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时?她还奇怪,公子怎么买这么多分量,足够好几个人吃了。
没想到其?中一部分竟是留给他们的。
把感?激铭记心底,卢氏也跟着出去了,找她家?男人和两个孩子。
这可是公子一片好意,他们可一点不能浪费了。
这边陈大一家?带着丰盛的午饭去了后?罩房,苏源和杜必先也相继落座。
杜必先饶有兴致地看着鸳鸯锅,以及环绕在四周的荤菜素菜:“苏公子,这就是你说的火锅吗?”
苏源颔首。
杜必先奇道:“苏公子为何称它为火锅?”
苏源张嘴就来:“起初我吃的是红油锅底,因滋味火辣,便给它起名为火锅,之后?就懒得改了。”
杜必先还真信了苏源的胡诌,又?指着丰盛的生菜,所有所思:“这些菜都是放到这火锅里烫着吃?”
靖朝没有古董羹,百姓们更?是没接触过涮菜,杜必先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苏源为他详细介绍了火锅的吃法,而后?又?将调好的蘸料往他面前推了推:“烫好的菜可以试试蘸着这个吃。”
望着鸳鸯锅里咕嘟翻滚的红油,杜必先迫不及待:“那我先尝尝,至于火锅铺子的事,咱们稍后?再议。”
苏源自无不应。
二人执箸,同时?开动。
一顿饭吃得主客尽欢,满满一桌的菜都被他俩卷进了肚子里。
杜必先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摸着滚圆的肚子,不慎打了个饱嗝。
他老脸一红:“苏公子见谅,我以前不似这般贪食的。”
实在是这火锅的吃法太过新奇,叫人意犹未尽。
苏源轻笑着把碗筷推到一旁:“酒足饭饱,咱们该谈正?事了。”
杜必先立马收敛笑容,看一眼满桌狼藉,提议道:“不若咱们去书房详谈?”
苏源:“善。”
二人进了书房,苏源在书桌后?落座,杜必先则自个儿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杜必先觑着苏源的神色:“这火锅铺子一旦开起来,生意肯定是不必担心的,只是这红尖的来处......”
和苏源打几次交道,杜必先信他的人品,唯独有这一点顾虑。
红尖在京城是心照不宣的“奢侈品”,他杜必先也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就这么堂而皇之拿它来做生意,恐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觊觎。
对此,苏源早有对策。
只是他进献天铃和红尖的事只有陛下?那几人知道,至今尚未公开,应是时?机未到。
在这个前提下?,他并?不打算对杜必先说出实情。
心思流转,苏源食指屈起,轻叩桌案:“这我也考虑到了,等?火锅铺子正?式开业,这里头的调料都在上桌前捞出来。”
杜必先双眼一亮:“是了,只给他们汤头,任他们再如何好奇,也无法得知制作锅底的原料。”
即便是舌头敏锐的老厨子,就算他们尝出里面加了哪些东西,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锅底里加的是一两高?大几十两银子的红尖。”
杜必先越想越激动,抚掌大笑。
接下?来,双方又?就投资进行严肃商讨。
苏源出干辣椒,火锅相关技术,以及一千两。
这一千两姑且称它为入股钱。
杜必先有意与苏源交好,当下?也毫不吝啬地表示:“既然苏公子如此大方,那我也出一千两。”
“还有厨子和伙计,红尖毕竟是稀罕物?,得找些信得过的,就由我来负责如何?”
说完又?生怕苏源觉得他怀有私心,郑重其?事道:“我杜必先做生意素来讲诚信,不会做些虚头巴脑的事,要是苏公子实在不放心,咱们可以再找其?他人。”
苏源抬眸:“不必了,既是合作,该有的信任还是有的。”
凡事都有风险,他希望自己没看错人。
杜必先心中开怀:“是这个道理,反正?每月我都让人把账簿送到苏公子你这边。”
苏源忽而想起王管事,神情有些微妙。
对面的杜必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紧忙补救:“不是那种账簿,是详细的,每一笔都登记在册的那种。”
苏源爽快应了。
两人又?就火锅铺子详谈许久,每一个细节都不曾略过,都被苏源细致地记在了纸上。
一个时?辰后?,苏源停笔,捏起宣纸在半空抖了抖:“差不多就是这些,都交由杜老板负责,等?我参加完殿试,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听苏源提及殿试,杜必先脸色一肃:“放心吧苏公子,杜某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苏源从书桌暗格内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至于红利,杜老板打算如何分配?”
杜必先清清嗓子:“咱们都出了一千两,苏公子提供了红尖还有锅底配方,肯定是要占大头的。”
沉吟一番,他试探开口:“不若咱们八二分,你八我二?”
苏源气极反笑,真当他是奸商不成:“六.四吧。”
他是出了干辣椒和锅底配方,但铺子的经营管理都要杜必先负责。
再者,锅底配方非他独创,也是借鉴了前世某视频上的美食教程。
他要真接受了这样的红利分配,那才叫丧心病狂。
杜必先喜不自胜:“那就依苏公子的。”
没人不喜欢银子。
打从初见那天,杜必先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银子的看重,这番表现在苏源看来倒是见怪不怪。
“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签个契书,回头再送去府衙盖章。”
杜必先连声称好,苏源便提笔拟写契书。
他事先已经了解过契书的基本格式,写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不多时?就成形了。
二人在相应位置写下?各自的姓名,只待稍后?去衙门做公证,这份契书就正?式生效了。
杜必先签完自个儿的名字,再瞅瞅旁边苏源的,忍不住赞道:“苏公子字写得真好。”
苏源心说这可是他八年?如一日地练习,从未间断的成果,能不好看么,嘴上却?说:“尚可,只是远不如苦练多年?的大家?。”
杜必先权当苏源在谦虚,正?要再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神态懊恼。
苏源睨他一眼:“怎么了?”
“之前只顾着火锅,我都忘了问,之前诚王府那匹马当街发疯,苏公子可有受伤?”
苏源面上不动声色:“我躲得及时?,并?未受伤。”
显然不想多说他和梁盛的恩怨。
杜必先狠狠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苏源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时?间不等?人,趁衙门还未散值,咱们赶紧去做个公证,明?日便可相看铺子了。”
杜必先想也是,旋即起身:“那我就带着契书跑一趟府衙,苏公子你在家?好生准备殿试,争取夺个状元回来!”
苏源但笑不语,把人送到垂花门,这才折返回去。
路过马厩,他又?拐过去看了眼小红,得到一个亲昵的蹭蹭。
陈正?正?在打扫马厩,初春时?节却?出了一身汗,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咧嘴。
陈大走过来:“公子,方才那位客人带来的东西,该放到何处?”
初次登门,杜必先带来不少?东西,一看就价格不菲。
苏源指向西北角:“都送去库房吧。”
陈大应是,和卢氏把大件小件搬去了库房。
中午吃了不少?红油锅底里捞出来的肉菜,又?说了不少?话,苏源自觉嘴巴发干,去厨房寻热水喝。
之前一片狼藉早已收拾干净,两个鸳鸯锅纤尘不染,放在碗柜顶上。
拿茶壶灌了热水,苏源连喝两大杯,把门一关,往床上一躺,进了自习室。
从早上到现在,他连书角都没碰过,得抓紧时?间再学一会儿。
等?陈大和卢氏把礼物?收拾好,途径东厢房时?见房门紧闭,就知道公子在休息,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
直到走进厨房,才轻声说话:“公子今天肯定累坏了。”
卢氏深以为然,回想火锅的滋味,忍不住吞咽一下?:“公子待咱们可真好,那么贵的肉菜和红尖都给咱们吃。”
穷人命贱,更?遑论卖身为奴的。
主家?不随意打杀,愿意给口饭吃,按时?发工钱都谢天谢地了。
公子这样温雅平和的主家?,他们上辈子恐怕积了大功德,才能被这样的人家?买进来。
提到这个,陈大很是好奇:“你说今天来的那人是什?么身份,值得公子如此郑重对待,但我又?觉得那人对公子有些讨好,怕不是我看错了。”
卢氏狠狠掐了陈大一把,瞪着他说:“这不是咱们该问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大被掐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憨着脸笑:“堵得住,堵得住,这滋味够我记一辈子。”
卢氏推了他一把,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院子里那么多事儿,赶紧去做,别?杵在这。”
陈大点头如捣蒜,脚步矫健地往马厩去,帮陈正?铲马粪。
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苏源,他学到傍晚才姗姗出现,吃完晚饭又?回去继续学。
直到亥时?,苏源才从自习室出来。
仰面躺在床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这些年?磨穿铁砚,作了成千上万篇文章,他还是觉得不够。
尤其?是自习室升级,升到十倍速,他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里面,笔不辍耕。
这或许就是文字博大精深之妙处,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阅历和感?想。
两世加一起,他读了快要二十年?的书。
可即便如此,每次翻阅那些大儒的文章,苏源总能总结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足。
他迫切地想要完美,想要作出令所有人拍案叫绝,成千古绝唱的诗作。
事实却?是,他除了五次案首的名头,再无其?他。
抬手揉了揉额角,苏源颇为沮丧。
胡思乱想了小半个时?辰,苏源拿被子蒙住头,像极了把自己埋进沙坑里的鸵鸟。
罢了罢了,还是专注殿试。
等?殿试过了,有机会他再登门拜访宋先生。
以宋先生的阅历与心境,或许能为他解惑。
之后?的十来天,苏源再未踏出过院门半步。
除去早晚的锻炼和一日三餐,苏源几乎是把自己种进自习室,大有在里头生根发芽的趋势。
这期间腰伤也彻底好了,在药酒和中药的加持下?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三月二十一,殿试。
当天卯时?初,考生候于皇宫门口。
两刻钟后?,自有礼部官员出现,引他们去往奉天殿。
苏源作为会元,自然居于位首。
他的身后?,缀着二百九十九位考生。
行走间,众人皆垂眸作端肃状,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走错一步。
有胆虚者,遥遥望见威严庄重的宫殿,就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一副将要晕厥过去的架势。
至奉天殿,考生面朝北方站立。
文武百官则身着官服,侍立在旁。
一刻钟后?,鸿胪寺官员出列,奏请升殿。
陛下?身着常服,出现在奉天殿。
鸣鞭后?,百官及考生齐齐下?跪,行叩头礼。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响回荡在殿内,震耳欲聋。
陛下?的嗓音低沉雄浑:“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陛下?颁赐策题。
鸿胪寺官员领考生行五拜三叩之礼,礼毕后?分发试题。
考生按会试名次落座,开始作答。
苏源甫一坐下?,就察觉到头顶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考生作答时,百官皆不得滞留考场,此时已尽数退出。
偌大的奉天殿内,除了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只有端坐上首的九五之尊才可堂而皇之地注视某一人。
苏源定下心神,似无所觉地整理策题和答卷纸,按习惯一一放好。
与前五场不同,殿试只考策问,且只有一道大题。
忽略不时落在身上的目光,苏源凝神阅题。
策题仅四个字,“君臣之道?”。
此为弘明帝亲自命题,可谓简单直白。
在苏源看来?,为人臣子者能?否恪守本分?,确实是?弘明帝最为看重的。
君不见?,弘明帝登基二?十余年,作为革新派领头人,新政的倡导者,他从未停止过?与守旧派那群老人的斗争。
奈何守旧派势力盘根错节,有他们的桎梏,新政之道?路可谓千难万险。
革新派步履维艰,好容易取得一些成就,却又被当年那场天灾打回原形。
顺来?集市暂且不提,民众的声音逼得弘明帝下罪己?诏,革新派再次束手束脚。
直到后来?天铃在全国范围推广,百姓有了良种,对陛下感恩戴德,形式才逐渐好转。
只是?这段时日里,守旧派趁机疯狂扩张,几?乎将革新派挤兑得毫无立足之地。
苏源想,那时的弘明帝定是?愤懑且无力的。
身为天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政治才能?,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向世族低头,称得上奇耻大辱。
而?世族能?如此嚣张,离不开那位头脑不太好的先帝的纵容。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苏源心下唏嘘,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到策题上。
也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弘明帝才迫切地想要往朝堂引入新鲜血液,选纳谨遵“为臣之道?”的臣子,为己?所用。
整理好思路,苏源取来?草卷,执笔起草。
“臣对:臣闻君臣上下,以礼为本。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臣谨对。”
虽说?苏源自觉到了瓶颈期,才识停滞不前,无法再进一步,但对于?此类策问,称得上得心应手。
不消多时,一篇策文一气浑成。
苏源缓缓放下毛笔,细微的响动引起高居上位的弘明帝的注意。
批奏折的御笔一顿,不着痕迹抬眼,直指场下第一位。
见?苏源已停笔,弘明帝心里头跟猫挠似的,恨不得现在就丢下这堆通篇废话无病呻吟的奏折,下去瞧上一眼。
苏源他……应该能?理解朕出此策题的用意吧?
他能?在关键时刻解他燃眉之急,肯定能?理解。
弘明帝自问自答,兀自脑补。
转念又想到会试时苏源的文章,字字珠玑,清音幽韵,直接甩开会试第二?的那崔家小子一大截。
当时主考官将答题卷呈上时,弘明帝就是?这般认为,心中无比骄傲。
这可是?进献良种的大功臣,朕欣赏且关注多年的年轻人,朕未来?之肱骨,又怎会是?平庸之人?
弘明帝抬手捋须,终是?没按捺住,丢下御笔,有条不紊地走下场。
他并未直奔苏源桌前,而?是?故作深沉地在几?个过?道?间?溜达一圈,挑了几?名考生看一眼策文。
所经之处,考生无不屏气凝神,后背生汗。
更有甚者,执笔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仿佛吓得不轻。
场内考官不敢直视天颜,余光瞥见?陛下在场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过?程中停下好几?次,最终停在了最右排第一位,苏会元桌旁。
这次倒不像前几?次,几?息之后就离开了。
陛下负手而?立,似乎是?真对会元的策文起了兴趣。
众考官暗地里相视一眼,心底有了计较。
再说?苏源,他虽全神贯注修缮策文,但只要一垂眼,就能?看见?旁边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长靴。
生平第一次和天子近距离接触,苏源手心悄然湿透,眼睫低敛,掩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手上不停,继续修正措辞。
弘明帝一目十行,看完了苏源的策文,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倒不像是?前面那些人,见?自个儿站在旁边,抖得跟鹌鹑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苏源尚未入朝,弘明帝不想让他因自己?的缘故受到太多关注。
信步走上高台,再度落座,弘明帝已经开始盘算着,等苏源大小立个功劳,他就公布苏源是?进献良种之人,再借此升他的官。
在此之前,他也想看看苏源的本事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他的看重与恩待。
奉天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呼吸声,以及翻动答题卷的细微声响。
弘明帝看着周阁老呈上的奏折,心情从悠哉转为厌烦。
提起御笔,在上头龙飞凤舞地批了个斗大的“阅”字,表示朕看过?了,随后将奏折丢进已批阅的那一堆里。
至于?答不答应奏折中所提之事,当然是?不答应了。
周阁老跟他又不是?一派,对于?那些个无关痛痒的提议,弘明帝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哭穷。
反正户部尚书孙见?山是?他的人。
弘明帝轻哼一声,趁人不注意,捶了捶僵硬的后腰。
太子得赶紧成长起来?,熟悉朝中事务,这样他才好将靖朝交到他手里,安心养老。
他连养老的皇庄都选好了。
对于?弘明帝石破天惊的想法,苏源那是?毫不知情。
他专心润色策文,就好比将血肉填充进空洞的骨骼之中,适当添加一二?字句,让文辞更加精妙饱满。
如此这般,苏源来?来?回回重复看了三?遍。
确保再挑不出缺陷(在他看来?的),苏源方才落笔,在桌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再看时间?,约摸才过?午时。
通常殿试要等到酉时才会统一收卷,但是?允许考生提前缴卷。
苏源不想接下来?几?个时辰都干坐在这里,确认无误后,干脆收了笔墨。
将草卷和答题卷交到东角门处的受卷官手里,继而?悄没声地从东角门离开。
苏源作为会试第一,本就备受瞩目。
他这一离去,有那么一些考生顿时慌了神。
其?中以崔璋为最。
他手一抖,竟将一滴墨水滴在了草纸上,洇湿一片。
崔璋脸一黑,咬着腮肉才没惊叫出声。
抬头看了眼弘明帝,陛下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崔璋想到他爹的三?令五申,勉强冷静下来?,回忆起被玷污这一片的文字,重又写了一遍。
......
苏源走出皇宫,陈正早就驾着马车等在树荫下,揣着双手闭眼假寐。
小红把自个儿的大脑袋往树干上撞,震得枝头树叶飘落,直接掉进陈正的嘴里。
嘴里多了个东西,陈正下意识咀嚼,一股难言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呸呸呸!”
陈正捏着喉咙干呕,小红撒欢撂蹄子:“咴——”
苏源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听?到熟悉的嗓音,陈正动作一僵,也顾不上嘴里的怪味儿,立马跳下马车:“公子考完了?”
苏源颔首。
陈正撩起车帘子:“公子肯定累了吧,赶紧回家歇一歇。”
倒不算累,只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颈和腰椎部位略感不适。
苏源坐进马车,陈正一甩鞭子,直奔春宁胡同而?去。
春宁胡同的所有人都晓得,今儿是?苏源的大日子。
打从吃过?午饭,就有好些人坐在胡同口,手里干着活儿,不时抬头左右张望两?眼。
没有眼熟的马车,再次低头做事,没一会儿又抬头。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场诸位整齐划一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马车由远及近,那坐在外头赶车的,可不正是?苏会元家的仆从!
“苏会元考完回来?啦?”
“苏会元考得咋样?”
“苏会元能?考上状元不?”
“陛下长啥样,苏会元你瞧仔细了吗?”
一堆问题朝他砸来?,苏源掀帘子的手一顿,笑容不改:“考完了,陛下乃真龙天子,我等岂可直视龙颜?”
那就是?没看到了。
问话之人好不失望,紧跟着又追问:“那苏会元你考得咋样,能?考上状元不?”
苏源语气波澜不惊:“苏某不知,结果如何还得三?日后放榜才能?揭晓。”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觉得......”
眼中笑意变淡,苏源以手扶额:“对不住诸位,许是?今日衣着单薄,受了风寒,我得赶紧回去加件衣裳。”
说?罢放下帘子:“陈正,走吧。”
陈正一车缰绳,马车驶了出去。
这些人没问到想要的答案,皆失望不已。
“我看苏源他就是?故意不告诉咱们!”喋喋追问的妇人叉腰,“当真是?要做官的人了,都看不上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
“人苏会元以后吃的是?官家饭,咱们一辈子累死累活都比不上他。”
“唉,谁说?不是?呢。”
你一言我一句,酸味儿隔老远都能?闻见?。
倒是?有人保持理智,替苏源说?话:“苏会元不是?说?了,他受了风寒,你们咋这么不讲理呢。”
谈论声一滞,众人面面相觑。
要问他们为啥,还不是?心里不舒坦。
他们这些人在皇城里活了几?十年,子孙后辈也都老大了,即便读过?几?年书,也顶多考个童生秀才。
再看苏源,不过?是?个从外地来?的年轻小子,却一举夺得第一,再过?不久就要当大官了。
如此落差,谁受得住。
满腔酸意无处发泄,只好搬着凳子各回各家。
留理智尚存的几?人不住撇嘴:“真是?,自己?儿子没本事,反倒酸起别人家儿子了。”
再说?,像苏会元这样的,放眼整个靖朝又有几?个。
与其?言语挤兑,还不如跟他打好关系,日后若有个难处,也能?搭把手。
对于?这些人复杂的心理,苏源那是?一清二?楚,只是?懒得计较。
嫉妒心谁都有,以前他还嫉妒别的小朋友都有爸妈车接车送呢。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回到家中,苏源褪去长袍,换了新的一身。
先前在奉先殿,弘明帝看他的策文,纵使表面镇定,手心和后背还是?升起一层细汗。
黏答答的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苏源把贴身的里衣过?一遍水,挂在晾衣架上,至于?其?他几?件,交由明日卢氏浆洗。
这时,陈圆过?来?问可否开饭。
苏源把木盆推进墙角:“开饭吧。”
按理说?殿试是?提供午饭的,只是?那个点他恰好在润饰策文,中途停下会被打断思路,故而?坚持着等回来?再吃。
陈正路上听?苏源说?还没用饭,回来?就急吼吼跑去厨房,让卢氏做饭了。
卢氏在后厨干了十几?年,早已练就出一手烧快菜的本事。
苏源不过?换身衣裳的功夫,再出来?已经开饭了。
卢氏母女把饭菜端上桌,无声退出,苏源先是?喝一口水润润嗓子,才执筷用饭。
饭后,苏源去书房将今日殿试的策题与策文默写下来?,放入暗格之中,和之前默写的会试文章叠在一起。
方东和唐胤将在三?年后参加会试,且不论能?否走到殿试这一步,这些文章或多或少对他们能?有些帮助。
等殿试放榜后,他衣锦还乡,顺便将这些带回去,赠予他们,就当做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科举的六场考试全部结束,不论结果如何,苏源是?彻底放松下来?。
倚在靠窗的矮塌上看了小半天的闲书,直至夜幕降临,陈正过?来?敲门,询问是?否开饭,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书。
临睡前,苏源想起昨天出来?得急,有几?本书落在自习室里了,心神一动,进去拿书。
书紧挨着沙漏,苏源倾身时,不小心碰到沙漏顶端,“十倍速”三?个字缓缓浮现出来?。
苏源眼眸微转,忽而?想起一件事。
若他这次有了进士功名,自习室又该升级了。
二?十倍速......又该是?怎样逆天的体验?
苏源是?会元,若不出意外,一甲三?人中肯定有他。
只等放榜唱名,自习室就该升级了。
苏源如是?想道?,带着书出了自习室。
等待放榜的这三?天,苏源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该吃吃该睡睡,将“躺平”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
就在苏源躺平放松之际,殿试阅卷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八位读卷官每人各一桌,轮流传阅弥封好的答题卷,并在卷上留下“o”“x”等五种记号。
得“o”最多者即为佳卷,而?后读卷官又将得“o”最多的十张答题卷挑出,呈到弘明帝面前。
“陛下,此为一等卷,共计十张。”
彼时弘明帝正在批阅奏折。
又到了每年一度的金堤巡查,工部尚书庞诩递了折子上来?,陈明此事。
庞诩是?弘明帝信重的臣子,无需犹豫,当即提笔准奏。
听?说?是?殿试一等卷,弘明帝当即来?了兴致,看一眼侍候在旁的福公公。
福公公将答题卷取来?,双手呈与弘明帝,然后安静退到边上。
手指顺了顺拂尘,福公公想到那位苏源苏公子。
会试放榜前那几?日他就听?陛下夸赞过?苏公子的文章,前天殿试结束后,陛下又乐呵呵地提及他的策文,几?乎是?把满意写在了脸上。
陛下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能?得他如此赞赏,想必定是?一等卷第一位。
就在福公公胡思乱想之际,弘明帝已经看完摆在第一位的策文。
捏着弥封的答题卷,弘明帝乜了眼读卷官,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份考卷,是?佳卷?”
读卷官垂首肃立在殿中,咽了下喉咙,高声回话:“回陛下,此卷得‘o’最多,自是?佳卷无疑。”
弘明帝并未言语,只是?将“佳卷”放至一旁,看起第二?份。
不是?。
第三?份,也不是?。
......
直到第八份,弘明帝仍未看到想看到的那篇策文,额角青筋狂跳。
福公公何等敏锐,立马觉察出帝王的不对劲,腰杆子都绷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