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很快抵达县衙。
县衙公堂门口?,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苏源翻身下马,立刻引来众人?注意。
“这就是那?小贼口?中的点心铺东家?”
“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净不干人?事,还指使人?翻墙偷东西。”
“那?瘸子也是本事,缺条腿都能翻墙。”
“偷谁家不好,非要偷曹家,他家还剩几个钱,真是又蠢又毒,最好把他们一起下大牢!”
零星议论传入耳中,苏源面不改色踏入公堂,眼底闪过深思。
“明镜高悬”牌匾之下,灵璧县县令正襟危坐。
见?两个衙役并苏源出现,当即了然,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
苏源立于堂下,青色长袍衬得他宛若葱郁青竹,清隽挺拔。
他略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在下乃是点心铺东家。”
“公堂之上,你为何不跪?”
公堂右侧,鹤发鸡皮的老妇乜着眼,声音尖利地?质问。
苏源垂手而立:“在下不跪,是因在下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
县令握着惊堂木的手动?弹两下,倒也干脆:“既然如此,你就不必跪了,站着听审。”
苏源颔首:“是,大人?。”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犯人?苏明坤,是不是他指使你去曹家偷窃?”
苏......明坤?
苏源面色微动?,转头看去。
在他左侧趴着的,俨然是半月前试图碰瓷他的苏明坤。
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头顶草屑,右腿下半截空荡荡,左脚光着,脚后跟流着血,像是被什么?咬过。
早在堂前看客议论时,他就该想到苏明坤。
苏源思绪翻涌,面露讶色:“你这是......不傻了?”
县令:“此言何意?”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与我同出一村。”苏源缓缓道来,“半月前我回?村,村长曾说他神志不清,本欲送他来县衙,他又哭又闹,只能作罢。”
深深看一眼苏明坤,唏嘘道:“没想到会在县衙看到他。”
“为何送他来县衙?难不成他犯了什么?罪?”县令急切追问。
“几年前他一把火烧了自个儿家,亲爹和二叔都没出得来,而他本人?一跑了之,直到半个多月前才回?来。”
那?曹家的老妇见?状,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大人?,您不是要给我家讨公道么??怎么?净说些乱七八糟的事!”
县令高喝:“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曹家老妇不敢吱声,继续跪下。
县令转向?苏源:“可本官看他这样?,并不像神志不清。”
苏源蹙眉:“这也正是我费解之处。”
“我曾在书中看过,有一种病症,叫做间歇性癔症,时好时坏。”
县令指着苏明坤:“那?他现在是恢复神智了?”
苏源瞥了眼苏明坤,下一秒,苏明坤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大人?你别听他瞎说,就是他指使我,让我去曹家偷东西的!”
曹家老妇再次跳出来:“好好一个年轻人?不干正事,撺掇一个瘸子来我家偷东西,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妇不顾形象地?谩骂,唾沫四溅。
苏源不着痕迹后退两步,避开对方的化学攻击。
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前有苏明坤指证,后有老妇叱骂,苏源气?定神闲,甚至轻笑出声。
“我两月后将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为何要自掘坟墓,让仇家之子去盗窃?”
县令严峻的脸上出现数道裂痕。
门外的指指点点戛然而止。
只苏明坤不明就里,老妇处于钱财被盗的狂怒中,压根不听苏源说什么?,继续破口?大骂。
骂声不堪入耳,县令恨不得找个臭袜子塞住曹家老妇的嘴。
快步走向?堂下,不忘让衙役堵住老妇的嘴。
他在苏源两步外停下,深深作揖:“本官不知是苏状元,还请见?谅。”
苏状元?
曹家老妇呆若木鸡,苏明坤同样?一脸不可置信。
“苏状元?难不成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不是说状元郎就是咱们灵璧县杨河镇的么?,状元娘还在镇上开了个点心铺子呢。”
“这可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县令僵着脸,他也知道捅了大篓子。
半月前他是打算带着县衙大小官员去迎接状元郎归乡的,只是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状元郎竟直接回?了镇上。
得到消息时他有些失望,想着过几日?亲自登门。
谁料又被县衙的事务绊住了脚,半个月都没抽出空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一场盗窃案,他把状元郎当场始作俑者,派人?捉拿他归案。
县令:“......”
若时光能倒流,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苏源并未计较,唇畔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是我表兄。”
“十岁那?年他们一家为了钱财险些害死我和我母亲,我是万万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的。”
已知状元郎十八岁,十岁时他还没来灵璧县任县令一职。
前面那?位县令,正是眼前这位的亲生父亲。
县令思维发散,忙不迭点头:“本官知道苏状元是被诬陷了,苏状元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
苏源深感?欣慰,善意提醒:“有劳大人?。”
“苏状元客气?。”县令受宠若惊,“还有你方才提及的纵火一事,本官也会派人?前往福水村查明此事,一并判刑。”
一旁,苏明坤整个人?抖成筛子。
他实在是太饿了,才会跑来镇上的大户人?家偷东西,结果被主人?家发现,扭送到了县衙。
上了公堂,他为了脱罪,一时脑热就攀咬上了苏源。
苏源回?村时恰好碰上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清醒后想起一切,就记住了苏源此人?。
当初要不是苏源主张报官,他娘就不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现在正好趁此机会,一并拉他下水。
也算是给他娘报仇了。
想不到苏源竟然考上了状元,还是从六品。
只怪前段时日?他四处奔逃,不曾听人?提及此事。
否则他绝不会自寻死路。
“大人?饶命,我脑子不好,我胡说八道,您什么?都别信,我......啊!”
苏明坤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摔倒在地?。
曹家老妇不知何时挣脱了衙役的桎梏,冲上来一头撞到苏明坤肚子上。
“二百两!快把我的二百两还回?来!”
曹家老妇歇斯底里地?大吼,对着苏明坤的脸拼命抓挠。
县令让人?分开两人?,低声同苏源解释:“曹家人?牵着狗在后头追,苏明坤一不留神把银票摔进旱厕里。”
苏源:“......”
“安儿啊,你快上来把娘带走吧,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家里仅剩的二百两没了,你让娘怎么?活啊!”
“早知如此,我就该给老爷纳几个良妾,也不至于染上那?病,留我一个人?苦苦熬着......”
曹家老妇坐地?痛哭,哭喊的内容成功引起苏源的注意。
染上那?病。
他似乎想到一人?。
曹家曹安。
仔细观察老妇的五官,苏源发现她还真和当年的曹安有几分相像。
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他们的家人?都曾与苏源起过龃龉,如今下场看起来都不太好。
苏源感?慨一句,同县令提出告辞:“今日?我打算动?身进京,再不出发,等会头顶烈日?,可有罪受了。”
县令自不敢多留:“那?就不耽误苏状元赶路了。”
苏源一拱手,转身离去。
随着苏源的走近,门口?百姓自动?分开一条路。
“原来这就是状元郎。”
“我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活的状元郎。”
“状元郎长得真俊。”
苏源嘴角微抽,阔步走出县衙。
“公子!”
不远处的树下,陈正朝他挥手。
苏源疾步而行,坐进马车:“走吧,回?去。”
回?到铺子,苏慧兰立刻迎上来,抓着他从头发丝看到脚底板:“怎么?样?,受伤了没?”
苏源自觉转了个圈,好让他娘看得清楚:“娘我没事,具体发生了什么?,咱们到车上再说。”
苏慧兰自无?不应,母子二人?登上马车。
陈正一甩鞭子,朝京城的方向?驶去。
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里面堆放着干粮和零零散散的行李。
除了两辆马车,随行的还有十位镖师。
马车上,苏源将县衙发生的一切告诉苏慧兰。
苏慧兰气?得直拍桌:“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们一个个简直欺人?太甚!”
苏源忙递上一杯水:“一脚踏进县衙,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苏明坤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可能更?多,那?灵璧县县令也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再放他出来为非作歹。
他对苏源抱有恶意,妄图构陷,下场好不到哪去。
苏慧兰喝两口?水,又说到曹家:“当年曹家可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大户,时过境迁,也沦落至此。”
苏源只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当年曹家在点心铺闹事,就该想到这一日?。
“好了不提他们,源哥儿你跟我说说京城你新买的那?个院子。”
苏源双手置于膝头:“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是个三进院子,进门是......”
车厢内一派和谐,陈正听着老夫人?不时传出的笑声,心情?也跟着畅快几分。
这样?最好,公子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在京城。
因为多了个苏慧兰,苏源担心她一路车马兼程吃不消,故而放慢了速度。
十六天的车程硬是拉长到二十天,迎着晨露进入皇城。
马车驶入春宁胡同,身后还坠着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五大三粗的镖师,瞬间引起邻里们的注意。
没等他们上前凑个热闹,紧跟着后头又出现一座轿子。
一位衣着贵气?中年男子下了轿子,兰花指微微翘起,举手投足带着贵人?独有的衿傲。
他缓步走到苏源面前,稍微仰头,慢声细语,尾音泄露了两分尖细。
“苏公子,主子请您走一遭。”
即便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苏源也还是一眼认出来人?。
轻拍苏慧兰的胳膊,以作安抚:“好,咱们走吧。”
......
文武百官......准确来说只文官一派,就御史弹劾“诚王纵容侧妃亲眷屡次加害新科状元”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嫡庶有别,互为敌对也是常事,那?庶子加害苏源,与诚王又有何干?”
“若非诚王纵容,那?梁盛又怎敢在天子脚下行加害之事,还派人?追杀苏源,企图杀人?灭口??!”
“苏源乃朝廷命官,臣恳请陛下秉公处置!”
“诚王这些日?子一直在王府禁足,又如何派人?追杀苏源?归根结底,不过是那?庶子自作主张罢了。”
各方各派争吵不休,金銮殿上仿佛成了菜市场,有无?数只鸭子嘎嘎叫。
这时,始终沉默的崔阁老手持笏板上前:“陛下,苏源不过一从六品修撰,实在不该将此事拿到朝上,浪费诸多时间讨论。”
龙椅上,弘明帝被这群人?吵得头晕。
又烦崔阁老装模作样?,假公济私的做派,猛一拍龙椅。
“他可不止是从六品修撰,他还是进献天铃的大功臣!”
“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好奇天铃和红尖到底是何人进献,现在朕就?告诉你?们,是苏源!”
弘明?帝掷地有声?。
底下?鸦雀无声?。
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一个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声?响。
更有甚者,因过度惊讶,笏板滑落都不曾察觉,张嘴瞪眼,魂飞九天?。
文官行列中,林璋和孙见山相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想?当初,他们也是这般吃惊呢。
现在看到有人比他们当时的表现更为夸张,心里跟大夏天?喝了两碗冰水,那叫一个畅快!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源这孩子还真挺倒霉。
昔年惨遭亲爹除族,姨娘陷害,经年之后又被他俩的儿子追杀。
林璋捋了把胡须,决定回头建议苏源去庙里拜一拜,去去霉运。
文官前列,崔阁老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已知天?铃的推广与普及已有四五年,当时的苏源才?多?大?
顶多?十三四岁。
他这个年纪还在为科举苦读,苏源却已经凭一己之力,让靖朝百姓吃饱饭。
恍惚之间?,崔阁老听到“咔嚓”声?。
是三观崩裂的声?音。
不仅崔阁老,之前唾沫横飞为诚王说话的大臣们也都是类似的反应。
王首辅按捺下?翻涌的心绪,上?前一步:“敢问陛下?,苏源当真是进献天?铃之人?”
弘明?帝看着文武百官齐整如一的震惊表情,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成就?感。
看吧看吧,你?们当中某些人非要为诚王那逆子开罪,现在被震得找不着北,可不是朕之过。
朕这双耳朵快被你?们吵聋了,权当小?小?报复一下?。
再?看太子,他只在最初有些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沉静不言。
再?看其他皇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看就?是在各自打小?算盘。
弘明?帝内心想?法极度活跃,面上?一本正经:“当年林爱卿就?在凤阳府任知府一职,也是他递折子进京,澄明?天?铃一事。”
金銮殿上?有好几位林爱卿,然担任过凤阳府知府的,也就?只有——
众朝臣无暇顾及金銮殿上?不得失仪的规矩,“唰”地将目光投向吏部左侍郎,林璋林大人。
他们眼里明?晃晃写着:“林大人,陛下?此言当真?”
林璋暗自腹诽,陛下?此行未免忒不厚道,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是陛下?的臣子呢。
林璋甚为无奈,出列道:“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犹记得当年凤阳府恰逢天?灾,庄稼被毁,百姓面临食不果腹的困境。”林侍郎陷入回忆,“就?在这时,苏源来府衙找上?微臣,说他发现了亩产三千斤的作物?。”
“当时我也顾不得其他,跟着他去了种植天?铃的庄子,一探究竟。”
林璋至今铭记,看到那两堆小?山般的地蛋时的激动与狂喜。
“回来后,微臣就?将此事上?报京中,几月后那批地......天?铃由孙大人护送进京。”
“再?然后,就?是陛下?将天?铃的存在公之于众,并派钦差于各地推广。”
说到这里,林璋停顿了下?:“只可惜当初那批天?铃因冰雹损坏不少,不然可以种出更多?的天?铃。”
林璋的叙述极为详尽,紧接着孙见山又出列:“微臣也可以作证,现今传遍各地的天?铃种植手册正是由苏源亲笔所?写,交由微臣带回京中。”
此二人都是陛下?亲信,素来忠直,绝非睁眼说瞎说之人。
他们俩都这么说,看来苏源当真是天?铃与红尖的进献者。
站在诚王那边的人眼前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而之前支持秉公处置的大臣,则个个面露微笑。
刚才?他们只不忿诚王纵容侧妃亲眷加害朝廷命官,忍不住站出来说公道话。
现在得知苏源与天?铃的渊源,更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苏源乃进献天?铃之人一事暂且揭过不提,弘明?帝回归正题:“如此功劳,众爱卿可还觉得诚王与那庶子无辜?”
梁盛那肯定是不无辜,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只是陛下?您是不是忘了,诚王不仅是当朝亲王,更是您亲儿子啊!!!
为了一个臣子,意欲责罚亲子,放眼前朝,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陛下?不愧是大义灭亲第一人!
殊不知,弘明?帝对诚王仅剩不多?的父子情分已彻底告罄。
就?在那龙石现出真身的一刻。
若非那时他派了赵归前去查证,弘明?帝都想?宰了这逆子。
只能说,全凭朕的爱才?之心,让逆子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弘明?帝一直让人关?注着苏源的行程,估算着他入京的日子,才?让御史在早朝提及此事。
想?到这里,弘明?帝再?度叹息。
如此为臣子着想?,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老赵家的皇帝,都没人比他做得更好。
只可惜他的新政迟迟无法实现,否则他定可以成为史书中广受赞扬的皇帝!
这时,诚王外祖乔大人颤颤巍巍出列,伏跪在地:“陛下?,诚王乃您亲子,他与苏源素不相识,只是被奸人蒙蔽了,还请陛下?宽恕一二啊!”
随后诚王继妃,周氏之父出列:“苏源的确是靖朝功臣,然诚王对此毫不知情,况且以诚王之敦厚,绝无可能对一介进士下?手,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庶子瞒着诚王行事。”
乔大人是诚王的鼎力支持者,他一站出来,诚王的附庸争先恐后上?前,企图为主子脱罪。
梁盛不过一罪官之子,死了便死了。
可诚王绝对不能出事。
他一出事,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玩完。
所?以明?知陛下?心中那架天?平是倒向苏源的,他们还是极尽所?能,希望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庶子梁盛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赐死!”
“诚王无辜,臣以为可将二人传到御前,以苏源之宽容大度,定不会计较王爷的失察。”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声?接着一声?,弘明?帝听在耳中,怒极反笑。
“正好,朕让人把苏源和?梁盛以及诚王都请来了,是非对错,咱们当堂对质。”
反正证据充分,这教训他是给定了!
再?这么纵容下?去,明?日诚王就?能私藏龙袍,或造反逼他退位了。
众人脸上?是不同?程度的愣怔。
陛下?这是当金銮殿是公堂不成,竟要在早朝上?对证公堂。
即刻有人跪下?,高声?道:“陛下?不可!”
“金銮殿象征着皇家权威与统治,若要审查此案,大可交由府衙处理......”
弘明?帝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克己复礼了大半辈子,总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未满不惑就?已两鬓斑白。
许是压抑得太久,又或许是被诚王气昏了头,今天?他想?放纵一回。
弘明?帝一副“朕不听,朕不可”的架势,大手一挥:“来人,传三人进殿。”
即刻有内侍高唱:“宣诚王、苏源、梁盛觐见——”
金銮殿外,有侍卫接力传唱。
“宣诚王、苏源、梁盛觐见!”
......
殿外,苏源身着靛色长袍,头发仅用一根木簪簪住,有几缕发丝垂落,眉宇间?浅淡的疲乏不难看出他的风尘仆仆。
苏源身侧,是诚王与梁盛。
诚王双手负于身后,一张脸拉得老长。
梁盛位于诚王左后方,面无表情,双眼依旧黢黑阴郁。
苏源平视前方,对诚王的怒视以及梁盛充满杀意的视线仿若不觉,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俩咬碎一口牙。
诚王一早被福公公被被窝里拎出来,脸都没洗就?匆匆进宫。
他还以为是前些日子的龙石起?了作用,父皇要解除他的禁足,赶忙乐颠颠过来了。
谁曾想?,他竟然被福公公安排和?苏源还有梁盛站在一处。
他可是当朝亲王,苏源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
梁盛就?更不必说,只是他养的一条狗。
这两人,怎能与他并肩?
但他一时半会摸不清弘明?帝的用意,只能憋着气站在太阳底下?。
至于梁盛,当看到苏源手脚俱全,平安无恙地出现,心里的恨意与恐惧瞬间?到达顶峰。
苏源为什么还好好活着?
苏源他怎么还不去死?
他就?该给爹娘偿命才?是!
同?时他心里也有了猜测,自己为什么和?诚王、苏源同?时进宫。
梁盛想?要提醒诚王,又因一旁站着福公公,只能作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总算传来传唤声?。
诚王快步上?前,和?福公公并排:“福公公,你?就?给本王透个底,父皇为何传本王进宫,还跟他们二人一起??”
福公公一副笑面虎模样,恭敬得挑不出错处:“陛下?召您进宫,自有陛下?的用意,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诚王面皮抽动,显然气得不轻。
这老东西当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生他又是父皇身边的人,诚王只能无能狂怒。
干笑两声?,兀自乱猜:“父皇召苏源和?梁盛进宫,本王猜定是当年那点破事,不过是嫡庶的斗争,父皇未免太小?题大做。”
福公公嘴角抽动。
诚王还真是天?真无邪,心大如斗。
这皇宫上?下?都有陛下?的耳目,他这番放肆之言,是当真不怕被陛下?责罚啊。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殿门前。
福公公侧过身,伸手向前:“王爷,请吧。”
诚王入朝已有好几个年头,对金銮殿颇为熟悉,压根不作他想?,大剌剌地跨进门槛。
苏源有官职在身,先梁盛一步。
路过福公公时,苏源颔首示意。
福公公眯眼笑,跟着点了下?头。
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福公公对他的笑容较之诚王要真心不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苏源深吸一口气,踏入金銮殿。
甫一踏入,庄严肃穆扑面而来。
弘明?帝高居龙椅之上?,十二旒冠冕垂落,天?颜半遮半露,帝王威势丝毫不减。
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整齐排成数列,皆手持笏板,肃色而立。
手心不自觉汗湿,苏源抿了抿唇,在诚王身后停下?,一板一眼地行叩首礼。
“微臣/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三人齐声?称谢,先后起?身。
苏源刚站稳,就?感觉到明?里暗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惊叹、探究、艳羡......复杂且灼热。
苏源眼睫微动,静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入宫之前,福公公曾向他透过底,陛下?是站在他这边的。
光这一点,就?让苏源底气十足。
全靖朝最粗的金大腿被他抱上?了,他又有何惧?
正想?着,头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诸位爱卿,你?们都瞧瞧,这就?是进献天?铃的大功臣。”
刹那间?,有更多?的视线汇聚在苏源身上?。
诚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弘明?帝都懒得搭理他,自顾自说着:“苏爱卿年轻有为,实乃我靖朝之肱骨!”
苏源不敢迟疑,忙卑恭道:“能为陛下?分忧,解百姓之苦,是微臣的荣幸。”
瞧这话说得,不少大臣暗地里直撇嘴。
原以为这苏源是个清正端直的,没想?到竟是个溜须拍马的马屁精。
天?铃的功劳全让他一个人占了,就?连陛下?的偏重也被他得了去,简直可恶!
任他们酸溜溜,也不妨碍弘明?帝听了这话浑身舒坦,抚掌而笑。
继而又问:“你?三人可知朕因何宣召你?们?”
诚王抢着作答:“陛下?让苏源和?梁盛进宫,又进金銮殿,定是有极为要紧之事,微臣以为,定是当年嫡庶之争......”
诚王夸夸而谈,丝毫没注意到弘明?帝眼中的失望。
榆木,不可雕也。
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傻愣愣的,在那胡乱猜测。
真不知这脑子是随了谁。
反正没随他。
多?半和?诚王他母妃有关?。
弘明?帝依稀记得,当年的乔妃就?是个蠢的,当真是子肖母。
金銮殿前排,太子及诸位皇子不禁侧目,真不知说诚王什么好。
只能保持沉默,看诚王作死。
诚王的声?音实在聒噪,弘明?帝一拍龙椅:“梁盛,你?可知罪?!”
诚王一呆,下?意识看向梁盛,发现他脸上?闪过一抹名为释然的情绪。
等他再?看过去,依旧冷漠。
诚王:“???”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梁盛跪地:“草民?不知草民?犯了什么错,竟有幸被陛下?宣来金銮殿听审?”
到底是他的人,诚王迟疑两秒也跟着跪下?:“是啊,不知梁盛犯了何错,这些年他一直循规蹈矩,也不曾犯错,父......还请陛下?明?示。”
与此同?时,诚王仔细回忆一番。
这两年梁盛私底下?为他做的事,基本尾巴都扫干净了,就?算查个十遍八遍,也绝对查不出什么。
唯一与苏源有关?的,就?是设计疯马事件,想?要除掉苏源。
可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许久,所?有人都当这是场意外,父皇又为何这般小?题大做......
正满腹疑惑,弘明?帝冷喝一声?:“犯了什么错,会试前给马下?毒,妄图加害苏源,琼林宴后引郭连云与张剑对苏源设美人计,更是在苏源回乡后派人追杀他……桩桩件件,哪件冤枉了你??”
这些事都是御史罗列出来的,在百官眼中,弘明?帝不过是复述一遍,倒也没多?大反应。
唯一反应激烈的,就?只有诚王。
诚王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立在当场。
脑袋和?耳朵里嗡嗡响,他下?意识地喊道:“父、父皇......”
“还有你?,诚王!”
弘明?帝又将矛头对准诚王。
压抑得太久,又被亲儿子拿烂石头糊弄,这一刻弘明?帝只想?为自己出口气。
“你?敢说疯马那件事你?毫不知情?”弘明?帝对着大儿子指指点点,“朕在宫里都听说了,你?大张旗鼓派人给那些个摊贩赔偿,美名传遍整个京城!”
诚王二话不说开始喊冤:“父皇,儿臣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