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见山挑了下眉。
灵璧县县令一事他也有所关注,主要是因为这人与永安伯有那么点关系。
永安伯可?是守旧派蹦得最高的一个,若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侧妃之父,大皇子为了救陛下险些?废了一条腿,陛下早就夺爵罢官了。
陛下之所以流放梁守海,也是杀鸡儆猴,警告永安伯。
谁知永安伯是半点顾忌也无,依旧我行我素,此次流言就有他的手笔。
孙见山漫不经心地想着,跳吧,你?跳得越高,死得越快。
陛下年?事已高,脾气越发暴躁,可?没多少耐心再同他们耗着了。
“也算是个有骨气的,连随母姓都能做得出来。”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既然说了,这苏源心眼多,就得防着他,以免……”
林璋摆手,打断他:“这小子我已经观察几年?了,不比你?了解?”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他可?不觉得自个儿看不透一个半大小子。
“况且,这地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苏源完全可?以先?藏着这些?地蛋,等他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再在合适的时?机献上地蛋,这样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他的了。
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将地蛋的存在告诉他。
孙见山一时?语结,只?哼了声,将种?植手册夺回?来,甩袖离去:“不同你?胡言乱语了,我去金堤一趟。”
提起金堤,林璋倏然敛了笑意,望着孙见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眯了眯眼,再度垂首,处理起公务。
再说苏源,他回?了府学,就被?二人堵在学舍:“方教授找你?干什么,一上午都没个人影。”
苏源也不隐瞒,坦然相告。
唐胤顿时?兴奋起来:“钦差大人长什么样,我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活的钦差大人呢!”
苏源思忖片刻,一本正经地答:“容长脸,八字胡,气场很足,吓得我都不敢说话。”
方东本来也挺好奇,当?听到最后那句,一时?没刹住,噗嗤笑出了声。
唐胤:“???”
“好哇!源哥儿?你个促狭鬼,你又逗我!”说着就要给苏源好看。
苏源忙摁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收敛笑容:“我错了我错了,唐兄你冷静。”
唐胤抽回手,双手抱臂:“不过?话又说回来,钦差大人既带走了地蛋,为何半句不提对你的?奖赏?”
苏源倒是?不急,他深知光凭林璋一面之词并不足以?取信,或许那位至今仍半信半疑,不敢确信世?上是?否真有亩产三千斤的?作物。
估计要等来年一二月份,亲眼见到土豆的?丰收盛况才会落实吧。
苏源喝一口水,如是?想道。
抬眸看了眼面带忧色的?好友,苏源安抚道:“我这也是?过?过?明路的?,该是?我的?怎么也跑不了。”
“也对,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恐怕上头也分不出心神考虑这件事。”
唐胤点头称是?,将课上的?笔记递给苏源:“这是?上午教谕讲授的?内容。”
上午的?两堂课,只?唐胤和他在同一间?课室,方东在隔壁。
苏源被方教授叫出去,许久未归,唐胤便自发地记起笔记,以?便好友回顾。
苏源接过?放在桌上:“多?谢唐兄。”
唐胤咧嘴一笑:“我回去收拾收拾,等会去一起去课室。”
说完大步跨出学舍。
苏源的?视线从?他背影上移开,麻溜收拾了书?本笔墨,和方东去隔壁等人。
望着?远处新修补好的?屋顶,有雀鸟飞掠而过?,苏源决定暂且先不告诉他们?,他们?也能得到奖赏的?事。
待来日惊喜揭晓,岂不更好?
“来了来了!”唐胤急吼吼奔了出来,“刚才有本书?压在枕头底下了,好悬没找到。”
“说过?好多?次,不要把书?压在那底下,隔天又找不到了。”方东老?父亲属性上身,忍不住碎碎念。
唐胤也不恼,只?一味地嗯嗯应着?。
苏源眼底蕴着?笑意,步履悠缓。
这一刻,好似所有的?忧虑烦恼都消散无踪,只?余下愉悦快活。
距离钦差大人来府城已一月有余。
孙见山和林璋都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灾后所有的?问题。
百姓们?得到抚慰,又有帝王下罪己诏,流言的?负面影响也于一夕间?烟消云散。
整个府城再度被欢声笑语所充溢。
而此时?,府衙某间?房里却是?一片阴云罩顶。
“都查清楚了?”林璋面色冷凝,看着?纸上的?文字,咬牙切齿地问道。
孙见山颔首:“出发前我曾去工部找你师兄调过?金堤的?相关数据,按道理就算再有个几十年,金堤也依旧坚如磐石,绝不会因为一场暴雨溃堤。”
林璋手背上青筋暴起,下颌冷硬,显然愤怒到了极致。
几息之后,他放下手中的?信纸,阖了阖眼,再睁开眼中已一片清明冷静:“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确实是?我的?疏忽,孙兄直接派人过?去罢。”
孙见山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此非你之过?,怪只?怪那些人丧尽天良,不把百姓性命当?回事。”
林璋没吭声,显然尚处于自责当?中。
孙见山也不再说,领着?随行兵丁前去拿人。
一来一回不过?半个多?时?辰,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
这些天孙见山一直是?暗中调查,并未惊动除了林璋以?外的?任何人。
如今突然发难,涉事者连销毁证据和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捆作一团丢进府衙大牢。
他们?做贼心虚,吓得腿脚发软,表面却是?色厉内荏,趴在地上不住地耸动,口中直呼冤枉。
孙见山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把查到以?及搜来的?证据拍到了他们?脸上。
十多?个涉事者宛若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闭嘴瞪眼,连声都不敢吱。
有人心怀侥幸,输人不输阵地大喊:“大人您这般冤枉咱们?,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孙见山都懒得搭理这蠢人,只?留下一句话,便挥袖而去:“本官已将人证物证送入京中,你们?的?主子恐怕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们?。”
守在一旁的?衙役眼睁睁看见,牢房里的?几人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惨白如纸。
......
不过?两个时?辰,金堤坍塌乃是?人为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刮遍整个府城。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有学子相携外出,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分享给同窗。
“水利通判和他的?几个下属贪墨了修筑堤坝的?银钱,以?次充好,拿麦秸和稻草填补堤坝,又如何能抵挡暴雨的?冲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也太可?恨了,砍脑袋都是?轻的?!”
“他们?只?顾着?填满自己的?腰包,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
“贪官该死?,就该千刀万剐!”
苏源也挺意外,同时?对靖朝的?官场有了更深一点的?了解。
这时?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记得黄玉他爹就在水利通判手底下做事?”
“你没记错,去年他还跟咱们?炫耀呢,说他爹转去了水利通判手底下,还亲眼见到京城来的?水利官,并且跟那位大人说话呢。”
议论声猛然一顿,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怎么不会!”张渐鸿走进学舍,嗤声道,“我特意问过?我爹了,黄玉他爹已经被投入大牢。”
话音刚落,学舍外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黄玉!你赔我娘和妹妹的?命!”
苏源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家住金堤中上游的?那位名叫马向松的?学子。
一听说是?与黄玉有关,所有人一窝蜂涌出学舍。
只?见回廊上,马向松将黄玉摁在地上,一边嘶声低吼,一边扬起拳头狠狠砸在黄玉的?身上。
有离马向松近些的?学子注意到他脸上的?泪水,唏嘘慨叹,又对他格外的?同情。
两个月过?去,马向松已经逐渐接受了母亲和妹妹意外离世?的?事实,也慢慢回到原先的?学习状态,不似一开始那样死?气沉沉。
结果现在告诉他,她?们?的?死?亡并非意外。
原本她?们?是?不会死?的?,却因一群人的?贪婪,草草丢掉性命。
若他们?是?马向松,估计杀了对方的?心思都有。
围观者众多?,却没一个上去拉架的?。
他们?任由黄玉哀嚎,任由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心中甚至是?快意的?。
作为贪官之子,他踩着?无数人的?悲剧,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黄玉和梁盛真不愧是?昔年好友,亲爹都是?贪官,梁贪官至少沾上人命,黄玉他爹却害了这么多?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梁盛和黄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渐鸿靠在门框上,笑嘻嘻说着?。
对此,唐胤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还嘲讽道:“难怪整个凤阳府只?有他买到庞大人的?书?,花的?都是?那些脏钱吧?”
众学子纷纷附和,言辞神情满是?鄙夷不屑。
苏源闻言眸光微动,之前黄玉的?惊惶似乎有了解释。
不过?他挺好奇,黄玉口中那位京官伯父到底是?谁,有没有参与到此案中。
思绪流转间?,那边的?黄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方东担心马向松把人打死?,自己再惹上官司,得不偿失,遂上前拉住他,轻声劝说:“马兄,没必要搭上自己。”
马向松呼吸粗重,一双眼里满是?血丝,即便被拉开了,依旧死?死?盯着?黄玉,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好在他是?个听劝的?,发泄一通后很快冷静下来。
他趁方东一时?不注意,又上去踹了黄玉一脚,冷声道:“恭喜你,以?后连童生都不是?了。”
黄玉一向得意于自己是?七品官之子,自身又有功名,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不把所有人看在眼里。
一朝从?高处跌落,怕是?生不如死?。
黄玉疼得整个人蜷成一只?虾,口中吐血沫,肿成馒头脸上几乎找不到那一双眼,但不妨碍他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张渐鸿直起身子,扬声道:“犯官之子,你爹注定要被砍头,你不被连坐就是?好了,哪来的?勇气在这叫板?”
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刃,深深扎在黄玉的?心口。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当?初梁盛的?感受。
却又心怀一丝一缕的?希冀,万一他不会被连累呢?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学舍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有人告到方教授那边,方教授匆匆赶来,见到眼前这一幕,眼皮子直跳:“你们?在干什么?”
张渐鸿懒洋洋地说道:“教授您可?不知道,黄玉他爹害死?了马兄的?娘和妹妹,你说他该不该打?”
方教授噎了下,他自是?厌恶贪墨之人,可?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不对,只?要在府学闹事,就该按照学规处置!
他竟被张渐鸿带偏了思路。
方教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对马向松说:“你自行去领三个戒尺,再抄《大学》两遍,可?有异议?”
这算是?很轻的?惩罚了,马向松心里清楚,不敢置喙:“学生记下了。”
至于黄玉......
方教授肃声道:“方才知府大人传话给我,黄玉会被褫夺功名,如此一来,你就不适合再留在府学了,今日天色尚早,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方教授为人清正端方,当?初正是?看不惯朝中世?家权贵沆瀣一气,才会毅然决然地来府学当?教授,黄玉父亲这般的?贪墨行径,刚巧是?他最为深恶痛绝的?。
至于黄玉会不会被他爹牵连到,又是?否知情,这与他无关,一切都有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主张。
黄玉整个人如遭雷击,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他真的?被褫夺功名了?
他如今是?白身了?
他现在的?处境和梁盛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差。
黄玉望着?周遭目光冷漠、厌恶的?昔日同窗,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当?天下午黄玉就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灰溜溜离开了府学,连身上的?伤都无暇顾及。
众人拍手叫好,好似赶走了什么肮脏的?臭虫。
回学舍的?路上,唐胤信誓旦旦道:“若我有朝一日当?了官,绝不会贪污受贿,我一定要做个清官!”
唐胤很有自知之明,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亏了两位好友时?刻督促,日日警诫。
就算有幸考到最后,当?了官,在政绩上也不会有多?出彩,顶多?是?守成。
但即便是?政绩平平,他也绝不会与人狼狈为奸,做出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
苏源眼神格外慈爱:“唐兄能有如此觉悟,我和方兄甚是?欣慰。”
方东重重点头:“没错,欣慰。”
唐胤抖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往旁边躲了躲:“依你们?看,黄玉会被连坐吗?”
当?今可?不是?先帝那般昏庸的?帝王,不讲究连坐,但前提是?本人不知情。
但凡知情不报,甚至帮忙隐瞒的?,铁定一个逃不掉。
孙见山如此大动作,恨不得整个凤阳府,甚至于整个靖朝都知道水利官的?恶行,显然所图甚大。
至于图的?什么,苏源也能猜到几分。
一把勾住唐胤的?脖子,就这么往前走:“一天到晚想东想西,这是?你该考虑的?吗?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多?背两篇文章,赶紧把休沐的?课业完成了。”
唐胤比苏源大了两岁,个头也略高些,被他这么勾着?,不得不歪着?身子弓着?腰,就挺难受,口中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源哥儿?你赶紧撒手,我什么也不问了,我就是?单纯好奇!”
方东忍俊不禁,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源弟你快松开唐兄,再不然他又该哭了。”
苏源顺势松开,一整衣袍往前走。
至于唐胤,他一秒跳脚:“谁哭了?谁又哭了?我压根就没哭过?好吗?!”
苏源:“不信。”
方东:“不信。”
说完两人拔腿就跑。
唐胤快要气炸了,撵在他俩后头追得起劲:“你们?完了,给我站住!”
苏源又不是?傻子,和方东相视一眼,再次提速。
一路上,都留下唐胤气急败坏的?声音。
有学子与之擦身而过?,也被他身上的?活力所感染,心情变得欢畅。
十月初,孙见山完成了陛下交代他的?所有任务。
包括凤阳府在内的?这一片十来个府城彻底安定下来,他便押解一笼子的?贪官回京城去了。
至于修筑金堤的?相关事宜,水利通判正在衙门大牢里数蟑螂,他就把此事交给了林璋。
他们?同属于革新派,都是?陛下肱骨,由他亲自监督,陛下也能放心应对京中的?那群老?狐狸。
和孙见山还有一笼子贪官一道进京的?,还有四五千斤的?地蛋。
地蛋数量繁多?,又沉甸甸的?,运送起来格外困难。
但这些到底是?陛下下了口谕,要孙见山完好无损地带回去的?东西。
同时?孙见山也很期待,不久后会不会真的?种出亩产八千斤的?地蛋。
当?然了,前提是?他能平安抵达京城。
孙见山看着?来势汹汹的?刺客,心里想着?。
钦差走后,苏源的?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每天三点一线,学舍课室饭堂,枯燥泛味,却又目标明确。
只?是?在十月下旬,他抽空去庄子上种了土豆。
该上交的?都已经上交,剩下这些都是?用来享受的?。
苏源答应过?唐胤,要做足量的?薯条给他。
还有方东,他挺喜欢吃黄金土豆饼来着?。
三个月后,苏源在关注时?事的?时?候,听人提了一嘴。
工部尚书?因御下不严被降为正四品,去往偏远府城任知府一职。
至于空出来的?工部尚书?之位,在经历过?一番激烈角逐后,由工部左侍郎出任。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工部左侍郎正是?黄玉口中的?庞状元,庞诩。
苏源听后就将此事撂在脑后,把写文章可?能用到的?记录下来,带着?笔墨离开了书?斋。
天高皇帝远,纵使京中两派的?交锋斗争如火如荼,他不过?一介穷秀才,眼前最要紧的?是?乡试。
苏源回到学舍,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将早上忘记改的?“乡试倒计时?”数字更正了下。
又从?新买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轻点桌面:“你前两天不是?还念叨着?这本书?,正好在书?斋看到,给你带回来了。”
方东接过?,喜上眉梢:“多?谢源弟。”
又连忙掏出存放银钱的?荷包:“多?少文?”
苏源报了价格,方东数了铜板递过?来:“过?些时?日就要去庄子上收地蛋了吧?”
苏源在心里掰手指算了下:“差不多?了,正好收完回镇上过?年。”
“方东,我这里有个问题……”唐胤推门而入,看到桌案前的?苏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源端起茶杯,暖意融入掌心:“买完就回来了,这是?你要的?书?。”
唐胤手忙脚乱地接住苏源抛来的?书?,就听方东问:“什么题,拿来看看。”
“是?一道五经题,我感觉破题方向不太对,正好你们?帮我看看。”
方东接过?,苏源见状也没凑过?去,悠哉悠哉喝着?水,翻看新买回来的?书?。
等解决了疑问,唐胤一屁股坐下:“听说了没,黄玉被流放了。”
苏源抬眸:“怎么说?”
“八月那时?候他爹被查出贪墨,他也跟着?没了功名,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与妓子厮混,家里的?银钱都要被败光了。”
黄玉离开后苏源就没再关注,没想到他竟如此堕落。
“前两天他在酒楼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说什么早知道就不收水利官的?银子和藏书?了,这样他还是?七品官之子,他也能继续考取功名。”
苏源一脸诧异:“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唐胤点头。
方东哑然:“他可?真是?……”
为了银子和藏书?,把自个儿?老?爹的?性命都填进去了。
可?真是?靖朝坑爹第一人了。
“然后有人把他的?话告诉给了衙门的?人,当?晚他就被捉去了,一顿审问后他就招了,知府大人判了他流放。”
黄玉也算是?知情者,他替亲爹收了贿赂,虽未参与贪墨案中,也是?触犯了靖朝律法,知府大人斟酌过?后,判了他流放。
苏源沉默两秒:“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源弟总结到位。”方东赞道,忽而话锋一转,“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休沐这两天,唐胤都没出去,难不成又跑到其他学舍串门了?
自从?来到府学,唐胤除了话痨这一固定爱好,还爱上了串门。
只?要一有空就在各个学舍间?乱窜,好几次直到亥时?都没回去,被巡夜的?教谕逮住一顿训斥,还要罚抄文章。
方东说话时?一直盯着?唐胤,见他表情变幻不停,还有什么不明白,无奈至极:“你又想挨教谕的?训了。”
唐胤摸摸鼻尖,老?实认错。
他这人就是?一聊天就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然后就被教谕捉住。
“不过?还是?多?谢唐兄得了消息同我们?分享。”苏源拍了拍他的?肩,“就跟学习一样,谈天也要适可?而止,至少得回去喝杯水再战个三百回合。”
方东和唐胤不禁莞尔,二人都止了话头,默契地看起了书?。
转眼到了年底,年末考核后,苏源三人去庄子上收了土豆。
下半年有下过?几场雨,收成比上半年好些,有两株生出十个土豆,个个又大又结实。
将一部分土豆搬上马车,便直奔杨河镇而去。
正值腊月二十七,铺子营业的?最后一天。
这些年杨河点心铺口碑不错,又不断地出新口味新品种,生意始终红火,将同行甩出一大截。
苏源到家时?,铺子门口站着?不少客人,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减买点心的?热情。
“要不等一会儿??”唐胤提议。
自从?他们?仨考上秀才,每次都被大家用看大宝贝的?眼神看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苏源啃了口路上买的?包子,嗯嗯点头。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直到傍晚时?分,铺子关了门,客人散去,苏源才下马车。
苏慧兰用鸡毛掸子扫去柜台上的?点心屑,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少年走近:“老?早就看见你们?了,今晚都留在我家吃饭。”
有地蛋和红尖作诱饵,唐胤和方东便厚着?脸皮留下了。
一顿饭吃到撑,方东随唐胤去了唐家,留宿一晚明日再回村。
一大早去庄子把土豆扒拉出来,又赶回镇上,一路颠簸,苏源也累得不轻,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苏源在院子里做锻炼,贴墙倒立。
苏慧兰正在做早饭,吃完就回福水村。
这时?有人敲门,苏源开门一看,是?位面生的?中年男子。
街道上只有零星行人,行?色匆匆,很快隐入晨雾之中。
男子身?着?青灰色锦衣,鬓发梳得整齐,束发的玉簪和压袍角的玉佩一看便知是上品。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明显是随从的高瘦男子,手上还捧着?一方木盒。
苏源一手轻搭在门栓上,不动声色:“您是?”
男人脸上挂着?笑,看似温和,却给人一种披着?层假皮的感觉,让人瞧不出真实模样。
“你就是苏源,苏秀才?”
男人的声音有刻意压低,苏源还是从尾音中辨别出三分尖细。
衣着?不凡,面白无须,嗓音尖细......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我。”苏源只眸光闪了闪,短暂的停顿后,用试探的口吻,“屋外?寒凉,您要不进来喝口热茶?”
男人负于身?后的手指轻动,抬步跨进门槛:“可。”
随从紧随其后。
待主?仆二人进来,苏源瞥了眼不远处的窄巷,转过身?就见男子伫立在柜台前,打量着?昨天没卖完的点心。
片刻后,他指尖轻点:“这叫什么?”
苏源上前:“蛋黄酥。”
男子挑了下眉,并未再问,又抬步去了后院。
随从亦步亦趋,脚步沉稳,从背影看像是一柄锋利的剑。
苏源一时?半会又摸不清男子的脾性,不敢妄言,只能沉默着?跟上。
恰巧苏慧兰做好早饭,探出身?喊了句:“源哥儿,吃饭了。”
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男子的目光从墙角簸箕里的东西上移开,先苏源一步开口:“我是苏秀才的旧相识。”
苏慧兰显然不信,源哥儿哪有什么旧相识,更别提这人一看就是富贵人,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个笑面虎。
接收到他娘问询的眼神,苏源朝她安抚一笑:“娘您先把?饭温在锅里,我等会儿就吃。”
男子笑意加深,苏慧兰无法,只得退回厨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苏秀才应该猜到我是谁了。”男子径自在桌前坐下,并不畏惧寒风,兀自轻声低语,“咱家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只有林知府知晓,你可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心底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听对方主?动表明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苏源浅浅吸一口气?,暗戳戳掐了下指腹:“我明白的。”
先别想那么多,这位说什么他只管应便是。
男子,也就是福公公抬手抿了抿鬓角,拖着?腔调:“不久前皇庄上的地蛋丰收了,苏秀才可知它?的亩产?”
苏源暗自揣度,说了个中规中矩的数:“四千斤。”
“非也。”福公公摇摇手指,“近五千斤。”
尽管再三告诫自己,在天子近侍跟前要谨言慎行?,苏源还是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转眸看向福公公,他此次的来意苏源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到底是少年人,藏不住情?绪,福公公轻笑一声:“陛下龙颜大?悦,你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苏源张嘴就来:“能为陛下分忧,是源的荣幸。”
“只是陛下考虑到你如今只是一届秀才,不宜太过张扬,便让咱家亲自走一趟,给苏秀才送来赏赐。”
他略一抬手,身?后的随从将?木盒放到桌上,顺手揭开盖子。
入目是厚厚一沓银票,摆列整齐,散发着?金钱的芳香。
苏源迟滞地眨了眨眼,陛下的赏赐可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他喜欢。
“这是陛下从私库取出来的赏赐,共计一万两。”福公公将?木盒往前推了推,意味深长地道,“苏秀才的功劳,陛下都记着?呢。”
天降横财,还是从陛下私库里挖出来的,苏源心脏怦怦直跳,肾上腺素直往上飙。
费了老大?劲儿才将?自个儿摁在原地,没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手指蹭了蹭袖口,苏源忽然想到一点,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公公,我那两位好友……他们都有什么赏赐?”
福公公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眯着?眼看苏源:“想给他们赚功劳?”
苏源不吱声,那就是默认了。
头顶上方是压迫感极强的注视,苏源喉咙发紧,强自镇定?:“他们也为了地蛋付出很多精力和汗水。”
空气?里一阵寂静,只有从墙头探进来的枝条,被寒风吹得噼啪作响。
风刮在脸上,苏源自觉脸皮有点发僵,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就在他以为福公公生恼的时?候,一声呵笑响起。
苏源下意识抬头,只见福公公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