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后面那群人?追上。
梁盛派了这么多人?来,绝不是单纯想让他受伤这么简单。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他们一刀割了喉咙,弃尸荒野。
脚腕上像是吊着千斤重的石垛,衣衫也成了阻碍,苏源的行动愈发?吃力。
可他不想认命。
他还没回?报梁盛毫无缘由的恶意?,还没亲口将他六元及第的好消息告诉苏慧兰以及一众亲友。
他不甘心。
苏源死死咬着腮肉,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口腔。
疼痛让他清醒,凭着这一口气,苏源再度蓄力,往前游行。
一刻钟后,河岸近在咫尺。
苏源攀着河边的歪脖子树,爬上岸边,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再回?头,那二十来个山匪正歪七扭八地游着。
人?多反倒成了累赘,你戳他一下,我?捅你一下,好几次差点被浪头掀翻。
苏源这厢已经上岸,他们还没游到一半。
苏源双手撑地,上半身?后仰,胸口剧烈起?伏着,满目茫然。
这群人?有那么点不对劲。
论挥刀杀人?,他们看起?来十分熟练。
可在追杀这方面,像是被裹了小脑,愚不可及。
也不知梁盛从哪找的人?,追杀业务并不熟练。
不过正好,给了他足够充裕的逃命时间。
缓了口气,苏源不敢耽搁,再度起?身?。
先是在去往东北方向的小路上留下一连串明显的脚印,苏源一头扎进路旁的林子里。
绕了一段路,借太阳判断方向,继续往西南方向去。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回?到官道?上。
再走一段路,就能抵达府衙。
胜利就在眼前。
苏源如此安慰自己,赶路的同时不忘捡起?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块。
在沿路的树干上,距离地面一指长的地方留下一个等边三角形。
苏源一边留记号,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
那群山匪暂时被甩开了,但只要?等他们回?过味来,很?快会?反方向追上来。
苏源抬头望着西斜的日头,他得在天?黑前尽快赶到府衙。
否则等太阳下山后,他连判断方向的对照物都没有。
一刻钟后,苏源蹲在地上,看着树干上的三角形,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好像......转回?原地了。
人?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他明明比照着太阳的方向往西南走的,怎么又绕回?来了。
这不科学!
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发?现确实是他的疏忽,算偏了方向,导致转一圈又回?到原位。
长叹一声,苏源撑着膝盖起?身?,继续前行。
之后的时间里,苏源有意?规避偏向问题,倒是没再遇到先前的情?况。
与此同时,天?色越来越暗。
橙红的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带走最后一抹灿光。
林子里黑黢黢的,树木张牙舞爪生长着,像极了藏身?黑暗里的怪物。
怪物们不时刮弄苏源的衣摆,发?出细微的“哧啦”声。
苏源扯回?挂在枝条上的破碎衣料,塞入袖中,脚下不停。
在河里游了半个多时辰,紧接着又在林间踽踽独行,衣袍上的河水于行走间蒸发?,又被汗水浸湿。
抬袖拭去额角的汗珠,苏源扶着树干气息不稳。
抬目往前,仿佛已经到了林子的尽头。
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踏上官道?。
就快了。
苏源暗想,直起?身?子再度出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吆喝声:“找到了!”
“快!追!”
苏源浑身?一震,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树木不断后退,夜间的凉风裹挟着肃杀之气,拂过侧脸。
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速度极快,下一秒就能追上苏源,顷刻间取他性命。
在他身?前,十几步之外,是象征着生与光明的官道?。
苏源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半湿的头发?凌乱不堪,衣着也就比乞丐好那么一点。
远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
十步......六步......三步......一步!
苏源奋力跨出一大?步,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苏源一手撑地,险险保持住平衡。
此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已至身?前。
“吁——”
为首之人?一拉缰绳,夜色朦胧,依稀可以看出来人?形容狼狈。
身?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他厉声质问:“你是何人??”
身?后的踩踏声渐停,似有所顾忌。
苏源侧首看着被十几人?护行的马车,艰难张嘴,嗓子像是刀片割过,沙哑刺痛:“新科状元苏源,求见?知府大?人?。”
为首男子策马上前,仔细打量苏源:“新科状元?”
苏源也在打量对方。
男子一身?青衣,腰间佩刀,明显是靖朝衙役的打扮。
方才惊鸿一瞥,他果然没看错。
由衙役护行,阵仗如此之大?的,除了知府大?人?,再无其他。
苏源满心庆幸,能在生死关头遇到知府大?人?。
那些“山匪”定会?有所顾忌,再不会?追杀他了。
心中安定的一瞬,苏源卸去浑身?力气,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
苏源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身?后有几十个黑影对他猛追不舍。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些黑影都想要?他的命。
苏源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逃,沿途全是劲装男子的尸体,残肢断臂满天?乱飞,血水倾盆而下。
他想要?躲避,想要?大?喊,却怎么也躲不开,只能直线往前,被泼了一头一身?,连声音都发?不出。
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苏源感觉自己要?跑到天?荒地老,被累死或者吓死。
他似乎被什么操控着,除了意?识,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也不知跑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壮汉。
壮汉手持饮血大?刀,直直朝他脸上砍过来。
刀刃闪着利芒,竟活生生把自己给劈开了。
劈开了......
苏源浑身?一颤,骤然惊醒。
入目是青色帷帐,鼻息间氤氲着苦涩的药香。
苏源迟滞地眨了眨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公子。”
一声轻呼,拉回?苏源涣散的思绪。
苏源转动眼珠,来人?是位须发?花白的老人?。
喉结滚动,克制着咽喉里的干涸灼痛问:“你是谁?”
老人?:“我?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大?夫。”
苏源恍惚想起?,昨夜他恰遇知府大?人?,得以脱离危险。
“那这里是?”
老大?夫上前给苏源号脉,语气慈和:“这里是周大?人?的住处。”
周大?人?,即现任凤阳府知府。
老大?夫收回?手:“公子脉弱,应是受惊受累的缘故,再加上得了风寒,故而晕厥。”
“昨夜公子已喝过药,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只需再喝几副药,即可痊愈。”
苏源此时仍觉精疲力竭,无力言语,只微微颔首:“周大?人?呢?”
“大?人?一早就去了府衙,临走前特意?吩咐过,他午时会?回?来一趟。”
苏源嗯了声:“多谢。”
老大?夫:“本分之内,公子暂时不要?睡,稍后我?让人?将药送来。”
听苏源轻唔一声,他便自行离去。
室内重归寂静,苏源一摸胸口,发?现自己仍然穿着昨日的衣袍,忙去探袖中的暗袋。
暗袋是缝在宽袖里的,苏源还特意?让苏慧兰缝了个扣子,纽洞极小,他每次解开都要?费点力气。
好容易单手解开扣子,苏源摸到熟悉的龙纹玉佩,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
昨天?又是游水又是奔逃,这玉佩丁点儿大?小,若是丢了,还真?不容易注意?到。
幸亏没丢。
将玉佩攥在手里,苏源闭上眼,气息轻而绵长。
不多时,有丫鬟捧着药碗进来:“公子,该喝药了。”
苏源睫毛颤动,睁眼后就要?坐起?身?。
丫鬟忙将药碗放到桌上:“公子不必起?身?,奴婢喂您即可。”
苏源摆手,手背上的划痕刺目鲜红:“不必,我?自己来。”
陈正也就罢了,他不习惯女子太过亲近。
丫鬟见?状也不强求,端来药碗:“公子小心,略有些烫。”
苏源接过药碗,敛眸一饮而尽。
过程中不慎有两滴药汁滴落到胸口,丫鬟注意?到,脆声说?:“公子,要?不奴婢给您换身?衣裳?”
苏源还是那句:“我?自己来。”
丫鬟动作?微顿,去一旁取来一身?崭新的衣袍:“这原本是少爷的衣裳,是老爷让奴婢取来给公子您换上的。”
苏源瞥一眼床上的蓝色锦袍。
“昨夜奴婢要?给您换衣裳,只是您一直握着衣襟不肯换,奴婢实在没法子,禀告了老爷,这才罢休。”
长达一个多时辰的逃亡,有做了个冗长诡异的梦,苏源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透支。
偏生丫鬟还在旁边说?个不停,难免有些烦躁,语气微沉:“我?知道?了,你且先出去,我?要?换衣裳了。”
丫鬟想说?她?可以在一旁伺候,冷不丁对上苏源泛冷的眸子,自觉噤声,拿着空了的药碗离开,乖觉地关上门。
苏源撑着口气换了里衣,再度躺到床上。
经此一遭,他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比十万里马拉松还要?累。
活了二三十年,从未这么虚弱过。
再度将玉佩攥在掌心,苏源闭上眼打算再睡一觉,养养精神。
结果刚闭上,就有人?笃笃敲门。
是那丫鬟的声音:“公子,您换好了吗?”
嗓子疼,苏源都不乐意?吱声,权当自己睡着了没听到,翻个身?继续睡。
丫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里头没动静,失望地离开了。
苏源差不多睡了一个上午,只是并不安稳。
梦中时常出现镖师被山匪杀害的惨状,血不要?命一样往外流,骇然的场景将整个梦境都渲染成红色。
睡着又惊醒,惊醒又睡着,如此重复以往,苏源的脑袋像是有人?用小锤在敲,痛得厉害。
就这么迷迷瞪瞪睡着,直到午时,周知府从府衙赶回?来。
苏源是被一声“见?过老爷”拉出噩梦的。
一睁眼,发?现老大?夫正给自己诊脉,床尾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两相对视,男子也不尴尬,笑容和善:“苏状元醒了?”
苏源支着胳膊坐起?身?:“知府大?人?。”
房内另两人?听到周知府对苏源的称呼,眼里闪过各不相同的情?绪。
老大?夫给苏源诊完脉,说?了一大?堆专业词汇,悄无声息地离开。
丫鬟想要?留在这,被周知府一个眼神吓退,垂下头退出去。
苏源捏着手腕:“知府大?人?如何确信我?是苏源?”
周知府笑道?:“你的家仆和镖师早在昨天?傍晚就去了府衙,只是我?忙着金堤的事?,当时并不在府衙里。”
得知陈正他们安然无恙,苏源放下心:“知府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周知府从善如流:“苏状元是指山匪一事??放心吧,今日我?已将此事?上奏朝廷,不日便派兵剿匪。”
苏源摇头:“并非此事?。”
他摊开手,将掌心之物展现人?前:“知府大?人?且看看这个。”
周知府上前一瞧,当即色变,屈膝而跪:“陛下!”
剔透的玉佩静静躺在掌心,象征帝王身份的龙纹深刻明晰。
周知府满心震撼,这帝王贴身之物从何而来?
却不曾怀疑玉佩的真假。
试问普天之下,谁敢拿龙纹糊弄人?
怕不是?想要?脖子上的那颗玩意儿了。
周知府面上作恭谨状,听?不出丝毫试探意味:“苏状元,敢问这龙纹玉佩......”
苏源将玉佩收入掌心:“多年前陛下赏赐与我的。”
多年前?
周知府难掩愕然,眼珠几?乎脱眶。
据他所知,苏源不过?一农家子,纵使当年有个县令亲爹,也绝不可能与陛下产生交集。
所以苏源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见不得?人......啊呸,不为人知的事?
苏源却不欲多作解释:“烦请大人将我路遇追杀一事告知陛下。”
周知府有些为难:“昨晚本官让人追上去,奈何那些人跑得?太快,衙役都没追上,让他们给?跑了。”
言外之意便是?,苏源毫无证据,可不能乱说?。
苏源手持龙纹玉佩,又是?新科状元,若他在自己的地界出了事,自己也是?要?担责的。
在周知府看来,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不也跟苏源保证过?,择日会派兵前去剿匪。
何必闹到陛下面前,连累自己吃挂落。
苏源语气温和?,眼底却淬着寒冰:“若我说?此事与诚王身边之人有关,大人是?管还是?不管?”
周知府差点惊叫出声?。
不过?是?一群山匪,怎么又跟诚王扯上关系了?!
他虽是?直臣,只忠于?陛下,但他也不想得?罪诚王啊!
“随行?镖师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大半死在那些人手中,知府大人当真觉得?他们只是?山匪?”
周知府哑然无言。
此前他并未深入了解,以为苏源只是?被半路劫财。
谁能想到,苏源竟万般笃定地说?那些“山匪”是?诚王身边人派来的。
这事一旦传入京城,可不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见周知府面露迟疑,显然不想跟这件事沾边,苏源压抑许久的怒气窜出一点苗头。
轻描淡写道:“知府大人不递折子也行?,左右我再过?半月即可动身前往京城,届时?再将此事上达天听?。”
苏源这厮竟然在威胁他?
周知府袖中的手抖啊抖,他还真被威胁到了:“本官并非不愿,只是?太过?惊讶。”
苏源勾起苍白的唇:“源深知方才那番话听?起来荒唐无稽,但确是?事实,只是?源身有不适,无法亲自取来证据交由大人。”
说?话间,不经意摊开手心,露出龙纹玉佩的一角。
周知府:“......”
表面装得?善解人意,结果还不是?拿玉佩威胁他。
周知府气闷,还真奈何不了苏源:“苏状元所说?的证据在何处?”
既已决定替苏源上书京中,周知府觉得?还是?得?将证据准备充分了。
且不谈这其中的真实性?,他只是?依言行?事,就算查出此事与诚王无关,受罚的也是?苏源,他只是?个传信的罢了。
苏源以拳抵唇,咳嗽两声?,脸上浮起两团不正常的晕红:“证据在马车里,置于?书箱之中,烦请大人派人让我的小厮把书箱带来,我也好?将证据交给?您。”
周知府扬眉,所以这位苏状元到底在京城遭遇了什么,竟连证据都备好?了,还随身携带。
“这事好?办,本官这就让人去府衙传人。”
苏源笑意温润:“那就多谢知府大人了,知府大人刚正不阿,实乃凤阳府百姓之福。”
周知府嘴角抽了抽,谦虚道:“不敢当,此为本官职责所在。”
只要?你别再掏出龙纹玉佩威胁我就行?。
“府衙还有要?务需本官处理,待本官傍晚下值,苏状元再让人将证据送来即可。”
“至于?折子,本官会尽快在明天写完,让奏事官送往京城。”
苏源将玉佩收入暗袋中,再度咳嗽,左眼写着“虚弱”,右眼写着“想睡”。
“给?大人添麻烦了,源在此谢过?大人。”
周知府挠挠手背,只略微颔首,便大步离去。
周知府刚踏出房门,苏源身子下滑,滑进?被子里。
喟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继续睡。
瞌睡降临在眼皮上,苏源昏昏沉沉,将要?睡死。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笃”三声?响。
“公?子,该喝药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苏源眉心跳了跳,平稳呼吸坐起身:“进?来吧。”
丫鬟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托盘,脸上的笑比原先更为殷勤:“公?子,您还是?早上喝的药,大夫吩咐过?了,这药啊,得?一天喝三次,您......”
苏源不耐听?这过?分黏糊的声?音,出言打断:“我知道了,拿来吧。”
丫鬟端着药碗上前:“公?子,奴婢看您脸色不太好?,不如就让奴婢喂您吧。”
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哪用得?着他人喂食。
伸手取来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苦汁子从喉咙流入胃里,苏源皱着脸,好?半晌才缓过?来。
将药碗递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丫鬟又往他手心放个东西:“公?子吃颗蜜饯,吃完就不苦了。”
苏源的手顿在半空,将蜜饯还回?去:“不必,我要?休息了,你且出去罢。”
丫鬟娇声?说?:“春燕只是?不想让......”
苏源不搭理,再次躺回?去,面朝里。
春燕碰了个壁,嘴巴撅得?老高?,气哼哼地出去了:“还是?个状元郎呢,一股小家子气,连蜜饯都不吃,多半也是?个穷人家出来的!”
关于?春燕的小心思,苏源多少能猜到几?分。
对此,苏源是?敬而远之。
他并非是?因为对方丫鬟的身份故作冷淡,而是?因为她方才那番刻意的举动。
自轻之人,人恒轻之。
苏源闭着眼,漫不经心想道。
喝过?苦药小憩片刻,再醒来陈大和?陈正都被送到周知府府上。
看到苏源醒来那一刻,陈正扑通跪在地上,眼泪哗地流出来:“公?子!”
陈大看着自家公?子恹恹模样,两眼通红:“都是?咱们没用,害得?公?子遭此大罪。”
苏源轻笑:“跪着作甚,都起来吧。”
“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跟上公?子,就算当个垫背的也是?好?的。”
睡了好?几?个时?辰,苏源精神勉强恢复不少,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我并未受伤,只是?有些累罢了,歇上几?日即可恢复。”
“对了,剩下那几?个镖师呢?”
陈大说?:“他们伤得?都很重,都躺在医馆里呢。”
苏源打算回?头去看看,又想起正事:“书箱呢?”
陈正指向门口:“书箱蹭上了镖师的血,味道有些重,就把它放在门口了。”
苏源嗯了声?:“你去打开书箱,靠内侧的夹层里有个信封,等会你把它交给?周知府。”
陈正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而后苏源又让他寻来笔墨,将这次的追杀相关证据与猜测呈列纸上,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又细致地密封好?。
“这封信要?亲手交到知府大人手中,切记不可让人转交。”
陈正点头如捣蒜,再三保证一定完成公?子交代之事。
傍晚时?分,周知府下值。
陈正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亲手把信封交给?他。
周知府捏着薄薄的信封:“转告你家公?子,折子本官已拟好?,明日即可上路。”
陈正局促地低着头,叠声?应是?。
等到周知府走进?正院,才抬脚离开。
......
苏源又在周家歇了一晚,等脸上泛红刺痛的细长划伤结痂,便提出告辞。
周知府礼貌性?挽留:“苏状元身体未愈,本官府上正好?有大夫,不如再留两日,恢复个八.九成再回?去,免得?令堂见了担心。”
苏源婉拒道:“源归乡心切,还望知府大人见谅。”
周知府也就那么一说?,见苏源坚持,也没再留。
让人把老大夫开的药取来,以及浆洗干净的衣袍,交给?陈大父子,又低声?说?:“奏折已上路。”
苏源拱手作揖:“多谢知府大人。”
如此,二人就此别过?。
周知府回?府衙,苏源回?杨河镇。
马车已从里到外清洗过?,一整个焕然一新,丁点儿血腥味都闻不见。
苏源坐在马车里,翻看着书箱和?包袱里的东西,确保无一丢失,这才把它们放回?原位。
回?杨河镇之前,苏源先去医馆看了下那三个镖师。
果然,各有各的惨状。
被削掉右手的那人只吊着一口气,面如白纸地躺在架子床上。
苏源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可惜他不曾学医,无法像爽文里的那些男女主一样,操起针线一顿缝,就把他的手给?接上了。
到底是?因为护送自己被连累至此,往后估计也不能再走镖了,苏源心有愧疚,三个人的赔偿里数他最多。
“公?子无需自疚,咱们干走镖这一行?,常年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断了手腕的镖师挤出一抹笑:“不怕公?子笑话,我也快四十了,这两年走镖已经感觉到吃力,正好?趁此机会请辞,往后找个轻松点的活计,日子照样过?。”
镖师头头捂着腹部走上前:“多谢公?子的银子,我们打算等伤养好?了就回?去,用不着几?日,走水路快得?很。”
苏源应声?,离开时?替他们付了这几?天的药钱。
走镖本就为了赚钱,他在危急时?刻并未拉上他们,又给?了一笔赔偿,也算是?仁至义尽。
苏源坐上马车,让陈大绕一段路,前往府学。
数月不见,今日正好?在府城,顺便探望一下方东和?唐胤。
不多时?,马车抵达府学。
苏源托人传话,站在府学门前的树下静默等候。
“源哥儿!”
咋咋呼呼的喊声?由远及近,苏源举目望去,方东和?唐胤二人正朝他跑来。
袍角翻飞,发?丝凌乱。
苏源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真实愉悦的弧度。
“源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跟方东......”唐胤正要?叙说?对好?友的思念,目光触及苏源的两颊,瞠目圆瞪,“这是?怎么一回?事?”
粗略数过?,这些细长伤口差不多有一二十条。
方东面露关切:“是?途中出了什么事吗?”
苏源并未隐瞒,直言相告。
唐胤惊呆,绕着苏源转了三圈,细细打量:“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
苏源摇头。
方东板着脸,眼中焦急一览无余:“源弟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唐胤下意识想要?拍苏源肩膀,即将落下时?又险险收手,抓耳挠腮:“既然是?他,咱们肯定是?要?狠狠报复回?去的!”
“源弟你既已是?状元,从六品翰林编撰,乃朝廷命官。”方东目光凛冽,“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唐胤摸下巴:“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该如何证明派人追杀源哥儿的是?梁盛。”
方东眯眼:“他几?次三番陷害你,定要?证据确凿,才可将其一举拿下!”
唐胤连连附和?:“对对,没错,一举拿下!”
苏源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为自己出谋划策,面色稍缓:“疯马事件我已搜集好?证据,至于?追杀一事,只要?细查,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况且知府大人已替我上书京中,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绳之以法了。”
二人齐齐舒气:“那就好?。”
唐胤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还有雄赳赳的小红:“这是?你置办的马车?”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
苏源抬手遮着脸,以防伤口暴晒后不适:“正是?,那两人也是?从牙行?买回?来的。”
“源哥儿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唐胤感叹。
方东紧随其后:“忘了恭喜源弟金榜题名。”
唐胤一拍手:“对哦,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这茬。”
“源哥儿你可不晓得?,当时?消息传到府学,大家伙那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苏源竟然连中六元,喜的是?新科状元名额花落凤阳府。
总之,他们也勉强能蹭个昔年同窗的名头,个个出门腰杆子都笔直了。
苏源眉欢眼笑:“我在京城等你们。”
“好?!”
三人相视而笑,头顶的日头都没那么烫人了。
“对了,这是?我会试和?殿试的文章,你们且拿回?去看看,我在一旁都做了批注,若有不懂可问教谕,方教授也是?可以的。”
他俩受宠若惊地接过?,当场打开翻看一二。
苏源忍住挠伤口的冲动,静静注视着两人求知若渴的模样。
有光影穿过?树影间隙照进?他眼底,覆上一层灿金色的光晕。
“写得?真好?。”唐胤喃喃道,“难怪源哥儿能考个状元回?来。”
苏源提醒道:“这些只能做参考毕竟下届的主考官并非这一届的,考题也会随之发?生极大变化。”
他二人点头如捣蒜,表示明白了。
此行?目的已达成,苏源提出告辞:“你们应该还没吃午饭吧,赶紧过?去,可别因为我抢不到好?菜。”
提到好?菜,三人不约而同想起饭堂里比砖块还硬的馒头和?饼子,噗嗤笑出声?。
“那你回?去吧,也早点让婶子安心。”方东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婶子一直惦记着你,会试放榜后我和?唐兄回?去,听?铺子的客人说?,婶子得?知这一消息,当时?就晕过?去了。”
见苏源颦眉,唐胤忙描补一句:“婶子也是?太高?兴了,我们请了大夫过?来,大夫也说?婶子是?因为大喜大悲才会如此。”
苏源轻唔一声?:“多谢你们帮我看顾我娘。”
唐胤啧声?:“咱们仨谁跟谁啊,好?了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跟方东也去吃饭了,可别肉菜全被抢光了。”
苏源轻笑,颔首告别,转身朝马车走去。
目送着马车驶远,唐胤砸吧着嘴:“源哥儿现在这样,真好?。”
方东没好?气看他一眼:“源弟被他那庶弟害成这样,好?什么好??”
唐胤呐呐道:“我是?指功名前程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