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探头:“公子,饭做好了,现在开饭吗?”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褶皱:“开饭。”
苏虎的效率极快,第二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就着手开始修路。
县令得知此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源回来了,忙不迭放下公务赶来福水村。
苏源不欲大张旗鼓,闹出过大的动静,暗示县令不必宣扬,放在心里即可。
县令还是继梁守海之后的那位,闻言满口应下,匆匆来匆匆走,留下一长串的马蹄印。
不多时,苏青恩和黄翠花家的小儿子苏北斗从县学赶回来,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直奔苏家。
苏青恩已十八岁,生?得瘦瘦高高,与幼时的皮猴儿样大相径庭。
苏北斗倒是和他?爹苏昆很像,沉默寡言。
在书籍的熏陶下,两人身上都有股书生?气?,齐齐作揖:“见过大人。”
苏源摸了下鼻尖:“不必如此拘礼,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苏青恩一听这?话?,当时就咧开嘴笑了:“源哥!”
天知道?刚才他?进门看到一身青袍,神?色淡然沉静的源哥竟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
只因敬畏大过兴奋,让他?失去上前的勇气?。
“我听你哥说?了,你们都已考上童生?,再接再厉,争取院试榜上有名。”
苏源跟苏北斗并不熟,但黄翠花待他?不错,也还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苏青恩并苏北斗异口同声:“是!”
苏源正襟危坐:“这?几年?都读过哪些?书?”
苏青恩:“四书五经,还有……”
苏青恩答完,苏北斗接上,跟苏青恩差不多。
苏源心里有了数,沉吟一番,开始考校。
他?俩还算不错,虽有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只要保持住,院试不成问题。
末了苏源又留下两道?题:“尽量这?两天完成,我也好批阅一二。”
二人连声应承下来,相携离去。
下午,苏源带着午觉刚睡醒的元宵去外面溜达。
不少村民扛着农具脚步匆匆,看到苏源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源哥儿出来玩啊?”
“源哥儿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俊,小脸蛋比豆腐还嫩生?。”
“源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要个儿子啊?要我说?还是得趁早......”
苏源笑而不语,并未理会对方的催生?。
他?又不重男轻女?,有元宵这?个小棉袄就已经很满足了。
犹记得宋和璧生?元宵的时候,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来,把他?吓得不轻。
若是可以,他?都不打算再生?二胎的。
女?子怀孕生?产本就风险重重,苏源可不打算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儿子,将?宋和璧置身危险之中。
见苏源不应声,那男人眼珠子滴溜转:“源哥儿你就听我一句劝,趁早让你媳妇儿多生?几个,最?少要两三个儿子,以后也有个照应。”
苏源不着痕迹捂住元宵的耳朵,心下不悦。
偏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当初你婶子三年?生?了三个女?娃,我娘都让我把她给休了,当时我就说?再怀一个,肯定是男娃。”
他?一拍大腿:“嘿你猜怎么着?还真?生?了个儿子!”
“苏二狗你搁这?胡扯什?么呢?”黄翠花从家里出来,讥诮道?,“你瞅瞅天上,是不是都是被你吹上天的牛?”
苏二狗还真?望天上看了眼:“哪有牛?要真?有牛,我可不得逮两只回家炖了。”
黄翠花呸一声:“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人源哥儿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就瞧瞧你家那三个闺女?,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都能吹跑。”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家去管教管教你家那皮猴儿,上个月又来我家偷菜了,好家伙溜得忒快,我拿着扫帚都没追上。”
苏二狗一听扫帚,立马炸了:“你敢拿扫帚撵我家天宝?黄翠花你真?当我不敢打女?人是吧?”
元宵隐约间听到动静,试图扭身看个究竟,又被苏源摁进怀里。
“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不必二狗叔指点?。”苏源语气?略淡,转向黄翠花时添了些?温度,“早上婶子送来的菜味道?很不错,中午烧了锅汤,我们一点?不剩全喝光了。”
黄翠花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啊,你要喜欢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过去。”
苏源笑着说?:“那倒不必,家里还有不少菜呢。翠花婶子您忙,我带元宵去村口逛逛。”
黄翠花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咽回去,点?点?头目送苏源离开。
苏二狗望着苏源的背影,撇嘴嘀咕:“还是个官老爷呢,脸色说?变就变。”
黄翠花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乱放屁?”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哪家丫头片子整天是抱在怀里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黄翠花直接开怼:“人源哥儿可是朝廷大官,一年?不动身就有几百两银子,你管天管地管到人家头上,怕不是活腻歪了!”
苏二狗目瞪狗呆:“几百两?”
黄翠花也不搭理他?,去地里忙活了。
“爹爹?”
稚嫩的嗓音唤回苏源的思绪,苏源垂眸,只见元宵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揉了揉脑后的绒发,苏源脚下不停:“爹爹带你去和小朋友玩。”
元宵眨巴眼:“好哦~”
信步来到村口老榆树下,果?然有不少小孩蹲在那里玩拣石子。
轮到的那个小男孩显然是拣石子的一把好手,小石子高高抛起的同时快速一抓,再一把握住呈直线下落的石子。
元宵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都忘了眨。
只见那男孩摊开手,旁边传来惊呼,啪啪拍手:“五个!他?抓了五个!”
元宵不明觉厉,也跟着拍手:“五、五个!”
元宵的奶声奶气?区别于熊孩子的叫嚷,惹得孩子们唰地看过来。
“你是谁,我怎么没看见过你?”
苏源收回落在不远处修路村民身上的目光:“我一直在外地,昨日刚回来。”
刚才拣石子贼溜的男孩子指着元宵:“她是你女?儿吗?”
苏源微微颔首。
“她真?好看,她可以跟我们一起玩吗?”
果?然哪个年?代都不缺颜狗。
苏源摇了摇头:“她还小,不能和你们一起玩。”
孩子们有些?失望,旋即苏源又道?:“但她可以看你们玩。”
左右都是打发时间,还不如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至少元宵是开心的。
孩子们欢呼一声,又坐回地上,啪啪拣石子。
他?们仿佛急于表现自己,石子儿都抛出了花样来。
苏源好笑不已,被元宵攥住手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娘娘~”
便是要回家的意思。
恰好这?时那边监工的苏虎过来,同苏源说?明修路的情况:“估计要花个七八天时间。”
苏源轻唔一声:“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您直接跟县令打声招呼,派人收工即可。”
苏虎点?头:“好。”
苏源看了眼路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村民,和元宵回家去。
第二天,苏青恩和苏北斗再度登门,交上写好的文章。
苏源一一点?评,末了又针对院试让他?们现场作了两首诗。
诗作还算满意,苏源就放他?们离开了。
......
离村前一天,苏二狗半夜翻苏家的围墙,被起夜的陈正逮个正着。
苏二狗本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二流子,苏虎等人闻讯赶来,当即把他?押到祠堂,在苏家列祖列宗跟前赏了他?一顿棍棒。
瞧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苏源心里那点?憋闷悄然减轻许多。
“给大家添麻烦了,夜深露重,大家都回去睡吧。”
看热闹的村民唾了口苏二狗,打着哈欠各自散去。
苏源回了屋,宋和璧刚把给吵醒的元宵哄睡:“怎么回事?”
苏源如实相告,只略去苏二狗的生?男生?女?论,轻拍宋和璧的小臂:“不过是见财眼开,安心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宋和璧给元宵掖了掖被子,阖眸睡去。
次日天色将?晓时分,苏源一行人再度动身,前往京城。
这?个点?已经有村民开始修路了,看到马车由远及近,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苏大人一路走好!”
苏源笑了笑,同宋和璧感叹:“五天一晃就过去了。”
虽村里的条件不如府城乃至京城,但远离了勾心斗角和繁重的公务,整个人都解脱了,无事一身轻。
宋和璧捏着苏源制成的木制吸管,元宵抱着小碗吨吨喝着。
她双眸凝在苏源脸上,用逗趣的口吻:“这?几年?恐怕回不来,或许要等到你致仕,才能得空。”
苏源脑海中适时浮现老年?版的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默了一瞬:“是我无病呻吟了。”
宋和璧没有错过苏源郁闷的神?情,立时捧腹大笑。
笑声清泠泠,溢满欢愉。
苏源抿了下唇,无奈过后眼底亦有笑意涌现。
之后的二三十天,苏源基本都在马车里度过。
不太凑巧的是,中途突遇一场瓢泼大雨。
雨幕稠密,完全遮挡了视野,车队也因此滞留在客栈里,哪也去不了。
这?让习惯了每日饭后出去溜达的元宵心里跟猫挠似的,趴在窗台上对着外面望眼欲穿。
苏源既心疼又好笑,好在这?场雨只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天色放晴,车队再度动身。
十五天后,车队在镖师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京城,也不曾再遇到类似怀王那种莫名其妙的人。
向守城士兵出示路引,车队直奔春宁胡同的苏家小院而去。
苏源是赶在宵禁前一刻钟进的城,百姓们基本都回屋睡下了,也没引起周遭邻里的注意。
这?几年?苏源有让杜必先帮忙打扫院子,家中里里外外半点?灰尘都无,直接拎包入住。
这?些?日子一路舟车劳顿,苏源的生?物钟都不管用了,躺下后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正要翻个身再睡,硬是被什?么压醒:“爹爹,不睡啦~”
苏源装听不见,元宵又来扒拉他?的眼皮,一副不掀开不罢休的架势。
无法,只得起身。
啃了两个包子,苏源将?提前拟好的述职奏折递进宫里。
按以往规矩,外放官员回京述职须得等一段时日才能得到吏部回应,这?期间只需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苏源闲来无事,正要回书房看书,陈大过来禀报:“大人,有自称是怀王府的管家来给您送谢礼。”
苏源眼皮狠狠一跳。
真?是怕死的碰上送葬的——倒霉透了!
“王爷今儿上早朝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一定要把谢礼送到苏大人您手上。”
怀王府管家腆着脸笑:“王爷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只要用得到王爷的地方,苏大人您尽管说。”
看着一脸和善的管家,苏源像是生?吞了苍蝇。
上不来又下不去,喉咙哽得慌。
“谈不上救命之恩,这些礼苏某受不起,您还是......”带回去吧。
管家突然站起来,嗓音尖细:“苏大人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王府还有事情等着要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一拱手,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眨眼没了踪影。
苏源:“......”
苏源抬手揉了揉眉心,让陈正把谢礼丢进库房。
怀王一大早派人送来,他?称不敢收可以,却不能退回去。
若真大喇喇退回去,便是驳了怀王的面子。
要是有人借题发挥,更严重还会成为旁人攻讦他?藐视皇族的筏子。
但他?委实被怀王的骚操作恶心得不轻。
正头?疼时,手背覆上一抹温热。
苏源扯唇:“今日之后估计就会有人说我?已投靠怀王。”
宋和璧弯眸:“那倒不至于?。”
“众人皆知怀王无意皇位,是再淡泊名利不过的一个人,你只是顺路帮了一把,怀王派人来送谢礼,再磊落不过。”
苏源眸底闪过深意:“是这个理。”
凡事都有两?面性。
怀王辛苦经营起来的人设确实是锦上添花,同样也会成为累赘。
胸口的郁气消弭无踪,苏源露出轻松笑意,说句大不敬的话:“早知今日,我?才不让陈正过去帮忙,任他?自生?自灭。”
宋和璧乐不可支:“好了好了,下午等娘回来,咱们?回宋家一趟。”
苏源应了声好。
苏慧兰是有几分事业心在身上的,一大早就去了如意火锅,打算重新拾起四年前中途折戟的点心事业。
夫妻二人回了屋,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不多时,元宵跨过门?槛,径直跑到老父亲跟前:“花花~”
苏源的视线移到元宵身上,只见?她手里?攥着两?朵粉色小花,正颤颤巍巍踮起脚尖,努力把小花送到他?眼下。
苏源正要接过,元宵又缩回手。
“怎么了?不是要给爹爹?”
元宵竖起一根手指:“一、一个。”
苏源看了眼靠在榻上翻书?的宋和璧:“爹爹娘娘一人一朵?”
元宵嗯嗯点头?:“是哦~”
苏源哦了一声,两?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纤细的花茎:“还有一朵你去送给娘娘。”
元宵眯眼一笑,啪嗒啪嗒跑上前:“娘娘~”
宋和璧接过花,rua了小姑娘一把:“谢谢元宵。”
元宵笑得见?牙不见?眼,粉嫩牙床上的小米牙稚嫩又可爱。
瞥了眼继续练字的苏源,宋和璧放下闲书?,把元宵揽到跟前:“爹爹在练字,咱们?不打扰他?,娘娘陪你翻花绳。”
“好......”元宵意识到说话声有些大了,忙捂住嘴,小鸡啄米般点头?。
苏源练完一张大字,不经意间抬头?。
妻女二人的脸紧挨在一起,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透着温馨。
多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拥有这样圆满的生?活。
家庭圆满,事业也还差几步之遥便可临近圆满。
再接再厉。
苏源翻开书?本,如是想道。
......
午后,苏慧兰从如意火锅回来。
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杜必先。
杜必先进门?后难掩激动:“前几日我?还在想你何时回来,早上婶子过来,可把我?高兴坏了。”
这几年如意火锅的势头?很不错,不仅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店,外地更是有六家分店。
不是没人眼红火锅的生?意,只是一来有宋家罩着,二来铺子的东家之一是苏源,甚少有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苏源外放头?一年,杜必先每隔两?个月就会派人送来账册,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之后就没再让他?送账册,只每年送来分红即可。
杜必先对苏源的信任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今儿得知苏源回来了,连巡视铺子都顾不上,放下筷子就乐颠颠来了。
苏源手肘支在桌面上:“多年不见?,杜兄还是一如既往。”
杜必先喝一口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苏源失笑,谈及正事:“我?娘打算继续在铺子上卖点心,你让人多照看着点。”
杜必先一口应下,转而又问起苏源接下来的打算:“这次你应该会留在京城了吧?”
苏源倒没隐瞒:“嗯对,等过些时日吏部下了任职文?书?,我?便可上任。”
杜必先瞅着气度不凡的男子,不无艳羡:“我?家那几个小子也在读书?,不知能考到哪一步。”
苏源听懂他?的暗示,回书?房拿了几本书?:“这上面有我?的批注,或许对他?们?有所帮助。”
杜必先喜出望外,捧在手里?跟捧什?么大宝贝似的:“多谢源弟!”
苏源轻笑:“我?已有表字,杜兄直接唤我?的表字承珩即可。”
“承珩,承珩。”杜必先在口中念了几句,赞道,“这表字极好,那我?也不客气,直接唤你承珩了。”
苏源略微颔首。
杜必先摸了摸下巴,问起苏源在松江府的政绩:“你可不知道,自从建了公共茅厕,我?家那牙行附近再没有腥臊味儿了。”
“还有我?的一个旁支族弟,一直念叨着要生?个小闺女,不料连生?五个都是儿子,可把他?气坏了。”
“去年他?夫人与人去抚育院,恰好碰上一个合眼缘的小姑娘,生?得漂漂亮亮,夫妻俩一合计,就把人带回去了。”
杜必先乐呵着说:“现在我?这耳朵总算清净了。”
听多了重男轻女,多生?儿子的言论,苏源还是头?一回听说连生?五个只为生?个女儿的人家,颇为稀奇。
又听说在抚育院领了个孩子回去,笑容更甚几分:“除去个别孩子,抚育院的孩子们?大多身体康健,也都很懂事。”
杜必先深以为然,感叹道:“只是他?们?有些不被父母期待罢了。”
苏源摩挲着茶杯:“所以才有了抚育院啊。”
杜必先笑着称是,忽然想到什?么:“诶承珩你在松江府可能没听说,去年诚......就是被贬为庶人的那位,不知发什?么疯,把一个姓刘的妾室给杀了,整间屋子都是血。”
提起刘姓妾室,苏源立马想到刘明珠。
到底是上上辈子的夺嫡赢家,苏源不免对赵进有几分关注,奇道:“他?不是被幽禁在宫中,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杜必先道:“我?是听来吃火锅的客人说的。”
苏源眉梢轻挑,能得知宫中辛密,多半有官职在身,火锅的魅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随后周大人......就是他?正妻的爹上书?请一封放妻书?,陛下也答应了,结果那周氏死也不肯离开。”
杜必先唏嘘道:“那周氏还真是痴情,也不知这事儿被谁传了出去,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苏源与周氏并无交集,对此并无感触又同杜必先说了会儿话,送走了他?。
再看天色,已来不及去宋家,只能等明日。
傍晚时分,京官下值。
苏源正在相看杜必先留下的京城范围内的待售宅院。
随着他?娶妻生?女,家中下人日益增多,三进院子显然不够用。
趁近日闲来无事,买一座大点的院子,尽快修好搬进去。
正跟宋和璧讨论着,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源哥儿!源哥儿!你猜我?是谁?!”
苏源:“......”
宋和璧:“......”
一抬头?,唐胤已大步跨进门?槛,一个大鹏展翅扑上来。
又因?宋和璧在边上,不好太过放肆,只能一个急刹车,啪叽撞在博古架上。
唐胤捂着肩膀:“嗷!”
苏源:“......”
起身稳住摇晃不止的博古架,苏源啧声道:“毛毛躁躁,走路都不知道看着点。”
方东不紧不慢走进来:“还未下值的时候他?就已经收拾好东西,钟声一响就冲出翰林院,跑到春宁胡同都不带喘的。”
又注意到一旁的宋和璧,当即止住脚步,垂眸行礼:“弟妹。”
唐胤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宋和璧作揖:“对不住啊弟妹,方才是我?莽撞了,还请弟妹不要计较才是。”
宋和璧早在刚成婚那一个月就见?识到唐胤的活宝属性,又是苏源的好友,哪会计较。
同他?二人打声招呼,便自行离去。
书?房里?只剩三人,苏源同方东拱手:“许久未见?,方兄的身量似乎比上次高了些。”
唐胤原地转圈:“我?呢我?呢,我?是不是也长高了?”
苏源:“并没有。”
唐胤脸一垮,忿忿道:“一定是这些日子整理了太多的文?书?,营养不良,导致我?又缩回去了。”
提起文?书?,苏源来了兴趣:“怎么样,在翰林院这几个月感觉如何?”
去年二月,方东和唐胤参加会试,又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进入殿试。
方东自制力极强,多年如一日地严要求自己?,不出意外入了一甲。
弘明帝见?他?面容俊气,钦点他?为探花郎。
至于?唐胤,他?在天份上本就稍逊于?苏源和方东,能走到今天这步,还得多亏了二位好友带飞。
他?在殿试中发挥还算稳定,成功位列二甲,又通过了朝考,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一如多年前期许的那般,分别只是暂时的,他?们?终会相聚。
唐胤抓了抓头?发,浅绿色的官服衬得他?有些傻气:“就那样呗,处理不完的文?书?还有整理不完的各种典籍。”
提起在翰林院的日子,他?就有倒不完的苦水。
“方东还好些,他?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正七品编修,我?一个庶吉士连正经官职都没有,只是俸禄按七品官算,那些个资格比我?老的,恨不得把我?当成村口的老黄牛使?唤。”
“前几天我?还被郝治塞了那——么厚一摞文?书?,几乎一夜没睡,差点死过去。”
唐胤泪眼汪汪地说着,字里?行间满是辛酸泪。
倒也不是阴阳他?和方东之间的差距,他?也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只是单纯抱怨翰林院某些人把自己?当成冤大头?而已。
“郝治?”苏源从记忆角落里?找到这个人,意味不明笑了声,“他?在翰林院的倚仗都没了,竟还能这么嚣张?”
唐胤双眼一亮:“源哥儿你也知道郝治?”
方东虽沉默无言,目光却带有好奇。
显然两?人都被郝治那个喜欢偷懒耍滑的搅屎棍欺压过。
苏源引人坐下,倒三杯茶:“当年我?初入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那时他?仗着有个侍读学士姨丈,恨不得在翰林院横着走,几次三番与我?作对。”
唐胤瞠目:“他?还敢刁难你?!”
不是他?吹,这十几年来,但凡得罪源哥儿的,哪个有好下场。
郝治是真不怕死啊!
苏源一摊手:“他?姨丈被外放,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就去松江府了。”
“难怪呢。”唐胤恍然明悟,嘀咕道,“算他?运气好。”
苏源食指轻叩桌面:“若再有下次,你大可将此事告到学士大人跟前。”
方、唐二人入官场满打满算也才四五个月,上值期间除了做事还是做事,对官场的了解肯定不比苏源。
方东有些迟疑:“这样学士大人会不会认为我?和唐兄犯懒不愿办差?”
“郝治就是欺软怕硬,不论是学士大人还是侍读学士陆大人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苏源面目含笑,下了一剂猛药:“难道你们?想一直被郝治驱使??”
他?二人忙不迭摇头?,异口同声道:“不!”
苏源身体后靠:“那不就得了,不必担心,你们?是占理的一方。”
唐胤跃跃欲试:“明儿要是他?再来,我?就跟学士大人告状。”
方东附和点头?。
苏源看了眼窗外:“太阳都下山了,你们?是留在我?家吃饭,还是各归各家?”
唐胤不假思索:“当然是跟源哥儿你一起吃了。”
方东稍稍内敛些,将蹭饭说得冠冕堂皇:“许久未见?源弟,也算是叙旧了。”
苏源默了片刻,噗嗤笑出声:“走吧,别在书?房闷着了,我?带你们?去见?元宵。”
“元宵?!”唐胤从椅子上弹起来,“是我?大侄女不?”
苏源嗯了一声,临出门?前警告道:“不许吓到她。”
唐胤哪舍得,连连应声:“好好好,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然后,他?就把元宵吓哭了。
元宵眼里?包着泪,幼猫似的哼哼,拿屁股对着好像不太正常的怪叔叔,埋进苏源怀里?不肯出来。
唐胤:“......不是,我?就是想抱她一下,怎么还哭了?”
苏源冷冷睨他?一眼:“你太丑,吓到元宵了。”
自诩二十四一枝花的唐胤:“???”
方东肩膀抖动,艰难憋笑。
唐兄想女儿都快想疯了,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就在眼前,可不得嫉妒得眼都红了。
以致于?元宵只看了他?一眼,就扁嘴呜咽出声。
唐胤试图为自己?辩解:“源哥儿我?不是......”
苏源没搭理他?,把元宵送回屋。
再回来两?手空空,唐胤吸了吸鼻子,垂头?丧气。
好在这份气馁没持续多久,饭菜上桌,唐胤又看到了元宵。
美食当前,哪怕元宵用后脑勺对着他?,也依旧龇牙傻乐,那模样简直没眼看。
一桌饭宾客尽欢,念着唐胤方东明日一早还要上值,稍歇一会儿苏源就让他?们?回去了。
唐胤越过苏源肩头?,试图再看元宵一眼。
苏源哪能不知他?的企图,面无表情地往边上挪了挪。
这下好了,连丁点儿的缝隙都不留。
唐胤:“......”
方东看不过眼,硬是把人给拉走了。
苏源正要关门?,旁边有个黑影冒出头?:“苏大人?”
定睛一瞧,原是胡同里?的邻居。
“苏大人您啥时候回来的,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苏源不欲多言,只道:“昨日回来的,今日在家中歇息,并未露面。”
那男子还要再问,被苏源一句“时辰不早了,老叔您快回去睡吧”给打发了。
望着紧闭的木门?,男子撇撇嘴:“当了官就是跟老百姓不一样,说话都拽了。”
苏源不知他?的腹诽,回屋作了篇文?章,洗漱睡去。
次日,苏源带着妻女去宋家。
宋备在外地为官,宋夫人陪同,偌大的宋府只宋竟遥一家。
苏源是掐着点儿来的,坐下没多久宋竟遥就轮值回来了。
看到元宵,宋竟遥大手一拍,抱起她一个飞飞转转。
宋竟遥的妇人陆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元宵年幼,你且小心着些。”
宋家祖传耙耳朵,宋竟遥自然也不例外。
娘子一发话,立马放下元宵,退到一边坐下。
宋和璧将平安锁递给陆氏:“这原本是要在青姐儿满月宴上给的,一直耽搁到现在,还望嫂嫂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