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知府见效果到了,疾言厉色地问道:“你说你不曾出门,又有谁能证明??”
王一舟不假思索:“昨夜和我?一起造船的同僚和匠人起码有几十?人,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尖嘴猴腮的男子嘲讽道:“都说了是你的同僚,肯定跟你是一条心了,就算你杀了人全家,也还是会?为你遮掩。”
王一舟一个眼风扫过去,尖嘴猴腮男子缩了下脖子,躲进人群中?。
苏源忽而笑了一声。
笑声极轻,却无法忽视。
曲知府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忙开?口:“除了造船处的人,还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
王一舟像是听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冷着脸说:“我?一直都在造船处,能为我?作证的只有他们,大人却还问我?还有没有旁人,这不是强人所难?”
“知府大人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像是在故意刁难人呢?”
“不是你一个。”
曲知府眼神晃了晃,深知自己过于心急了,故作大度地松了口:“既然这样,那本官就派人去造船处取证罢。”
正?要点兵点将,苏源没来?由地站起身?,信步走到张保面前,屈膝半蹲。
他直视着张保遍布血丝的浑浊双眼,嗓音轻和:“张保,本官再问你一遍,以上你的所有言论,包括你的反应,都是真的吗?”
张保木讷着脸,不住点头:“当、当然是真的。”
说着像是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够强烈,再度看向王一舟。
王一舟正?望着苏源,眼珠转动与?之对视,冷脸冷面,王木头瞬间上身?。
张保一哆嗦,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
苏源怎会?给他逃避的机会?,上来?猛掐人中?,手上的力道那是半点都没收敛。
“嗷!”
张保失声惨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苏源松了口气:“正?是审案的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晕。”
张保眼里划过惊惧:“大、大人!”
也不知这声大人唤的是谁。
苏源不在意,继续盘问:“本官看你这模样,应该不像在说假话。”
张保暗暗松了口气,佯装不敢看王一舟:“多?、多?谢大人相信草民。”
栅栏外,百姓不住点头。
“看来?这位大人是个公正?的,没有为那个凶手说话。”
“你们不认识他吗?他可是状元老爷,顶顶厉害的,绝不可能徇私的。”
“那我?就放心了。”
苏源将众人言语尽收耳中?,不着痕迹勾了下唇,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张保的神情重又紧绷起来?。
“张保你应该知道你指认之人的身?份,若你先前那番证词中?有半点水分,便算是诬陷朝廷三?品大员,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张保脸色刷白,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
围观百姓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偷个东西都要坐牢或流放呢,更?何况是污蔑朝廷命官,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天爷啊,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要连累全家人一起下黄泉,老祖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张保呼吸急促,眼珠子不断朝曲知府瞥去。
曲知府见势不妙,忙站起身?:“苏大人,你怎能......”胡言乱语!
靖朝律法根本没有这一条,你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诈他!
苏源无视了他,厉喝一声:“本官在问你话,你为何躲闪不言?”
张保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脑门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还是说,你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在诬告他?”
苏源步步紧逼,张保脸色煞白,一双招子骨碌转动,就是不看苏源。
王一舟围观全程,若非他现在身?份特殊,定要拍手叫好的。
眼看着张保处于崩溃的边缘,曲知府暗道不好,不管不顾走下来?:“苏大人为何这样咄咄逼人,诬陷朝廷命官可不会?......”
最后?四个字没说完,肃立两侧的衙役中?忽然有一人冲出来?。
“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招!”
在场诸人循声望去,是一个瘦高个衙役。
他丢了杀威棒,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姚家人是知府大人派我?和张保去杀的,为的正?是污蔑王大人,王大人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
四句话,道破令人魂飞胆裂的真相。
百姓哗然x3。
“他说啥,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说姚家人是知府大人杀的,只为了污蔑那位王大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公堂外的气氛较先前热烈了百倍不止。
“你们别吵了,且听知府大人怎么狡辩!”
“狡辩”二字好似一把?小刀,戳得曲知府胸口生疼。
怒字当头,曲知府口不择言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本官与?王大人同为朝廷命官,理应同气连枝,本官为何要污蔑他?”
“来?人,将这疯言疯语的人拖下去......”
“大人且慢!”苏源喝退欲上前的衙役,似笑非笑道,“大人这般急切,莫非真应了他所言,做贼心虚了?”
不知第多?少次被苏源打断,曲知府人已经麻了,寒冬时节里冷汗直冒:“非也,本官只是觉得他昏了头脑,想?让人带他下去清醒清醒。”
衙役看着道貌岸然的曲知府,恐惧倏地被憎恨取代。
他不顾曲知府暗藏杀意的目光,拼命抑制着颤抖的双手双足:“知府大人让我?等污蔑王大人,是因为一个多?月前那位公公先去造船处传旨,他心中?不忿,想?要给造船处的诸位大人们一个教训。”
几十?上百道不可置信的视线落在身?上,如芒刺在背,曲知府想?也不想?就朝那高瘦衙役扑过去。
再让他说下去,他辛苦经营三?年的名声将毁于一旦,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然而没等他捂住高瘦衙役的嘴,就被王一舟一脚踹中?腹部?。
曲知府腰子一疼,倒飞了出去,砸到一根杀威棒跟前。
手拿杀威棒的衙役受了惊,一个不慎撒开?手,杀威棒给他砸了个结实,当场鼻血直流。
惊呼声起此彼伏,皆来?自堂外百姓。
“他刚才是不是想?要对那个衙役动手?”
“苏大人说得不错,他就是做贼心虚了。”
“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他抓起来?!”
“竟敢污蔑造船处的大人们,王大人踢得好,踹死他!”
杭州府所有人都知道,封海令能这么快解除,与?造船处脱不开?关系。
现在他们的知府竟然因为一点私人恩怨派人杀害了无辜的姚家人,并把?罪名推到王大人头上,真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曲知府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脑海中?浮现两个大字——
苏源看了王一舟一眼,王一舟会?意,抓住曲知府的右脚,把?他拖到张保旁边。
三?人跪的跪,趴的趴,形态各异。
苏源于案后?落座,猛一拍惊堂木:“除你和张保以外,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高瘦衙役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还有知府大人的远房侄子,他叫陈天德。”
“就是他提出的这个主意,说是既能让造船处吃一顿教训,除掉王大人,日后?再造出大船,知府大人也能分到不少功劳。”
一个二个的,真以为造船处是好欺负的?
苏源扯唇一哂:“张保,你的同伴都已经招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左手边是满脸鼻血的曲知府,右手边是勇敢自首的衙役,张保整个人都吓傻了,砰砰磕头,没几下额头青紫一片。
“大人饶命,草民什么都招!”
“就是冯勇说的那样,草民跟他一起杀了姚家五口,陈天德一直都看着,事后?又让草民站出来?指证王大人。”
“草民知错了,不要诛草民的九族啊大人!”
张保痛哭流涕,仿佛真的在忏悔。
苏源却知道,他不过是被自己随口捏造的一句靖朝律法唬住了。
张保和孙勇皆是如此。
再看曲知府,他还挺不甘心,不住地摇头晃脑:“不是这样的,是他们胡说,他们在污蔑本官,本官要杀了你们!”
说着又要朝张保扑上去。
王一舟又一脚,世界总算清净了。
苏源派人前去捉拿陈天德,将晕死的曲知府以及另两人塞进府衙牢狱,这才抽出空应付栅栏外的百姓。
也就一会?儿功夫,一传十?十?传百,外面聚集了几百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苏源郑重承诺:“本官定会?将此事上报京中?,交由陛下处置,给姚家五口还有大家一个交代。”
有曲知府这摊烂泥在前,百姓们对苏源等人的印象更?上一层楼。
爽快答应后?,各自作鸟兽散。
半个时辰后?,陈天德被逮捕归案。
起初他死不认罪,直到苏源将两张纸丢到他脸上。
“本官猜到曲瑞不是个安分的,一早就派人盯着他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在你的怂恿下草菅人命。”
陈天德看着张、孙二人的认罪书,像是被抽光所有的力气,软瘫在地上。
苏源让人押他去牢狱,让他们四人团聚,这才跟王一舟离开?。
王一舟安然归来?,造船处众人自是雀跃不已。
简单说了下情况,苏源又将今日发生之事详尽写到折子上,交由侍卫传送进京。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苏源不仅发现曲瑞贪污了数万两白银,更?是发现陈天德的秀才功名水分极大,是曲瑞放水所得。
于是又一封请奏褫夺功名的折子被传送进京。
一来?一回,又是两个月。
陛下震怒,四人全部?斩首示众。
与?此同时,曲瑞被抄家,陈天德更?是被剥夺了秀才功名。
几日后?,新知府到任,造船处也回归正?轨,继续造船。
......
七个月后?,远靖二号造成,并试行成功。
正?要写报喜折子,却有了意外之喜。
造船处门口,弘明?帝笑着扶起苏源:“朝中?无甚要事,朕便微服私访来?了。”
“怎么样,诸位爱卿惊不惊喜?”
苏源:“......”并不。
只有近两年书信联络的笔友突然诈尸,出现在眼前的惊悚。
心?里再怎么腹诽,面上都得作喜不自胜状,齐声?应道。
弘明帝抚掌轻笑:“朕此行是想瞧一瞧远靖舟,总不能它俩都出海了,朕还没?看上一眼。”
提及远靖舟,造船处众人皆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若非陛下面前不得失仪,他们定要将两艘海船夸了又夸的。
这种老父亲心?态,也只?有亲手造出它们的人才会懂。
王一舟拿手肘捅了捅苏源,示意苏源说话。
两年不见,陛下大权在握,帝王威势愈加深不可?测,叫人不禁心?生退怯。
死道友不死贫道,承珩对不住了!
苏源嘴角轻抽,暗戳戳记下这笔账:“回陛下,远靖一、二号都在海边停着?,二号昨日刚试行成功,微臣正要写?报喜折子,没?想到您来了。”
“朕多年不曾出京,这秋高气爽的,刚好趁这时候松缓松缓。”弘明帝随口解释了句,又迫不及待道,“快带朕去瞧瞧远靖舟!”
弘明帝虽是微服出巡,随行阵仗却不小,明面上的随从有二十?来人,更遑论暗中保护的暗部?。
造船处一众人出来接见,他身后又缀着?一长?串的人,早就引起附近渔民的注意,朝这边指指点点,频频议论。
苏源巴不得这样,忙不迭道:“为臣遵旨。”
遂点了王一舟、王先生以及夏员外郎几位官职略高的随行,引弘明帝前往海边。
见官老爷们由远及近,渔民们不仅没?有后退,谈论声?反倒更高了几分。
“这位老大人是谁,瞧着?慈眉善目的,肯定是个好官。”
“没?看到苏大人王大人他们都陪着?吗,肯定是很厉害的官老爷。”
“诶呦,官老爷朝咱笑呢!”
弘明帝收回目光,笑着?说:“这些渔民们过得还算不错。”
从他们黝黑泛红的脸,只?有零星几个补丁的短打就能看出。
苏源温声?道:“一切都因陛下重开海关,这些日子他们时常满载而归,日子好过了,精神面貌自然?不同以往。”
弘明帝听人奉承惯了,早就对各种好话各种彩虹屁免疫,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浮现笑脸。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只?有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天下才能太平康定。”
感叹之余,他看向?苏源等?几位爱卿:“这两年诸位辛苦了,待敲定出海的相关事宜,就可?以回京与亲人团聚了。”
并非人人都像苏源这样,去哪都带着?家人。
诸如王先生、夏员外郎,他们大多孤身前来,与亲朋分隔两地。
另一方面,杭州府临海,造船处更是紧挨着?海边,他们常年风吹日晒,原本好好的帅小伙帅大叔,硬是被糟蹋成一把枯树皮,磕碜得紧。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喜色:“谢陛下体恤,能为我朝做出微末贡献,是微臣的荣幸!”
一行人很快来到海边。
远靖舟停泊的港口正是四十?多年前外来商贩停泊商船的那个。
两艘外观一模一样的大船并排停泊,船身上镌刻着?偌大的“远靖一号/二号”四个字。
像是两座安静沉默的小山,需费力?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弘明帝目露赞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伸手抚上冰冷潮湿的船身。
鼻息间有股黏腻的海水咸腥味,却无损他的好心?情,拍着?船身叠声?道:“好好好!尔等?都是靖朝的功臣,朕绝不会忘记你们的辛劳与付出!”
好几人霎时红了眼。
有陛下这句话,他们便?是忙到秃头,再造出一艘也是值当的。
“朕可?以上去看看吗?”
他以前也乘过画舫龙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境。
许是意义不同罢。
弘明帝兀自想着?,在苏源的引领下登上远靖一号。
弘明帝立于甲板上,放目远眺。
目光所及之处,是深沉的蓝。
弘明帝扶着?栏杆,眼底是同样深沉的雄心?与抱负。
......
在端水这一方面,弘明帝并不逊色于苏源。
他从远靖一号下来,转头又上了远靖二号。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不厚此薄彼。
随后又去造船处转了一圈,直至傍晚时分才带着?福公公等?人离开。
目送着?帝王的马车远去,大家狠狠松了口气,吐气声?此起彼伏,分外清晰。
苏源闻言好笑不已,转头看去:“距离下值还有小半个时辰,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了,大家就先回去吧,好好歇一歇,等?待陛下接下来的安排。”
众人应是,各自散去。
王一舟还记着?之前的事,心?虚得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拔腿就想走。
左脚刚迈出去,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耳边响起苏源意味不明的语调:“王兄这是要上哪去?”
王一舟干笑两声?:“这不是提前下值了么,为兄打算回家去。”
“回家去?”苏源揽着?对方肩膀,半是强硬地把人往存放木料的仓库带,“元宵一直想要一个木雕兔子,刚巧今儿下值得早,不如王兄帮忙做一个?”
王一舟俩字脱口而出:“就这?”
苏源眼眸微眯:“难道王兄还想要别的?”
“不不不!为兄觉得木雕兔子甚好!甚好!”
他本出自匠人之家,一手木雕活比造船处的匠人不差多少,再者他也很喜欢白白糯糯的小元宵,故而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承珩你等?我半个时辰,为兄争取今晚就让咱大侄女抱上木雕兔子!”
苏源笑着?应好。
王一舟手速极快,很快一只?崭新?的木雕兔子从他手中诞生。
兔子被他用砂纸打磨过,触感光滑,小孩子抱着?也不会刺伤手指。
外形更是栩栩如生,连两边的胡须都考虑到了,短乎乎支棱着?,煞是可?爱。
王一舟把它交给苏源,再三提醒:“一定要告诉小元宵,这是王叔叔为她做的。”
苏源本就有此打算,随口应下,带着?木雕兔子回家去。
苏家小院里,元宵正坐在树下的小木墩上,双手捧着?腮帮子,摇头晃脑地念着?:“鹅鹅鹅......”
去年苏源为元宵定下识字计划,她已经在宋和璧的教导下认了不少字。
前几日宋和璧一时兴起,丢了字帖教她念诗。
一首咏鹅,不过翻来覆去念了四遍,元宵就能拖着?小嗓子流畅地背出来。
十?八个字,对元宵这样年纪的孩子实属不易。
苏源事后得知,高兴之余奖励她多吃了一块梨花酥。
入睡前还美滋滋地跟宋和璧说:“元宵的记忆力?一定是遗传了我。”
“为什么不是遗传我?”宋和璧侧过身,有些不大高兴。
苏源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往床畔挪了挪:“我听叔公说过,你小时候一首诗要三五日才能熟练背诵。”
宋和璧显然?没?想到叔公会揭她的老底,难免羞臊,再不提记忆力?遗传她的事。
自从元宵得了奖励,每天都要把咏鹅拎出来念几遍。
今日同样也不例外。
苏源起了促狭的心?思,紧跟在她的后面:“好大一只?鹅。”
元宵呆住了,眼睛瞪得圆溜溜,一本严肃地纠正:“是曲项向?天歌......”
殊不知她的严肃落在老父亲眼中,单纯就是鼓着?腮帮子,活像只?小河豚。
没?等?她说完,又一次接上:“好大一只?鹅。”
可?把元宵气坏了,泪眼汪汪地控诉:“爹爹坏!”
苏源见势不妙,几步上前一把捞起她,放在小臂上坐着?:“是爹爹记错了,元宵好棒,比爹爹还要厉害呢。”
小孩子经不住夸,转眼憋回泪珠子,哼哼两声?:“元宵坠聪明啦~”
苏源忍俊不禁,拿出木雕兔子:“元宵看这是什么。”
元宵双眼一亮:“兔兔!”
“这是王叔叔给元宵雕的,喜不喜欢?”
元宵点头如捣蒜,抱着?木雕兔子爱不释手:“喜欢~”
苏源笑笑,心?说你王叔叔此生也算圆满了:“娘娘和祖祖呢?”
元宵指向?角落:“花花。”
今年苏慧兰爱上了喝花茶,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择取一小筐花瓣,亲自炮制晾晒。
不光如此,她还拉着?宋和璧一起。
婆媳俩乐在其?中,感情倒是更深了。
晾晒花瓣的地儿在后门附近,那处阳光极好,几乎是全天日照,晒个几天就能喝。
苏源带着?元宵找过去,苏慧兰正在收拾半干的花瓣,宋和璧捡几片晒好的花瓣,打算明儿泡茶喝。
见父女俩过来,两人不约而同露出笑。
饭桌上,苏源提及弘明帝微服私访的事,摸了摸元宵的脑袋瓜:“我看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派人出海,届时咱们也能回去了。”
苏慧兰给元宵盛了半碗汤,乐呵呵地说:“那敢情好啊,这地儿湿气重,待久了身体吃不消。”
苏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回头请女医过来,给您推拿一下。”
这是儿子的孝心?,苏慧兰并未推拒:“行,过两天我就让人过来。”
用过饭,苏源又带着?元宵读了一首诗,让宋和璧带她去洗漱,自个儿坐到了桌后,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宋和璧给元宵讲完睡前故事,洗漱后推门而入,入目便?是他专注的面孔。
拢了拢衣襟,将沾染水汽的乌黑长?发撇到身后,轻手轻脚上前。
纸上的图画全然?陌生,她安静看了一会儿,不懂就问:“这是什么?”
苏源正画得入神,冷不丁这一声?,惊得他手腕一抖,在空白的地方落下一滴墨水。
回头见宋和璧站在身侧,眸光柔软下来:“这是可?辨别方向?的好东西。”宋和璧眼神微动?:“在海上?”
苏源轻唔一声?,没?有否认。
宋和璧指尖轻点他的肩头,口吻再正经不过:“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打算随船队出海?”
“什么都瞒不过你。”苏源轻叹一声?,牵住她的手指,“我是有这个打算。”
苏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出海的。
他问过王一舟,得到的回复是否认。
造船处是必须有人跟随出海的,只?是合适的人选少之又少。
靠谱的诸如王先生、夏员外郎之类,他们都上了年纪,经不住在海上漂泊,长?途跋涉。
年纪轻的又靠不住,遇到什么情况就轻易乱了手脚,只?能他来。
以上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造船出海也是他的一个梦想。
在现代无法实现的梦想,总要在这里得以延续。
宋和璧轻哼一声?:“我还不了解你,老早就猜到了。”
当初在京城,苏源说什么元宵需要爹娘家人的陪伴,她就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只?是没?多想。
后来举家搬到杭州府,她看着?苏源全身心?投入到造船上面,几乎是废寝忘食,当时一闪而逝的念头再度冒头。
越往后,这股念头越是强烈,越是笃定。
这些话宋和璧在心?里憋了许久,总算得以发泄,心?里那么一丢丢苏源隐瞒她的不爽消散殆尽。
她乜了苏源一眼,故意拿话刺他:“你就不怕出海一来一回,再回来元宵就不认得你了?”
说这话时,宋和璧视线凝在苏源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果然?,苏源立马变了脸色。
没?等?她笑出声?,苏源又果断摇头:“不会的,我离开时元宵差不多已经记事,实在不行我留几幅画像,隔个两天拿出来给她看看。”
大家和小家,向?来难以抉择,无法两全。
王先生那番话,让他醍醐灌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事已至此,宋和璧无话可?说。
她深知苏源的胸怀抱负,就如同苏源从未限制过她自由外出,支持她经营抚育院。
苏源的抉择,她也会尊重,并默默支持。
“我会照顾好娘和元宵,等?你回来。”
女子的声?线温和似春水,在苏源心?底漾起涟漪,滚烫异常。
“我会尽快向?陛下澄明我的想法,也会尽早回来,一家团聚。”
宋和璧笑笑,桃花眼里似掬着?一捧光。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前往造船处。
今天弘明帝没?来,反倒来了位小贵客。
苏源甫一踏进门,一只?黑影分分钟化身炮弹,向?他砸了过来。
“苏兄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抱大腿动?作,还有熟悉的十?二皇子那张脸。
苏源一脸讶异,垂眸望着?十?二皇子:“殿下怎么来了?”
十?二皇子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来找苏兄兄!”
苏源尝试着?迈出一步,右腿沉甸甸,行动?甚是不便?。
顿了片刻,伸出右手:“殿下,微臣牵着?您可?好?您这样很容易摔到。”
除了上次抱着?老父亲的龙爪撒娇耍赖,十?二皇子素来乖巧,尤其?听苏兄兄的话。
“好哦~”
十?二皇子脆声?点头,从苏源右腿下来,转而攥住他的两根手指,前后晃了两晃:“苏兄兄,今天我想跟着?你。”
他知道苏兄兄有公务在身,没?有任性地要求苏兄兄抛下公务陪他玩,而是选择跟在苏兄兄身边。
苏源眸光柔和,这是什么小天使?,跟元宵有的一拼:“微臣遵旨。”
十?二皇子撅起嘴:“我不喜欢听你自称微臣,直接你啊我的不好吗?”
苏源眼底掠过笑意:“好。”
十?二皇子心?满意足,一蹦一跳地跟着?苏兄兄往里走。
一路下来,大家都停下手上动?作:“殿下,大人。”
他们不敢直视皇子,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源。
没?想到啊没?想到,苏大人不仅深得陛下看重,就连皇子对他都格外特殊。
瞧这股亲昵黏糊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兄弟俩呢!
苏源在造船处有独立办公室,沿着?回廊直往前走,最尽头那间便?是。
“殿下这个时候不该在尚书房读书吗,怎么随陛下微服私访来杭州府了?”
十?二皇子眨了眨眼,义正词严道:“我该学的都已经学会啦,十?皇兄学的还没?我快呢。”
苏源倒了杯白水,一人一杯,顺着?他的话问:“所以殿下就跟陛下出来散心?了?”
十?二皇子小鸡啄米点头:“对啊对啊,一方面是我想看看远靖舟,另一方面我甚是思念苏兄兄。”
苏源抿茶的动?作顿住。
“上次苏兄兄不告而别,你我四年未见,这回更是如此,又连着?两年,期间也不过见了两回。”
十?二皇子感觉到委屈,眼眶有点发红,吸了吸鼻子,连肩膀耷拉下来。
其?实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当年初次见面,十?二皇子对他的好感来得非常突兀。
苏源怀疑过,也曾探究过。
每当触及十?二皇子那双天真单纯的眼,里面满是喜爱与雀跃,这是一个孩子演不出来的。
所以他才放任自己与十?二皇子亲近,默许了十?二皇子对自己的称呼。
眼下十?二皇子这么说,很难不让苏源心?生愧疚。
他也不管什么臣子与皇子的身份差异,轻揉了揉十?二皇子的发顶:“是我的不是,今日殿下就在这里陪着?我,日后若再要出门远行,我一定会告诉殿下的。”
十?二皇子这才破涕为笑,重重点头,然?后伸出尾指:“好,拉钩。”
明明都是大孩子了,还玩拉钩上吊这一套。
不过苏源心?里发虚,几乎是有求必应,同样伸出尾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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