界上是否还有能牵动她心弦之人,那便唯有堂上的那位了。
宁星玥转身,朝着皇上的方向而去。
这时皇上恰好也将目光投向宁星玥。
两人四目相交之际,皇上收起了脸上庄重肃穆的神色,转而一喜,他此时就像个偷吃糖怕被发现的孩童,悄悄瞥了眼太傅的方向,见其正与大臣们寒暄,无暇顾及他,这才彻底放下心防。
皇上对宁星玥使了个眼色,将一只手放在桌案之下,从桌底的空隙中朝着宁星玥稍稍招了招手。
见此,宁星玥勾唇绽开温暖的笑容。
他不过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在寻常人家原本应该恣意放肆的年岁,可奈何他偏偏生在了皇家,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得不担起家国兴盛的重任。
尽管如此,他依旧是那个喜欢在阿姐怀里撒娇的小裕儿。
是她视如珍宝的手足。
见到皇帝之后,她太阳穴猛的一跳,心头悬着的那丝不安,愈发沉重。
虽说她来之前已经跟乐承确认了许多遍,今日宫宴那个最大的危险——萧逸鸿,已经被牢牢关在别院,但不知为何,她心现在的心跳极快,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
来的路上,她还一直宽慰自己,想着或许是昨夜一直念着萧逸鸿去别院的事,翻来覆去未曾休息好,此时才隐隐觉着心中有些发闷。
如此宽慰,宁星玥也就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一步一步买上台阶,朝着龙椅的方向靠近。
看着宁星玥来到面前,皇上忍不住小声唤了句“阿姐生辰快乐”之后,像是恶作剧得逞般,他迅速将茶盏端在唇边,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宁星玥宠溺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经意间,宁星玥瞥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从画廊边一闪而过。
萧逸鸿?!
不、不可能,他现在定然身处别院的暗室,怎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宁星玥这边才强行平息了内心的惶恐。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宁星玥便看见乐承携着两名侍卫穿过长廊朝着她的方向奔来。
宁星玥心跳滞了一拍。
一愣神的功夫,乐承已然出现在她的身侧,他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
“公主,大事不好了。”
只觉眼前一花,宁星玥身形彻底不稳地顺势向后偏倒。
幸亏乐承眼疾手快,瞬间出手托住了宁星玥的后背。
半晌,宁星玥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双手死死按住乐承的肩膀,抑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不是都安排妥当了吗,怎会出如此纰漏?!”
乐承屈膝双腿跪地,羞愧地低下了头,“是属下的失误,请公主降罪。此前我们并未发现暗室另外出了入口之外,竟然还有其他的暗道……当小的送午膳时,已经发现萧大人已经消失无踪,现下已经派了重兵在城门外把守,并派出了无数的暗卫在城中搜寻萧大人的踪迹……”
沉默片刻,乐承又说了一件今日在城中碰见的怪异之事:
“公主,属下先前在城中搜寻萧大人之时,路过拈春时隐约看到了北国太子的身影,但是一晃而过,不是太真切。”
现在宁星玥的心思全部都在殿上之人身上,全然没有听进乐承后面所说的话。
此时,宁星玥心下一横,早已顾不得什么宫宴礼仪,直立着就要起身朝龙椅的方向冲过去。
奇怪的是,她猛的一起身,一阵眩晕之感席卷而来。
宁星玥只觉自己脚底踏在云朵之上,如梦如幻,飘飘若仙。
“嘭、嘭——”
正在宁星玥诧异之际,她骤然听见身后几声重物抨击大地的坠落的声响,这才发现刚刚还立在身侧的乐承和侍卫不知何时已摊到在地,纹丝不动。
她目光落在了御花园每个角落放置的驱赶蚊虫的檀香,现下细细嗅来,确实与平常相较是有些异样的。
再环顾四周,先前看到大臣们东倒西歪,原以为只是醉酒,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周围之人,无论是大臣还是侍卫,都统统绵软倒地,大家好似出现了幻觉一般,半瘫在地上,双手在空中挥舞。
霎时,无数的身着夜行服,蒙着面的男子闯入殿内,他们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刀刀捅入大臣们的胸口。
御花园陷入了一片死寂,有的只是刀剑穿入人身体时发出的闷响。
鲜红的血液瞬间迸射而出。
不多时,整个御花园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宁星玥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现在她浑身乏力,眼皮微耷,歇斯底里地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挣扎之时,倏地一个声音在提醒她:
如今,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一点一点地朝着龙椅的方向挪过去。
熟悉的场景一点点在宁星玥的眼前铺开,原来即使她收走了酒瓶,却依旧挡不住萧逸鸿弑君的心。
她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宁星玥的满手满脸早已沾染了鲜血,也无法阻挡她朝着裕儿的方向奋力爬去。
一阵清风拂过,香甜的花香中夹着浓烈的猩甜扑面而来,肆无忌惮的冲入鼻腔。
平日里喧闹的鸟儿们也统统销声匿迹躲了起来,好似早已知道这皇宫中正在发生一场恐怖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