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谈论清晰入耳,杨牧当即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同那几人理论。
却被?苏源一把?摁了回?去?。
杨牧忿忿瞪着那群人,试图用眼神捶打他们:“教习你让我过去?,看我不给?他们好看!”
这半年多他安分了不少?,脾性也收敛许多,可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某些人言语轻慢苏教习。
对杨牧来说,苏教习可谓是他的再造恩师。
不论是写文章,还是决定下场参加院试,都与苏教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此时他恨不能化身爆竹,炸得他们哇哇叫。
苏源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安抚:“不必动怒,你能管住几张嘴,难不成还能堵住天?底下所有人的嘴?”
杨牧张了张嘴,一时默然。
苏源抿一口茶,气定神闲:“不牵乎卑乱之言,不惑乎众多之口,凡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明者自?会对流言多加辨别,而非一味偏信。”
杨牧轻哼了声:“我就是气不过,教习你这么好,他们却在抹黑你。”
苏源一笑置之,替他斟满茶杯:“喝茶,消消气。”
杨牧低低应了声,埋头抿茶。
“出来了!”
一声惊呼,所有人把?目光投向贡院。
带刀卫兵将杏榜张贴出来,扬声告诫:“只可观看,不得损坏。”
众人胡乱应着,待卫兵离开?,一股脑蜂拥而上。
苏源一行人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杏榜。
杨牧趴在窗台上,不由咂舌:“这场面,可真吓人!”
苏源莞尔,前世的那些个踩踏事件,基本都是这么发生的。
刚想到这一点,惨叫声此起彼伏。
“让开?让开?,你踩到人了!”
“啊我的腿!谁撞了我的腿!”
“别扯我头发,儒巾掉了!”
外围的考生看到这架势,踟蹰着停下脚步,候在了边上。
虽说他们急于看杏榜,但小命更要紧。
苏源一手支着下颌,眉目间溢出笑痕。
不消多时,杏榜前有人欢喜有人痛哭。
“我考上了!第二百三十二名!”
“有没考中!为什么总是考不中?!”
后排的考生瞧着眼热,站在同窗的肩头挥舞双臂,嘶声大吼:“前面的,今年的会元是何人?”
有人耳朵尖,听到问话就挪到最?左边,费力仰头看第一位的人名。
“苏源!今年的会元是苏源!”
双方之间隔着很远,为了保证问话之人能听见?,此人扯开?了嗓门答道。
正是这一嗓子?,让许多人知?道了新鲜出炉的会元是何人。
苏源,凤阳府杨河镇福水村人士,不仅是解元,还是小三元。
如今再加上个会元,只要照常发挥,就是板上钉钉的一甲第一名。
即状元。
若真得了状元,便是六元及第。
人群静了一瞬,几秒后重又恢复了躁动。
“苏源在哪?”
“苏源可真厉害啊,五次夺得第一,他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放榜前我还以为会元非崔璋莫属,没想到竟花落别家。”
“苏源本就是此次会试的强敌,难道你们不知?,苏源曾被?邀请去?松江书院讲习吗?”
又是一阵吸气声。
“松、松江书院?这位兄台你可别诓我!”
方脸考生一脸高深莫测,重重点头:“此事当真,月初我在书斋,恰巧看到我一位同窗,他是前年去?的松江书院,我当时正想同他打招呼,走?近就听见?他称呼苏源为教习。”
有人忍着酸意说:“你怕不是听错了,苏源年纪轻轻,又如何当得起松江书院的教习?”
方脸考生乜了那人一眼:“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为了证实我事后还特地问了,是我那同窗亲口承认,苏源曾是他们书院的教习。”
酸里酸气的考生熄了声,把?自?己埋进人群当中。
苏源无意对外宣扬他前往松江书院讲习一事,再加上在场考生来自?靖朝各省,半信半疑也是情理之中。
“教习,他口中的同窗是我。”一位学生觑着苏源的神色,“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会不会给?教习造成困扰?”
苏源捏着茶杯,轻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
只能说,公众人物?没有丝毫的隐私可言。
若不是他前十年从?未出过梁府,估计这些个读书人能把?他三岁尿裤子?的事儿都扒出来。
不过在苏源看来,这些成就对他来说有利有弊。
从?一开?始,他走?上科举路的目的就是改换门庭,不必再站着挨打。
如今距离目标达成仅一步之遥,苏源难免心生野望,将目标又拔高一个度。
入阁拜相,名垂青史?。
原书中梁盛可以,他苏源为何不行?
成就与功劳,都是他再进一步的基石。
纵使太过耀眼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苏源不惧。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就在苏源思维发散时,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倏然落在身上。
苏源猝然回?神,略一抬头,对上黑洞洞的一双眼。
梁家倒后?,梁盛被云秀的宠妾姑姑接来了京城。
只是永安伯府早已不复存在,梁盛又如何在京中立足?
是否如书中那般,成为诚王的人?,为其效命,为日后?谋求从龙之功?
“还没恭喜教?习会试中榜。”
欢喜的声音拉回纷乱思绪,苏源神色淡然地移开眼,似乎只是与?陌生人?对视。
外面关于苏源的议论已告一段落,松江书院的学生们不约而同看向苏源。
诸人?都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相继出声恭贺。
杨牧最?是激动,他猛拍桌子,茶水溅出,在桌上晕开一片水痕。
叉腰大笑,仿佛中榜的是自己:“教?习你听到没,你是会元!”
经历五场考试,苏源早已学会不动声色。
只抿唇一笑:“外面人?散得差不多了,咱们一同看榜去?”
众人?皆应声,往酒铺门口走去。
途径方才大放厥词的几人?,杨牧故意说:“教?习您中了会元,便是主考官大人?对您才识的肯定?呢。”
对方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像是打翻了颜料盘,精彩得很。
苏源知晓杨牧是为他出气,瞥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几人?,宽袖拂过?桌角,留给他们一道清瘦俊挺的背影。
杏榜前的考生已少了大半,苏源一行人?轻易挤了进去。
今年的会试中榜者共有三百人?。
除去苏源,其他人?扒了许久才找到自个儿的名字,立时欣喜若狂,不顾形象地又笑又跳。
那位参加过?两?次会试的举人?位于第二百八十六名,即便位置靠后?,也十分满足,泪湿衣襟。
当然,也有三人?不幸落榜,沮丧绝望溢于言表。
苏源不知从何安慰,打算回头把自个儿用的笔记赠予他们。
看完杏榜,众考生各自散去。
苏源同松江书院的学子们告别,打算回家准备殿试。
杨牧眼巴巴望着他:“教?习,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不去飞鸿居庆祝一下?”
苏源摇摇头,婉拒了:“殿试在即,还是算了。”
再者,他们去飞鸿居庆祝,让那三人?心里怎么想。
杨牧扯了下袖子:“那行吧,等教?习您过?了殿试再说。”
苏源颔首,双方就此别过?。
临行前,苏源不经意朝春杏酒铺斜对面的茶馆看一眼。
二楼的某扇窗户大敞着,却不见?梁盛的身影。
苏源扭回头,往春宁胡同走去。
茶馆二楼的雅间?内,梁盛一杯接着一杯,玩命似的往嘴里灌酒。
辛辣的口感呛得他接连咳嗽,他却像是自虐一般,继续灌酒。
门外有考生路过?,谈论声传入耳中。
“苏源年仅十八就成了会元,不出意外肯定?是状元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还是六元及第,是咱们拍马不及的。”
“比不过?啊比不过?,苏源怕不是文曲星转世,来人?间?体验科举来了?”
此言一出,考生们齐声大笑。
笑声渐远,梁盛捏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紧闭着眼,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文曲星转世......
这是大师给他的批语,谁能想到,时隔经年竟成了他人?对苏源的评价。
胃里火烧火燎,烧得他几近失去理智。
凭什么他苟延残喘,苏源却能一朝登天子堂,名传天下,风光无?限?
这不公平!
“咔嚓——”
一声脆响,手中酒杯竟被捏碎。
碎片割伤手指,艳色刺痛人?眼。
几番刺激下,头疾又开始发作,剧痛快要将他的天灵盖整个儿撬开。
梁盛双目赤红,仿佛癫狂的兽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双拳紧攥,碎片将手心割得鲜血淋漓。
直到敲门声响起:“盛公子,主子传您过?去。”
梁盛恍然回神,脑海中白?光一闪而过?,被他飞快捕捉到。
呼吸急促了几分,他随手丢开碎片,急不可耐地往外走去。
候在门口的仆从见?梁盛满身是血,吓了一跳:“公、公子!”
梁盛敛眸,沉声道:“方才我不慎摔碎了酒杯,容我回去洗漱一番,再去见?主子。”
仆从嗅着浓郁的血腥气,同样?担心这股味儿冲撞了主子,遂满口答应。
梁盛疾步上了马车,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诚王了。
......
会试尘埃落定?,此时苏源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只差一步,他的科举之路便圆满了。
届时,又是新的征程。
他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苏源勾唇,加快脚步。
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一位婶子拉住了:“苏举人?......哦不对,现在该是苏会元了。”
说着轻拍了下自个儿的嘴,一双眼亮如灯泡:“苏会元,有官老爷在你家门口候着呢,你赶紧去吧!”
苏源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多谢婶子,我这就去。”
那婶子乐得直摆手:“不用谢不用谢,你赶紧去吧。”
等苏源离开,她把方才拉过?苏源衣裳的手揣进怀里,同一旁虎视眈眈的老姐妹说:“看啥看,再看也不给你摸。”
“我这手可是摸过?会元老爷的手,上头有数不清的福气,你们谁也别想沾!”
老姐妹们明明心里羡慕得不行,嘴上却逞强:“不沾就不沾,一大把年纪了,还搞这些。”
妇人?才不管,挥了挥手:“我这手起码得十天半个月不洗,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赶紧回去,把我那几个大孙子挨个儿摸一遍,让他们也沾沾福气。”
妇人?的福气论,苏源不得而知。
他大步流星走到家门口,那衙役立刻迎了上来:“您就是苏源苏老爷是吧?”
苏源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呼苏老爷,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正是苏某。”
衙役咧嘴笑,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我是来给苏老爷送喜报的,只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索性在这儿等着了。”
苏源闻言面露歉色:“我方才去看榜了,又是一人?独居,因而疏忽了报喜之事?。”
衙役一抱拳:“不碍事?,能给苏老爷报喜,是咱的荣幸!”
这位苏会元厉害着呢,他也是好一番竞争,才争取到送喜报的机会。
“既然苏老爷已经看过?榜,也该知道您是会试第一了。”
苏源闻声点头。
衙役高声道:“恭喜苏老爷,贺喜苏老爷,高中会试第一!”
纵使在苏源回来前他就已经把苏源考中会元的事?儿在这一片宣扬过?了,但不影响他再吼一嗓子。
这送喜报,不就讲究一个声势浩大么。
最?好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听见?动静。
也正是因为这一嗓子,春宁胡同的邻里们纷纷围了上来,争相道贺。
苏源罕见?地感觉到了羞耻,摸了摸鼻尖,好脾气地应和着。
从袖中掏出事?先备好的红封,递给为首的衙役:“辛苦你们大老远来报喜。”
衙役捏了下红封,硬生生的,笑容无?限放大:“不碍事?,不碍事?,苏老爷咱们还要去其他地方报喜,先行一步。”
苏源拱了拱手,目送着衙役们离去。
衙役前脚刚走,邻里们就闹腾起来。
已经成婚的叔婶们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围在苏源身边。
年纪轻些的少年男女,则远远瞧着,目光中有好奇有艳羡。
“咋回事?,苏举人?你考了第一?”
“你个老婆子,上了年纪耳朵背是吧,刚才人?家不是说了,会试第一名!”
老太太反应有些迟钝,张嘴露出漏风的牙:“不是说他没考上吗?”
空气一静,苏源也沉默了。
他可从未说话?这话?。
有人?干笑两?声:“也不知道是谁瞎传的,你们咋还信了。”
苏源缓声道:“不信谣不传谣,之前都没放榜,我又怎知会试结果?”
众人?连声称是,还想再攀谈几句,却被苏源截了话?头:“本月下旬还有殿试,我正打算回屋作几篇文章,就不多奉陪了。”
这话?一出,没人?再好意思说些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源开了锁进门,啪一声关了门。
短暂的失望后?,大家接着说话?。
“咱们胡同出了个第一名,我感觉以后?出门腰杆子都直了。”
“那考上第一名的是苏会元,跟你有啥关系,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嘿你还别说,现在大家都晓得会元老爷住在春宁胡同了,咱们胡同可要出一回名。”
正谈笑着,“咣铛”一声打破了和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大刚一脚踩在门槛上,手里还拎着个铁锨:“大早上的吵什么吵,不知道别人?要睡觉吗?”
“柳大刚你睡糊涂了吧,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咋还好意思睡觉,不给你闺女治癔症了?”
柳大刚被戳到了痛处,扬起铁锨就要打人?。
几个腰圆膀大的男人?往前一站,柳大刚瞬间?被镇住了,讪讪收手,色厉内荏道:“关你屁事?!”
他就是气不过?。
凭啥苏源小小年纪就能高中会试,而他儿子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在屋里听着这些人?欢声笑语,话?里话?外都在恭维苏源,一时没忍住跑了出来。
“行了,人?苏会元都进去了,咱也别在这杵着了,都散了吧。”
众人?作鸟兽散,柳大刚忿忿瞪了眼苏源家的院门,扛着铁锨进屋。
苏源并?未关注外面的动静。
他径直去了书房,准备给亲友师长们写信报喜。
虽说不久后?他考中会元的消息会传回杨河镇,说不准比他的信还要早一步,但他想亲自用笔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意义不同。
回想起杏榜上由?楷体书写而成的“苏源”二字,苏源翘了下嘴角,将放榜时的壮观场面也描绘进书信之中。
几封书信写完,便耗费了一个时辰。
午时将至,苏源去厨房炒了个饭,随意应付过?去,又钻进了自习室里。
前五场他考得不错,最?后?一场可不能掉链子。
否则这八年的寒窗苦读就白?费了。
最?后?半个多月,再拼一把。
苏源垂眸磨墨,片刻后?轻拢宽袖,执笔挥洒。
......
放榜这一日,关注者甚多。
得知是苏源中了会元,又了解到他曾任松江书院教?习,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带着贺礼前来。
一时间?,春宁胡同车马骈阗,不算宽敞的小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胡同里的百姓们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一天之内看到诸多衣着华贵之人?,忧的是苏源始终不曾露面,任这些人?如何敲门如何呼喊,连门都没开过?。
这些人?兴冲冲来,最?终都败兴而归。
“你们说,苏会元这样?会不会得罪人?啊?”有人?惴惴不安地问。
“想什么呢,真正有权有势的才看不上一个会元,这些人?要么是芝麻小官,要么是富商,就算心里不快活,那也得忍着。”
谁让苏源是个潜力股呢。
先前担忧的男子竖起大拇指:“赵老叔,还得是你啊,你这么一分析,我就啥都懂了。”
双鬓花白?的赵老叔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斗,斜眼看他:“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总得明白?些道理。”
等苏源从自习室出来,已过?了傍晚时分。
对于那些人?的送礼行为,是完全不知情?,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慌。
当然了,就算当时他没进自习室,他也不会开门,只当自己不在家。
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某位皇子派来的人?,试图借机拉拢他。
参与?夺嫡就是一场豪赌,成则鸡犬升天,败则家破人?亡。
苏源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绝不会掺和到任何一方势力当中。
梁盛对他的恶意很深,所以即便他知道未来继承皇位的是诚王,他也不打算加入诚王阵营。
《庶子官途》的剧情?早已脱轨,变得面目全非,诚王能否登基还得打个问号呢。
其他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各有各的缺点,否则也不会在太子突然离世后?,捆一起都打不过?一个诚王。
两?天后?,苏源外出采购,从邻居老叔口中得知此事?,如是想道。
但对于邻里,苏源是这般解释的:“前两?天我去了学生家中做客,昨天深夜才回来,并?不知情?。”
反正这两?天他几乎全天都待在自习室,吃饭也都是啃包子啃饼,几乎没做过?饭,炊烟都没升起,他们还真捉不到他在家的证据。
老叔替苏源遗憾:“你是没看到,那马车上是一堆好东西,起码值几十上百两?银子。”
苏源但笑不语。
他虽然是个守财奴,把银子看得很重要,但并?非毫无?底线。
那些东西一旦收下,就是互相有了往来。
假若日后?对方有所求,答应了有损利益,不答应则有损名声。
何必自讨苦吃。
苏源指了指手里拎的食材:“老叔我先回去了,还得做早饭呢。”
老叔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在他的固有观念里,男子进厨房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更遑论苏源这样?一个身负功名的年轻人?了。
心里郁闷,说话?也就没了顾忌:“苏会元可是囊中羞涩?”
苏源不明所以:“什么?”
“凭你如今的身份,完全可以买三两?个仆从使唤,何必事?事?躬亲。”
苏源莞尔:“我正有此打算,只是这两?日抽不出空,今日正打算去牙行瞧瞧。”
老叔也没再说:“那苏会元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苏源点点头,转身回家。
整理好食材后?,苏源准备做早饭。
采买时顺手买了几斤面粉,他打算拉一碗面条。
把面粉倒进碗里,和水揉成面团,再放进碗柜醒发,苏源趁这功夫回房换了身衣裳。
之前在肉铺买肉,旁边的婶子不小心把猪肝甩到了他身上,在衣袖上留下一片褐红色的痕迹。
味道重不说,还有碍观瞻。
换下后?又蹲在院子里把衣服洗了,挂在晾衣架上,这才去厨房检查面团醒发得如何。
拿手指戳了两?下,已经醒发好了。
苏源挽起袖子,开始拉面条。
不多时,一人?份的面条下锅,苏源又转身去碗柜里拿调料。
辣椒酱、辣椒粉以及芝麻,再滴上几滴醋,用热油一浇,发出哧啦声响。
浓香于一瞬间?炸开,足以馋哭隔壁小孩。
心里估算着时间?,把面条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再倒进盛有拌料的青瓷面碗里。
保证每一根面条都裹上浓郁的酱汁,苏源浅尝一口,露出满意的笑。
久未尝试,手艺依旧很不错。
吃了这一个月以来最?为满足的一顿,苏源出发前往牙行。
他打算买一匹马,再买三四个仆从,一番斟酌后?,还是决定?去杜必先家的牙行。
行至中途,苏源侧身避开卖糖葫芦的大爷,正要右拐,身后?传来急切呼声:“苏公子!苏公子!”
这声音颇为耳熟,苏源转头,就见?一人?从马车中探出头,用力挥手:“杜老板。”
马车停在路边,苏源的跟前,杜必先跳下马车,笑容灿烂:“还没恭喜苏公子,心愿得成。”
街上人?多眼杂,杜必先并?未细说,但双方都明白?话?中的含义。
苏源怔了下,当即了然。
怪不得那天杜必先那么殷勤,又是降价又是送保洁。
对此,苏源只笑了笑:“我正打算去牙行,没想到竟半路碰到了杜老板。”
杜必先心中一喜,他的机会来了!
忙指了指身后?的马车,睁眼说瞎话?:“正好我也打算去牙行巡查,咱们一道过?去?”
苏源欣然应允。
事?实证明,两?条腿果然不如四条腿跑得快。
不过?喝杯茶的功夫,就抵达了牙行。
杜必先先苏源一步麻溜下了车:“苏公子,请。”
苏源婉拒了他帮忙撩车帘的动作,利落跳下马车,道明来意:“我打算买一匹马,再买四名仆役,杜老板心明眼亮,可得帮我挑到合心意的。”
二人?并?肩走进牙行,杜必先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吧苏公子,我一定?给你挑到最?温驯的马,最?贴心的仆从。”
苏源温声道谢。
有杜必先这位东家坐镇,牙人?也不敢随意糊弄苏源,只管把最?好的马推荐给苏源。
苏源最?终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虽不如公马体型矫健,但胜在温顺。
苏源走近时,不仅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人?,还会低头蹭他的胳膊。
苏源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它,一问价格,二十两?。
在可接受范围,苏源爽快付了银子。
至于仆从,今儿苏源去得巧,恰好遇到一家四口。
夫妻俩三十多岁,儿子跟苏源差不多大,女儿尚未及笄。
一家四口都是忠厚老实的性子,之所以辗转来到牙行,是因为上一任主家经营不当,家中入不敷出,才把他们打发出去。
四人?共花了苏源二十五两?。
对于这一家,苏源早有安排。
夫妻俩负责屋里屋外的活计,做饭浆洗劈柴之类。
儿子则跟在苏源身边打打杂,出行驾车也由?他负责。
至于女儿,再过?些时日他把苏慧兰接来京城,就让她去服侍他娘。
事?后?,杜必先又表示要送苏源一辆车厢,理由?是:“若非苏公子,我连五千两?都拿不回来,一辆车厢而已,不亏,不亏。”
苏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盯得杜必先犯怵,表情?很不自在。
“杜老板以前认识苏某?”苏源开门见?山地问。
杜必先不敢隐瞒,将一切如实相告。
苏源挑眉,竟是如此。
接过?一家四口的卖身契,纳入袖中,苏源食指轻扣桌面:“我这里有一桩生意,不知杜老板感不感兴趣。”
杜必先原以为苏源会因此生怒,不曾想竟是和自己谈生意。
咽了下唾沫,杜必先试探问询:“什么生意?”
“听说过?红尖吗?”
杜必先点头,咂舌道:“那东西可不便宜。”
当年福公公带走干辣椒,回去后?自然也派专人?种植了。
只是辣椒的产量远不如土豆,起初只能供应给宗室权贵品尝。
这年头,喜欢吃辣的人?还真不少。
久而久之,辣椒的价格就被炒上去了,最?高时一两?辣椒能卖到几十两?银子。
如此高价,老百姓自然吃不起。
“正好我手里有一批红尖,我打算用它开一家火锅铺子。”
杜必先一脸疑惑:“火锅铺子是什么?”
他经商多年,还从未听过?这种铺子。
苏源默了默,打消了详细解释的念头:“过?几日你来我家,我请你吃一顿,你再决定?是否合作,如何?”
机会难得,杜必先自无?不应。
苏源报了地址,顺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三日后?别忘了来。”
杜必先连连点头:“马和仆从稍后?我让人?给您送去。”
苏源应下,离开了牙行。
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急而杂乱的马蹄声。
“小心!”
车夫死命拉扯缰绳,结果却是徒然。
一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苏源,吓得胆裂魂飞,大吼道:“让开!快让开!”
只是这匹处于?癫狂状态的?黑马来势汹汹,而?苏源转头时距离马蹄只有几步之遥。
想?要躲开,无异于?痴人说梦。
脑中警报疯狂拉响,苏源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右边一个翻滚。
后背撞上路旁小贩的?摊位,剧痛袭来,苏源闷哼一声。
几乎同一时间,马蹄擦着苏源的?脸落到地上,一股大力将摊位掀翻。
苏源险险避开倾轧而?下的?摊位,却躲不开横冲直撞的?马车。
他被黑马逼到死?路上。
前有疯马,后有高墙。
进退两难。
短短的?几秒内,苏源想?到了许多。
他被马踩踏而?死?的?消息传回?杨河镇,苏慧兰肯定会伤心的?。
苦读八年,却落得个草草丧命的?下场,像是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
......
“吁——”
嘶鸣声传入耳中,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巨响。
想?象中的?疼痛久久未至,苏源似有所觉,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入目是一片狼藉。
周遭的?摊位都?毁在了疯马蹄下,琳琅满目的?商品撒了一地。
更远一点的?外?圈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苏源却无暇顾及其他,目光定定落在两步外?,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黑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