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没有逼宫,没有策反余世忠,那些御林军都不必死。”
“归根究底,你才是罪魁祸首。陛下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林璋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要是外面?不知情的?人听了你这话,说不准还真被你糊弄住了。”
“再一方面?,御林军的?职责便是护卫帝王和守护皇宫,有人逼宫,他们自然?要拼死抵御,怎的?到了你嘴里,像是陛下害死了他们?”
有这二位打头阵,接下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官员们纷纷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赵进。
亲眼目睹苏源轻飘飘几句话带动起?了所有的?人,赵进恨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闭嘴!你给我闭嘴!”
赵进一骨碌爬起?来,跟个滚动的?肉球似的?,提着剑冲到苏源跟前,照着他门?面?砍去。
然?而不等剑刃落在苏源身上,赵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以抛物线形式重重掼在摆满酒菜的?桌案上,带倒一桌的?汤汤水水,糊了满头满脸。
林璋倒吸一口气,跟苏源说小话:“摔得真好。”
苏源嘴角轻抽,看?向黑衣黑面?罩的?男子。
即便他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苏源也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暗九。
微微颔首,以表达谢意。
暗九一言不发地走开,无甚特殊回?应。
苏源也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默默将感激铭记心底。
这时,赵进缓过神来,就这么躺在桌上,指着苏源骂骂咧咧,很明显是破罐子破摔了。
“真以为你是父皇的?私生子就腰杆子硬了是吗?父皇他到现在都没认回?你,就是不想认你,一个贱种而已,别?太把自己当颗蒜了。”
话题又扯回?到私生子上,苏源淡声道:“我并非陛下......我的?生父诸位应该都知道,姓梁名守海。”
“多年前他曾是凤阳府灵璧县县令,因贪污受贿,与县里富商勾结鱼肉百姓被抄家流放,离世已十?年有余。”
“我和庶弟梁盛......在座有一部分大人应该还记得他,赵公子您应该更清楚他长什么样。”
“我虽长得更像生母,下半张脸却与梁盛有几分相像。”
林璋冒声:“这我可以证明。”
想当年他也是凤阳府知府,梁守海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见过,隐约记得他们仨的?相像之处。
当然?记不清也没关?系,主打一个盲目跟从。
“至于我的?生母,要不是我金榜题名,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灵璧县,还请赵公子莫要污蔑我娘的?名誉。”
苏源这话说得极为敞亮,也算是间接地将不堪过往拉出来溜一遍。
诸人听到这里,已然?信了大半。
弘明帝揉了揉被孽子气得发疼的?胸口,没好气地说:“苏爱卿要真是朕的?儿子,朕可巴不得立刻马上把他认回?来,一个他可抵得上上百个你捆一块儿!”
赵进除了给他添麻烦,惹他生气还会?做什么。
反观苏源,当得起?一句“功劳等身”,随便拎一个功劳出来,足以碾压一事无成的?赵进。
先?是逼宫失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紧跟着又被暗九一脚踹飞,现在又被亲爹狠狠打击了一遭,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溢出腥甜。
落在众人眼中,就是赵进不堪打击,被陛下气得吐了血。
弘明帝盯着大儿子肥硕的?身躯半晌,召暗部上前:“把人送去大理寺关?押,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逼宫一事尚未收尾,赵进可不能死了。
至少得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后。
捕捉到下意识生出的?念头,弘明帝愣了下,心中滋味难言。
他们的?父子情分是彻底断了。
一个只想着弑父谋位,另一个想的?也是什么时候送他去死。
暗部恭声应下,架着昏厥的?赵进和半残废余世忠退下。
至于其?他参与谋反的?人,大多没了性命,只留几个御林军作为呈堂证供。
殿内重回?寂静。
弘明帝拉着皇后坐回?案后,神色如常道:“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朕让人再去准备,诸位爱卿可喝些酒暖暖身子,压压惊。”
如此便是不打算提早结束宫宴的?意思。
也是,毕竟除夕宫宴是历年传统,就算是刮风下雨,天上掉冰雹,那也得如常进行,更别?说一场有头没尾的?逼宫了。
众人自不敢多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苏源蹭到宋和璧身边,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
两人交换眼神,又不着痕迹地错开,回?到各自座位上。
就在丝竹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父皇,五哥他快不行了!”
有乐声作掩,弘明帝没听得太清:“小九你说什么?”
九皇子扯着嗓子嚎:“父皇我说,五哥他不行......嗝~”
怀王:“......”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借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瞪了九皇子一眼,什么时候打嗝不好,偏要这时候打嗝。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声,让弘明帝想起?被赵进捅了一剑的?五儿子。
面?上有尴尬转瞬即逝,清了清嗓子说:“朕都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老五。”
“小福子,你送老五去偏殿歇着,再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弘明帝瞄了眼怀王糊了半边身子的?血,“朕看?你伤得挺重,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养伤。”
怀·达成逼宫事件唯一伤者成就·王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奈何君令难违,只能强笑着应下。
完了还得满眼孺慕地道:“儿臣谢父皇体恤。”
怀王下场后,很快有宫人送上热乎的?酒菜。
暗部的?工作效率极高,不过眨眼的?功夫,殿内外的?血迹尸体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一丝铁锈味也无,只有扑鼻的?佳肴香味。
苏源斟满酒,刚放下酒壶,胳膊肘就被王一舟戳了下:“承珩。”
苏源转眸,低声问询:“什么事?”
“你怎的?如此淡定?”王一舟唏嘘道,“方才我差点被那股子味道呛得晕过去。”
虽说他是三品大员,可到底只是个文官,从未见过血腥场面?,头一回?见到,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苏源无声笑了笑,更引得王一舟心生疑窦:“我说,你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瞧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苏源轻唔一声:“我只是单纯被吓傻了而已。”
王一舟将信将疑:“我脑子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承珩你别?骗我。”
苏源失笑,在桌下拍了拍王一舟的?手臂:“你甭想那么多,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必在意过程。”
这一句似劝慰,似警告,登时让王一舟脑中警铃大作。
他看?向上首正襟危坐的?帝王,咽了下唾沫:“来来来,喝酒喝酒!”
苏源与之碰杯,轻抿一口温酒。
视线越过殿中摇曳生姿的?舞姬,落在对面?的?女席上。
宋和璧作为远靖伯夫人,又是正三品大员的?夫人,自然?要位于前列。
见她神色如常地吃吃喝喝,倒是半点没受到影响,苏源缓缓敛下眸子。
若不是宫宴必须携女眷出席,他连宋和璧都不会?带上。
以赵进的?疯狂程度,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好在陛下安排得当,并未出什么大篓子。
......
因赵进的?搅局,除夕宫宴硬是延迟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临近尾声时,弘明帝为在座官员赐下福字,就放大家离开了。
苏源带着福字和宋和璧回?到家,路上两人都没提宫宴上的?事情。
元宵已经睡下了,苏慧兰在饭厅里嗑着瓜子儿,边守夜边等人回?来。
见到儿子儿媳,忙招呼下人上菜,又问苏源:“在宫里吃饱了没?”
苏源隐去赵进那段插曲,摇了摇头:“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多少东西?,我跟阿和就等着回?来吃口热乎的?呢。”
这是其?一,另一方面?是宫宴上要顾及形象,不得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苏慧兰二话不说又让人添了两个菜。
吃饱喝足后,三人围桌而坐,边嗑瓜子边谈天。
新的?一年在热闹的?鞭炮声中降临,放完了鞭炮,苏慧兰给他俩一人塞了个红封:“明年大家都红红火火。”
夫妻俩自是连声附和,眉目间满含笑意。
过完年,大理寺起?早贪黑,总算将逼宫事件的?所有涉事人员缉拿归案。
谋逆本?该株连九族,奈何赵进的?九族包括弘明帝,遂赐了赵进一杯鸩酒。
余世忠等人却逃不过株连九族的?下场,那两天,菜市口那块地就没干过。
上值前一天,苏源和宋和璧去了趟城门?口。
等待片刻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撩起?,露出女子秀美又难掩憔悴的?脸:“倒也不必相送。”
“多亏夫人告知,陛下才能提前防范。”苏源拱了拱手,“一路顺风。”
一切尽在不言中,女子笑笑,放下了车帘。
车辙轱辘,迎着朝阳向远处驶去。
苏源也上了马车,回?家去。
马车上,女子身旁的丫鬟递上温茶,轻声细语:“小姐,咱们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女子,也就是周氏轻抿一口茶,露出恬淡无欲的笑:“回来作甚,忒没意思?。”
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蓦地红了眼:“小姐您别这样,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周氏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很?好,我也能代爹娘侍奉先祖。”
话虽这?么?说,左手却下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这?里曾孕育过一个孩子。
周氏看着她日复一日地长大,后?期每天都会隔着肚皮和自己互动?,心里不知?有?多期待。
周氏盘算着,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至少别像她爹那?般,半辈子汲汲营营,为了那?把龙椅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可她终究没等到那?天。
一个成型的孩子就那?么?活生生地被引了出?来,小手小脚,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氏却感受不到独属于母女血缘之间的羁绊。
她甚至都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胎死腹中?。
而彼时,她的夫君却在产房外维护那?个害她没了孩子的罪人。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外乎如此了。
出?阁前,周氏期盼着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便是被赐婚给赵进?做继室,她也不曾打消过这?个念头。
婚后?温柔小意,把赵进?当做她的天,渴求能与他心意相通。
可终究只是妄想。
赵进?偏宠侧妃刘氏,连带着刘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甚至刘氏几次三番在她的饭食里下绝育药,若不是身边的嬷嬷通药理,她真就中?了招。
满腔的少女心事在赵进?的偏听偏信中?被消耗殆尽,尤其是在没了孩子后?,两人彻底成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
后?来,赵进?在松江府的谋划暴露,被陛下贬为庶民,幽禁宫室一隅。
赵进?几欲疯魔,她却暗自高?兴,总算不必再与赵进?虚与委蛇了。
可惜事与愿违。
赵进?从看守的人口中?得?知?乔家满门覆灭,竟生出?逼宫的念头。
当赵进?与乔妃身边的老人联系上,周氏就察觉出?了端倪。
刚巧她得?陛下特赦,可与生母见上一面。
她便趁此机会,将赵进?意图谋反的消息递了出?去。
起初周氏欲将此事禀告弘明?帝,又担心惊动?了余世忠,就让周夫人换个人选。
弘明?帝亲信不在少数,周大人担心有?人如余世忠那?般心怀鬼胎,一时难以抉择。
因当年崇佛寺偶遇,周夫人对苏源一家印象极好,尤其是与周氏年幼时有?几分相像(bushi)的元宵。
所以当周大人徘徊不决时,周夫人劝说他把消息递给苏源。
打听到福公公去苏家送“远靖伯”牌匾,事后?苏源又带着家人去了如意火锅铺子,周大人就安排人提前蹲守。
周大人的人在苏源上楼梯时与他擦肩而过,借机将字条塞给了他。
守在远靖伯府外面的下人亲眼瞧见苏源急匆匆出?门,一路尾随,目送他进?了宫,周大人这?才放下心。
意料之中?的,赵进?逼宫失败,被砍了脑袋。
连带着刘氏的那?两个儿子也被送上砍头台,到地下和刘氏团聚。
陛下看在周氏揭发有?功的份上,特许她和离归家。
可就算周氏从未沾染赵进?的那?些腌臜事儿,也曾是他的妻。
为了不影响家中?小辈的嫁娶,周氏主动?提出?回祖籍侍奉先祖。
周大人周夫人犟不过周氏,只能应下。
思?绪流转,丫鬟清脆的声音将周氏从回忆中?拉出?来。
“奴婢听说东昌府风景宜人,四季如春,等咱们到了东昌府,正是放风筝的时候呢。”
周氏捧着茶杯轻笑:“那?我可得?多准备几个风筝。”
说罢,又撩起车帘往后?看了眼。
巍峨高?大的城门凝成一个黑点,官道两旁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枝条提醒着她——
她已?离开京城,那?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既上了岸,就不必再想海里的事。[1]
未来还很?长,她会好好活下去。
送走了周氏,苏源趁还未正式上值,把团在被窝里过冬的元宵扒拉出?来。
元宵自诩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冷不丁被老父亲这?么?拎起来,还是双脚悬空,粉白的小脸登时炸红:“爹爹!”
苏源佯装看不出?她的羞窘,似笑非笑:“元宵,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日读书一日功,一日不读十日空,你已?经许久没摸书了。”
前几天走亲访友,苏源本着过年让孩子放松放松的心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年前那?几日,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我怀疑你要把那?些招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宵瞪圆了漂亮的桃花眼,明?显不服气:“我记忆力好着呢,跟爹爹一样!”
苏源挼了挼小姑娘乱蓬蓬的发顶:“好了爹爹知?道了,爹爹只是觉得?无论知?识还是武艺,一旦放下时间久了,再捡起来会艰难许多。”
元宵抿了抿唇,垂着头乖乖听训。
“也不是让你每天学多少,练多少,凡事唯勤奋、熟练,方能有?所得?。”
“阴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爹爹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对于同龄人来说,元宵已?足够勤奋,足够努力,所学也远超他们一大截。
而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最缺乏的是自制力,凡事一旦开了头,就如同洪水决提,再难收敛。
元宵知?苏源是为她好,前后?晃了晃他的袖子:“元宵明?白啦~”
她悄咪咪看了眼老父亲,超小声地说:“这?几日太冷,被窝里好舒服的。”
以前习惯起早,便是寒冬腊月也没觉得?冷。
这?几日她仗着爹爹远行回家,一有?时间就对着爹爹撒娇卖痴,都觉得?自己娇气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过于放纵,以至于沉溺在舒适之中?,有?些乐不思?蜀了。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苏源叫贴身伺候元宵的下人进?来,“你先洗漱,用过饭再考校你的学问。”
元宵自认为学得?足够扎实,面对考校完全不在怕的,便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洗漱去了。
苏源孤身往书房去,途径小花园,苏慧兰和宋和璧正在侍弄花草。
一个冬天过去,园子里好些花草都枯得?不成样子,现下冬去春将至,可得?好好整理一番。
届时满园花开,也是一番胜景。
在书房里练了会儿字,元宵抱着书本进?来。
甫一放下书,就跺着脚对手哈气:“这?天真冷,都快冻僵我了。”
苏源指了指边上的炭盆:“先烤一烤。”
元宵笑得?眼眸弯弯,颠颠上前给苏源斟满热茶,才过去烤火。
一篇大字练完,元宵手脚也重新?热乎起来。
苏源一手翻开书,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元宵在桌对面落座,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膝头,有?些期待:“爹爹,我若全部答出?来了,可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苏源不答反问。
元宵下意识挺直脊背,字正腔圆地道:“年前我跟青表姐去武器铺子逛了一圈,看到一款指刀,瞧着很?是精致......”
说话时不忘偷觑苏源的神色,见对方无甚异色,言语更显流畅:“我想要那?个!”
指刀是一种非常小巧的武器,刀身呈圆形,四周是锋利的刀刃,上边有?一个小指环,可将其套在手指上,隐藏在掌心里。[2]
姑且算是暗器的一种,便于随身携带,可以防身。
苏源从不低估人的恶性,尤其是女孩子,出?门在外总要提防着些。
所以苏源培养元宵读书,令其明?辨是非,宋和璧培养元宵习武,令其拥有?自保的能力。
思?及此,苏源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当然可以,你今儿答成了,明?儿我就让你娘陪你去买。”
——明?日要上值,他可没时间。
元宵双眸亮晶晶的:“好耶!”
苏源轻咳一声,止住笑意:“那?咱们开始?”
元宵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元宵遗传了苏源的聪明?大脑,背诵诗文称得?上信手拈来。
小半个时辰后?,苏源合上书本:“很?不错,等你娘回来我就跟她说,除了指刀,还可以再买一样。”
忙活完园子里的花草,宋和璧就去抚育院了,要等到下午才回来。
元宵喜不自禁,激动?之下抱着苏源好一会儿才撒手。
等反应过来,小脸红通通的:“那?、那?我先去练武,等娘娘回来。”
苏源笑着颔首,目送着元宵离开书房。
小姑娘每一步都透着欢喜雀跃,嫣红色的裙摆飘逸,似灵巧的蝴蝶。
直到蝴蝶飞远,苏源才垂下眸子,专心拟写文章。
次日一早,苏源穿上紫色官服,乘马车前往午门。
午门已?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在一处,或谈笑风生,或探讨公务。
苏源乍一出?现,立刻引来众人注目。
眼瞅着苏源走向工部官员,与人拱手问好,众人神色各异。
真要论起来,苏源上一回上早朝还是四五年前。
看着一袭紫袍气质清贵的男子,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他们听见有?人热情呼唤:“远靖伯安好!”
众人这?才回神,并?收起那?见了鬼的隔世之感。
人苏源离开这?么?些年,可是去挣功劳的。
他们这?些年就跟屁股黏了浆糊似的,一直没挪过窝,苏源可是一回来就被封了爵的。
撇开那?场牢狱之灾,可谓是风光无限。
再看自个儿,整日围着繁多的公务打转,头都快秃了。
迎着寒风摸了把日渐稀疏的大脑门,幽幽叹了口气。
心理不平衡是一回事,上去问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代表他们对陛下亲封远靖伯的尊重。
自我安慰一番,相继迈步上前,热络地打起招呼。
“伯爷安好。”
“伯爷吃了没?”
“伯爷睡得?如何?”
苏源:“......”
一瞬的诧异过后?,苏源扬起笑脸,一一回应。
王一舟看他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
旁人看不出?,他可是一眼就品出?苏源那?层笑脸底下的苦大仇深。
接收到苏源求助的目光,王一舟嘿嘿一笑,不仅没上去救他脱离苦海,反而拉着范诩往后?退。
“大人您瞧,他们那?眼神都快把承珩生吞了。”
范诩:“......你都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王一舟摸了把胡须:“我觉得?这?样更快活。”
范诩噎了下,转念一想也是,总比以前木着个脸,看谁都像欠了他几万两银子那?样要好。
斜了眼看热闹的王一舟,范诩摇摇头,跟着看热闹。
好容易脱身,没等苏源找到王一舟几人,午门轰然大开。
“承珩,这?边!”
听到吆喝声,苏源回过头,只见王一舟和范诩他们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因着天蒙蒙亮,又有?晨雾加持,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
苏源:“......”
说好的好朋友一起走呢?
对上承珩微眯的双眸,王一舟有?点点心虚,顾左而言他:“这?门都开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苏源一抚宽袖,抬脚走入午门。
......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拱手肃立。
弘明?帝缓步走来,端坐于龙椅之上。
福公公一甩拂尘,嗓音尖细:“上朝——”
百官行叩首礼,齐声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弘明?帝一拂袖,言简意赅道。
待众人站定?,福公公又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立刻有?官员出?列。
苏源听了一耳朵,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弘明?帝很?快就做出?决断,继续下一个。
工部早在年前就忙完了,船舶司大小官员都没到可以上朝的品级,有?事直接一封奏折递进?宫即可。
所以苏源全程充当聆听者,表演一二三木头人。
“启禀陛下,近来天气渐暖,微臣以为可将天薯的试种提上日程,再过个三两年便可推广了。”
苏源一听是天薯,立马竖起耳朵。
方才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孙见山,启奏完毕后?略微躬身,等待弘明?帝决断。
弘明?帝沉吟片刻:“此前我朝从未有?过天薯,对于种植方法更是一无所知?,孙爱卿可向船舶司或者番邦使者讨教一二。”
船舶司中?有?人随同出?海,多少见过红皮部落如何种植天薯。
来自红皮部落的番邦使者更不必说,只是双方语言不通,纵使有?翻译作传话筒,也不敢保证没有?出?入。
电光火石间,弘明?帝想到很?多:“地点就定?在皇庄上,朕记得?当年试种天铃的那?片地有?好些闲置的,就种在那?里头吧。”
陛下发话,孙见山自是无有?不应:“是,微臣遵旨。”
弘明?帝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朕记得?除了天薯还有?其他的作物吧?”
孙见山点头应是。
他之所以只提及天薯,也是因为天薯的亩产令人侧目,另几种作物能不能种得?活还要打个问号。
弘明?帝沉吟片刻,突然说:“这?可不是一件轻松差事,依朕之见,孙爱卿一人可能顾不过来啊。”
孙见山愣了下,想说户部又不是他一人,底下除了侍郎还有?郎中?、员外郎主事呢。
正欲表现一下自己,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孙见山暗中?观察弘明?帝的脸色,隐约窥出?什么?真相,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微臣确实无法胜任,还请陛下定?夺。”
弘明?帝露出?满意的笑,大手一挥:“这?件事就交由太子负责,户部从旁协助,朕要尽快看到亩产三千斤的天薯。”
文武百官的前列,身着太子规制朝服的赵澹怔了怔,猛然抬头。
弘明?帝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含笑看过来,眼中?有?慈爱,也有?鼓励。
赵澹深吸一口气,阔步出?列:“微臣领命。”
赵澹右后?方,怀王捏着笏板,借低头的动?作遮掩脸上的阴翳。
再抬头,神情以恢复如常,一脸为赵澹高?兴的样子。
位于怀王左后?方一丢丢,恰好将他迈开脚又缩回去的一幕尽收眼底的苏源:“......”
如果他没猜错,这?位怀王是打算主动?请缨,接下试种天薯等作物的差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弘明?帝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苏源暗戳戳想着,就算怀王动?作快,当着大家的面自告奋勇前去皇庄,弘明?帝极有?可能也会以各种借口弗了他的意。
孩子多了,很?难一碗水端平。
更遑论弘明?帝爱重皇后?,看重嫡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其他人沾染皇位。
除苏源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怀王细微的动?作。
但不妨碍他们心绪复杂。
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这?是在为太子铺路呢。
当百姓得?知?天薯这?样的好作物是由太子种出?,可不得?对太子又敬又爱。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在年迈后?不会猜忌太子,唯独陛下是个例外。
他老人家不仅不猜忌,还一个劲儿地把功劳往太子殿下身上堆。
当年崔之荣倒台,赵进?被幽禁后?陛下就开始给太子放权。
不仅让太子负责批阅一部分奏折,更时常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太子代理朝政。
几年前陛下微服出?巡,整整半年,这?期间都是由太子赵澹监国,朝臣们常以为陛下距离退位当太上皇只有?一步之遥。
言归正传,弘明?帝对臣子们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想尽快让赵澹熟悉朝政,争取在这?两年就让自个儿过上太上皇的安逸日子。
弘明?帝捋了把胡须,笑声浑厚:“这?件事交给你,朕放心。”
赵澹面露动?容,躬身道:“微臣定?不负众望,圆满完成陛下所交代任务!”
看着相视而笑的天家父子,其他皇子&朝臣们:“......”
咱们就不该在金銮殿上,应该在屋顶!
不论如何,天薯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紧跟着又有?几位官员出?列,商议结束后?,已?到早朝的尾声。
福公公一声退朝,弘明?帝大步流星地离开,众人也相继散去。
范诩转过身:“工部有?些事情需要交接,你随我走一趟吧。”
苏源也正有?此意,温声应下。
他不在这?几年,弘明?帝保留了他的官职,却也立了个代理左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