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顿时清静下来。
......
小院地处城郊,骑马进?城找大夫也得?花上两?刻钟时间。
苏源不知第多少回探上元宵额头,似乎越来越烫,灼得?掌心刺痛。
“元宵的情况刻不容缓,你且先带她看大夫,我稍后?就到。”
平心而论,苏源的骑术远不如宋和璧。
宋和璧骑马快且稳,可在最短时间抵达医馆。
宋和璧自是明白?苏源的良苦用心,一口应下:“把孩子给我,还是咱们惯用的那?家医馆。”
苏源递上元宵,眉目清寒:“好,我记下了。”
来之前宋和璧就让人准备了小斗篷,她把元宵裹进?斗篷里?,翻身上马。
一手抱着元宵,单手稳稳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小红眨眼?就跑出一段距离。
苏源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直到袖摆被?人拽了下:“苏叔,我想爹娘了。”
英哥儿脸上挂着泪,哭得?直打嗝。
好好一个乐淘淘的孩子,硬是被?折腾得?瘦了一圈,唐胤见到可不得?心疼死。
苏源摸了摸他的头发:“英哥儿不哭,苏叔已经把坏人送进?大理寺,过不了多久就能判刑。”
被?关在柴房这两?天,英哥儿怕得?要死,抱着他苏叔大腿嗷嗷直哭:“苏叔,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苏源一时无?言,温声道:“苏叔送你回你爹娘身边,再去看元宵。”
“元宵妹妹?”苏源嗯了声,英哥儿忙不迭松开他,“那?咱们赶快回去。”
苏源抱着英哥儿上马,把人放到身前护着,一抖缰绳疾驰而出。
这个点唐胤还在翰林院上值,只岳氏一人在家。
唐家和苏家一样,打从孩子丢了的那?天晚上起,就再也没合过眼?。
岳氏脸色白?得?吓人,走路都有些轻晃。
但在看到英哥儿的那?一刻,她几乎是飞奔上前,一把搂住英哥儿。
“英哥儿!”
母子俩相拥大哭,听者?伤感闻者?落泪。
苏源急着去陪元宵,出言打断:“嫂子,既然英哥儿平安归家,我就先回去了。”
岳氏这才?想到苏源刚才?一直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多谢你送英哥儿回来,对了,元宵她怎么?样?”
苏源沉默一瞬:“不太好。”
一阵风吹来,岳氏隐约闻见血腥味,脸色微变,捏紧了帕子:“那?你赶紧回去吧,元宵更为要紧。”
苏源拱手告辞,一路疾驰回了苏家。
房间里?,大夫已经给元宵诊完脉,正处理脸上的伤。
苏慧兰远远站在珠帘边上,死死捂着嘴,不让哭声泄露。
宋和璧则满脸担忧地握着元宵的小手,下眼?睑的深色昭示着严重缺乏的睡眠。
苏源进?来时,大夫上完药膏,将剩余部分交给宋和璧:“早中晚三次,涂抹在伤处,另老夫开的药每日早晚两?次。”
宋和璧捏着小瓷瓶:“多谢大夫。”
大夫摆摆手,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圆肚药瓶:“这是祛疤的药膏,小孩子也可以用,坚持半个月就能疤痕全消。”
宋和璧再度称谢。
诊断完毕,大夫起身告辞。
苏源送他到门?口,又折返回去:“大夫怎么?说?”
苏慧兰一瞬不瞬地看着元宵:“大夫说元宵高热是受了惊吓,昏迷是因高热导致。”
苏源屈指轻蹭元宵的右脸颊:“放心吧,参与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有这句保证,两?人都放下心。
在床前陪了会元宵,午后?不久,临公公来苏家传话,弘明帝召他进?宫。
苏源褪去染血的袍子,换上更为正式的官服,随临公公一道进?了宫。
依旧在御书房,弘明帝也一如四年前,埋首批阅奏折。
苏源行?叩首礼:“微臣拜见陛下。”
弘明帝右手执笔,抬眸喜怒难辨:“朕听说,这些日子你与怀王走得?挺近?”
苏源心下一松,幸好他早有?对策。
“微臣曾在?回京途中?助了?王爷一次,王爷派人送来谢礼,仅此而已。此后微臣和王爷再无交集,还望陛下明鉴。”
只是心里终究不大得?劲。
弘明帝应深知他一颗忠心向陛下,绝不会亲近皇子。
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疑,搁谁都不会舒坦。
头顶,弘明帝语气莫测:“苏爱卿看不上朕的儿?子?”
苏源默了?一瞬。
他怎么觉着?,这位有?点胡搅蛮缠。
心中?腹诽,口中?义正词严:“一臣不保二主,微臣是陛下的臣子,当一切以陛下为先!”
苏源表完忠心,御书房内静得?闻针可落。
福公公并随侍两旁的宫人脑袋快要埋到胸口,呼吸亦跟着?放轻。
福公公搞不懂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午膳前陛下还在?痛骂那些贼人,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对苏大人的同情与痛惜。
不过三两个时辰,陛下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对着?苏大人疾言厉色。
福公公偷瞄苏大人。
苏大人垂首躬身,从头到脚散发着?俩字儿?——恭敬!
还有?一星半点的委屈与迷茫。
再看陛下的脸色,不禁为苏大人捏了?把汗。
许是眼红苏大人的人太多,一个个捕风捉影,扭曲事实真相,撅着?屁股跑到陛下跟前给苏源上眼药。
陛下这般,多半是被那些红眼病给影响了?。
就在?福公公胡思乱想之际,弘明帝忽而拍桌,朗声大笑。
笑声洪亮,在?殿内回荡,经久不散。
弘明帝揉着?憋笑憋到发痛的肚子,虚虚指着?苏源:“苏爱卿啊苏爱卿,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小心谨慎。”
帝王态度转变之快,好似有?人举着?大棒,照着?苏源脑袋一顿暴扣。
以致于苏源将臣子本?分及面圣礼节忘得?一干二净,唰一下抬头,直视天颜。
御案后,弘明帝着?一身明黄龙袍,胸口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气度深沉威严深重。
近四年?未见,弘明帝又老了?些,满头霜发,笑时眼尾褶皱极深。
他摸着?肚皮,眼睛都快笑没了?,指着?自己肩膀不住抖动。
苏源:“???”
苏源:“......”
福公公:“......”
所有?人:“......”
就很无语。
真是越老越幼稚了?。
苏源暗自吐槽,面上却狠狠松了?口气,作不可置信状:“陛下您?!”
“朕逗你玩儿?呢。”弘明帝捋了?把胡须,笑眯眯抬了?下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来人,给苏爱卿赐座。”
自有?宫人取来圆凳,放于苏源身后。
苏源宛若置身云端,整个人飘忽忽。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坐下,还可听见骨节咔咔声。
弘明帝见苏爱卿神色恍惚,一脸怔怔然,难得?生出几分心虚。
他咳嗽一声,试图安慰被自己吓到的苏爱卿:“朕自是相信你的,只是小小开个玩笑。”
苏源受宠若惊:“谢陛下信任。”
至于玩笑不玩笑......
开都已经开过了?,这位又是九五之尊,身份顶顶高贵,他又能如何。
再者,他只是猝不及防,并未生恼。
只当陪老小孩逗趣了?。
弘明帝挥退宫人,只留福公公在?旁伺候。
“上午御膳坊新进了?一批海错,苏爱卿带些回去尝尝鲜。”
吃了?朕的海错,此事一笔勾销。
海错即海鲜,在?运输不便的古代?,内陆地区极难尝到新鲜的海错。
便是后宫嫔妃,也只有?身处高位的那几位能尝到。
弘明帝赐下海错,可谓诚意十足。
苏源目露期待:“微臣还从未尝过海错呢,今日也算借了?陛下的光。”
弘明帝大手一挥:“苏爱卿喜欢就好,回头朕让御厨做好了?再给你送过去。”
这样最好,也省去他教?做菜的功夫。
苏源起?身作揖:“谢陛下赏赐。”
玩笑开过,又做了?补偿,就此揭过不提。
弘明帝喝一口茶,话题回归正事上。
“大理寺卿已同朕说了?,贼人已悉数押入牢狱,只待审出背后主使,即可判罪。”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
苏源赞一句:“陛下英明!”
弘明帝笑笑:“对了?,你家那孩子现下情况如何了??”
提及元宵,苏源眼神柔软了?几分:“大夫开了?药,微臣进宫前高热已退了?不少。”
弘明帝何等敏锐,苏源的变化尽在?他眼中?:“你也算是破了?这桩案子的大功臣,回头朕让太医过去瞧瞧。”
苏源喜出望外,二度谢恩。
弘明帝倾身:“朕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看出那些女子还有?韵达与此案有?关的?”
据大理寺卿所称,苏源直奔那女子的寮房,毫不迟疑地搬开箱笼,触发机关打开暗门。
这人嘛,就得?不耻下问。
这疑惑不解开,他心里就跟猫挠一样难受。
苏源指腹摩挲着?膝头的衣料,缓缓道来。
“四月初一那日,微臣一家同好友踏青,欲次日求平安符,便在?庙里借住一晚。”
“前往寮房时,住在?藏有?暗门那件寮房的女子叫住引路僧人,其言行举止略有?几分轻浮,而她们一行三十六人都是来求子的,二者相悖,微臣就生出两分疑心。”
“当夜微臣等人中?了?迷香,醒来发现元宵不见了?,第一反应就联想到那个女子。”
“微臣借我家娘子为由?,敲门问询,发现那女子一脸惺忪睡意,头发却纹丝不乱。”
“关了?门,微臣又听见屋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再无动静。”
“微臣娘子借陛下的龙纹玉佩,连夜请来官兵搜查,微臣进到那女子屋里,发现重物只有?那几件箱笼。”
得?知苏源动用龙纹玉佩,弘明帝挑眉一笑。
“微臣曾与娘子探讨过,他们可能把孩子藏在?暗室或密道里,微臣就留了?心。”
“后来韵达大师出现,微臣隐约闻见一股脂粉香。”
弘明帝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喷出,剧烈咳嗽。
福公公忙上前顺背:“陛下,可要宣太医?”
弘明帝喘着?粗气摇头:“不必。”
他又看向一脸担忧的苏源:“苏爱卿,你且继续说。”
苏源应了?声,一清嗓子继续。
“陛下您显然也猜到了?,这股脂粉香,微臣之前同那女子说话时,从她身上闻见过。”
“僧人与前来求子的有?夫之妇,又怎会扯上关系?”
“微臣越想越可疑,抱着?试试的心态,不料真的发现了?暗门。”
弘明帝嘶了?一声:“朕没记错的话,官兵在?崇佛寺附近搜查了?整整两日,以上这么多可疑之处,又怎会拖到现在??”
提到这个,苏源不免心生愧疚。
“当时周遭人群拥挤,微臣以为只是错觉,并未放在?心上,再有?官兵不曾搜出什么,心慌意乱之下,也就忽略了?这一疑点。”
“直到今早离开崇佛寺时,微臣再度遇到了?韵达,错身之际,看到他僧袍的后衣领上有?两片红色的痕迹。”
弘明帝大胆猜测:“难不成是血?”
“非也,是唇脂。”
宋和璧虽不爱装扮,但?女儿?家该有?的东西都很齐全,其中?就包括唇脂。
苏源一看那色泽,当即断定那红色是唇脂。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涉及闺房之事,不便详谈。
弘明帝一哂:“本?该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和扮作求子夫人的青楼女子,当真是好算计!”
前有?明镜因自甘堕落为人外室的孙女替赵进藏匿赃银,后有?韵达与青楼女子勾结偷盗孩童。
这一刻,弘明帝对出家人的印象差到极点。
他在?想,这些年?是否对寺庙僧侣的要求太过宽泛,致使他们飘飘然,整日想着?作奸犯科。
当然,整肃佛教?并非当务之急,查出背后主使才最紧要。
苏源又道:“微臣听那几人说,被偷走的孩子要么被转手卖掉,要么留下放血,在?此之前肯定已经有?不少孩子遭其毒手。”
弘明帝捕捉到一个关键点:“放血是何意?”
放血二字,苏源只听着?就生理不适,抿唇道:“微臣亦不知。”
弘明帝捏了?下眉心:“罢了?,等大理寺那边审问结束再说。”
他向苏源保证:“苏爱卿尽管放心,朕绝不会放过背后之人,也定会给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苏源正色:“微臣替他们谢过陛下。”
不论是转手卖掉还是放血,下场都好不到哪去。
不过死得?快和死得?迟些的区别。
要是他没找到元宵,或者说那几人先他们一步把孩子转移走,天涯海角,真是无处可寻。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弘明帝转而提起?其他:“这些天你在?工部可还适应?”
苏源想起?城郊别宫,以及态度和善的同僚,颔首称是。
弘明帝笑眯眯:“朕老早就在?琢磨,等你回来该把你安排到哪个位置。”
“还是福公公提醒了?朕,工部左侍郎将要致仕,朕看你的那个公共茅厕很是不错,可不正适合你。”
苏源心道果然如此,又意外于这件事里有?福公公的身影,看向福公公的眼神带上几分诧异。
福公公笑了?下,安静侍立一旁。
没等苏源谢恩,弘明帝又说:“这几年?小十二一直惦记着?你,要不是他在?尚书房读书,可得?让你跟他见一面,叙叙旧。”
苏源想到那个脾性极好,眼睛亮晶晶地唤他“苏兄兄”的十二皇子,不自觉翘了?下嘴角。
“微臣亦惦念着?殿下。”
君臣又说了?会儿?话,弘明帝才放人离开。
临走前,弘明帝又叫住他:“今儿?你就不必去工部了?,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来上值。”
“朕听说你已经几日不曾合眼,就算年?纪轻身体康健也经不起?这么熬的。”
苏源弯了?弯眼:“谢陛下体恤。”
弘明帝啧了?一声,没好气道:“谢来谢去,你自己数数自打进了?朕的御书房,你说了?多少声谢。”
“你没说腻,朕都听腻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苏源莞尔,君臣相视一笑。
......
早在?大理寺卿携官兵押着?一长串的男男女女回到大理寺,官员们便知此事已尘埃落定。
再有?大夫登苏家的门,许久后才离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涉案犯人悉数落网,苏源家那小闺女也被救回来了?。
众人心思各异,有?庆幸也有?遗憾。
幸好孩子没事。
苏源真是命大,御史又白费一番功夫。
没等他们多想,陛下又派了?临公公召苏源入宫。这架势,又让大家想起?苏源刚入翰林院那会儿?。
每隔几天陛下就会宣苏源觐见,没一两个时辰不会放人走。
这回肯定也不例外。
他们一直注意着?御书房的动静,望眼欲穿。
等啊等,等了?半个时辰,苏源总算出来。
掐指一算时间,竟不足一个时辰!
正要幸灾乐祸,被告知陛下赐了?苏源一批海错,还贴心地让御厨提前做好,派人送去苏家。
再一看海错的数量,好家伙,满满当当装了?四五六七个食盒!
听到这里,官员们心里酸溜溜。
那边,负责探听消息的小主事还在?继续。
“不仅海错,陛下还指派了?吴太医去苏家,为苏大人家的千金诊治。”
要问吴太医是谁,在?儿?科这方?面,他吴太医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陛下竟然让平素只给皇子公主看病的吴太医去了?苏家!!!
这下他们不仅仅是酸溜溜,而是被迫灌下一大缸的陈年?老醋,从头酸到脚。
几个跟苏源差不多年?纪的翰林院庶吉士凑一块儿?嘀咕。
“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源还比咱们几个小几岁呢,人都官至三品了?,再看看咱们,啧。”
“咱们这叫脚踏实地,不阿谀奉承,苏源那样儿?的人,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实在?是说这话的语调太过阴阳怪气,几个庶吉士朝说话之人看去。
“郝大人!”
没错,眼前之人真是郝治。
听大家说苏源如何如何风光,郝治恨不得?拿臭袜子堵了?他们的嘴。
一个个的,真让人心烦。
最让他心烦的,是苏源的升迁速度。
四年?前,苏源是翰林院修撰,他也是翰林院修撰。
四年?后,苏源是工部左侍郎,他还是翰林院修撰!
当年?陛下赏赐荔枝就叫他嫉妒得?红了?眼,更遑论珍贵的海错了?。
“苏源就是个阿谀逢迎之人,最年?轻的侍郎又如何,胸无沟壑只知奔走钻营,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最后那句非常巧妙地戳中?庶吉士的小心思,纷纷附和起?来。
“呵!”
一声冷嗤,打断他们的臆想。
郝治回头,看清来人顿时拉下脸:“唐胤你不是在?整理文?书,到处乱跑什么?”
“那些文?书本?不该我负责,我直接送去了?学士大人那边,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真正负责它们的人。”
唐胤说得?轻飘飘,却让郝治脸色微变。
捅了?郝治一刀,唐胤施施然转身,留下一句:“你们口中?的苏源,他的功绩都是有?目共睹,任你们如何抹黑如何恶意猜测,都是枉然。”
“你们嫉妒又不甘心的样子,真丑。”
郝治望着?唐胤的背影,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一庶吉士不满:“他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在?说他。”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郝治,以期郝治能表示些什么。
可惜郝治只随口应付几句,便匆匆离开。
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学士大人的责罚。
再说唐胤,他一改前几日的哭丧脸,溜达着?进了?屋。
“我方?才听到消息,源哥儿?已经回来了?,那些人也都被关进大理寺了?。”
方?东忙着?整理文?书,抽空回道:“想来英哥儿?和元宵已平安回来了?。”
唐胤长舒一口气:“多亏了?源哥儿?,否则咱们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英哥儿?。”
方?东不可置否,笑着?说:“承珩素来有?本?事,不是吗?”
唐胤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倒是。”
说罢也跟着?坐下,着?手整理文?书。
“方?东你不知道,刚才郝治那脸色,像是从茅厕里刨出来的......”
方?东看他兴致勃勃的样,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苏源带着?海错和吴太医离宫。
虽然弘明帝只是开个玩笑,却给他敲响警钟。
帝王心难测。
他必须更谨言慎行,与任何一位皇子保持距离。
至于怀王,他已在?弘明帝跟前过了?明路,任旁人如何捏造是非,他清者自清。
怀王若再凑上来,苏源打算直接跟弘明帝告状。
一次不行就两次,总会安分。
揣着?复杂的心绪回到苏家,元宵已经醒来,眼睛半睁不睁,白着?小脸蔫答答的,像是渴水已久的花骨朵。
苏慧兰已回屋歇下,宋和璧正在?床前守着?。
吴太医上前把脉,片刻后取出银针:“令爱惊厥以至高热,大夫配的药也算对症,待老夫为她扎上两针,会好得?更快些,也不会留有?后遗症。”
苏源正担心高热伤及元宵的脑袋瓜,闻言忙不迭应下:“劳烦您了?。”
吴太医连道不必,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元宵见到尖锐的银针,眼里迅速积聚两包泪,瑟缩着?满脸畏惧。
这一幕刺痛了?苏源的眼,他快步上前,温柔轻抚元宵的发顶。
元宵回蹭苏源掌心,嗓子哑得?厉害:“爹爹,不要~”
苏源的声线比手上的动作更轻几分:“元宵乖,施完针就不难受了?,等元宵的病好了?,爹爹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自从在?杨河镇给元宵买了?冰糖葫芦,她就一直惦记着?。
苏源看她年?纪小,担心吃坏牙齿,一直没答应。
为了?让她乖乖扎针,早日康复,只能使出绝招。
果然,元宵一听说有?冰糖葫芦,湿漉漉的眼立马亮了?起?来:“那、那好吧。”
她脸上有?伤,苏源不敢随意乱碰,又挼了?挼她细软的头发:“元宵好乖。”
说罢退到一旁,很是礼貌:“吴太医,您请吧。”
吴太医上前,元宵眨巴着?眼,讨价还价:“轻一点好不好?”
吴太医失笑,自无不应。
说实话,他在?太医院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
又想到苏大人轻声细语哄女儿?的那一幕,不得?不承认,只有?充满爱与善意的家庭,才能长出元宵这样的孩子。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元宵顶着?一脑袋的银针,憋着?泪一动不动。
直到吴太医取下银针,她才瘪了?下嘴,小声啜泣:“爹爹,疼。”
苏源无法?,只得?再次抱起?她,在?卧房里来回走动。
吴太医见状,自觉离开,回宫复命去了?。
元宵紧挨着?老父亲,搂着?他的脖子,颤声道:“元宵怕怕~”
元宵哭时并不像有?些孩子哇哇大哭,大多时候都安静掉着?泪,配合着?耸动的肩头,更让人心疼。
苏源胸口像是被什么啃食着?,一抽一抽地疼。
他知道,元宵口中?的“怕怕”并非银针,而是被人偷走,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那两天。
“元宵不怕,爹爹在?呢。”
在?苏源一声又一声的安抚中?,元宵打着?哭嗝睡过去,睫毛濡湿,可怜得?紧。
宋和璧早在?施针时就被苏源撵回屋补觉了?,他让人打来温水,给元宵擦了?脸才离开。
元宵那边有?陈圆守着?,苏源需要睡一觉,否则真有?猝死的可能。
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时,元宵还在?睡着?,颈侧动脉平稳有?力。
苏源松了?口气,这样最好。
只是等到夜里,元宵又开始发热。
浑身烫得?厉害,闭着?眼直哼哼。
请大夫,喂药扎针,还有?物理降温,整整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天亮才安稳睡去。
这时,苏源已在?金銮殿上。
经昨日那场轰轰烈烈的抓捕行动,再没有?御史跳出来指责苏源什么。
大家好奇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奈何陛下只字不提,只能偃旗息鼓。
早朝结束,苏源与林璋同行。
林璋问及元宵的情况,苏源如实照说。
“元宵这回可遭了?大罪,你这个当爹的可得?哄着?她点。”
苏源轻笑着?应下。
这时,许次辅信步走来:“林大人,本?官有?事要去吏部,不如同行?”
林璋自然应允。
许次辅又看向苏源:“苏大人将恶人缉拿归案,实乃大功一件。”
苏源连称不敢当,表示其中?也有?大理寺卿很大功劳。
许次辅没再说,二人行变成三人行。
吏部在?工部的前面,苏源拱了?下手,往工部大门走去。
途径许次辅,一股奇异的味道窜入鼻尖。
似腥非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等苏源再闻,只余下清雅的熏香味。
秉性?刚直,不喜与人?亲近,年过而立仍未娶妻。
出身勋贵世家,拒与守旧派同流合污,不论朝堂民间,名声都极好。
据说早年?读书熬坏了身子?,常因宵衣旰食病倒,弘明帝多次称他为股肱之臣。
总之,除一身病体,几近完美。
就连苏源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许是觉察到苏源的视线,许次辅停下?与林璋的交谈:“本官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苏源面色微赧:“下?官只是觉得?大人?的熏香很是好闻,便忍不住嗅闻了几下?。”
林璋笑出声:“许大人?您是不知道,承珩他的关注点素来奇特?,就譬如现在,您一个正一品大员站在他跟前,他惦记的却是您的熏香。”
许次辅咳了两?声,呈现病态白的脸上多出几分血色。
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苏大人?若是喜欢,回头本官送些给你。”
苏源喜出望外:“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林璋哭笑不得?:“你赶紧进去吧,可别耽搁了点卯。”
苏源神色轻快地应了声,阔步走进工部?大门。
许次辅不紧不慢走着,同林璋之间隔着二尺远:“苏大人?倒是个有趣的,本官一直以为他如传言中那般。”
传言中哪般?
自然?是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林璋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很是头疼,偏众口铄金,一时半刻还真解释不清。
“承珩满打满算也?才二十有二,尚存有几分孩子?气呢。”
许次辅眼神略深:“看来林大人?对苏大人?印象很是不错。”
林璋目视前方,没?留意许次辅的眼神:“那几年?下?官也?算看着他长大,承珩这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许次辅嗯了声,转而论起其它话题。
......
苏源在工部?点了卯,带着两?个主事去了城郊别宫。
负责修缮别宫的匠人?不少,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浑水摸鱼,钻空子?犯懒。
有苏源在旁盯着,那几人?再不敢如前两?日那样慢慢悠悠做事,手里的工具快要挥出残影。
整整一上午,别宫所有人?个个紧着皮,硬是干完了本该一日内才能完成的活计。
苏源惦记着元宵,午时一到就回家去。
途中不忘买个冰糖葫芦,就这么举在手里,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人?侧目。
苏源进了屋,元宵正趴在超大只的软枕上,乌黑的头发黏在颊边,衬得?她的脸更小。
短短三天,元宵瘦了一大圈,婴儿肥消去不少,圆润的下?巴也?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