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愣住。
在她迷茫之时,江雪禾看她对自己不那么防备了,便牵起她,带她离开墙角,让她坐下来。
江雪禾选一些能说的:“你问的是我身上的‘十方俱灭黥人咒’吗?”
缇婴一惊:他果然知道这个咒!
江雪禾态度倒是平和:“这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咒。”
缇婴:“?”
她怕黥人咒怕得要死,还有人主动给自己下咒?有病哦?
江雪禾许是被她的表情逗笑。
这位虽然温和、却很少笑的师兄在此时笑了一下。
他告诉缇婴——
“我以前呢,不算什么好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要有人要求,我都做的。”
缇婴懵:“那是什么?杀手吗?”
烛火微微,缇婴仰着头看师兄。师兄与她讲故事,她则偷偷眨着眼,对比现在的师兄,和自己之前偷偷掀风帽看到的一点儿样子。
她心不在焉,江雪禾的话便如含着沙子的水,从她耳边缓缓流过。
江雪禾告诉她,他以前隶属一个组织,做很多坏事,办很多买卖,杀很多生灵。那样的日子没什么未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对。
但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片地狱中。他不想再那样,他想自救。
江雪禾回忆:“我从师父那里听到黥人咒这个阵法。我向来摸索什么学什么都很容易,我便给自己下了十方俱灭黥人咒——
“我所有的生机、身上珍贵的,都被封印。我背负起我自己所做的罪孽,去平我自己身上的孽。
“这一次来五毒林找酸与……一方面是为了师妹,另一方面,是我身上的罪孽,指引我来此,杀掉酸与,为那些曾被酸与害死的人们复仇。
“黥人咒是我自己下给自己的。我每平息一方身上的冤孽,咒术便会解开一部分。这些年,我已经解开不少了……”
说到此,江雪禾心情也有些好。
他弯了下眼睛:“我曾想着,待我解开了所有咒术,恢复了真实的自己,便回千山,去见一见师父,见一见师父一直念叨的小师妹,没想到……”
他俯眼,目光温润地望着缇婴。
没想到,他尚未回去,小师妹已走出千山穿越峻岭,来到了他面前。
怕被他发现她在走神偷看他的脸,缇婴没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她打断他的话:
“那你如果以前不是好人,为什么有一天突然就醒悟了啊?总要有什么契机吧。”
江雪禾眸光闪一闪。
他温声:“我的幸运,正是遇到师父……与你啊。”
缇婴愣住。
她呆呆地仰着头看他。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曾经不是好人,所以他身上总是有些过于宽容的好坏界限模糊的惑人感。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他会察言观色,会哄自己,说话像抹蜜一样甜……
他像天地间干净清润的雪一样。
完美得很虚假。
偏偏缇婴吃这套——
她太小孩心性,太霸道任性唯我独尊了。她喜欢有人哄自己,享受是最重要的。
江雪禾这边还在想法子让她相信自己,就见缇婴张开双臂,露出笑容。
她撒娇着就要他抱了:“师兄!”
这声“师兄”,叫得好是情真意切。
怀里贴着温热的小女孩,江雪禾心情略微复杂:小师妹真的,太“任性”了。
玉京门中,夜里的不速之客走后,五位长老商议四大门派联手办弟子选赛之事。
而比起选弟子,更严重的恐怕是——其他三大派到来,恐怕会左右玉京门的下一任掌教人选。
稍有不慎,玉京门会沦为他派的傀儡。
花长老为此发愁,旁边的一位葛长老慢悠悠说:“我觉得,这也不算坏事。玉京门闭门造车多年,和别的门派交流一二,也没什么不好。”
陈长老阴阳怪气:“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女儿嫁入了长云观。若有长云观支持,你很容易当选掌教吧?”
葛长老祸水东引:“沈师弟不也和观天山的这一代弟子首席关系好吗?刚才观天山那位首席不是来了,我看他和沈师弟一红脸一白脸,配合得好。说不定观天山就支持沈师弟当掌教。”
他说的,是方才那位劝说大家不要吵架的人,那正是观天山的弟子首席,杭古秋。
听到葛长老这方言论,沈行川淡漠敛神,不置一词;
他的妹妹沈玉舒则笑一声:“哥哥闭关已经数月,今夜才第一次见到杭师兄,几位师兄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必攀咬我师兄。依我之见——”
她秀美的眉目,落在堂中北斗阵的几个阵眼处。月光从天窗照入,几位长老的身形在阵法中若隐若现,鬼魅几分。
沈玉舒轻声:“说不定巫神宫也支持我们中某一位长老,只是大家各自都不会承认就是。”
几位长老色变,却都没说话。
至此,玉京门、巫神宫、长云观、观天山,四大仙门已窥得冰山一角。
几人沉默中,花长老道:“算了,如今更要紧的,是弟子选赛。若是能在那几派来之前,我们对这一届入门弟子心中有数,最好不过——沈师弟,今年是你负责弟子选赛吧?你要做好准备,莫被其他门派抢了好苗子。”
沈行川颔首。
几人交流后,身形渐渐黯淡,各自离去。
花长老独自坐在堂中,疲惫地思忖间,花时从外闯入:“爹爹,是不是有不速之客……”
花长老开口训:“什么样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好准备今年的弟子选试,你该正式拜师门了!”
花时一愣,然后不在意:“有什么好准备的,我若是下场,必然是这一届的首席……爹爹,我进了内门,就要拜沈师叔当师父,你答应过我的。”
花长老逗女儿:“你沈师叔天纵奇才,要收弟子也只收排名第一的,你当真自信?”
花时骄傲:“自然——”
她蓦地住口,想到自己在五毒林中交手的那位风帽少年。
花时垂下眼,眼神晦暗:那人不会正好是来拜师的吧?
谁也不能抢了她的大师姐之位。
客栈中,江雪禾哄了缇婴许久。
缇婴因为白日睡得多,又新有了个师兄,她亢奋得不得了,不肯去睡。
缇婴攀着江雪禾,要看前师父的纸鹤背的一大袋子东西,都是什么。
江雪禾便把袋中的东西一一翻出来,给她摆出来看。
他给她念了师父的信——不过是些照顾她的老生常谈。
缇婴兴奋:“还有呢还有呢?没有其他礼物么?”
缇婴还要求:“你再讲讲你的故事嘛。”
江雪禾不紧不慢。
他照着她要求的做,背过身去找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哄小孩玩。而他背身之时,一道光从袋中飞出,飞入缇婴的识海。
江雪禾瞬间察觉,他回头要查看时,却怔住了——
江雪禾失声:“师妹!”
他一眨眼没看,他的小坏蛋师妹,已经趴在床上,把师父的信撕成了一个个小纸片,在乱抹着玩。
床上堆满小山一样的纸堆。
江雪禾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挑挑拣拣,从一堆纸片中拼出来歪歪扭扭的字——
“师兄只疼小婴。”
江雪禾:“……”
缇婴托腮装傻:“怎么啦?我在读信!”
江雪禾心想:你不会又是只挑你喜欢的字眼,乱拼乱写地读吧?
可以这样读信的吗?
江雪禾目光落在“师兄只疼小婴”上。
缇婴立即趴下,用手臂挡住,手指抠了抠褥子上的一团线。好像是野鹧鸪。
静一会儿,他最终问出的话十分没有杀伤力:“你知道撕了信,便看不到信中内容了吗?”
缇婴恶意满满:“你不是都看完啦?我就喜欢这么看信!”
江雪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二,缇婴以为他会像前师父一样长吁短叹。
江雪禾慢悠悠:“师妹开心便好。”
他背过身,继续从师父的玉袋中翻找小玩具给缇婴玩,不再提信的事了。他看得开,缇婴却因为他的不在意而几分不甘。
江雪禾仍记得方才那缕从袋中飞入缇婴怀里的光,他见缇婴压根不提,心中有了数。
想来师父与小师妹之间有些秘密,不方便他知道。
他一个外来人家,确实也不应多问他们之间的事。
但是,追杀缇婴的人……江雪禾就此问缇婴。
缇婴郁郁寡欢:“他们嘛,小门小派,是我们千山派的邻居,和我们一样没什么本事。他们觊觎我们的功法,觉得我能复活人……”
缇婴顿了顿,涉及门派秘辛,她目有迟疑。
难道师兄不知道?
江雪禾答:“我不曾跟师父学过门派术法。不过想来世上不可能有复活之术,他们多半是误会了。”
缇婴:……哼,你什么都知道咯,讨厌。
缇婴略有些郁闷,听见江雪禾问她:“师妹,我说我是师兄,你只询问几句,就相信了?万一我是冒名顶替呢?”
缇婴低着头玩纸条。
他将一个可以遁地十里的小法器从师父的玉袋中,放在她面前的床榻上。
缇婴便玩小玩具:“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呢?”
江雪禾:“……”
他开始沉思,他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失范?
小婴若从此以后就以为,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那是他的错吧?
调皮的缇婴从床榻间仰了头,特别快乐地欣赏他烦恼的模样——
她的乐趣之一,就是欺负人呀。
前师父经常被她闹得叹气呢。
可是……
这个师兄是真的静若处子呢。
她这么混蛋,他都只是安然静坐,眉头微拢,看起来仍是淡然得很。
缇婴鼓腮。
更让缇婴在意的是——
她盯住了江雪禾的手,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你干什么呀!”
江雪禾手臂被她一压,女孩软而热的气息歪歪斜斜地扑过来,他僵了一下,维持着自己一向的从容,才有功夫伸臂揽住她,不让她扑到自己怀里。他低头顺着她目光看。
他枯如柴木、布满伤痕的手中,从师父的玉袋中拣出了一大沓黄色符纸。
而缇婴面有怒容。
符纸怎么了呢?
缇婴跪在他面前。
她许是觉得凶恶未必有用,她便既有怒色,又眼波楚楚,扯着他袖子晃一晃。
缇婴哼哼唧唧:“好心的师兄,我不要学画符,不要继续学大梦咒。”
大梦咒和鬼魂有关,好吓人的啊。
缇婴眼中挤出泪:她想拜玉京门,不就是为了不学习这些画符术,远离大梦咒吗?
江雪禾了然。
嗯,他想起师父的信中内容——师父确实说,要他有空教教缇婴道法,监督缇婴把法术好好学完。
江雪禾俯眼问缇婴:“这便是你方才撕信的原因?”
“才不是!”缇婴炸毛,揪住他袖子,掐他手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红眼兔子,“我只是告诉你,我不学画符,你教我我也不学!不要拿大师兄的身份压我,师父在这里,我也不学!”
江雪禾的手动了动。
缇婴连忙挪开掐他手的手,叉着自己的腰,昂头瞪他。
大有绝不屈服、与他誓死抵抗的架势。
江雪禾似乎笑了一下。
但缇婴还没看清,就听他依然慢条斯理:“好,我不教你,也不逼你。你愿意学什么,就自己学什么。”
缇婴狐疑看他——真的?
他颔首。
他永远这副沉静轻柔的模样,缇婴犹豫一二,还是不相信他会违背师父。
她伸手戳一戳他手中的符纸,继续板脸:“那这个是你打算拿来做什么的?”
缇婴:“我知道,你肯定想现在哄好我,不跟我闹。等我和你亲起来了,你再骗我学画符,学大梦咒。你一看就有很多骗人的法子,我才不会上当。”
前师父就经常这么干!
江雪禾垂下的眼睫如同栖息的蝶翼,蝶翼沾了烛火星子,秀丽又朦胧:“我没有很多骗人的法子。我也没有你要学的心法口诀,如何闹你?”
缇婴语塞一下:“……不管。你肯定会的,我不信你!”
缇婴闹半天,江雪禾半晌没说话。
缇婴有点累了,她偷偷转脸看他,见他将符纸放于一旁,开始收拾其他器物,放回玉袋。
缇婴的偷看,让他回眸。
缇婴转开目光。
江雪禾:“师妹,你受了伤,该睡觉了。”
缇婴才不呢:“你是个骗子,而我是坏蛋——我不睡觉。”
若不睡觉就是坏蛋,坏蛋的标准未免有点低。江雪禾手张到半空,缇婴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躲。
他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几下,一支笔便落入了他手中。
这让缇婴更加警惕——他可以凭空画符,可见天赋极好,本事还厉害,教授她绰绰有余。如此,她更应提防才是。
江雪禾的笔,落在了一叠符纸上。
笔墨落在最上面的一张符纸上,烛火跳过弯弧形状的帷帐牙钩,落在江雪禾身上。
这个少年俯身,悬腕写字。一缕发丝贴着颊垂落,搭在他宽松的乌袍上。而烛火最终,定格在他的手腕上。
他那带着伤痕的腕骨像雪玉一样,晃得缇婴看了好几次。
江雪禾在符纸上写了和符咒完全无关的几个字——“小婴养育手册”。
缇婴瞠目,眸如玉水。
江雪禾温声:“师兄不教你法术,师兄养你几日,符纸用来写几张日记。这样好不好?”
狼毫从他手中消失。
缇婴仰着脸:“……可是为什么呢?”
他拿捏着分寸,把女孩塞入褥中,手没碰到她什么——
“我从来没和你待在一起过,想借此多了解你。待你二师兄来了,我便把日记交给你二师兄,日后不再干涉你。
“如此,小婴愿意睡觉了吗?不好好睡觉,长不高的。”
缇婴被盖上被褥,放在了榻间。她露出的水润眼睛,乌泠泠地与他对视。
烛火让他俯下的面容半明半暗,她还看到他颈间的伤。谁也没吭气,缇婴一扭头藏入被下——
愿意睡觉的。
但是,把她交给二师兄是什么意思啊?二师兄也要陪她一起进玉京门吗?
次日,缇婴神清气爽地起床,懊恼地发现,因为师兄太温柔,她昨晚忘了前师父飞入她识海的那抹神魂了。
哼,按照前师父的修为,顶多也只能传一两句话罢了。
缇婴懒洋洋进入自己的识海,果然,前师父那抹神魂,在她的识海中,变成了一封信四处乱飘。
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当着师兄的面说啊?
缇婴伸手要接过信,结果她摸到信纸,就火了——
前师父给这封信上了一把锁。
涉及了几个比较复杂的符咒。
换言之,她解不开符咒,就看不了信。
……什么啊!
千里迢迢秘密送信,竟然还是要考她的符咒学习!
不看了!
缇婴气冲冲把信塞回了识海。
江雪禾在客栈二楼围栏处观望楼外风景时,身后门“啪”地一声。
他回头,见缇婴一脸不高兴。他关心看她的伤势,她却依然蹦蹦跳跳。
江雪禾立在原地,目光垂下望她的小腹,拢好身上被风吹来一角的风帽。
缇婴火气转到了他身上:“我心情差的时候,连狗都要骂两句哦!”
江雪禾突然想笑。
但他只是不搭理她的叫唤,确认她好像真的没事后,他保留心中疑惑,温和地将手递出。
缇婴低头,看到他递来叠好的长布条:
颜色粉嫩的发带已被他洗净,有皂角香。
缇婴想到那晚这发带绑过酸与,碰过酸与的血和秽息……师兄好心地给她洗干净了。
她压下别扭,一脸嫌弃:“不要。”
她路过江雪禾身边,本来想撞一下师兄,欺负一下师兄,却听到了江雪禾身侧朝外的窗口外热闹的声音。
她扭头,瞬间被吸引,趴在客栈楼口窗边。
江雪禾:“女儿家贴身之物,不好随意丢弃的。”
缇婴不搭理。
身后有风的气息,时间又静又长。一会儿,她听到师兄轻柔微哑的声音挨过来:“真的不要?”
缇婴捂住耳:“扔了吧。”
江雪禾静片刻。
他将发带收回袖中。
很快,他听到缇婴清亮的笑声。
缇婴烦恼来去都很快:“师兄,外面好像是玉京门的人下山登记弟子来了!原来你站在窗边,是在看这个吗?我杀了……我们杀了酸与,好厉害的,快下去登记,告诉他们!”
缇婴回头,狐疑:“你看了半天,怎么不下去呢?莫不是……害羞?”
缇婴来拉他的手,拍胸脯保证:“我不害羞。我可招人啦。”
一刻钟后,客栈外的长街上,玉京门弟子选试前人潮熙攘,十分热闹。
人群中,江雪禾看着缇婴和花时闹翻脸,后知后觉:你的招人,难道是招惹人吗?
江雪禾默默在“小婴养育手册”中记下一笔:当心小婴的“招人”。
第20章 梦之有二7
镇上长街平时人流不算多,但一夜之后,都被支起帐子招收弟子的玉京门管事挤满。
众人虽诧异玉京门今年招收弟子怎这样亲民,但这对他们并无坏处。于是一时间,一整条街的各方帐篷下,挤满了已经通过玉京门各处试炼的修士。
按照玉京门之前的说法,只要通过这些试炼,他们便有进入内门考核的资格。
熙攘人流中,有一少女走过时,多少让周围人忍不住停下吵闹,悄悄看她。
少女一身白衫,容貌清丽,宛如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但这不足以让人都盯着她看,众人偷偷看她的原因是——
她眼前蒙着一条雪白长带。
她便是这样蒙着眼,从众人面前走过,走到了一处帐篷下傻眼的管事处。
她给出玉牒,玉牒中记录的试炼已经通过,管事才回神,低头记下她的名字——
“南鸢”。
管事将神识探入玉牒,当即深吸一口气:北域迷宫中的十头灵兽,往年总会在弟子选拔中难住弟子,今年,那些灵兽却全在大睡……
她怎么做到的?
许是管事沉默的时间久了,名叫南鸢的蒙眼少女开口:“有问题?”
她声音如同霜雾,空寒之气缥缈万分。
管事怔了一怔才说:“没问题,姑娘是眼睛不便?”
南鸢:“在习一门法术。”
管事暗暗点头:今年的散修真是了不得。昨天听说有人杀了酸与,今天就见到一位不用眼睛也能试炼成功的人。
管事将玉牒还给少女:“姑娘的选试没问题了。不过我们不能直接登记你进入内门——今年玉京门的比试,规则改了。咱们不是只选玉京门弟子,还要连着其他三大门派一起选……其他几大门派的掌教或首席,可能这两天就会到了,还请姑娘心中有数。”
他以为这少女既然来拜玉京门,此时应当多向玉京门表达向往,对其他门派表现出不屑一顾。
今天一早上接见了许多试炼弟子,大家都是那么做的。
谁想南鸢道:“我会考虑的。”
管事:……你来玉京门山下报名,难道不是只喜欢我们吗?
你不会一下子喜欢所有的大门派吧?
管事失落,正要试探这女子的意向时,忽然听到隔壁帐篷有砰的爆破声——
有人打起来了。
管事惊讶:“是花师姐?”
南鸢亭亭玉立,发带与雪袍一同飞扬。他人的事,她并未搭理。
但是管事说:“那小姑娘好像杀了无支秽。”
南鸢顿一下,撇过脸,她与管事一道,“看”向闹事场所。
街上的闹事发生在缇婴这一边。
事发时,缇婴正拉着江雪禾,喜滋滋拿出玉牒,让对方审查他们的试炼结果。
这一方帐篷下,站了两位管事。一位在检查玉牒,另一位絮絮叨叨告诉他们,这一年弟子选试规则有变,需要其他门派的管事来了,众人一同参与比试,弟子们决定到底拜哪派。
缇婴专一:“我只喜欢玉京门!”
她眼睛盯着那个检查玉牒的管事,充满了期待。
她是一心要进入玉京门的,其他门派来不来,对她毫无影响。现在有影响的是,那个检查玉牒的管事,一定可以看出是她……与师兄杀了酸与!
她是今年弟子最厉害的那个!
……除了讨厌的师兄。
看玉牒的管事果然露出了惊讶表情:“就是你杀了酸与?”
花时从旁路过:“酸与?”
管事抬头,看到是花家大小姐,犹豫一下。他没让花时直接看玉牒,却也在花时耳边解释几句,指了指那边的缇婴。
周围知道无支秽厉害的修士都吃惊无比,来看缇婴——
“有人杀了无支秽?就是那个可以统御秽鬼的无支秽?”
“秽鬼很麻烦的啊。每年都有秽鬼潮,全靠‘巫神宫’防守……巫神宫都不能彻底消灭秽鬼,不能控制无支秽,这小姑娘杀了无支秽?”
缇婴超得意。
她拍胸脯吹嘘:“对,我就是这么厉害啦……师兄也是。”
她真不想加上师兄,但是师兄也有功劳。
所以她主吹自己,小小提一嘴师兄就好……缇婴怀着这种小心思,回头悄悄看江雪禾。
她的风帽师兄果然是个哑巴美人,任她再自我吹嘘,他也跟大家闺秀似的,并不揭她的短。
花时皱着眉,狐疑走过来。
花时看到了风帽少年。
她一凛,想到了那夜在五毒林中撞见的人。
花时站到洋洋得意的缇婴面前,强调:“你杀的酸与?”
她眼睛却看着江雪禾。
比起一个看起来像在胡闹的小姑娘,她认为那个少年更像有本事。若少年看不惯少女揽功,必然会纠正。
江雪禾动了动。
他拢了拢被风吹开一角的风帽,继续看缇婴胡闹。
花时:“……”
而缇婴也非常不要脸:“就是我杀的!”
——虽然是酸与心灰意冷,伸长脖子给她杀,可她就是杀了啊。
花时仍不信。
或许是,她看不惯缇婴又心虚又忘形的娇气模样。
花时与缇婴争论时,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挤入,悄悄拉了拉江雪禾的风帽。
那声音嗫嚅:“江仙人……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江雪禾稍微分出神,看到一个少年挤入人群,躲到他身后,正是陈大。
陈大有些畏惧地看眼那和缇婴在吵架的花时。
花时不知道,离她这么近的距离,有位“故人”用畏惧又有怨的眼神盯着她。
毒蛇一样。
花时敏锐地四下一望,陈大忙低头。
江雪禾平静:“何事?”
他一心二用,一边与陈大说话,一边注意力仍在缇婴身上。
陈大总觉得他语气虽和气,却好像有点敷衍。
陈大卑微:“江仙人,我想了好久,我想跟着你和缇婴小仙子,一同访仙问道……我身上好像也有点灵根,你看成不成?”
因与酸与幼时相识,又假扮了酸与数年,前日才重新做回人的陈大,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些变化。
他怀疑那就是修士所说的灵根。
那他是不是也能修行?
江雪禾惊讶。
他的目光隔着风帽,这才落到了陈大身上。
陈大觉得比起缇婴,江雪禾应该善良很多。事实上江雪禾确实如此,陈大犹豫自己有没有灵根时,一道舒缓的青光便如无形触角,探向陈大。
江雪禾淡然:“我看看。”
陈大不可能开识海,江雪禾想寻到灵根,需要很多耐心。但江雪禾从来不缺耐心。
一边是人潮汹涌吵吵闹闹,一边是江雪禾不动声色地探查陈大的身体。
他在陈大体内找到了一团模糊的光影,确实是灵根……
江雪禾沉思:酸与助陈大长出了灵根?
花时有些尖锐:“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杀得了酸与?我不信!”
被自己吹捧的有点飘飘然的缇婴骄傲:“我是天才啊。”
旁观的江雪禾在风帽下,抬眸望向她,眸若淬雪,骤然染光。
而花时被气晕,管事尴尬:“大小姐,玉牒上已经有记录……”
管事赶紧把玉牒还给缇婴,希望缇婴快走,不要招惹上花时。
缇婴仰着脸,实在漂亮,又实在欠揍:“你平白质疑,我就理解成你在嫉妒我咯。”
这挑衅……
江雪禾蹙眉。
身后的花时眼中浮起一重锐利剑意,两位管事仓促:“大小姐!”
一把寒剑缠着数道符咒之力,从花时识海飞出,斩向缇婴。
缇婴趔趄两步。
她却早有准备,身子狼狈地一侧,躲过攻击。
她适当地吐了一口血,转身将怀中符咒一抛,符咒叠在半空,环绕她,形成一道“金钟罩”,制住了剑意。
缇婴小脸煞白,跺脚:“陌生师姐,你偷袭我?”
花时嘴巴也坏:“就偷袭你!”
两人如小孩子一样你言我语地吵起来,周围人议论纷纷。
花时直接横剑:“我试试你!”
缇婴呜呜两声,开始扮柔弱:“师姐,你不相信我杀了酸与,那就当我杀不了好了。你当街要杀我,我也只好反击了,师姐勿怪呀。”
她的“勿怪”两个字,已经带了难以压抑的雀跃。
这让原本想走上前关心小师妹的江雪禾顿住了脚步。
花时运着剑气杀向缇婴。
缇婴身形一旋,手忙脚乱地布置她的阵法,来应对这陌生师姐。
缇婴兴奋:打脸!这就是传说中的打脸吧!
话本诚不欺我!
小婴的成仙霸业,从打脸开始!
江雪禾的神识从陈大身上收回:“嗯,是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