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性情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青姐儿前几日出门?受了寒,在屋里?躺着,回头?等她好了我?再带她登门?拜访。”
宋和璧自无异议,她也担心元宵因?此被传染了风寒。
不多久,宋觉也带着老妻温氏过来。
六个大人外加三个小孩凑成一桌,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男人去了书?房,女人则回后院谈天叙旧。
至于?元宵,自有宋竟遥家的哥哥姐姐带着,那两?个孩子都很乖,交给他?们?苏源放心。
直到天擦黑,苏源三人才离开宋家。
马车上,宋和璧低头?给元宵扎小揪揪,一心二用:“跟叔公和大哥说了?”
苏源把玩着浅紫色的珠花:“说过了,先......叔公说无甚大碍,以后保持距离便是。”
“问题不大。”宋和璧笑笑,将珠花别在元宵的小揪揪边上,“咱们?赶紧把院子定下来,争取在你上任前搬进去。”
苏源自是无有不应,等回了家就快速敲定新的住宅。
第二天亲自前往杜家牙行签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将契书?送去府衙盖了章,如此一座五进院子就到手了。
至于?之前那个只住了几个月的三进院子,被苏源转手卖了出去。
杜必先自告奋勇接过修缮的事儿,叫来几个匠人,不过几日就完工了。
不同于?当初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连乔迁之喜暖房宴都是一个人,这回亲娘妻女还有其他?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苏源让下人在饭厅摆了两?大桌菜,推背环境,谈笑风生?,直到深夜才散去。
回屋里?喝完解酒汤,苏源眼角眉梢都蕴着柔和:“今天很高兴,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宋和璧站在身后,帮他?抽出簪子:“嗯,我?信你。”
烛火摇曳,晃出一室温馨。
半个月后,苏源的任命下来。
他?直接一个二连跳,从正四品跳到了正三品,成功入职工部。
工部掌管营造工程,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地儿。
上一任工部左侍郎因?年迈致仕,不论是革新派还是守旧派亦或是墙头?草中立派都在盯着这个位子。
这些日子以来,吏部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其中好些人你给我?使?绊子,我?揭你的陈年老底,为了左侍郎一职斗成乌眼鸡。
今天一大早,又有人借着公务之便溜去吏部。
还没开口拉关系,就被告知工部左侍郎人选已经定下。
那人心存侥幸:“可是本官?”
吏部官员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自然不是高大人你。”
高大人不服。
高大人追问。
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硬生?生?熬秃了头?,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左侍郎?
吏部官员一板一眼地答:“是松江府知府。”
“松江府知府又是......”高大人不忿的音调陡然抬高,“松江府?!”
吏部官员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们?跟谁竞争不好,非要跟丧心病狂的那位搞竞争,这不是送上去给人当炮灰么?
高大人眼前发黑,挤出一个笑:“原、原来如此,原是我?不配。”
跟苏源比功绩,无异于?自寻死路。
罢了,罢了。
还是老老实实熬秃头?吧。
一个上午的时间,苏源任工部左侍郎的消息就已在百官之中传了一遍。
武官倒是无所谓,顶多赞一句苏大人的升职速度。
倒是文?官,一个个心里?像是被刺刺果扎过,又羡又妒。
苏源他?又在跳级!
又在跳级!
连跳两?级,他?属跳跳蛙的不成?!
苏源对文?官的心理一无所知,于?卯时身着紫色官服抵达午门?前。
天色朦胧,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苏源刚寻到一处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身后忽的炸起一声:“苏大人!”
苏源转身,是怀王那张脸。
怀王这一声,立马让苏源成为人群焦点。
苏源忍着芒刺在背的不适,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怀王笑得清雅,似乎从未被苏源下过面子:“苏大人可还?满意本王送去的谢礼?那里头有不少是?给元宵的。”
苏源眼皮子抖了下。
怀王目露期待:“元宵喜欢我?赠她的那些小玩意吗?”
苏源面不改色:“元宵很?喜欢,整日里?抱着玩儿不肯撒手呢。”
“元宵喜欢就好,本王还?担心她不喜欢呢。”怀王言语间难掩对?元宵的喜爱,忽而又道?,“还?没恭喜苏大人荣升侍郎。”
苏源不太想同他说话,又顾忌对?方的身份:“承蒙陛下看?重,微臣定恪尽职守、精益求精......”
场面话谁不会说,只当应付不讨喜的半个上司。
怀王的笑淡去几分,很?快又重回嘴角。
“方才本王看?到几位皇兄来?了,欲有事相商,暂且失陪了。”
苏源巴不得,略一拱手:“微臣恭送王爷。”
周遭官员目睹全程,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不止。
“这人瞧着面生,刘大人可认得?”
“紫袍嫩生脸,想必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工部左侍郎了。”
“嗐,上次还?是?在传胪大典见的他,那张脸都模糊了,听?刘大人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
有人酸里?酸气:“真是?同人不同命,跟他同届的进士都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他都已经官至三品了。”
“谁让他入了陛下的眼?,又误打误撞得了几件功劳呢。”
“你们说他是?不是?跟怀王......”
大家可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先是?怀王主动上前同苏源攀谈,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是?说怀王外出办差路遇变故,被回京述职的苏源救了?”
“怀王如何咱们难道?还?不清楚,再淡泊名利不过,苏源怕是?嫌命长,才刚回京就跟皇子王爷搅和到一起。”
“孰是?孰非谁又看?得清呢,你们说你们的,我?眯一会儿。”
在种种议论猜测中,午门轰然大开?。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一改散漫不羁,严肃且恭敬。
苏源独自走?在长而深的宫道?上,冷不丁被人戳了下后背:“苏源。”
他回头,来?人正是?林璋。
苏源眸光微亮,拱手见礼:“大人!”
林璋捋须:“如今你我?可是?平级,不必纠结这些繁文缛节。”
苏源只笑着,心下却不敢苟同。
他们明?面上是?平级,但不论资历还?是?年岁,他都要称林璋一声“前辈”。
再有此前林璋多次相助,他再怎么恭敬都不为过。
林璋也没在意苏源的欲言又止,勉励道?:“进了工部好好干,做事勤恳些,不要让陛下失望,也别让人捉住话柄。”
苏源有一瞬的忪怔,很?快会意:“是?,源明?白。”
林璋在吏部任职,他是?如何在激烈的角逐中成为工部左侍郎,林璋心里?一清二楚。
苏源对?此并不意外。
在慨叹弘明?帝看?重之余,建功立业的念头愈发强盛。
俩人边走?边说,顺着人流来?到金銮殿。
苏源立于文官之中,正三品官行列。
他旁边是?一位肤色黝黑,双眼?大而有神的中年男子。
似是?觉察到苏源的视线,他点头示意。
苏源回以一笑,在脑中调出此人的相关信息。
王一舟,工部右侍郎。
祖辈数代?都是?匠人,他本人寒窗苦读十数年,实现从手工业者到读书人的阶层跨越,是?无数读书人学习的典范。
王一舟人如其名,耿直寡言,甚至有些不知变通,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王木头”的诨名。
他属中立派,两派皆不靠拢,兢兢业业办差,颇得弘明?帝重用。
通传太监尖细的音调响彻殿宇,打破苏源的思绪:“陛下驾到——”
百官齐跪,行叩首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源混于人群中,上首传来?帝王威严的嗓音:“免礼。”
众人起身,衣料簌簌声间或响起。
福公公侍立在旁,念台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旋即有官员出列,躬身行礼,扬声道?:“微臣有事启奏。”
弘明?帝道?一声准,那官员便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五日前平康侯之子与人当街纵马,以致八名百姓受伤,两名百姓死于马下,偏纵马者肇事逃逸,受害者家眷求之无门......”
显然,此人的身份是?御史,行监察百官之责。
苏源垂首肃立,一动不动像个假人,听?这位御史大人气势凛然,唾沫飞溅,将那位平康侯之子批判得一无是?处。
早已习惯御史台战斗力的官员们眼?皮都没动,却都暗戳戳看?向平康侯所在方位。
平康侯又怎能忍受他人贬低自个儿的儿子,紧忙站出来?,同御史争辩。
“我?儿素来?温驯谦和,绝不会做出当街纵马的恶事,定是?有人冒充我?儿,诬陷我?儿!”
然御史不仅头铁,口才同样也很?铁。
“京城谁人不知平康侯你那嫡子整日里?与人斗鸡走?狗,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就你以为他品行端正……”
御史一通输出,平康侯被他怼得脸色发白,末了总结一句:“此子若再不管教,恐会危害社稷,还?望陛下严惩!”
紧接着又有数名官员出列,言辞恳切:“请陛下严惩!”
御阶之上,弘明?帝怒不可遏,指着平康侯厉喝道?:“平康侯,你养的好儿子!”
帝王威严兜头压下,平康侯腿一软,啪叽跪地。
他咽了口唾沫,口舌发干:“微臣不敢,这绝对?是?污蔑,还?望陛下明?鉴啊!”
弘明?帝对?此置若罔闻,嗤声冷嘲:“莫非京城的五干六道?成了你平康侯府的不成,肆意纵马伤及百姓,还?在此厚颜逞辩,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靖朝王法?!”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金銮殿的空气霎时凝固,呼吸都变得困难。
百官俯首,齐声道?:“陛下息怒。”
许是?诸位爱卿的安抚起了作用,弘明?帝语气微缓:“既然伤了人,致人身亡,理应受到惩处。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处理,按律法处置了便是?,切不可徇私。”
大理寺卿出列,一派铁面无私模样:“微臣遵旨。”
平康侯深知嫡子的德行,当下慌了神,膝行着上前:“陛下,微臣小儿他还?是?个孩子,只因?年少无知才犯下错事,还?请陛下宽恕,日后微臣定好生管教……”
话未说完,御史再度开?喷:“我?怎么记得你那小儿子已经十六岁了?”
平康侯表情滞住。
御史面露鄙屑:“十六岁都可以成亲生子了,还?说什么年少无知,你可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苏源:“......”
不愧是?御史,杀伤力一个顶十。
平康侯本是?个老油条,硬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七窍生烟。
“你向陛下求情,可曾想过那些被马伤到的无辜百姓?”
御史笔直跪地,义正言辞道?:“还?请陛下严惩平康侯之子!另平康侯教子无方,委实不堪重任,平康侯同样得严惩不贷!”
余光中,平康侯呼哧喘着粗气,下一刻将要厥过去。
他眼?神怨毒地瞪着御史,恨不得生啖其肉。
与其说是?对?着御史,倒不如说他不敢将自己?对?弘明?帝的怨怼表达出来?,只能发泄在御史的身上。
苏源嘴角微抽,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平康侯先祖曾是?赵氏皇族的旁支。
爵位三代?起降,到平康侯这一代?只剩下侯爵。
平康侯借着先祖余荫在朝中谋了个闲职,虽可以上朝,但手头权力几近于无。
不过家门没落并不影响他上蹿下跳,惹是?生非。
他加入到守旧派的队伍中,多次跟弘明?帝唱反调,为门阀世家对?新政的反抗添砖加瓦。
那厢平康侯还?在狡辩:“微臣那小儿子素来?娇惯,因?此养得天真了些......”
“不必再说!”弘明?帝声线凌厉,不耐溢于言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大理寺一查便知。”
“至于平康侯,你教子无方,亲子犯下错事却一味地为其开?脱,不堪为父,也叫朕怀疑你是?否能胜任朕臣子的身份。”
平康侯脸色大变:“陛下!”
“纵马一事水落石出前,你便在家中静思己?过,想想该如何教导子女,如何为人臣子。”
至于何时回来?,他的职位会不会被人顶上,弘明?帝只字未提。
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在那冷酷的帝王嗓音下,隐隐透着股得逞的快意。
长指悄然捏紧笏板,苏源紧抿着唇,压下上翘的冲动。
他不得不怀疑,方才御史弹劾,以及弘明?帝怒不可遏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为的正是?把平康侯踢出朝堂。
就在此时,平康侯突然高呼:“奸人害我?!”
然后眼?一闭,直挺挺倒下。
身体落在地上的闷响,砸得苏源牙齿泛酸。
弘明?帝只乜了他一眼?,淡声吩咐:“来?人,将平康侯送回平康侯府,再捉拿平康侯世子归案。”
旋即有侍卫进来?,架着平康侯离开?。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革新派个个昂首挺胸,像极了斗胜的公鸡,眉飞色舞好不神气。
反观守旧派,个个垂头丧气,噤若寒蝉,与三年前的肆无忌惮大相径庭。
苏源不着痕迹弯了唇。
片刻的静默后,又有官员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一人接一人,官员们相继禀报政务。
期间有两次引发热烈整齐,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撸起袖子干一架了。
苏源第一天上任,全程充当吉祥物?,意识恍惚间,仿佛置身菜市场。
在一片嘎嘎叫声中,弘明?帝或提问或解答,很?快处理完当前政务,开?始下一个。
苏源发现,陛下的行事较前几年杀伐果?决了许多。
他姑且将这一切归结于大权在握,底气十足。
自从崔之荣被腰斩,守旧派短暂的反弹闹腾后,弘明?帝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连摘好几个三品以上官员的官帽子。
这三年里?,弘明?帝阴谋阳谋并用,守旧派势力大减,节节败退。
九年前他们堂而皇之地散布谣言,借百姓逼迫弘明?帝服软,现在只能龟缩一隅,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大砍特砍。
不论是?真服软,还?是?猥琐发育,伺机而动,都是?新政的一大进步。
这三年钦差巡视从未间断,贪官污吏一年少过一年,在新盐引制度和顺来?集市的加持下,国库也日益充盈。
只要没人拖后腿,靖朝会越来?越好。
“退朝——”
在高亢的唱声中,百官再度行叩首礼:“恭送陛下。”
弘明?帝阔步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抹高大背影。
苏源借宽袖作掩,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肚子。
担心第一天早朝迟到,又或是?出什么状况,他没吃早饭就急急出门。
现下腹鸣不止,惹得王一舟几次侧目。
也就苏源脸皮厚,否则定会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待陛下一走?,王一舟动了动僵直的双腿,声音很?轻:“苏大人,早朝前可吃一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苏源轻咳一声,拱了拱手:“多谢王大人,苏某知晓了。”
王一舟脸上无甚笑意:“苏大人头一回上早朝,不明?情况也属正常,待会儿别忘了去工部点卯。”
苏源缓声应是?,余光瞥见一片明?黄,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
“太子殿下。”
太子面容俊朗,眼?神锋利又不乏温和。
锋利和温和,这二者明?明?是?相悖的两个词,在太子的身上却得到很?好的体现。
有棱角,却不突兀。
在弘明?帝的教导下,他是?一位合格的储君。
上上辈子太子要是?没有意外身亡,哪轮得到满脑子浆糊的赵进。
太子只是?从旁路过,沿路都有官员行礼,他只点头示意,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苏源收回目光,同王一舟打声招呼,径自出了宫。
他也没回家,只在附近找了个路边馄饨摊,叫了一大碗馄饨,囫囵吃完后匆忙赶去工部。
前脚刚到,后脚就开?始点卯。
“苏源。”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源条件反射举手:“到!”
一时间,其他工部官员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
点卯就点卯,怎的还?四肢乱飞呢。
苏源故作淡定,实则已经脚趾扣地。
他只是?忽然带入小学时,老师挨个儿点名,叫到谁谁就举手喊到。
人群前方,工部侍郎范诩面皮抽动两下,险险稳住表情。
几个深呼吸,面朝众人:“都愣着作甚,点了卯的还?不赶紧回去做事!”
大家回过神,纷纷作鸟兽散。
点卯处变得宽敞不少,范诩看?向苏源:“你随我?来?。”
苏源恭声:“是?。”
跟在上司身后,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屋前。
范诩推门而入,苏源紧随其后。
当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书本以及各种木料丢得到处都是?,苏源眼?神微闪,踮着脚尖绕开?它们,来?到桌前。
二人一站一坐,隔桌相对?。
范诩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那公共茅厕不错。”
苏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道?:“下官也是?在书上看?到,借鉴了前人经验。”
范诩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尚不熟悉,等会儿我?让王一舟领你熟悉工部的相关事务。”
范诩将手边册子打开?,翻了几页:“今年城郊别宫还?没来?得及修缮,就交给你练练手,期间如有疑问,可以找本官或者王一舟。”
想不到上任第一天就有重要差事交到他手上,苏源正色道?:“下官领命。”
“至于工期......下月初就要完成,下旬太后娘娘要去别宫暂住,你须得小心谨慎,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苏源自无不应,再三表示一定能完成任务。
范诩看?着信誓旦旦,一脸认真的苏源,到了嘴边的敲打的话再说不出口。
第一次得知苏源,是?那年府试。
他办差途径凤阳府,和林璋吃酒时听?对?方提起苏源此人,字里?行间不乏赞赏之意。
当时他不以为意,府案首而已,读书人千千万,考中府案首最终还?是?名落孙山的不知凡几,苏源读书不过一年,想必走?不了多远。
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喝杯酒就把苏源忘到了脑后。
时过境迁,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当初那个被生父驱逐,痴傻十年的孩子,以六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出现在传胪大典上。
不仅读书,其他方面也都优秀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天铃自不必说,单凭一己?之力查清盐税案,扳倒崔之荣和诚郡王,其能力便不容小觑。
外放四年不到,一朝回京,又连跳两级成了左侍郎。
这项任命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跌破眼?镜。
两次二连跳,苏源怕不是?什么怪物?!
更有甚者,在私底下同他嘀咕:“要不是?苏源五官样貌同陛下没有半分相像,我?还?真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皇帝微服私访,与一貌美女子春风一度,女子暗结珠胎,产下一男婴。
多年后男婴长大成人,通过科举之路走?到皇帝眼?前。
皇帝看?到那张脸,大吃一惊:“嚯,这不是?我?儿?!”
然后皇帝认回皇子,委以重用......
“大人还?有何吩咐?”
清润的嗓音劈进耳中,拉回范诩撒足狂奔的思绪。
对?上苏源平静无波的眼?眸,范诩有些心虚。
他定是?被那些老家伙带偏了思路,一天到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借喝茶掩饰尴尬,范诩粗声粗气:“无事,你且去吧。”
苏源拱手:“下官告退。”
刚出了门,就看?见王一舟站在廊下,很?明?显是?在等人。
苏源上前,发现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太清。
踟蹰片刻才开?口:“王大人。”
王一舟扭身:“大人应该同你说了吧?”
“说了,这两日就劳烦王大人了。”
“谈不上辛苦,职责所在。”王一舟抬步,“走?吧,我?领你去熟悉工部底下的四司二库一所。”
四司即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二库即制造库和节慎库。
一所即料估所。
这七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以保证工部顺利且快速运转。
苏源早有了解,自然知晓这七处走?一遭需要多长时间,故而心怀感激:“苏某在此谢过王大人。”
左一声谢右一声谢,搞得王一舟有些无措。
他抓了下头发:“不必言谢,你我?二人乃是?同级,直呼我?名便是?。”
苏源从善如流:“好,王兄。”
王一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会顺杆爬的人,愣了几秒继续往前。
因?苏源有任务在身,王一舟只领他熟悉营缮清吏司,就放他去城郊别宫了。
随行的还?有工部的两个主事。
途中他俩时不时偷瞄苏源一眼?,自以为隐蔽,实则苏源一清二楚,只是?懒得说。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于半个时辰后抵达城郊别宫。
负责修缮别宫的匠人也都是?宫中人,见苏源一身紫袍,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奴才见过大人。”
苏源一挥手:“你们忙你们的,若有问题本官会点出。”
匠人叠声应下,又忙得热火朝天。
身后二主事相视一眼?,各有计较。
看?来?这位侍郎大人并不打算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游戏,如此他们也能轻松些。
别宫很?大,苏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将急需修缮的地方记录在案,需要置换的东西也都打上记号,再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苏源将册子卷在掌心,对?身侧主事说:“本官要求不高,你二人只要按时点卯,盯着别宫别出什么问题就行。”
主事喜不自禁:“大人放心,咱们绝对?给您盯得牢牢的!”
如此过了六天。
苏源每日卯时上早朝,下了早朝直奔工部点卯,由王一舟领着熟悉工部,结束后直奔别宫,一直待到傍晚下值。
四点一线,忙碌而充实。
原本盯着苏源的那些人揪不到他的小尾巴,只能恨得牙痒痒。
一晃到了四月初一,休沐日。
这些天苏源忙得脚不沾地,回来?后倒头就睡,多少忽略了家人。
因?过往经历,他极其看?重家庭,决定今日带她们出门玩。
暮春时节,日光和煦,暖风轻柔,正适合外出踏青。
一家四口带着吃食上了马车,直奔崇福寺。
崇佛寺旁有一处踏青胜地,年轻人都爱来?这里?。
马车抵达目的地,苏源率先跳下来?,将元宵抱下马车。
元宵脚刚沾地,就兴奋地闷头往前冲。
她今日穿了身粉色小裙子,裙摆蹁跹,加上那不太稳的步伐,活像一只灵动的粉蝴蝶。
苏源在后面喊:“慢点跑,别摔跟头了。”
怕什么来?什么。
他话音刚落,元宵一个趔趄......砸到贵妇人身上。
苏慧兰刚半个身子探出马车,见?元宵啪叽跌倒,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宋和璧忙扶住:“娘您慢些。”
苏慧兰那?顾得了自己:“赶紧去瞧瞧,可别摔了。”
苏源快步上?前,一把捞起趴在贵妇人鞋面上的元宵。
从上?到?下细致检查一遍,连头发丝指甲盖也不?放过。
确认无碍,这才转向妇人:“实?在?对不?住,小女刚学会走路,无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单从衣着和仆婢数量,便可知对方非富即贵。
最好对方是个好相与?的,要?是个难缠的,可得花些功夫。
左等右等没等来回应,苏源抬眸看去。
妇人眼神怔怔地看着元宵,眼中有追忆、喜爱、悲痛......诸多复杂的情绪。
苏源不?动声色抱紧元宵。
直到?丫鬟提醒,妇人才回神,她摇了摇头:“无妨,只是你们做爹娘的要?仔细着些,这么小的孩子经不?起摔。”
苏源点头道谢,抱着元宵折身返回:“爹爹让你慢些跑,你就是不?听,今天的桃酥饼减半。”
刚才元宵跟小炮弹似的冲出去,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
幸亏她趴在?了妇人的腿上?,否则定要?破皮流血,遭一顿罪的。
元宵趴在?老父亲肩头,朝着身后的妇人眯眼笑,小手抓握着挥动,像极了招财猫猫。
笑容甜滋滋,像是从糖罐子里?捞出来。
被告知今日份桃酥饼减半,她登时皱起小脸:“不?、不?要?,元宵乖乖。”
苏源却打定主意要?扣她四分?之一块点心,让她吃点教训。
他无视元宵的撒娇和贴贴,带着家人往踏青地走去。
殊不?知,那?妇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
更准确一点,是追随着元宵。
她眼神紧紧黏在?元宵身上?:“翠烟,你看到?了吗,那?孩子同?我笑呢。”
“还有她撒娇卖痴的样子,像极了娇姐儿?。”
名为翠烟的丫鬟不?知如何作答,悄然红了眼眶。
妇人呢喃着:“翠烟,你说要?是娇姐儿?的那?个孩子还在?,应该比她要?大上?几岁吧?”
翠烟别过脸,抹去眼泪。
这时有一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三头身娃娃从不?远处走来。
女子将孩子交给丫鬟,转而扶住妇人,暗中观察她的脸色,语带试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