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事?不过三,苏源不止一次逮到他摸鱼躲懒,而后更是撞见他在背后道人是非。
加上?这回,正好三次。
苏源虚虚握着图纸,语调冷淡:“你?可?会造船?”
刘二木告饶声一顿,脸上?闪过心虚。
自然是不会的。
他走后门到这里来,也是看在造船处重新崛起,想来分口汤喝。
就算不会造船,也能给人打打下手?不是。
许是慌了神,刘二木竟失口说出心中所想。
王一舟被他气得?够呛,木头属性上?身:“赶紧给我滚,造船处可?不缺你?一个!”
刘二木感觉天都塌了,嚎哭着求饶。
可?惜苏源和王一舟一丝动容也无,冷着面?相携离去,留下四个匠人面?面?相觑。
只一瞬间,他们就做出了决定。
也不管刘二木的谩骂挣扎,四人分别?抬住他的手?脚,直接把人丢了出去。
然后“砰”一声,把刘二木拍在造船处大门外?。
“大人应该不会记恨到咱们身上?吧?”
“苏大人向来宽厚,咱们好好做事?,定不会计较。”
“唉,希望如此。”
......
这边匠人们各自忐忑,那边王一舟黑着张脸,面?上?愠色未消。
“以后再遇到这等贪懒多舌之人,承珩不必给他留情面?,直接轰出去便是。”
他拍了拍苏源的肩膀:“咱们共同掌管造船处,底下的官员和匠人若不安分,是最?有资格处置他们的。”
“王兄所言甚是,苏某记下了。”苏源温声道,“就算王兄没有及时出现,我也打算请他离开的。”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更遑论长期跟刘二木这样的人共事?了。
宁愿严厉些,也不愿让自己难受。
两人脚下不停,往放置模具的屋子走去。
苏源抬手?拂开垂落的枝条,慢声道:“陛下重视造船处,自然不能什么脏的乱的都收,须得?杀鸡儆猴一番,留下的人才会安分。”
王一舟深表赞同:“有些人的皮是该紧一紧,舒坦日子过久了,连高低尊卑都忘了。”
苏源笑笑,推开房门:“好了,不谈这个,昨晚我连夜画好了图纸,王兄你?先看看,若无问题再让其他人过来。”
昨天苏源提出船帆有待改进,王一舟那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就连晚上?睡觉都梦见苏源造出了更好的船帆,入海后畅通无阻,安全抵达对岸。
醒来后难掩激动,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才冷静下来。
下了早朝就迫不及待过来,想与苏源探讨一二。
结果告诉他,图纸已经画好了,只需他过目即可?。
王一舟捧着图纸,久久难回神。
图纸有好多张,捏在手?里分量十足。
再看船舶结构图,线条流畅,刻画细致,每一个部?分都详尽标注出来。
王一舟不由?咂舌:“承珩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夜没睡,都在画图纸?”
他直勾勾盯着苏源的黑眼圈,像是抓到了什么证据:“就算你?年?岁尚轻,整整一夜不睡对身体也有伤害,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病痛都找上?来了。”
苏源听他碎碎念,好笑不已。
这样的王一舟,跟初见时像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王一舟似是看出苏源所想,揪了下袖口:“我跟不甚熟悉的人谈不到一块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这功夫还不如早些多画几张图纸。
苏源莞尔:“王兄赶紧看吧,有不懂之处我也能解释一二。”
王一舟叠声应下,就这么靠在桌边翻看起来。
趁这空当,苏源翻出靖朝与造船有关的书籍,一目十行地浏览。
不多时,王一舟捧着图纸过来:“承珩,你?画的这船帆与硬帆相差甚远,可?是能多面?吃风?”
苏源合上?书,耐心解释:“此为三角帆,可?灵活应对不同方向的风,既可?顺风航行,也可?逆风航行。①”
“三角帆......”王一舟望着图纸若有所思,“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承珩能否展开细说。”
苏源把书放回去,引王一舟来到桌前,将图纸铺陈开:“船舶航行时,三角帆架在三根桅杆上?,可?根据不同的风向需要,随时转换方向......②”
起初苏源是打算使用方横帆的。
这种帆型非常结实,又易制造,极其适合顺风航行。
只是考虑到风向及转向问题,苏源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放弃方横帆,选择了三角帆。
三角形帆最?早是由?阿拉伯人发明,虽不如方横帆易制造,但顺风逆风皆适用,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以前遇到的问题。
为了让王一舟听懂,苏源又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图话结合,模拟不同风向下三角帆的方向等问题。
等一切说完,苏源抬起头,吓了一小跳。
在他的四周,围聚了不少人。
内圈是以王一舟为首的大小官员,外?圈则是工匠们。
屋子本就不大,挤进这么多人,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苏源艰难动了下身子,手?肘不慎撞到夏员外?郎,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夏大人有无大碍?”得?到夏员外?郎的肯定答复,苏源回以歉意一笑,又问道,“方才我说的,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王一舟点头:“懂了,我现在就让人准备模具,定型后再呈给陛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投入建造了。”
苏源抚掌轻笑:“那就辛苦大家了。”
众人连称不辛苦,很快各自散去。
古代造船技艺到底不比现代,即便提前考虑到多重因素,尽量让图纸清晰易懂,结构简单牢固,也还是不少人跑来问问题。
整整一天,苏源就没歇下过,一直辗转于众人之间,答疑解惑。
王一舟亦步亦趋跟着,凝神聆听,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亦或是帮着解答他能看懂,于其他人而言宛若天书的图纸。
接连数日,在造船处的不懈努力下,船只模具总算建成。
建模具不算轻松,再加上?中途遇到的种种问题,好些人心怀不满,开始质疑苏源图纸的可?行性。
“连杆为何这样设计?”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舵,造出来的船真能航行吗?”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咱们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也就仗着自己是大官,指使我们做这做那,全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真不知王大人为何这么信他,造一艘船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是不成,咱们的辛苦劳累可?不就白?费了?”
“真想撂挑子不干啊。”
苏源不止一次听过这些话,全程面?无表情,眼里一丝波动也无。
王一舟看在眼里,好生劝慰:“你?别?听他们胡言,我信你?。”
以他这些年?对造船技艺的研究,苏源设计出的某些新奇的、从未见过的船只结构确实比当下要高出一筹。
只是大家宁愿一遍遍试错,一遍遍失望而归,也不愿接受新事?物?。
苏源眉目平和,继续在图纸上?涂涂改改。
王一舟在旁看着,忽然说了句:“要是王老先生在就好了。”
苏源笔下一顿:“王老先生是何人?”
“王家在前朝时就以造船为生,有大半船舶都出自王家人之手?,不少王家子弟都曾在造船处任职。”
王一舟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后来封海令一出,王大人竭力抗议,当晚人就没了。”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王大人是因触怒先帝而死?。
“王家草草办了丧事?,很快举家离京,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在何处,更不知他们是否丢弃造船技艺。”
苏源不知第多少次对先帝的骚操作感到无语,笔尖悬于纸上?,落下一个小黑点。
“陛下下令造船一事?过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各地,即便王家子得?到风声,进京的可?能性极低。”
先帝小肚鸡肠害死?王家老大人,家国大义暂且不提,赵氏和王家可?隔着一条人命,概率几乎为零。
王一舟当然知道这一点,笑了笑说:“我只是想着,若王家子能来造船处,他定会支持你?的构想。”
有王家子的肯定,也就没那么多抵触情绪了。
苏源不以为意,将调整好的图纸递给王一舟:“再去试试,这次应该比上?次的更贴合一些。”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成功,非议只是暂时的。
暂且忍耐,船舶造成后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王一舟应声离去,苏源则继续翻看船舶制造书籍。
......
距离君臣达成协议已一月有余。
朝臣们忙碌之余,都在盯着造船处的动静。
得?知苏源仅用了一天的时间画出船舶图纸,造船处的官员、匠人们对他意见颇深,不少人心里乐开了花。
看多了苏源的无往不利,他们都下意识忽略了苏源的办事?效率,转而幸灾乐祸起来。
其中以张御史为最?。
下了早朝,张御史连忙追上?苏源:“苏大人,本官听说造船之事?不太顺利?”
苏源似有些茫然:“张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呃......本关也是道听途说。”张御史随口糊弄了句,眼珠滴溜转,“难道不是?”
苏源语气轻快:“当然不是,昨日苏某已将船舶模具呈给陛下,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着手?建造了。”
张御史顿时没了笑脸:“这样啊,那就祝苏大人早日建成。”
目送着苏源远去,张御史哼了一声,问身边的同僚:“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看苏源那般胸有成竹,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同僚跟张御史一样,很是看不惯苏源,闻言撇了撇嘴:“这可?是造船处一个姓刘的匠人传出来的消息,还能作假?”
张御史心里微末的疑虑彻底消散,捋着胡须说:“他还是太年?轻,真以为学了几年?就能造出船来。”
同僚咧嘴:“连自己几斤几两都看不清,只知打肿脸充胖子,我就等着他无功而返。”
二人互看一眼,仿佛已经看到苏源的船舶模具被陛下打回,躲在屋里偷哭的情景。
苏源深知有太多人想要把他从高处拉下来,跌得?头破血流。
对于张御史这样的人,只管敷衍应答,顺便再膈应一把。
我不舒坦,你?也别?想舒坦。
对于林璋这样真正关心他的人,自是如实相告了。
听苏源说完,林璋拧着眉毛:“你?有几分把握?”
“我早在家中做过多次试验,三角帆的确比硬帆好了千百倍,船舶的其他部?位我也做过改进。三角帆船和硬帆船同时起步,三角帆要快上?很多,也更稳妥。”
林璋盯着苏源看了半晌,无奈叹息:“你?心里有数就行,造一艘船起码要一两年?时间,这期间你?得?承受住压力。成功便是再好不过,若不幸失败,肩头压力会成倍加重。”
“你?应该也知道,有不少人等着看你?笑话。我说得?可?能难听了些,但是实话,承珩你?莫要介意。”
苏源面?目含笑:“大人言重了,您所说的这些,早在我自请造船时就已设想过,您放心,我承担得?了。”
“那就行。”林璋拢了拢宽袖,“你?好好干,争取早日把大船造出来,扬帆出海。”
苏源略一拱手?:“学生得?令!”
林璋被逗笑,一拍苏源肩头,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
不远处,王首辅和几位年?迈的老大人走在一起。
他们一言不发,齐齐看着苏源的方向。
“你?们都听说了?”
“苏源这小子有点本事?,但未免太过张狂,那么多匠人都没把船造出来,我就不信他能。”
“年?轻人啊,总得?吃点苦头,狠狠摔一跤才能吸取教训,脚踏实地做事?。”
王首辅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言辞间尽是不看好,嘴唇蠕动:“以前也没人觉得?他能扳倒崔家和许家。”
几位老大人陷入沉默。
好像......有点道理?
有人心情复杂,自然也有人抬杠:“造船哪能跟政斗相提并论,要是因为苏源,咱们跟陛下的两年?之约不能完成,他岂不就成了罪人?”
王首辅目视前方,宫道上?已经没了苏源的身影。
他咳嗽两声,声音苍老却?掷地有声:“不论两年?能否成功,出海势在必行!”
老大人们浑身一震,满脸惊愕:“你?说什么?”
很明显,他们这几人先前都是强烈反对重开海关的。
也就是陛下坚持己见,他们不想双方闹得?太难看,这才暂且示弱,同意了两年?之约。
在他们看来,几十年?都没能造出来的海船,绝不可?能在两年?内造出来。
这样一来,他们也能顺水推舟,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这才几天过去,王首辅竟然叛变了。
思及此,大家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王首辅。
新上?任的孔次辅比王首辅还要大上?几岁,他仗着年?老体衰,颤颤巍巍指着王首辅:“你?个叛徒!”
王首辅苦笑一声:“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倘若有朝一日,那一百二十三个国家里有一个比我朝更厉害的大军压境,亦或是几个国家组成联军,我们又该如何?”
他呼吸急促,脸色微微发白?:“我们是殊死?抵抗,还是弃城投降?”
孔次辅表情变幻数次:“我朝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谁敢......”
“孔大人!”王首辅冷声道,“你?休要心存侥幸!”
孔次辅脸色难看得?紧,闭口不言。
王首辅目光落在高高红墙之上?:“乃其有备,有备无患。陛下正因为想到了这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才坚决要求重开海关。”
谁也不知道,一个月前他从苏源口中得?知这世上?有这么多国家,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说他草木皆兵也好,说他胡思乱想也罢,在他看来,与其他国家增进交流,加深了解是很必要的一件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王首辅乜了眼眼神迷茫的几人,什么都没说,一甩袖离开了。
很快,王首辅等人的言论就被暗部?传到弘明帝耳中。
弘明帝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哼笑一声:“还不算太迟钝。”
挥退了暗部?,他嘶一声道:“那几个老顽固都经历了两朝,难不成是先帝的蠢脑袋影响了他们?”
一旁的福公公差点笑出声,死?死?抿住嘴巴,才不至于御前失仪。
弘明帝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顾自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越想越气,且等着承珩的好消息吧。”
“对了,那人应该到了吧?”
福公公欸了一声:“昨儿奴才就告诉他,今儿一早直接去造船处就行。”
弘明帝用朱笔批了个“阅”字,唏嘘道:“先帝做了那些缺德事?,他能抛却?一切回来,也算高义。”
福公公不住点着头,这个时候只管应是。
至于先帝,谁管他如何。
......
苏源不知宫道上?发生的一幕,跟林璋在工部?门口分开,点卯后直奔造船处。
刚走到造船处门口,就听到欢呼声。
声音高昂,几乎掀飞屋顶。
苏源眉梢轻挑,难不成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怀揣着这一疑惑,他推门而入。
只见王一舟涨红着脸,难掩激动:“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王一舟对面?,是一位身着布衣的男子,头发斑白?,脊梁却?挺得?笔直。
王一舟一转眼看到苏源,急忙招手?:“承珩快来,这位是王......”
苏源三两步上?前,待看清男子的面?容,先王一舟一步开口:“王教习?”
男子眯着眼笑:“苏教习,别?来无恙啊。”
热闹的造船处瞬时一静。
王一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指着二人问:“你?们......你?们认识?”
苏源坦言道:“我在松江书院讲习期间,曾与王教习共事?过。”
王一舟惊喜交加:“那感情好啊,承珩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吗,这位就是王先生,他日后和我们一起造船。”
苏源一早就猜到了,拱手?道:“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这时,有一官员上?前:“王先生,刚巧苏大人前些日子做了一艘船只模具,您可?要瞧瞧?”
苏源只一眼就猜到对方意图,也不恼,从善如流道:“先生在造船方面?造诣颇深,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王先生欣然应允。
一行人来到图纸存放处,取来苏源的图纸。
王先生仔细查看,蹙着眉神情严肃。
落入他人眼里,就是不满意。
正要窃喜,就听王先生朗声大笑:“妙!妙极!”
王先生满目赞叹,捧着图纸爱不释手。
苏源将某些人的震惊或失望看在眼里,泛起三分笑:“此法非我所?创,是从书中得来的启发。”
王先生追问:“这本书可否借我一阅?”
苏源语带歉意:“那书是我在松江府的顺来集市上淘来的,归京途中不慎遗失,再无可寻。”
“竟是如此,那就算了。”王先生颇为失落,转而又看向?图纸,“不知诸位大人打算何时开始造船?”
王一舟答道:“船只模具已呈给陛下,不知结果如何。”
盖因新?船只与以?往的大相径庭,结合造船处众人的反应,他?不确定能否顺利通过。
要?知道,造一艘船不仅需要?很长时间,还需要?足够的资金和人力。
总有?一些?不看好?的人,以?此为借口,推脱阻挠。
王先生瞠目结舌:“这样好?的法子,不应该直接开造吗?”
众人皆知,王家在造船方面?的造诣无人能匹敌。
王先生这句话,惊叹中带着不可置信。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很意外他?对苏源的图纸有?这样高的评价。
从始至终都不赞同王一舟采用苏源图纸的一位老匠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掏了下耳朵:“王、王先生的意思是,根据苏大人图纸造出来的船,比咱们捣腾出来的都要?好??”
王先生闻言不假思索:“旁的不说,单三角帆就远胜过硬帆了。”
老匠人惊得合不拢嘴,脸上红了青青了紫,格外精彩。
王先生满脸笑容地看向?苏源:“苏大人有?所?不知,我在松江书院教书期间有?考虑过改进船帆,奈何无处施展,只能将灵感记录在纸上。”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力取出一张纸,抖开递给苏源:“这是最完善的一类船帆,却远不如苏大人的三角帆。”
苏源定睛一看,眸底闪过诧异。
无他?,只因王先生的船帆与方横帆有?七八分相像。
看着图纸,苏源眸光明灭不定,似惊似叹。
苏源和王先生是不同的。
他?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通过系统的学习将船舶制造方面?的知识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
反观王先生,在造船技艺普遍不高的大背景下,又有?封海令这只拦路虎,他?能凭借自己的揣摩思考,将落后的硬帆改成方横帆,委实不易。
苏源归还图纸,言语间带出几分钦佩:“先生的船帆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即便无法用在航海上,普通船只用上,安全?性也会大大增加。”
王先生捋了把胡须:“回京前我是打算试试这种船帆的,现在看了你的图纸,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一时间,大家看苏源的眼神?更?复杂了。
空气中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打得他?们脸痛不已。
偏他?们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听出自造船大家的王先生叠声夸赞苏源。
苏源摇了摇头:“先生在传道受业之余不忘研究造船技艺,远胜过我等。”
“承珩说得不错。”王一舟附和了句。
“既然先生也创出了新?的船帆,不若先试验一番。要?是真有?效,就上报给陛下,尽早让更?多船只换上新?帆。”
王先生眼尾笑纹加深:“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临公公走进造船处,施施然行了礼:“诸位大人安好?。”
众人循声望去,认出此人是陛下身边福公公的干儿子,遂客气回礼。
——未满二十就在御前当差,又被福公公认作干儿子,说没点心?思手段是不可能的。
给他?几分面?子总不是坏事。
后头又进来几人,他?们合力抬着一艘船只模具,轻手轻脚,唯恐摔了。
苏源一眼扫过,认出是他?设计的那艘。
“经范大人等几位大人还有?制造库工匠们的商讨试验,这次的模具比之前高强许多。”
王一舟屏住呼吸,苏源也悄然捏紧袖口。
“深思熟虑之下,陛下决定一试,特让奴才?过来转告诸位,可以?准备造船了。”
这句话,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期盼许久的事总算得偿所?愿,王一舟喜不自禁,握着拳再三确认:“陛下准了?真的准了?!”
临公公点了下头,眼神?不经意扫向?苏源,见苏源朝他?微笑示意,也跟着笑眯眯。
“正?因批准了,陛下才?派奴才?前来传话,好?让诸位大人有?个准备。”言罢一甩拂尘,“话已传到,奴才?也该回去复命了。”
临公公前脚刚走,王一舟就冲上来一把抱住苏源,熊掌啪啪拍着他?的后背:“准了!陛下准了!”
激动之下,难免收不住力道,叫苏源有?种喉咙泛起一股腥甜的错觉。
没等他?把人推开,王一舟已先他?一步撒开手。
抱完苏源又抱夏员外郎,大巴掌直把人拍得脸色发白:“夏大人,这真是个好?消息,你为甚看起来不太高兴?”
都快被拍断气了,哪还有?高兴的力气。
苏源暗自腹诽,眼疾手快把夏员外郎从魔爪下拯救出来。
夏员外郎捂着胸口直喘气,斗胆把半个身子靠在苏大人身上,以?免脱力坐倒。
前胸后背仿佛遭到了重击,他?气若游丝道:“多谢大人。”
苏源嘴角抽了抽,敷衍嗯了一声。
王一舟宛如狂风过境,挨个儿跟周边几位官员抱抱拍拍。
那几个官员也都跟夏员外郎一样的反应,两眼发直呼吸急促。
王一舟涨红着脸,求证似的看向?他?们,声音发颤:“这次一定能成功,是也不是?”
上次他?们在原本海船的基础上对船只进行改造,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因为惦记着造船处的事,那是吃不饱睡不好?,这期间起码瘦了二三十斤,自个儿摸着都嫌咯手。
他?们豁出性命造船,结果好?也不好?。
海船顺利在海上跑了一大圈,在海洋深处溜达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不论是速度还是稳定性都有?一定提升。
可它最后还是败在了风浪的手下,虽平安归来,也有?好?几十人因此丧命。
王一舟作为造船处的总负责人,当时就在船上,目睹了全?过程。
他?眼睁睁看着那几十个将士被疾风卷下船,被幽深不见底的海水吞噬,回去后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
这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太过沉重,经年不散。
所?以?这一刻,王一舟既兴奋又惶惑。
兴奋可以?再度造船,且前景极好?。
惶惑则是因为不确定。
要?是二度失败怎么办?
会不会又有?人因此丧命?
在场大多数人跟王一舟共事三两年,都很清楚他?反常的缘由。
他?们下意识瞥向?船只模具。
外观熟悉中又带有?几分陌生的奇特,王先生站在它跟前,眼光热切地观察着它,像是在看阔别已久的爱侣。
不知谁最先开口:“一定可以?的!”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大家相继应和起来。
“咱们之前都做过那么多次试验,结果不会骗人,这次一定能成功!”
“诶诶,王大人您别哭啊,都快当祖父的人了,怎生好?意思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掉眼泪?”
王一舟慌忙转身,背对诸人抬袖拭面?,支吾着说:“我就是......太高兴了。”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不过善于忍耐,抑制住了汹涌的情绪罢了。
黑脸汉子当众落泪,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苏源忍住扶额的冲动,递给他?一方巾帕:“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大家就打起精神?好?好?做事,事成后也算大功一件。”
功劳,于他?们而言可是最大最粗的那根胡萝卜。
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还愁工作效率得不到提高?
众人眼神?游移着应下,作鸟兽散。
之前他?们多抵触苏源,现在就有?多羞耻。
无形的巴掌快把他?们的脸给扇肿了。
原来不是苏大人自视甚高,而是他?们短见薄识。
“不愧是状元郎,造船也是一把好?手。”
“幸亏之前我什么都没说过,就问你们臊不臊得慌!”
“臊什么臊,咱们以?前也没见过那个三角帆,光凭苏大人一己之言如何可信?不过现在我算是真服气了,他?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我有?种预感,这回咱们一定能把海船造出来。”
“希望如此吧,到时候你们可别像王大人那样吧嗒吧嗒掉眼泪才?好?。”
“才?不会!”那人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我顶多眼睛受点风。”
同僚们哈哈大笑起来,一改往日懒散,斗志昂扬,走路带风。
......
王一舟收拾好?情绪,转头就见苏源和王先生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胡乱抹了把脸,老脸一红。
所?幸他?足够黑,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脸上的异样。
面?对二人揶揄的目光,王一舟板着脸着重强调:“我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苏源憋笑,和王先生异口同声:“明白。”
单看外表,谁能猜到以?耿直寡言著称的王木头是一个情绪如此丰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