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心口有个地方,躲闪了一下。
缇婴不明?所以地仰望,抱紧怀中书本——她直视着没有戴风帽的?师兄。
寒鸦不鸣,二?人半晌忘言。
慢慢挪过来的?陈子春不解:三更半夜的?,你?、你?、你?们……
陈子春疑惑地干咳一声?。
半晌,江雪禾牵着缇婴进?屋:“我正好有些话想教师妹,进?来吧。”
缇婴好奇地打量屋子。
但她很快没了兴趣:玉京门男弟子和女弟子的?住舍,区别并不是?很大,一样的?简朴, 一样的?两?张床两?张桌, 生怕弟子过于奢侈。
缇婴左右看了看。
她嫌弃凳子不干净,嫌弃陈子春的?床有汗味, 她一跳便跳到江雪禾的床榻上。
师兄连褥子都没?铺,这里?洁净得很。缇婴坐上去,还能隐隐闻到少年身?上的?暗香……缇婴抱紧自己的?书,不自觉地紧张一下,又晃着腿, 自己开解自己的?紧张。
江雪禾关上门回头,便看到缇婴熟门熟路地坐在他的?床上。
旁边陈子春惊愕地看着缇婴。
缇婴看到他们两?个, 扬眉:“怎么啦?”
陈子春说不出这种古怪,只好摇头。江雪禾素来温和, 缇婴料定他也不会说什么, 便挑衅地看师兄。
这一眼,缇婴便再次注意?到江雪禾颈上的?累累血痕。
她目光缩了一下。
黥人咒真吓人。幸好前?师父及时?救了她。
陈子春这才?想起来,提醒江雪禾颈上的?伤。江雪禾淡然地道了谢, 一道法术拂下——不管血是?不是?还在流, 起码屋中二人是?看不到了。
江雪禾立在门边,乌眸望着她,忽然不明所以地问一句:“发带你真的?不要了吗?”
他莫名其妙提什么发带, 缇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师兄眸子清润,即使不戴风帽, 缇婴发现自己也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一目不眨地看着她,说这话时?, 声音喑哑,暗涌拂动。
缇婴茫然了一下,才?回答:“不要。”
陈子春看出师兄妹二人之间旁人难以插入的?氛围,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多余碍眼。
陈子春咳嗽一声:“师兄,要不我出去转一转吧。你先和小婴说话?”
让陈子春与缇婴双双意?外的?是?,江雪禾回答:“不用?。”
江雪禾对陈子春说:“这些话,你也应该听一听。”
陈子春和缇婴面面相觑,双双茫然。
江雪禾确实有些话,想认真和缇婴聊一聊。
白?天他被黎步牵扯了精力,当时?只怕再耽误下去引起玉京门的?怀疑,才?匆匆带着陈子春离开。此时?此刻,休息了半宿,江雪禾恢复了些精神。
他需要陈子春待在一旁。
今夜的?片刻失神……让他不想和师妹单独共处一室。
于是?,缇婴和陈子春排排坐,双双睁着迷茫的?眼睛看江雪禾。
江雪禾斟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斟酌着开口?:“小婴,你是?非玉京门不可吗?”
缇婴不解。
她那雅致从容的?师兄说话不紧不慢:“你以前?是?符修,四大门派中,巫神宫是?神学之路,不必考虑;但剩下的?观天山与长云观,都是?道术为主,比起玉京门,更契合你原先所学。
“你不应荒废了你一身?所学。”
陈子春还在消化四大门派的?信息,就见缇婴脸刷地拉了下去。
她冷冷道:“我不考虑道术,我不想学道术不想画符,我想学剑。我就是?要拜玉京门,你劝我也没?用?。”
江雪禾观察她。
似想看清她有多少决心。
小姑娘倔强而冰冷地瞪视他,隐有愤怒,只差大骂“你这个坏蛋”。
江雪禾睫毛轻闪,垂了眼。
他放下手中茶盏,少有地推心置腹:“玉京门很古怪,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宗门应有的?样子。”
陈子春闻言紧张:“哪里?古怪了?”
缇婴虽然没?吭气,但目光也透出几分好奇。她只是?生他气,不肯主动开口?问罢了。
灵火烛下,许是?私下空间让人自如?,江雪禾手指敲敲桌子,些许散漫、慵懒。
江雪禾慢条斯理地解说:“第一,无支秽的?事。
“玉京门囚禁一个犯错的?大妖,在大妖死后,非但不净化魂魄,还借助秽息与怨气,让大妖变成了无支秽,囚禁于五毒林中。
“这正如?酸与假扮的?陈大,一直试图说服我们的?道理——一个大宗门,用?此种方式故意?生出妖物?,再囚禁无支秽,有些小气。
“按照玉京门从上到下的?淡定——我怀疑这种事,不只一例。”
缇婴和陈子春双双听得怔住。
江雪禾竖起一根指,抵在唇下,继续慢慢游说:“第二,玉京门收徒无忌。”
陈子春紧张之下,迫不及待想说服他:“这不正是?玉京门的?慈悲吗?其他大门派,都不肯中途收弟子,像我和缇婴这样年纪的?,他们更绝不考虑。我们想中途修道,唯一可考虑的?,不正是?玉京门?
“玉京门百无禁忌,才?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啊。”
江雪禾撩起眼波,几分流光闪烁:
“玉京门是?天下第一派,是?因他们继承仙人的?传承。但是?仙人是?否存在过?,至今有人存疑……比如?长云观,他们一直怀疑玉京门从未出过?什么仙人。
“其次,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并不一定是?对弟子好。不知你们白?日是?否认真听了,那掌事说,可以拿自己身?上的?术法,去换门派功德。而功德,可以拿来换门派资源。譬如?法器、灵石、秘境。
“今日大家刚入门,激动者多,心动者少。但随着在玉京门待的?时?间久了,功德不够用?的?时?候会变多。弟子们便都会用?术法去换功德。这么多的?各类门派的?术法堆在玉京门中……玉京门想要做什么?”
陈子春对修真界认知有限,茫茫不知,但他确实从江雪禾温和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凛冽寒意?。
而江雪禾的?目光真正盯着的?人,是?缇婴。他最想说服的?人,是?缇婴。
缇婴终于不情愿地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江雪禾想一想,委婉道:“走南闯北多了,会想的?多一些。你们可以当我疑心重,可我的?疑心但凡有一丝可能成真,玉京门都不可不防。”
缇婴反问:“那其他门派,你就知道没?问题了?”
江雪禾听出她语气不善。
缇婴:“我是?想学剑,玉京门有没?有阴谋是?大人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其他门派,有沈长老这么厉害的?剑修么,有人能教我厉害剑术吗?
“我还是?选玉京门!”
江雪禾看她。
他道:“你不给我一个理由么?”
他语调平静,但声音里?的?淡凉,与平时?的?宽容全然不同。
缇婴一下子双目发红,很是?伤心:“是?你讨厌,想强迫我!”
气氛有些僵持。
陈子春低声相劝:“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师兄妹有什么好吵的??江师兄,有什么话你好好和小婴说,小婴还是?半大孩子呢……”
江雪禾侧过?脸,缓缓吐口?气。
陈子春不了解他的?师妹,小姑娘有心事也不和他说,非一日两?日。但是?江雪禾至今不懂师妹坚定选玉京门的?原因……
而且,此时?有黎步这个隐患,他虽下了咒,却仍提防黎步的?手段。若是?能带缇婴离开,是?最好的?。
江雪禾看向缇婴,缇婴睫毛上挂着水,眼睛红红地抱紧书本,别过?脸不想看他。
似乎他再说一句,她就要掉金豆子了。
江雪禾心弦收紧。
过?一会儿,江雪禾无奈道:“当真非玉京门不可?”
缇婴闷闷地,抿唇不语。
然后她看到江雪禾身?子后仰,摸了摸鼻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平时?安静如?处子,此时?笑意?虽文雅却无奈,春风拂柳般,才?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这个笑容又足够短,缇婴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师兄重新好说话起来:“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师兄只好陪你了。”
缇婴这才?破涕为笑。
不过?江雪禾说:“既然已决定入玉京门,那么过?几日,你便寻借口?,随意?将身?上不重要的?术法卖一个给玉京门,换功德用?。陈子春身?上没?有术法,这倒是?安全些,不必再多想。”
两?个学生双双点头,记下老师的?话。
江雪禾说完玉京门的?事,问缇婴:“你在五毒林中受的?伤如?何了?”
缇婴拍胸脯:“没?问题的?!”
江雪禾蹙眉:怎会没?问题?她到底对她自己做了什么……
怕师妹不老实,江雪禾隔绝了陈子春的?五感,传音入密:“可否让师兄进你的?识海看一看?”
少年沙哑的?声音骤然贴着耳珠响起,缇婴吓一跳。
她慌得捂住耳朵,发现陈子春茫然看她,江雪禾端正坐于原处。
烛火静静燃烧,鸦雀无声的?室内,她对上师兄无辜又淡然的?雪眸。
……他坏得好自然呀。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捂着心口?,抗拒地往后挪:“不要!”
江雪禾怔住。
他没?想到他会遭到这么果?断的?拒绝。他以为,师妹应该信赖他。
谁知缇婴警惕十?分:“前?师父说了,我不能让旁人进我的?识海!识海是?我最私密的?地方,我不能让人看!我只能给我道侣看。”
她童言无忌,说“道侣”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脸红,还瞪圆眼睛,一副江雪禾想欺负她的?样子。
江雪禾:“……”
他性情素来沉稳,此时?也不禁倾身?,几分玩味:“你不让我进你的?识海,你进我的?识海,却来去自如?。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缇婴吃惊:“我很讲道理呀。你、你和前?师父一样啊!你们的?东西不都是?我的?吗?我不是?想要什么,你们就应该给我什么吗?你怎么这样说啊?”
江雪禾无言。
他缓缓扶额,开始有点发愁。
师父平时?,到底是?怎么教小婴的?……他似乎,任重道远。
吃了一计闷棍的?江雪禾许久无话。
缇婴似乎察觉自己的?过?分,她跳下床,挪到他身?边,轻轻扯他衣袖,几分讨饶。
而江雪禾收回传音入密后,陈子春看到缇婴竟然来哄她师兄,不禁大为感动。
直到他听到缇婴说:“你不能生气……我们明日要考试,你还要和我一起看书呢。”
江雪禾垂眸,撩起眼皮,轻轻望她。
缇婴可爱十?分,哼哼唧唧,继续轻轻扯他袖子。
他面容温润,片刻后,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缇婴不高兴了:“你训了我一晚上了……好吧,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江雪禾从善如?流:“白?天时?为什么不高兴,突然跑开了?”
缇婴怔一怔。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嫉妒,何况自己的?嫉妒只是?猜测,还不知真假,说出来好丢脸。
缇婴便装糊涂:“我不记得了。”
江雪禾俯身?,从她怀中抽走书,放到一旁方桌上。
他说:“下次遇到不高兴的?地方,直接与师兄说便是?,不要动不动跑开,一个人生气。”
缇婴:“哼。”
她才?不听他的?大道理。
她转身?就要捂耳跑开,江雪禾反应极快,将她手抓住,不让她跑。
在缇婴闹腾前?,江雪禾换种说话方式:“小婴,一个人生气生久了,会生病的?。”
缇婴半信半疑地在江雪禾怀中扭头,仰头看少年。
陈子春在旁,听得敬佩无比。
他做了几年妖怪,见了很多人,却依然佩服江雪禾。江雪禾眼睛眨也不眨,就开始恐吓小姑娘,还将小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
江雪禾说话调子潺潺,说了不少生气引发的?病症,最过?分的?一个妇人,还因为生气,把自己气死了。
讲完这些,江雪禾柔润乌黑的?眼睛眨一眨,看着缇婴。
宛如?在说:听懂了吗?
缇婴……听懂了。
但是?她犹疑。
她磕磕绊绊:“我不想把自己气死……可我做不到,怎么办呀?”
陈子春听得嘴抽。
却见江雪禾板起脸:“那就罚你。”
缇婴不服气:“你罚我什么?”
江雪禾:“打手心。”
缇婴眨眨眼,她尚能接受,便点点头。
于是?,她前?师父花了四年时?间都改不了的?她的?坏毛病,有了向江雪禾屈服的?趋势。
而缇婴乖起来是?真乖。
她向江雪禾伸出手。
她噘嘴:“我今天生气跑开了,你打我手心吧。”
江雪禾心中一下子柔软。
小小打师妹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雪禾斟酌着力道,轻轻训诫她一下。谁想到缇婴手心被打后,越想越不开心,不服气。
缇婴向他扑来:“不行不行,我也要打你!”
她又扑又闹,江雪禾扶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陈子春伸长耳朵也听不到,只见到缇婴终是?将江雪禾手抓住,在师兄手上重重打一下。
她仰头望他,见他林下风致实在好看,顿时?觉得自己不吃亏,这才?眸子明璨,弯唇笑起来。
江雪禾素来不与人亲近,近日却开始沉迷这种亲昵。少女在耳边笑声清悦,他分辨不出这些好坏,只先放下:“现在可以读书了,是?不是??”
缇婴快活:“嗯!”
陈子春快晕倒:……你打她,她又打回来。这也叫惩罚啊?
这是?陈子春大为不解的?一夜,这一夜的?读书,却毕竟如?此和谐。
天亮时分, 缇婴睁开?眼,又快速闭上眼。
她发现自己睡在女弟子院落这边的房舍,一睁眼就能看到隔壁床上沉睡的蒙眼少女。
床上无帐, 日光清清。她抱着枕头许久, 感受到些许孤独和惶然:陌生的地方,让她想念过去。真想带家出门。
而她的家……缇婴在这种寂寞引起的差情绪中, 想到了师兄。
缇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印象还留在自己和师兄、陈子春三人?一起磕磕绊绊读书的夜晚……
灵火烛闪烁摇曳,缇婴趴在桌上,读书读得打瞌睡;陈子春从未接触过修行,读这些晦涩的书籍更是?艰难。
缇婴小脑袋磕上桌脚时, 江雪禾伸手轻轻拂一下;陈子春的嘴流出口水时,江雪禾拿戒尺在少?年额上不轻不重地打一下。
卧龙凤雏双双惊醒, 抬起头——江雪禾手支下颌,默默看着他们。
清晨晓风钻窗, 有师兄在记忆中, 缇婴在床上翻个身,心情开?始明朗起来——她蛮喜欢看到师兄那副似笑非笑望着他们的样子。
就好像,菩萨睁开?了眼, 神仙有了情绪, 从画壁中下凡。
缇婴偷偷想了一会?儿师兄,才开?始检查自己识海,发现了被自己赶到犄角旮旯里的属于前师父的信件。
她的识海干枯无比, 她对那封飘在半空中的信十分不友好。在缇婴检查识海时,信纸化成了一只鸟, 笨拙地扑腾着翅膀,飞到她的神魂边上打转。
缇婴蹙着眉头生气?灵池为何总是?水这般少?时, 信封一会?儿变成小鸟,一会?儿变成花瓣,一会?儿长出树枝……它?活泼万分,在她身边打转。
颇像前师父哄着她学习“大梦咒”时绞尽脑汁的模样——前师父的老脸全?是?皱纹,每天唉声叹气?,实在好玩儿。
这信纸一直打转,缇婴便大发慈悲伸出了手,将信纸捞到了怀中。
缇婴:“好吧好吧,我慢慢解咒,看一看你到底写的什么嘛。”
信纸感动想哭,在她怀中狂掉头。
于是?,缇婴从床上坐起,捞出识海中的信封,开?始折腾。
前师父给这信上布下的符咒十分复杂,多亏缇婴现在心情好,才有空慢慢解一会?儿。解着解着,她的眉头舒展,解出了几分趣味儿,将信纸当做玩具玩了起来。
这样又玩又解地折腾了小一刻,缇婴解开?了开?头几个字:
“小婴:
__你师兄。”
缇婴:“……?”
什么什么师兄?
师兄指的应该是?江雪禾吧?
师兄前面有两个字被抹掉,写了又抹,抹了再写。老头子改了半天,最后笔墨浓重地落在纸上,晕出了两个黑圈,让缇婴看不出那到底写的是?什么。
缇婴怔住。
她倒不是?多么好奇的人?,可这是?给她的信。
她倒不是?多么刨根问?底的人?,可她隐隐很想知道,和师兄有关的一切。
师兄是?半路师兄。
他是?一个前师父很少?提到的神秘师兄。
缇婴享受师兄的关怀时,偶尔有一瞬,他身上的秘密,伴随着信纸上抹掉的两个字,让缇婴心尖颤了一下。
缇婴想了片刻,继续低头解信纸上的符咒——若说?之前只是?玩闹心态,她现在是?真的想看信中内容。
她好奇:什么样的内容,让前师父瞒着师兄,特意加了符咒,只让她一人?看。
到底是?什么你师兄呢?
小心你师兄?
提防你师兄?
或是?杀了你师兄?
缇婴这边沉浸在信纸上,隔壁床榻上的南鸢起了身。
南鸢感觉到屋中多了一人?气?息,微微迷惑:有人?瞒过她的感知,进来了屋子?是?与自己同屋的姑娘?好像叫……缇婴来着。
南鸢静一下,伸手在自己眼前白?布上轻轻一抹。
她似乎在运什么法?术,周围气?息有变。灵力奔流快速,连迟钝的缇婴都感觉到了。
缇婴抬头,有点调皮:“姐姐,你醒啦?是?不是?像你昨晚吵醒我一样,我把你吵醒啦?”
南鸢静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看见了”一个仰着巴掌脸的明媚少?女。
那女孩儿大约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眸子乌亮湿润,像猫眼一般。她唇红肤白?,几绺发丝贴着唇角。
她有少?女的娇憨,也如孩子般天真。
而若有若无的灵丝,在南鸢的识海中,通过少?女的身体?,与南鸢相连。
这代表着一种预言——
在南鸢的认知中,她第一次“看”到有同龄人?与自己扯上关联。
现实中的缇婴盘腿坐在床上,眨眨眼。
她看的是?南鸢。
南鸢“看”的则是?两人?之间的“线”。
在缇婴觉得南鸢一直冷冰冰、没有礼貌时,南鸢从床上坐起。
在缇婴迷茫的目光下,白?衣蒙眼少?女如她师兄那般优雅地振了振衣容,拆了发带重新梳好,又用驱尘咒净了身。
南鸢俯身,日光从外照入,落在她白?得些微透明的秀丽面容上。
南鸢保持着这份郑重,向缇婴俯身行礼,声音清寒生涩:“没有吵醒我。我叫南鸢,请指教?。”
她预感她们将关联密切,或是?好友,或是?至交。这应是?凡人?定义的深刻情谊,南鸢未曾体?验。
……但南鸢不违背命运。
觉得无趣的缇婴往床榻里躲了躲,欲言又止:……这个姐姐多少?有点毛病。
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
为了知根知底,必然测弟子灵根;为了不打击弟子,不会?将灵根测试结果?公之于众。
然弟子们彼此间不知灵根水平,诸位有收徒意愿的长老们却是?知道的。
测灵根这日,测试仪式已经过去了大半日,葛长老急匆匆从药宗飞到主山议事堂前。
他刚落地,一位木呆呆的少?女迎了上来:“葛长老请。主人?已候多时。”
葛长老抬头瞥了一眼。
女子青春干净,打扮得娇艳欲滴,如二八少?女。但是?嘛——
葛长老脸皮抽了抽,皮笑肉不笑:“月奴,才几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我也曾做过你的主人?,你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名叫“月奴”的少?女低头:“主人?。”
葛长老骇一跳:“可别这么叫我。让沈行川听到了,我还活不活?”
葛长老上下打量她,啧啧称奇:“你只是?一把剑罢了。沈行川倒是?待你上心,把你当女儿一样养,给你穿这么鲜艳的衣服,他品味真是?……呵。可惜你记性差,恐怕过上几年,离开?了沈行川,你就忘了他是?谁了。”
他说?了一大串,月奴只记住了“衣服”。
月奴呆呆道:“衣服是?沈玉舒送我的。”
葛长老看她如此蠢,更加鄙夷,摆摆手撩袍进正堂,懒得和这把蠢剑继续掰扯。
这把剑叫“持月”,乃是?玉京门的护山大剑。
在千年养护中,仙剑“持月”诞生了剑灵,便是?“月奴”。
“持月”是?玉京门最重要的仙器之一,众人?虽想供养,却不忍宝剑蒙尘。于是?,常年来,“月奴”跟着“持月”剑,被玉京门的各大宗族轮流供奉。
每十年一轮回。
现今这十年,沈行川是?玉京门最为出色的剑修,月奴便跟侍在沈行川身边。
葛长老不待见这剑灵——剑灵灵智太低,过于愚蠢,运剑对敌时,未必比一把死剑好用。
月奴将葛长老领入正堂,其他几位长老早已等待许久。
陈长老抬头看到他姗姗来迟,便又阴阳怪气?:“是?知道长云观的人?最近几日还来不了,你才这么不上心,连门派选试弟子的大事,你都不关心了?”
葛长老当即讽道:“确实不如陈长老关心弟子们……听闻今日,内门外门,弟子们的早膳,都吃到了陈长老种的灵果?。恐怕现在,我宗门上上下下的弟子们,都要道一声陈长老仁善,关爱弟子。若弟子们人?人?支持陈长老,掌教?之位,便非你莫属了吧?”
陈长老气?得脸色铁青。
他正要骂回去,沈行川手一样,本已退出正堂的月奴身子当即一旋,化为玄剑,一剑斩向陈长老和葛长老。
剑光如电如星,瞬间而至,两位长老各自神魂如被定住,仓促运气?来抵,却依然被逼得各自后退一步。
葛长老看不上的“持月”剑,在沈行川手中,断山切海,威力甚大。
两人?敢怒不敢言:“沈行川!”
花长老趁此打岔:“都是?同门师兄弟,谁做掌教?都是?一样的,其他几个门派还未曾来,你们便忍不住开?始内讧了?与其吵架,不如看看今年的弟子们——今天收到了不少?好苗子。”
葛长老寻到台阶便下,缓了语气?入座:“什么好苗子?”
沈玉舒婉婉笑,缓和僵硬氛围:“有两个弟子的灵根,都是?万通灵根哦。除此之外,天灵根也有好几位。这一届内门弟子,人?才济济啊。”
万通灵根!
迟到的葛长老怔住。
灵根分为五种属性,灵根品质分为天、地、人?三类。
凌驾所有灵根之上的“万通灵根”,可以与任意灵根相生相护,灵力充裕,资质上佳……修真界一二百年,恐怕才出一个。
每一个“万通灵根”,都有成仙的可能。
当然,因为千年前一些事,如今修真界不可能有人?成仙……但是?万通灵根,依然让人?心热!
哪怕葛长老另有心思,也不禁心跳快一分:若是?收下天赋如此出众的弟子,自己这个师父争夺掌教?之位,说?不定更有把握。
葛长老便安静下去,与其他几位长老,一同通过“天目阵”,看那测试灵根的现场。
此时,正是?一个磨磨蹭蹭的小姑娘进了屋子来测。
沈玉舒认出小姑娘是?谁后,不禁侧头看了兄长一眼。
但兄长面色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小姑娘。
葛长老屏着呼吸看结果?,然后嗤笑:“……原来是?人?级水灵根啊。这种资质,在外门扫地几年,就会?认清现实,下山回家去了。”
资质这般平庸的灵根,得到这样的评价很正常。
甚至在葛长老开?口前,沈玉舒心中就是?这么可惜的。
但是?沈玉舒听葛长老话?听得并不舒服,她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地级灵根的资质,但如今是?五大长老之一,与葛长老你这样的天灵根平起平坐,真是?委屈了葛长老忍耐我。”
葛长老被噎住。
他心想:你是?沾了沈行川的光,以为我们不知道?
可是?沈行川坐在这里,葛长老仍记得方才那一剑的凌厉杀意。他只好干笑一声,不再多话?。
可惜弟子的灵根测试,在小姑娘到来又离去后,内门弟子已经测试完毕。
下午开?始外门弟子的测试……外门弟子中出现天才的可能微乎其微,几位长老都不必看了。
这一届内门弟子的出色,已经让几位长老心中有了算盘。
葛长老坐立不安,他有心问?其他几位,内门弟子中谁是?万通灵根谁是?天灵根。然其他长老各个沉思不语,不搭理他……
葛长老焦虑时,忽然道:“咦,刚才那最后测完灵根的小姑娘,就那个人?级水灵根,又回来了。”
五位长老一同看去。
葛长老大喜:“她在问?其他人?的灵根!”
沈玉舒一怔,然后忍不住摇头笑:“我早就说?,她古灵精怪,旁门左道真是?多。”
缇婴自然不知道长老们都在看测灵根的结果?。
她测试完后,见后面再没有人?了,便眼珠一转,有了个坏主意。
师兄去参与他的考试去了,缇婴则趁着考试中间休息的功夫,寻借口重新摸回测试灵根的屋子。
她笑嘻嘻和管事聊天,又是?送小玩意儿又是?说?好话?。
她天真可爱,不使?坏的时候实在磨人?。她辛苦给掌事捶肩,手劲轻重合适,认真模样,让管事想到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缇婴笨拙地又塞了掌事一包裹灵果?,委屈巴巴地说?“早上分给我的,我都给你了,好心大叔,你怎么还不帮我啊”,这管事终于撑不住,噗嗤摇头笑了。
管事:“好吧,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