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源平易近人,有人愈发大胆:“大人,眼下远航一号早已造好,陛下打算何时出?海?”
说实话,苏源也不清楚。
此前弘明帝虽意志坚决,却从未提过出?海的?确切时间。
另一方面,报喜折子也就是在两月前呈入京中,一来一回总得需要些时间。
苏源不敢放言,只委婉道:“天?高路远,消息传来总得要些时间,想来应该不远了。”
问?话的?书生家中就是靠打渔为生,未得到肯定回复,稍稍有些气馁。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深深作了一揖:“谢大人解惑。”
苏源笑笑,又解答了几道疑难,抬手打住争先恐后提问?的?书生们:“正午将至,苏某还得给小?女?买些零嘴儿,先行一步。”
好容易有机会接触到朝廷三品大员,大家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又不好强把人留下,只得让出?一条道。
苏源买了几本书,兀自离去。
目送苏大人走远,书生们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连声唏嘘。
“苏大人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没架子的?大官,他方才还鼓励了咱们。”
“你长这么大见过几个官,不过苏大人确实很好就是了。”
“你们刚才听到没,苏大人还要去给他女?儿买吃的?,他不仅是个好官,还是个好父亲。”
陈天?德满耳朵都是有关苏源的?溢美之词,更?觉羞臊难当,放下书想离开?。
刚迈出?左脚,就被一人叫住。
“陈兄方才说那样的?话,大人听到了也不曾与你计较,原本说要买辅导书,现又放下不买,未免肚量太过狭小?。”
陈天?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我何时说过要买,你们听错了吧?”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拨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场诸人皆面露不满。
“大人始终谦逊有礼,他反倒先矫情?起来了。”
“他素来妄自尊大,仗着与那位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轻易不把人看在眼里?,好似自己?也能考个六元及第回来。”
“莫要胡言!”一年长书生轻喝,“既然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远着点便是。”
众人不住点头应是。
陈天?德满腹怨气地离开?,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苏源更?是毫不知情?。
他去零食铺子买了点吃食,又去首饰铺子给宋和璧和苏慧兰各买了一套新品。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打道回府的?路上,苏源漫不经?心地想,敢情?元宵的?端水技能是从他这遗传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苏源不禁失笑,翻开?新买的?科举辅导书。
扉页上,除几位大儒外,最后一位正是他的?名?讳。
“苏源”二字以楷体书写,端正且严整。
苏源指尖轻抚这俩字,眸中光影浮动。
这可是他著的?第一本书,极具纪念意义,他可得好生保存。
几十年后再拿出?来,姑且也算是典藏了。
回到苏家,苏源将零嘴儿和首饰分了,最后拿出?辅导书。
“去年叔公邀我参与著书,近日上市了,刚巧在书斋看到,就买回来一本。”
看到扉页上的?名?字,婆媳俩皆面露喜色。
苏慧兰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确保双手干净整洁,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书。
她对科举的?了解很是片面,也不甚在意书里?的?内容,重点在苏源的?那些文章上。
“好好好,这书咱们可得好好存着。”
苏源轻笑:“儿子也正有此意。”
苏慧兰看完,又传给宋和璧。
这书可是要给全天?下的?学子们阅览学习的?,宋和璧心中欢喜,大致翻看了内容,中肯点评道:“很好。”
一旁的?元宵踮着脚尖,扒拉着宋和璧的?胳膊:“娘娘,元宵也想看~”
苏源看她踮得艰难,一把抱起放在膝头,好让她看得清楚:“元宵看得懂吗?”
元宵眨巴着眼一脸沮丧:“不认识。”
苏源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指:“看来是时候教元宵识字了。”
苏慧兰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早了?”
“再过几个月元宵就满三岁了,也该准备起来了。”苏源温言道,“再者也不是什么笔画复杂的?字儿,简单学几个,先让她慢慢熟悉熟悉。”
宋和璧主动请缨:“最近抚育院没什么事儿,就交给我吧。”
苏源和苏慧兰都没意见,一口?应下。
苏慧兰看她的?眼神格外慈爱:“那就辛苦阿和了。”
再往前个十年,说不定她还能教元宵认字。
近几年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如以往,思来想去还是把机会让给儿媳。
宋和璧弯眸一笑,低头看向元宵,见她两眼发直,故意逗她:“元宵要识字了,开?不开?心呀?”
苏源轻咳一声,忍住喉咙溢出?的?笑声。
只见元宵硬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扫得苏源下巴痒酥酥。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一连七个“不”字,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元宵对识字的?深恶痛绝。
宋和璧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苏慧兰也紧随其?后,笑得前俯后合。
苏源被带动,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都在笑,唯独元宵眼里?含着两包泪,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苏源见好就收,打开?油纸包:“元宵快看,爹爹今天?给你买了什么。”
美食当前,元宵泪眼汪汪看过来。
见是她最爱的?梨花酥,当即把羞恼抛诸脑后,抱起一只慢吞吞啃食起来。
哄好一只人类幼崽,只需一块梨花酥。
吃了小?半块梨花酥,半个时辰后开?饭。
用完午饭,苏源练了会儿大字,又拟写了几篇文章,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去造船处打卡。
造船处没什么要紧事,然食君禄尽君事,便是在造船处干坐着,整理船舶制造方面的?资料,那也得待到下值的?时辰。
点卯后刚坐下没多久,王一舟火急火燎跑进来:“快快快,京城来人了,就等着咱们过去宣旨呢!”
苏源啪嗒丢了毛笔,被王一舟拽着一路狂奔。
出?大门前,苏源三两下整理好衣物,又提醒王一舟:“王兄,你的?袖子。”
王一舟低头看去,发现宽袖竟卷起一截,乍一看像是断了。
衣冠不整听旨,视为对陛下大不敬。
王一舟板着脸,慌忙扯下袖子,从头到脚寻摸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重又拉上苏源,一路狂奔。
造船处门前,临公公手捧圣旨,身后缀着几个品级不高,一看就是随从的?内侍,不远处更?有随行的?侍卫,手持佩刀气质冷肃。
待苏源二人上前,临公公笑眯眯点头:“苏大人,王大人。”
他二人齐声道:“临公公安好。”
很快人来齐,临公公面色一肃,打开?圣旨,尖细着嗓子:“众人听旨——”
苏源一撩袍角,笔直跪地。
现场呼啦啦跪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年先帝下封海令,一晃已过四十三年,今朕重开?海关......”
临公公的?宣旨声高亢嘹亮,一字不落地传入造船处诸人,以及远处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耳朵里?。
苏源等人跪着听旨,不敢做任何反应,反观百姓们,他们个个张大嘴,里?头能塞下鸡蛋。
料到有朝一日会解除封海令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耐不住心头狂喜,当场欢呼起来。
然而没等他再叫第二声,就被旁边的?壮汉捂住嘴:“没看见贵人在宣旨呢,你在这大喊大叫,怕不是嫌命长!”
欢呼的?男子再三保证,壮汉才撒开?手。
男子忽的?红了眼眶:“可是我高兴啊,自打我出?生以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很多时候连鱼虾都打不到,只能喝水......”
哽咽的?话语深深戳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坎上。
“陛下圣明,往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以后咱们就不用在那犄角旮旯地儿打渔了!”
那边百姓奔走相告,这边临公公已宣读完圣旨,将圣旨重新卷起来。
“陛下早在一月前就已宣布重开?海关,以防杭州府这边有人得不到消息,特意拟了份圣旨,让奴才带过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微臣领旨!”
紧跟着是弘明帝对造船处众人的?赏赐。
苏源在建造远航一号这块的?功劳当属第一位,无人可置喙,遂赏金百两,并诸多御赐之物。
王一舟坚守造船处多年,造船有功,赏金五十两,并御赐之物。
王坚胸怀大义,不远千里?跋涉进京,参与建造船舶,赐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
夏员外郎等人也都得了弘明帝的?赏赐,眉开?眼笑着连呼“微臣/草民谢恩”。
临公公报完各自奖赏,继续说:“陛下口?谕,命造船处再造远靖二号,规模构造复刻远靖一号即可。”
话音落下,苏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陛下绝非守成之君,先前受世家勋贵压制,不得不收敛满腔豪情?壮志。
现今守旧派再无反抗之力,当然要大展身手,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
一艘远靖舟哪够,自然是越多越好。
思绪流转间,临公公眯着眼笑:“诸位大人快快请起,陛下的?旨意奴才都传达到了,该去府衙传旨了。”
苏源从善如流地起身,仿佛随口?一问?:“公公是先来咱们这儿传旨的??”
临公公一甩拂尘,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奴才来的?时候府衙尚未开?门,只能先来造船处了。”
苏源险些笑出?声。
不论京城还是地方,官员上值的?时间都是统一的?。
府衙没开?门,难不成他们造船处还能先一步开?门?
不过是偏重的?借口?罢了。
在他左手边,王一舟连着咳嗽好几声,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憋住,发出?“噗”一声。
苏源:“......”
王一舟:“......”
造船处所有人:“......”
临公公嘴角抽搐,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啊。
不过此事确实是他有意为之。
离京之前,干爹给他透了个底。
虽隐晦,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杭州府知府对远靖一号的?建造进度不闻不问?,事后还想分好处,引起弘明帝的?强烈不满。
偏生曲知府是个守成的?,在杭州府任职三年,没立下什么功劳,也没犯过错。
如此一来,弘明帝还真?不好见罪于他。
干爹告诉他,一切以造船处为先,杭州府那些个官员可挪到后头去。
福公公就是个传话筒,表达的?可不正是弘明帝的?意思。
总归他身后是有靠山的?,也不怕得罪曲知府,不如拿这事给苏大人几位卖个好。
临公公如是想道,忽然手里?多了个荷包。
他下意识捏了把,沉甸甸的?很是饱满。
苏源不着痕迹收回手,笑容清雅:“公公一路辛苦了,我等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就开?始造船。”
临公公心里?熨帖,诶了一声:“那奴才就不耽搁诸位大人造船了。”
王一舟已经?整理好情?绪,板着脸装作很靠谱的?样子:“公公慢走。”
其?他人得了赏赐,也都对临公公格外热情?,你一言我一句地好生相送。
临公公应付了几句,留下一堆赏赐,钻进马车朝府衙而去。
眼看着临公公离开?,王一舟二度笑成一朵花。
他黝黑的?熊掌拍着苏源的?肩膀:“承珩你听到了没,咱们可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苏源侧过头,不少人一脸幸灾乐祸,都是看好戏的?心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曲知府的?无脑言论和摘桃子行为惹毛了他们。
很多时候,传旨之人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顶头上司的?态度。
临公公这样懈怠,十有八.九和陛下有关。
想到递报喜折子进京的?侍卫,苏源扒开?王一舟的?熊掌:“别笑了,周围那么多人呢。”
放眼望去,远处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听不到王一舟说话,却能看到他前仰后合,表情?惊疑不定,像是在看什么重症患者。
王一舟忙止住笑,欲盖弥彰地招呼大家:“还等什么,把陛下的?赏赐搬进去,开?始造船喽!”
在稀稀拉拉的?应和声里?,大家合力将小?山般的?赏赐搬进造船处。
王先生看着王一舟的?背影,感?叹道:“王大人比以前豁达了不少。”
苏源轻唔一声:“许是因为有我们这些并肩同行的?伙伴罢。”
孤身一人总要艰难许多。
......
临公公在造船处前宣读的?圣旨内容迅速传遍整个杭州府,并开?始向着县镇村庄传下去。
这回可不仅仅是放鞭炮了。
酒楼东家大手一挥,今日酒菜钱减半。
布庄东家大手一挥,给抚育院送去几车的?布料。
家家户户挂起鞭炮,在噼啪声中笑着喊着,眼泪流出?而不自觉。
“盼了四十三年,总算盼到了。”
“今年冬天?可以有钱买棉衣穿了,真?是太好了!”
杭州府府衙,临公公前脚刚去驿馆,曲知府还因为临公公的?客气得意不已,后脚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硝烟四起,呛得人直咳嗽。
曲知府立马叫来一人:“你去瞧瞧,外面发生了何事。”
衙役领命而去,很快小?跑着回来,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曲知府一脚踹过去:“支支吾吾作甚,还不快说!”
衙役吃痛,吸着气说:“回大人,百姓们在庆祝撤回封海令的?事。”
曲知府疑惑:“那阉人才走多久,怎的?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衙役抑制着惶恐:“小?的?找了个人问?过,说是消息是从造船处那边传出?去的?。”
那老汉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陛下给了造船处多少赏赐都能如数家珍。
不过这点他没说,怕被打。
可这不妨碍曲知府看破真?相,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默了几秒,一把摔了手里?的?玉石小?摆件,面色狰狞:“贱民!一群贱民!”
“他们知不知道本官才是他们的?父母官,掌控他们生死的?人?还敢奉承造船处那群人!”
“还有那阉人,也是主次不分,来了本官的?地界,还巴巴地过去讨好造船处那帮人,难怪无根无后!”
衙役听着曲知府的?粗鄙谩骂,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可惜事与愿违,曲知府将他当成出?气筒,又打又踹。
“竖子!一群竖子!”
“真?以为造出?船就了不得了,这可是本官的?地盘。”
衙役一个抽搐,昏死过。
曲知府也没心情?再在府衙待着,直接回家去。
刚到家,下人过来通传:“老爷,陈公子来了。”
“不见!”
下人正要下去,又被曲知府叫住:“让他进来。”
得了赏赐,官员及匠人们的?积极性连翻几倍,恨不得贡献出?吃饭睡觉的?时间,尽早造出?远靖二号。
转眼过去一个半月,这天?苏源正在造船处上值。
一回生二回熟,再有帝王赏赐这根胡萝卜,这么些天?就已经?造出?远靖二号的?骨架。
就在苏源锯木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你们什么人,谁许你们擅闯造船处的??”
苏源抬头,门外几名?衙役一把推开?匠人,带刀入内。
“昨日府城发生一桩灭门命案,有人指证是造船处的?人干的?,知府大人特命我等前来捉拿嫌犯。”
苏源拧眉:“嫌犯是何人?”
衙役环视一圈,指向王一舟:“就是他!”
王一舟一脸懵,反手指向自己?:“你说本官杀了人?”
衙役看了眼他的?红色官服,肯定点头:“没错。”
王一舟是个轴脾气,当时就气笑了:“你们府衙就是这么办案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
“本官这几日吃喝拉撒都在造船处,门都没出?过,难不成本官会分身术,咻一下变成一个,又咻一下变成两个?”
即使?场合不对,苏源还是忍不住嘴角轻抽。
这时,曲知府慢悠悠走进来:“是与不是,还得查了才知道。”
造船处众人对他的?感?官极差,见他一副老狐狸样,全都怒目而视。
曲知府笑得和善:“王大人,请吧。”
王一舟杵在原地充耳不闻。
双方呈对峙状态,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知府大人,我?可以给王大人作证,这四天他连门都没出过,绝不可能杀人。”
有人开?了个头,陆续有人站出来作证。
曲知府眼里有阴沉转瞬即逝:“王大人也得体?谅下官查案的不易,走个过场而已,您不会?不愿意吧?”
衙役收到曲知府的眼神示意,也都跟着附和。
王一舟气极反笑,砰地放下凿子:“你们一个二个,还玩道德绑架这一套?”
道德绑架这个词是从苏源那里学来?的,王一舟活学活用,直怼得衙役讪讪闭了嘴。
曲知府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眯起眼:“王大人这般反应,不会?是心虚了吧?”
王一舟就是个暴脾气,经他这么一说,立马被挑起怒火。
正?要呵斥,被苏源抬手打住。
苏源看向曲知府:“只是前去公堂对峙?”
王一舟被指认是杀人凶手,他们并非占理一方。
再这么闹下去,曲知府直接把?罪名扣到王一舟头上也不是没可能。
曲知府点头:“苏大人说得不错,事发时是半夜,目击者也有看错的可能。”
“只要查明?真相,王大人便可洗脱嫌疑。”他朝王一舟拱了拱手,“还望王大人能明?白下官的难处。”
王一舟无话可说。
再这么下去,估计就变成他妨碍官府办案。
要是被京城那些个嘴碎的御史知道,又得上蹿下跳弹劾他了。
“不是说要审案,那就赶紧走吧,本官还急着回来?造船呢。”
曲知府无声笑了下。
王一舟刚迈出一步,被苏源拉住。
他转头,眼神疑惑。
苏源看向曲知府,言语温缓,却不容置喙:“曲大人,本官作为正?三?品侍郎,是有资格旁听的吧?”
曲知府嘴角微僵,当即明?白苏源的意图,很不乐意。
偏生官大一级压死人,苏源这样大两级的足以支使他这个四品知府做事。
真不爽啊。
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小子,只因得了陛下的信重,轻易就能踩在他头上。
倒显得他十?多?年的汲汲营营像个笑话。
心中?意难平,言辞间不免带出几分:“大人既已决定,下官又能说什么。”
苏源拱手:“那就多?谢曲大人了。”
造船处众人摸不着头脑,苏大人又无法主审此案,旁听又有何用。
王一舟更?是频频看向苏源,大大的眼里是大大的疑问。
苏源不欲多?言,微抬下颌示意:“走吧,曲大人。”
衙役要上前拿人,被苏源叫住:“王大人乃朝廷命官,尚未定罪的情况下,尔等可不能像对待其?他嫌犯那样连捆带拽带走。”
衙役有曲知府罩着,本该无所畏惧。
然对上苏源漆黑的眸,竟生出一丝畏惧,条件反射地退到了曲知府身?后?。
下属丢脸丢到家了,曲知府脸色比锅底灰还黑,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衙役苦着脸,等王一舟先行,这才战战兢兢地跟上。
王先生皱着眉:“承珩,曲知府他到底什么意思?”
明?知王一舟不可能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还带着人前来?捉拿。
夏员外郎一脸忿忿:“他们欺人忒甚,不就是没捞着功劳么,简直阴毒下作!”
造船处众人窃窃低语,尽是不满与?愤恨。
苏源抬手揉了揉额角,正?色道:“不论他是何意图,都不会?得逞。诸位放心,我?定会?将王大人平安带回来?。”
王先生拍拍苏源的肩膀:“尽力而为。”
王一舟再怎么也是三?品大员,纵使被扣上杀人犯罪的帽子,也轮不到曲知府处置,而是上报京中?,由弘明?帝发落。
王一舟在朝十?数年,弘明?帝又岂会?不知他的品行。
这是最坏的情况,过程可能坎坷些,好在他最后?都会?平安无恙。
“我?心中?有数。”苏源应了声,快步跟上曲知府等人。
......
灭门案情节极其?严重,因太过血腥一夜之间传得人尽皆知。
府衙栅栏外挤满了人,他们对着公堂上跪着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真惨呐,一家五口人一个不剩,连三?岁娃娃也不放过,到底是什么人干的,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知府大人不是去拿人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里头那小子也是运气好,看到凶手的脸还能活下来?。”
“看知府大人那架势,凶手别再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不可能吧,这年头但凡有点身?份的,谁想?不开?杀人......”
“知府大人回来?了!”一声高呼,打断前面那人的话。
百姓们举目四望,不远处知府大人带着衙役并两个男子走近。
那两个男子着一身?红色官服,不论年轻的还是中?年的,俱都气度不凡,衿贵得叫人不敢直视。
“不是说去捉拿凶手,凶手呢?”
“有没有可能,那两位大人就是......”
“你在说什么屁话,人家都是官老爷了,犯得着把?人一家五口全杀了吗?”
“我?就这么一猜,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规定当官的不能杀人?以前鱼肉百姓的贪官酷吏还少吗?”
不论他们如何议论,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源一行人进入公堂。
红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立于堂下,知府大人在“明?镜高悬”牌匾下正?襟危坐,面貌俊美的年轻官员则端坐一旁。
众人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不会?吧,他真是杀了姚家人的凶手?”
“他图啥啊,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公堂上,曲知府居高临下地睨着王一舟,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攥住惊堂木,猛一拍:“王一舟,你可知罪?!”
没等王一舟答话,苏源先开?口了,好心纠正?的口吻:“曲大人你这不对,应该先问目击者发现凶手的时间地点,他是如何脱身?的,以及指证凶手是王一舟的依据。”
曲知府眉心直跳,想?说你一个旁听的,哪知道该如何审案。
随后?就听苏源施施然道:“当年本官在松江府为官时,不论是命案还是其?他大大小小各种案件,都是按照这道流程来?的。”
苏源诧异地瞥了眼曲知府:“曲大人为官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曲知府:“本官......”
俩字儿刚出口,就又被苏源打断:“罢了,是苏某冒昧了,不该打断您审案,曲大人您继续吧。”
曲知府:“......”
知道冒昧你还说!
被苏源这么一打岔,他好比那戳破了的气球,气势泄得一干二净。
“多?谢苏大人提点,方才本官一时情急,忘了审案流程。”
苏源文雅一笑,不再言语。
瞧着倒像是将公堂全权交给曲知府。
饶是如此,曲知府也不敢放松警惕。
苏源这厮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比筛洞还要密集。
他越是好说话,就越代表他正?憋着坏,最容易趁人不备窜出来?咬人。
一击致命。
曲知府心下腹诽,端着表情看向身?材矮瘦的男子:“张保,你昨夜为何出现在姚家附近,又是如何发现的凶手,与?凶手擀旋从而逃出生天的,以上种种,还不从实招来?!”
张保跪在堂下,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上沾着血,额头更?有血痂凝固,瞧着很是狼狈。
“草、草民昨夜出去喝酒,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个人手里拿着把?剑,一剑捅穿了姚家的那个孩子。”
“草民当时就吓得酒醒了,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引来?凶手的注意。”
“他一路追着我?,掐着我?脖子想?要灭口,草民竭力挣扎,弄得浑身?伤才得以逃脱。”
曲知府觑了眼苏源,又问:“张保,你再确认一遍,凶手是不是你身?边那人?”
张保缩头缩脑地看向王一舟,眼光触及他那张脸,当即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衙役身?后?。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看到,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哦呦真是造孽啊,看着人模狗样的,三?岁孩子都不放过!”
“这个张保大半夜出去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是在胡乱攀咬,真正?的凶手是他自己呢?”
“猜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猜了,你看张保那屁滚尿流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演的。”
堂上,曲知府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衙役一拄杀威棒:“威——武——”
张保被衙役拖回堂下,丢到王一舟的身?侧。
二人一站一跪,身?份差异鲜明?。
曲知府目光如炬地看着王一舟:“张保说的这些,你可有异议?”
王一舟厌极了他这副嘴脸:“大人要是觉得我?四天没出门,可以在造船的同时杀了那一家五口人,那我?无话可说。”
曲知府面露愠色:“你!”
栅栏外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一拍大腿:“难不成他是造船处的?”
此言一出,百姓哗然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