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的女儿当真是玉雪可爱,本王瞧着便心生喜爱。”
作为一名女儿奴,老父亲苏源脑中的警报瞬间拉到满格,警报声震耳欲聋。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怀王就?说:“本王侧妃前两?年为本王添了个儿子,他跟这孩子差不多?年岁,不若咱们结个亲家?”
苏源脑袋里嗡一声,瞠目怔然?。
“苏大人放心,本王并无其?他用意,只是实在喜爱苏大人的女儿,想着若能成为本王的女儿该多?好。”
苏源一听这话,恨不得立刻把元宵变成巴掌大小揣进袖中,好让眼前心怀不轨的老男人再无可见!
且不说他不欲掺和进皇位争斗中,单凭怀王随口拉出一个侧妃所生的庶子,试图与元宵定什么破儿女亲家,苏源就?绝不会同意。
在古代,嫡庶之分非常严重。
嫡子庶子相安无事,庶子恪守本分也?就?罢了,若庶子意图与嫡子争夺继承位,大多?会斗得头破血流,甚至会牵连许多?无辜之人。
苏源本身曾深受庶子姨娘以及渣爹的荼毒,又怎会将自家宝贝送进火坑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若非眼前之人的身份是当朝亲王,苏源真想叫来阿和,对他一顿拳打脚踢,让他收回刚才?异想天开的言论。
正搜肠刮肚地想拒绝的理?由,元宵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雪白的小脸变得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汇聚在圆乎乎的下巴上,滴落到苏源的手?背上。
像是被烈火灼烧,刺痛难忍。
“爹、爹爹~”
苏源也?顾不上怀王的狼子野心:“臣女可能饿了,微臣得带她回去?喂饭,还望王爷见谅。”
怀王嘴角下压了几?分,再看过去?依旧温和。
视线定定落在元宵哭红的小脸上,他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叨扰了,相助之恩待本王回京后再登门?致谢。”
苏源:“......”大可不必。
又不好明着拒绝,只能胡乱点了点头,抱着元宵转身离去?。
怀王目送着苏源疾步钻进马车,又乜了眼在树下吃饭的宋和璧,沉默离去?。
苏源回了马车,一手?稳稳抱着元宵,一手?接过陈正递来的肉泥:“元宵是不是......欸?”
苏源低头,发现元宵脸上虽还挂着泪珠,却已停了哭声。
见爹爹看过来,元宵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小米牙。
她亲昵地搂住苏源的脖子,肉乎乎的小脸蹭了蹭苏源的侧脸:“爹爹呀~”
苏源维持着拿碗的动作,心头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元宵你......”
元宵仰起脸,伸出手?指指指点点:“坏、坏银!”
苏源忪怔几?秒,啪嗒放下肉泥,双手?抱住元宵:“谢谢元宵保护爹爹。”
都说小孩子对人的善恶最是敏锐,以前他对此没什么感触,主要是元宵身边都是宠她疼她的,并无机会接触到外人。
元宵这番举动,可不正表明怀王别有心思。
当时他要是直接拒绝了怀王,怀王肯定会对他心生不满。
元宵这一场及时雨,刚巧避免他得罪怀王,也?让他对怀王的为人有所猜测。
庆幸之余,苏源又心疼不已。
他掏出柔软的帕子,在元宵娇嫩的脸蛋上轻点几?下:“再有下次,元宵不可以再哭哭。”
不仅费嗓子,总是哭对身体也?不好。
元宵坐在苏源腿上,感受着老父亲的温情,欢快地翘起小jio,拍手?咿咿呀呀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擦完眼泪,苏源重又端起肉泥:“元宵饿了吗,爹爹喂你?”
元宵极为配合地张大嘴巴:“啊——”
苏源用特?制的小勺挖了一勺肉泥,喂给元宵,一边谆谆教导:“再过个一年左右元宵就?可以试着自己?吃饭了,女孩子要学会独立,磨练毅力,才?不至于被坏小子哄骗去?。”
元宵哪里明白老父亲的一腔苦心,全程嘿嘿笑着,抿着肉泥不亦乐乎。
反倒是刚钻进马车的宋和璧闻言笑出声:“元宵才?多?大,你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在元宵看不见的地方,苏源面色泛冷:“不早了,刚才?还有人把主意打到元宵的身上。”
宋和璧收敛笑意,挨着苏源坐下:“怎么回事?”
苏源就?把方才?发生之事告知宋和璧,同时不忘给元宵喂饭。
在元宵满足的咯咯笑声中,夫妻二人神色是不同程度的冰冷警惕。
“我说怎么瞧着他有点眼熟,原来是怀王。”
苏源任由元宵攥着一缕头发:“你在京城时间比我长,对怀王的了解应该比我深些。”
“不算深,我爹还有叔公他们从未打算让我嫁进皇室,自然?不曾对皇子宗亲多?加关注。”
“不过。”宋和璧话锋一转,“早年怀王曾多?次登门?,向叔公请教问题,叔公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
苏源眉间折痕加深:“虽然?咱们不知怀王是何用意,但?防备着总没错的。”
宋和璧深以为然?:“等回京我还得回宋家一趟,将这件事告诉爹娘兄嫂还有叔公他们。”
苏源:“好。”
事实证明,身边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分享情绪,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将心中忧虑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本身舒坦了,也?能增加彼此信任程度。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没再谈及怀王,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时刻防备着。
宋和璧探了探元宵的肚子,已经圆鼓鼓:“不能再吃了,免得等会儿赶路又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苏源的晕船基因,第一次出门?元宵就?有些晕车,整日里没精打采,像是缺少水分的小花骨朵。
苏源应声,放下碗又给元宵擦嘴:“我带她下去?溜达一圈,消消食再赶路。”
宋和璧无异议:“去?吧,我睡一会儿,然?后再换你。”
这几?日元宵都是跟他们睡的,夜间寒凉,担心元宵踢了被子受寒,两?人都睡得很浅,导致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苏源抬手?替她正了正玉簪:“顶多?再有一两?日就?到杨河镇了,咱们歇个三五日,养精蓄锐再上路。”
宋和璧弯眸应好。
苏源抱起元宵:“走喽,爹爹带你出去?玩。”
元宵咿呀一声,配合地搂住老父亲的脖子。
......
半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动身,直奔杨河镇。
一天半后,车队抵达目的地。
随行镖师在镇上客栈住下,陈正等仆从则跟着回福水村。
马车驶过官道,来到坎坷不平的土路。
宋和璧把车帘挂在钩子上,撑着手?肘往外看。
冒出嫩芽的草木,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处处洋溢着生机盎然?。
元宵爬到宋和璧身边,学着娘娘的动作,乌黑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显然?,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苏源见状好笑不已:“咱们以后可以多?带她出去?转转。”
宋和璧吃了颗蜜饯:“元宵很喜欢出去?玩。”
以前是年纪小,担心她出去?受凉或皮肤晒伤。
现在元宵满周岁,身体免疫力也?有所提高,自不必整日闷在家中。
一如多?年前,从镇上回村里只需小半个时辰。
远远瞧见于天地间舒展枝丫的老榆树,短暂的陌生过后,熟悉感扑面而来。
苏源嘴角笑意流露:“到了。”
宋和璧喝了口茶水,掏出巴掌大小的铜镜整理?仪容,又扭头问苏源:“我如何?”
苏源温声道:“很漂亮,每一根头发丝都整整齐齐。”
宋和璧轻哼一声,眼眸看向外面。
连着四五辆马车出现在村口,很快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也?有人跑去?苏大石家通风报信。
“这几?辆马车跟大马得值不少银子,也?不知马车里坐着谁。”
“这家子怕不是走错路了,咱们村可没什么达官贵人。”
“你忘了不成,咱们村儿可是出过一个状元郎的。”
“你瞧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难不成真是源哥儿回来了?”
马车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带有方言口音的官话,苏源探出头:“翠花婶子。”
黄翠花正吃着花生跟人唠嗑,冷不丁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循声看去?,然?后就?呆住了。
“源、源哥儿?”
“嚯!还真是源哥儿!”
“源哥儿你咋回来了?你不是已经当官了吗,咋又回村了?”
村民们争相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苏源解释道:“三年任期已满,准备回京述职,恰好途径家乡,就?回来看看。”
黄翠花乐呵呵:“你娘呢,她跟你一道回来了?”
苏源指向前面那辆,正要说话,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呼唤:“爹爹~”
苏源下意识应了声:“怎么了?”
黄翠花张口结舌:“源、源哥儿当爹了?!”
苏源一手?轻抚元宵的发顶,小揪揪戳在掌心,失笑道:“翠花婶子,我都已经二十有二了。”
黄翠花干笑两?声:“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源哥儿你才?十几?岁呢。”
苏源笑笑,又同村民们简单说了几?句,车队缓慢往前驶去?。
村民们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不远不近坠在马车后头,一路谈笑。
马车停在老屋门?口,苏源率先下了马车,宋和璧抱着元宵紧随其?后。
村民们见着源哥儿的妻女,一个个眼睛都不会转了。
倒也?不是升出什么不好心思,只是单纯震惊。
“乖乖,源哥儿这闺女怎的生得跟雪一样?白?”
“源哥儿跟他娘子可真般配,站一块儿跟天仙似的!”
宋和璧将夸赞的话语尽收耳中,面对众人打量依旧落落大方,点头示意。
又一阵吸气声:“这模样?一定是官家小姐!”
元宵初来乍到,四周又闹哄哄的,即便待在亲娘怀中也?还是没什么安全感,身子一扭躲进宋和璧怀里。
宋和璧轻拍两?下,寻找苏源的身影。
苏源正站在苏慧兰马车前,扶她下车。
“真是老了,上次从京城去?松江府都没这么累。”苏慧兰脸色憔悴地说着。
早上起程后她一直睡到现在,村民们吵吵嚷嚷都没醒来,还是被苏源叫醒的。
苏源缓声道:“离开前半个月您一直都在忙,这几?日又舟车劳顿,不过多?睡了一会儿,不碍事的。”
母子俩说话间,黄翠花来到跟前:“慧兰!”
时隔四年,好姐妹再度相聚,立马手?拉着手?叙起旧来。
苏源不欲打扰,带着宋和璧、元宵进门?。
几?年未归,老屋里里外外蒙着一层厚重的蛛网,墙角的大水缸里更是堆积了厚厚一层泥灰。
宋和璧把元宵的脸护在怀里:“咱们等会儿再进去?,先让人收拾干净。”
苏源正有此意,吩咐卢氏几?人把老屋清扫一遍。
几?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老屋很快焕然?一新?。
苏慧兰还在外面和村民们叙旧,苏源走进他那间屋里。
床上已经铺好整洁干净的被褥,苏源抬指抚过书桌:“当年我从梁家离开后,就?一直住在这。”
宋和璧对苏源的过往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地把元宵塞进他怀里:“他不是个好爹,但?阿源你是。”
苏源垂眸,和元宵圆咕噜的眼睛对上,会心一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都已化为一抔黄土,方才?只是随口感慨一句而已。
“今晚咱们就?睡在这儿,娘睡在隔壁,元宵跟娘睡。”
宋和璧意会,眼底浮现笑痕:“好。”
要用到的箱笼陆续被搬进来,苏源正准备收拾,苏大石带着苏青云来了。
四年不见,苏大石更显苍老。
两?颊布满褐色的斑块,头发花白,后背更显佝偻,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走进院子。
苏青云一身布衣,搀扶着苏大石往前。
早在前年,苏大石就?卸下村长一职,交由苏虎担任,自个儿安享晚年。
三人站在院子里,苏大石问:“准备在家留几?日?”
苏源:“还要赶往京城,五天后走。”
“挺好。”苏大石扶着拐杖,一笑脸上沟壑起伏,“源哥儿现在是几?品官了?”
苏青云在一旁提醒:“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源哥儿现在是四品官。”
苏大石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了记性不好,前头说的话一个转身就?不记得了。”
苏源深知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见到这一幕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下唇,选择转移话题:“村里的孩子们有考上童生的吗?”
提起这个,苏大石可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村有两?个考上童生的,一个是青恩,另一个就?是翠花家的。”
“前两?年他们都是在青云这边上的学,后来又去?县学读了两?年,现在正准备参加院试,剩下几?个没中的也?都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
苏源听着屋里传出的元宵的笑声,倒还算满意:“不错,只要保持住,院试也?能冲一把。”
无意中瞥见苏青云欲言又止的神色:“怎么了青云哥?”
苏青云攥了下拳,厚着脸皮说:“就?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两?天想让源哥儿你帮忙考校考校私塾里的孩子们,那几?个准备科举的须着重考校。”
他还以为是什么难题。
考校而已,过去?三年他时常去?府学,提问考校不过信手?拈来。
“今日恐怕不行,明日可以让他们过来。”苏源应得爽快,“至于青恩他们几?人,这几?日能赶回来都行。”
苏青云喜不自胜,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源哥儿。”
苏源忙托住他的手?臂:“我此次回来也?有个打算,烦请青云兄帮忙转告苏虎叔。”
苏青云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我打算出钱把从镇上到村口的这段路修一下。”
苏大石和苏青云俱是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
苏青云道:“此事我一定转告,也?尽快在这两?天开始。”
苏源道了声谢,又同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送走二人。
卢氏正在厨房做午饭,炊烟裹着食物的香气钻出烟囱,似云似雾,被一阵风吹散。
一家人用过午饭,苏源带着宋和璧和元宵去?了镇上,拜访季先生。
马车上,元宵趴在苏源的膝盖上扭来扭去?,苏源虚虚扶着她的背,分一半心神和宋和璧说话。
“我十岁那年刚入私塾,除了背书厉害些,其?他什么都不会,字写?得也?像鬼画符,先生也?还是留下了我,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眼下他也?上了年纪,不知还能再见几?回,就?想着带你和元宵过去?给他瞧一眼,也?算是有个交代。”
宋和璧微抬下颌:“既是启蒙恩师,对阿源的意义自然?与众不同,合该登门?拜访。”
苏源勾住宋和璧的手?指,回以一笑。
很快来到镇上,苏源中途停下,给元宵买了个冰糖葫芦。
面对元宵渴望又好奇的注视,苏源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只可以舔几?下,不可多?食。”
到底才?周岁出头,本身糖吃多?了对身体就?不好,买这东西也?是单纯想让元宵尝尝味。
元宵点头如捣蒜:“好哦~”
说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舔了一口。
元宵砸吧着嘴,似在品味。
两?秒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恰!”
宋和璧rua了她一下:“好吃但?不可多?吃。”
元宵嗯嗯点头,舔了几?下解解馋,又扑回苏源怀里:“不、不恰啦~”
苏源顺口夸一句“元宵真乖”,跟宋和璧把冰糖葫芦分着吃完了。
刚漱了口,陈正的声音传来:“公子,夫人,到季家了。”
季家,即曾经的私塾。
夫妻二人整理?好衣物,顺带着扶起元宵的小揪揪,先后下了马车。
不同几?年前的热闹,现在的季家冷冷清清,木门?泛着陈旧的痕迹。
苏源轻扣叩门?扉,不多?时有人过来开门?:“你是?”
“在下是季先生的学生。”
那婆子急忙去?传话,很快回来:“老爷让你们进去?。”
进入季家,苏源轻车熟路,领着妻女直奔季先生的书房。果?然?不出他所料,季先生正在书房练字。
瘦削严肃的脸,花白的头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苏源上前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不必行此虚礼。”季先生笑了笑,目光转向宋和璧和元宵,重点在元宵身上,“你这女儿,倒是与你当年有几?分相像。”
苏源轻笑一声,把元宵放到季先生跟前。
元宵扶着交椅扶手?,眼神澄澈地盯着季先生。
季先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幼崽,眼里的宠溺连苏源看了都吃惊。
“对了。”季先生忽然?想到什么,“你既已及冠,可有表字?”
“尚未有表字。”苏源正色道,“学生此次前来,也?是想让先生帮学生取个表字。”
季先生脸色骤变:“不可!”
苏源还是头一次见先生情绪这般激烈,难免心生?郁悒。
及冠时不论是同僚还是宋备都曾问及他的表字,他?都含糊应付过去,只是想?让季先生?为他?取个表字。
他没想到会被先生冷声拒绝。
季先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掌轻抚似乎受惊的元宵,难掩愧疚:“元宵别怕,是我失了分寸。”
好在元宵很好哄,季先生?一温声细语,她又弯眼笑了。
季先生?重重咳了好几声,低声道?:“季某不过一乡村老儿,年?逾半百头脑不清,又怎能为你取表字?”
苏源还有什?么不明白,正要开口,突然被宋和璧轻捏了下手指。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宋和璧唇畔含笑:“先生?有所不知,在松江府时阿源时常提起您,总说?若是没有您的教导,他?定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季先生?眼神?微闪。
“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知恩必报。阿源一直惦记着您的教导之恩,您又何必妄自菲薄,一味推拒呢。”
季先生?嘴唇颤抖,声音同样也发着颤:“我何德何能......”
苏源轻叹一声:“不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学生?,学生?想?求个表字,先生?连这?个要求都不愿答应吗?”
眼看着苏源面露失落,季先生?哪还顾得上翻涌的心绪:“你莫要如此,我应了还不成!”
苏源一扫落寞,拱手而笑:“学生?多些?先生?。”
季先生?立马明白苏源有一半是在做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仗着我这?老头子上了年?纪,好糊弄!”
苏源眉目含笑:“先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不算老。”
这?下不仅季先生?,就连宋和璧都掩嘴而笑。
元宵扒拉着扶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拍手学话?:“不老~”
季先生?眼里满是喜爱,半是玩笑地说?:“源哥儿,你这?小闺女?可比你讨喜多了。”
苏源目光落在元宵身上:“那是自然。”
元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没有之一。
季先生?忽然正色,轻捋胡须:“为师希望,不论大家小家,你都能承担起肩头的重任,取一个‘承’字。《长物志》有云,‘君子如珩,羽衣昱曜’,为师赠予你的表字,便是承珩。”
苏源心中默念,二字于舌尖流转,带有郑重的意味。
当即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季先生?眯眼,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苏源同季先生?谈及学问,谈及在松江府的作为。
师生?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时光而生?疏,彼此倒有说?不完的话?。
宋和璧将?空间留给他?二人,带着元宵四处逛逛。
路过苏源曾经的课室,她握着元宵的小手,指向课室:“爹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等过两年?让爹爹教元宵认字好不好呀?”
元宵头摇成拨浪鼓,小揪揪东倒西歪,踉跄着后退:“不不不不不......不要!”
宋和璧:“???”
小小年?纪,厌学心理就这?么严重了?
瞧这?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像是谁欺负了她。
正要纠正元宵的不积极思想?,身后传来苏源的声音:“怎么了?”
宋和璧如实相告,苏源听完哭笑不得:“咱们俩都是书不释手,怎的还正正得负了?”
只听过负负得正,正正得负还是人生?头一回。
宋和璧早就习惯苏源不时冒出几个陌生?词汇:“她年?纪还小,以后再慢慢引导吧。”
苏源点?头称是,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课室里,指着某张桌子:“我以前就坐那里。”
宋和璧扭头看了眼:“跟季先生?谈完了?”
苏源低声道?:“我瞧着先生?有些?累了,就提出告辞。”
至于季先生?夸赞宋和璧的话?,等回去再说?。
宋和璧抬睫:“那咱们回去?”
苏源嗯了一声,一家三口往门口走去。
“等会儿去唐家酒楼买点?吃食回去,还有香烛素酒以及纸钱,也都备齐了。”
宋和璧问:“明儿一早祭祖?”
苏源撩起车帘,让母女?俩先上马车:“嗯,祭完祖我还要考校私塾的那些?孩子。”
待宋和璧上了马车,苏源紧随其后,直奔唐家酒楼。
买完回村,苏慧兰得知苏源有了表字,笑着问:“那以后是叫你源哥儿,还是叫你承珩?”
苏源浅酌一口白水,阔口茶碗硬是喝出顶级名茶的感觉:“自家人怎么叫都行。”
苏慧兰点?头应好,接过元宵:“爹爹买了这?么多吃食,给咱们元宵买了什?么呀?”
元宵咂嘴,似在回味:“甜甜的~”
宋和璧从屋里出来:“阿源给她买了根冰糖葫芦,舔几下尝尝味儿。”
苏慧兰哦了一声:“怪不得咱们元宵甜滋滋的,原来是吃了冰糖葫芦啊。”
元宵小脸泛着红晕,把脸埋进祖祖怀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泛着愉悦。
看她一副扭捏状,三人不禁失笑。
趁天黑前用了晚饭,大家各自回屋,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倒头就睡。
翌日,天蒙蒙亮苏源就起身了。
苏慧兰在院子里准备祭祖所需用品,见苏源出来,指了指自个儿屋:“卢氏饭快做好了,你去给元宵穿衣裳。”
苏家没有什?么抱子不抱孙的陋习,只要谁有空间,谁就带孩子。
祖母和亲娘都忙着,带娃的重任自然落到苏源身上。
苏源推门而入,小煤气?罐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睡得正香。
苏源站在床边观摩片刻,绞尽脑汁也没研究出她是怎么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许是天赋异禀。
苏源单膝跪在床铺上,抱起软绵绵像没骨头一样的小娃娃:“元宵,起床了,爹爹带你去见曾祖父曾祖母。”
元宵嘤咛一声,乱蓬蓬的头发在苏源胸前蹭来蹭去,在静电作用下糊了老父亲一脸。
苏源:“......早上准备了香喷喷的米糊,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宵瞬间清醒,努力睁大惺忪双眼:“糊糊~”
苏源利索地给她穿上樱草色的小裙子,牵她出门。
用完饭,一家人去祭祖。
担心元宵在土路上摔跟头,苏源背着她加快脚程,很快抵达山脚下。
几年?未归,苏爷爷苏奶奶的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几乎遮住木制的墓碑。
苏源徒手拔草,另两位女?士则点?燃香烛和纸钱。
灰烟袅袅,苏慧兰把宋和璧和元宵介绍给苏爷爷苏奶奶,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小半个时辰后,香烛纸钱彻底燃尽,一行人磕了头,起身离开。
到家没一会儿,苏青云带着私塾的十几个孩子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孩子们还是厚着脸皮:“源哥儿,麻烦你了。”
苏源摆摆手:“咱们相识多年?,不必言谢。”
苏青云暗下松了口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时过境迁,双方境遇不同。
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而苏源已官至四品,回京后肯定还要再往上升,难免有些?拘谨。
苏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让苏青云把他?们的读书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了解学习进度,苏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考校。
这?批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他?们从苏先生?处听说?今天考校他?们学问的是朝廷大官,期待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敬畏。
心存紧张,回答问题时自然磕磕巴巴,说?了前面忘了后面。
那孩子死死垂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平时也不这?样,这?回答得这?么差劲,苏大人肯定要责罚他?。
然而苏源只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柔地安慰他?:“不必紧张,你大可以将?我当成私塾的先生?。”
那孩子呆住:“啊?”
苏青云摇摇头:“以前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怎么回答。”
苏源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可以闭上眼。”
那孩子听话?照做,发现还真?挺有用,至少没那么紧张了。
一个接一个,直到午时,苏源才考校完毕。
合上书本,看向苏青云:“青恩他?们何时回来?”
苏青云接过书:“我已经让二叔递信过去,明日就能回来。”
苏源应了声好,又问起修路的事儿。
苏青云答:“消息已经放出了,有不少人过来做工,想?必很快就能修好。”
苏源:“好,你赶紧让孩子们回去吧,可别耽搁了午饭。”
苏青云起身:“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十几人鱼贯而出,老屋再次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