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乌润的眸子打量周围弟子,除了抱着铁环不撒手的花时,以及那位蒙着眼睛的女子,其他人也同样对她好奇地报以笑容。
尤其是一个娃娃脸少年,看她看得可专注了,笑得特别真诚。
可谁知,缇婴是这么难讨好的一个人。
有人对她笑得这么不要钱,她觉得他有病。
小姑娘哼一声,别过脸看其他人了。
黎步:……好幼稚。
江雪禾看缇婴好像恢复了些,也不哭了,他才慢慢收了水。他察觉到周围视线中独特的一道……
江雪禾抬目。
隔着风帽,隔着距离,他看到了黎步。
黎步有点僵住的笑容重新绽放,挑衅满满。
江雪禾盯着黎步,忽然听到缇婴小小声:“好英俊呀。”
江雪禾:嗯?
缇婴藏在一颗古木后,盯着带他们飞上来的沈氏兄妹看。
缇婴:“那是仙人吗?”
她手指沈行川。
沈行川正与为难的管事们交代事务,顾不上这些弟子。他的清寒淡漠,压着一重凛冽剑气,周遭人除了沈玉舒,管事们和他说话,各个战战兢兢。
江雪禾回答缇婴:“这世上没有仙人。”
缇婴噘嘴:“不会疼小婴就不要疼!”
江雪禾愣一下,才忍笑:“这位是沈长老,是如今天下剑道第一人。”
缇婴狐疑扭头:“你怎么知道?”
师兄无所不知的,是不是过于万能?
江雪禾轻声:“沈长老修为了得,万事皆一剑斩之,又为人公道,刚正不阿,爱护小辈。为兄……我少时,曾将他视为圣者。我踏入修行,也曾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沈长老那样的人。”
缇婴恍然:“他这么厉害?那想让他当师父,是不是很难?他有徒弟吗?”
江雪禾摇头:“我不知。”
陈大牛皮糖一样,跟上这对兄妹。
江雪禾看他一眼,不语;缇婴吃惊瞪眼,不明白陈大一个凡人怎么在这里,但不重要。
缇婴继续看沈行川了。
江雪禾等了她许久,渐渐蹙眉。
他挪了挪步,挡住了缇婴的视野。
江雪禾俯身,轻声问:“你是好奇吗?”
缇婴:“嗯嗯!”
江雪禾倒好奇了:“你好奇什么?”
缇婴脸颊绯红。
她跟师兄说:“我读过话本,话本中的师尊们都非常清贵高傲,吸风饮露,好看得不似人。我看不懂……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嘛,师父年纪一大把,牙都快掉光了,怎么能好看?”
她非常天真:“只有师兄……梦里的师兄才好看!”
江雪禾一怔:她梦过他?
缇婴乌亮的眼睛染着碎光,忽闪忽闪:“话本里写的是真的。真的有好看又年轻的师父……”
江雪禾脑海中回想着“梦里的师兄”那句,低下头,耐心地拂开她贴到脸上的乱发,手指无意擦过她皎洁肌肤。
他心中情绪波动万分,忽听缇婴语不惊人死不休:“难怪弟子都爱慕师父,想和师父生娃娃。我懂了!”
江雪禾如遭雷劈。
他在“缇婴养育手册”中默默添一笔:检查小婴的话本。
说出“生娃娃”这种话……她知道什么?
很快,掌事们过来,告诉这些不安的弟子们消息:
一,玉京门收徒百无禁忌,修士自身的修为,可选择散也可选不散,还可拿自己的独特术法去门派换功德。今日被沈长老带上来的人,因今日沈长老看照不严之过,最差也可以当外门弟子;若不愿入玉京门的,可等待其他几大门派掌事过来,参与其他门派的选试;
二,之前过了玉牒试炼者,皆可入内门。但内门评选极严,即使入了内门,想当五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仍需比试。比试分为文武两道,优秀弟子按名次拜师,弟子与师父都看中彼此,方可被记作亲传弟子;
三,明日起,山下那些未有今日机缘的年轻修士或凡人,继续参与试炼。玉京门一视同仁,记录所有人的成绩,待其他门派到来,供他人选弟子;
四,四大门派联试,各自弟子,最后一日会代师门交手,此乃四大门派的切磋,非生死斗。
掌事宣布完毕,今日上山的弟子们纷纷松口气。
缇婴关注沈行川,大家都去排队分房舍,她也躲在树旁不动。师兄和陈大都陪着她。
江雪禾思量:拿独特术法换门派功德……玉京门百无禁忌到这个地步呢?
缇婴则看到沈行川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缇婴惊喜。
沈行川被花时拦住:“长老!”
沈行川停步,看向花时。
花时鼓起勇气:“你弄坏了爹爹给我的……”
沈行川淡声:“你与未入门的弟子私下斗法,殃及平民,不罚你,是因你没有拜入师门。不然……”
花时一梗,偏旁边还有管事不长眼:“花大小姐,今年你总会拜师吧?”
花时立刻凶:“关你什么事!”
她冲着沈行川背影喊:“我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了调查酸与之死……你们囚禁的根本不是真酸与,你们……”
一道风来,她被封了口。
其他弟子们茫然看她。
花时冷笑一声,扭过脸:真相总会揭穿的。
听到花时喊的话,陈大脸色苍白。
沈行川步子顿了顿,看着缇婴这个方向。
被花时打断后,沈长老非常迟疑地望了这边一眼,甩袖走了……
缇婴顺着沈长老的目光回看,发现沈长老看的人,是江雪禾。
江雪禾正在琢磨带缇婴去报名,来牵缇婴的手。
缇婴:“哼!”
她甩开他的手,裙摆飘扬,乌发拂额,一个人跑远了。
江雪禾茫然片刻,心想:……真是又任性,又灵动。
缇婴心中有些敏感的嫉妒。
她怀疑自己的风头,没有被沈长老看到。
她怀疑沈长老觉得师兄更出色。
她向来火气很大,可抬头看师兄,师兄那么美好,她不好意思冲师兄发脾气,只好自己一个人跑远生闷气。
冷静后,缇婴自然会后悔,不过那得等好久了。
在缇婴跑开的这段时间,江雪禾见排队的人太多,便决定先回掌事为男弟子安排的房舍,待人少了,再来报名。
他想等上一息,师妹冷静了,他再去哄她。
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陈大,被他送去弟子房舍后,江雪禾拿着玉牒,走在林木葱郁的小径上,准备找师妹。
路拐角的青竹林边,黎步正抱臂,笑嘻嘻地看着他。
山风吹拂,空潭泻春,江雪禾停步一瞬。
江雪禾目不斜视。
他与黎步即将擦肩时,听到黎步阴凉的耳语:“你让我失去哥哥,我也会让你失去妹妹。”
风帽扬起。
江雪禾撩起眼,春波潋滟。他轻描淡写地笑:“威胁啊。”
黎步因他的秀致随和而失神。
下一刻。
杀气如绞藤袭来!
术法失灵,黎步骤然向后猛跌,摔在竹竿上。
先是术法绞杀,再是一只枯白瘦长的手掐住他脖颈。
黎步艰难地喘不上气,看到江雪禾微贴近,斯文十分:“威胁我?”
风纱吹开,少年颈上因杀气而咒文浮动,伤痕勒出斑驳血迹,黥人咒开始让人周身皆痛,鬼魂哭啸折磨。稍有异动,便会引来玉京门的注意。
但江雪禾浑不在意。
他温柔文雅,举止端庄;他扣住黎步脖颈的力道,在一点点收紧。
江雪禾轻语:“春和景明,天道当时。你先去死,如何?”
这才是夜杀的真风采。
黎步被扣得喘不上气, 但他反而双目明?耀,笑得咳嗽起来。
黎步喘着气:“原来你?还是这样……我还以为现在的夜杀,改邪归正, 变成一只病猫了……”
黎步目中光怔忡。
四年前, 断生道灭门。
他当时在外执行任务,得知师门灭门惨案, 惊痛万分,发誓要报仇雪恨。可他追杀真相时,才发现灭门者,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哥哥,夜杀。
为什么?
夜狼一路追踪,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夜杀,还知道夜杀在进?行过断生?道的?秘法后?, 必然比世?间大?部分修行者的?天赋都厉害。
可夜狼也不是真的?想杀那人——
他想要哥哥回来。
想要哥哥道歉。
想要哥哥回到过去。
而这几年,黎步好不容易查到江雪禾的?踪迹, 便发现江雪禾如今, 和他记忆中的?模样浑然不同——
黎步记忆中的?江雪禾,意气风雅,潇洒自如, 杀人不眨眼?, 说谎不过心,无论对同门还是敌人,他都足够心狠。
而黎步在四年后?见到的?江雪禾:
被十方俱灭黥人咒缠身。
性情安静内敛, 与人说话轻声?细语,纵有万般谋算, 也从来不动声?色,温温和和。
江雪禾变成了一个“泥菩萨”, 他慈悲心善,还拥有了软肋。
黎步厌恶这样的?江雪禾。
同样厌恶把江雪禾变成今日模样的?人……必然是那个小缇婴。
这般想着,黎步喘笑着,忽然,他眉心骤亮,一重火红光焰自身浮现,让他体魄骤然变强。
他大?喝一声?,反手甩开?江雪禾的?桎梏。
江雪禾身如雪飞,乌袍飞扬,风帽被风吹开?,再次向黎步攻来。
黎步:“你?为什么背叛断生?道?”
江雪禾慢条斯理:“我愿意慢慢说,你?愿意慢慢听?吗?”
黎步舔掉齿间血,嬉笑:“兄长,你?如今咒术缠身,根本没有昔日力量的?一半……你?怎么杀我?”
江雪禾敛目:“小步,你?话太多了。”
身后?竹林化身藤蔓,向黎步绞杀。
黎步听?到“小步”,心神一震,因短暂失神,打斗又被江雪禾占了上风。
黎步:“你?还是百无禁忌。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巴不得甩开?我,你?还要叫我‘小步’,换我失神,好利用我的?软弱来杀我……小婴妹妹知道你?这副样子吗?”
江雪禾温和:“她不必知道。”
他抬目:“因我必杀你?。”
术法被封了一些如何,身负咒术压制如何,他在断生?道长到十四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夜杀更懂得如何诛心,如何杀人了。
二?人打斗间的?灵力波动,引得竹林风声?瑟瑟,风云起变。
江雪禾反手一个屏蔽罩,裹了这里,让此处动静不传到外方。
黎步便要破坏这阵法——
大?力金刚拳裹着火,向屏蔽罩一下下叩打。他本身在下方与江雪禾战得旗鼓相当,阵罩上已有了裂缝。
黎步不怀好意:“这处动静传出去,玉京门可不会收你?当弟子,你?无法跟着缇婴了。”
江雪禾不为所动。
他性情之韧之冷,让黎步又恼又怕。
这位师兄袍袖飞扬,面容清艳,下手处处攻人弱势。黎步靠着自己如今比江雪禾强大?的?力量,将两人的?战局拉到这般平手的?地步,也是被勾起满心杀气。
黎步再一次跌在地,快速翻身而起。
就?在这时,屏蔽罩的?裂缝扩大?,阵法开?始慢慢破裂。黎步本也不在意本玉京门发现,屏蔽罩碎了,他眼?睛只盯着江雪禾。
却是江雪禾在这一瞬有些凝滞。
黎步一攻之下,让这位兄长向后?跌退,气息生?乱,灵力开?始不稳。
黎步皱眉。
他听?到了阵外细而脆的?少女声?——
“师兄,你?在这里吗?”
“陈大?,你?确定我师兄走的?是这条路吗?”
“师兄是不是生?我气,不理我了?”
是缇婴!
黎步看到江雪禾气息翻涌而不稳的?模样,登时气得双目湿红:哥哥不在乎玉京门发现不发现此处打斗,却是缇婴一来,哥哥就?心乱了。
凭什么呢?
断生?道十四年的?同门相处,比不过最?近才认识的?缇婴?
黎步面对缇婴的?杀意,攀升到了最?高处。
他冷笑连连,抽身便走,要趁此机会杀了缇婴。
身后?法术袭来。
黎步本不当回事,那术法却强力且杀意重重。他不得不反身应对,却是一道金枷锁向他。
狂风大?作,风帽丢在草间,江雪禾盘坐在地,手上结印,一滴血从他心口颤巍巍拔出,沿着二?人之间的?金枷虚线,向黎步额心印来。
那是心头血。
黎步对咒术略知一二?:这是以心头血布阵,要给他下咒,称为“春秋心咒”。
江雪禾向天上皲裂的?阵罩看一眼?。
时间来不及了。
黎步很厉害,在缇婴赶来前,他来不及杀掉,只能换种方式约束黎步。
耗费过大?灵力,又剥去一滴心头血……
江雪禾施法间,面上血色一点点散去,他脖颈、手间咒法捆缚,周遭气流疯狂流动,鬼魂咒杀之力,让此处天色都开?始阴冷起来。
黎步惨叫,几乎可以看到江雪禾身后?那些鬼魂快要在青天白日里现身。
黎步大?恨,掉出了眼?泪:“你?真的?不怕引出玉京门的?长老来杀你?吗?若是知道你?是断生?道的?孽贼,你?活不过今日。
“你?还给我下这种咒……修士的?心头血,这么不值钱吗?”
可无论他怎么骂,那滴血,确确实实钻入了黎步的?眉心。
笼罩二?人的?阵法“轰”一声?彻底破开?。
江雪禾清而哑的?声?音,在黎步耳中不啻于恶咒:
“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吾使心血,敕尔听?令……
“从此时起,不得追杀缇婴。若违令,五体不宁,天雷轰至,诛杀尔命!”
黎步被剧痛弄得晕过去前,血泪模糊的?视野看到江雪禾清润苍白的?面容,唇角渗下的?朱血。
那朱血,如那滴渗入黎步额心的?心头血一样,灼得黎步发抖抽痛,钻心灭魂。
……为什么呢?
天色昏暗,缇婴和陈大?在竹林小径间行走,寻找江雪禾。
他们在这条路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缇婴紧咬着朱唇,眸子一点点阴沉。她已经半晌没吭气了,这股低气压,让陈大?惶然。
陈大?低头反省:“我以为刚到玉京门,师兄也不会走多远。何况他出门,肯定、肯定……”
他偷偷看缇婴:肯定是找你?啊。
谁知道……
陈大?紧张害怕:“都怪我太弱了,我不敢出门跟着师兄……”
缇婴叫嚷:“闭嘴闭嘴!烦死了!我要听?师兄的?声?音,你?不要打扰我!”
她这么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陈大?,可陈大?预想中的?缇婴暴怒之下的?一掌拍死他,并没有发生?。
陈大?困惑。
他追着缇婴,偷看她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她确实很生?气,确实快把她自己给气晕了啊。
缇婴忽然声?音变软了:“师兄!”
陈大?抬目,看到竹林前方,灰袍风帽少年扶着竹子,从深林中步出。
夕阳光落在少年身上,清泠孤绝之美。
陈大?没反应过来,缇婴已经冲了过去。
她声?音更娇了:“好心师兄。”
江雪禾张臂搂住她。
方才的?打斗耗费灵力,又因施咒反噬,他如今疲惫虚弱。缇婴跑过来,他竟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
缇婴疑惑抬头。
她想一想,踮脚凑过来,要掀开?他的?风帽看。
她的?手被江雪禾握住。
江雪禾温声?:“又要调皮了吗?”
缇婴脖子一缩。
她想到是因为自己发脾气跑了,才弄丢了师兄。
她便乖乖由?师兄握着手,被师兄领着出竹林。
缇婴忍不住好奇:“师兄,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江雪禾:“出来找你?呀。”
他声?音很轻,缇婴和他相处几日,已经能从他难听?的?声?音中,辨别出几分虚弱。
他怎么了?
因为她任性,师兄很伤心吗?
缇婴不安,暗自鼓励自己要听?话一点。
但是她才静了一下,就?忍不住想和他抱怨:“你?好笨,你?是不是迷路了?”
陈大?跟上他们,闻言吃惊:“小婴?”
……才见面就?骂你?师兄吗?
缇婴白他一眼?,并不理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兄,绞尽脑汁也只是:“下次不许让我找你?这么久了。”
江雪禾从容淡然:“我经常挂心你?,你?只挂心一次,就?不开?心了吗?”
缇婴气势弱了:“也不是……那我继续找你?嘛。”
她有点儿委屈。
江雪禾莞尔。
他解决了黎步这个心头大?患,陪师妹走到了这里,没有出任何问题。而且师妹还这么懂事……
他虽累,心情却好。他问缇婴:“你?找我做什么?”
缇婴自然不承认自己是专门来找师兄的?。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陈大?在旁提醒:“我们还没在管事那里登记报名?呢。”
缇婴:“对!兹事体大?,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江雪禾眉毛展扬,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和陈大?一同去寻管事。
缇婴被江雪禾牵出竹林时,忍不住回头,朝身后?望了望:那里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抬头轻轻看江雪禾一眼?。
属于师兄的?、师兄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吗?
有点儿坏的?缇婴咬唇,纠结半天,放下了此事:算了,今天不要招师兄了。
日薄西山,红霞遍天。
管事登记处,已经没几个人了。却没想到三人到来,又撞上了花时。
原来花时也是嫌人多,她沉着脸去找自己爹爹哭了一顿,这时才来报名?处登记。
看到缇婴,花时横眉怒视。
缇婴冲她扮个鬼脸。
缇婴挑衅:“师姐,你?还要跟我打吗?”
江雪禾平静:“师妹。”
缇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花时白她一眼?,傲然道:“我也是要参加内门比试的?。你?莫以为你?真的?能胜过我,小师妹……”
她凑近,恶劣一笑:“我不会放过你?的?。”
……毕竟这可是跟酸与有关的?唯一线索。
缇婴牙尖嘴利:“那师姐小心哦。”
花时哼一声?,在旁边管事的?提醒下,去登记名?字了。但是写完,她也不走。
缇婴狐疑:“你?干嘛?”
花时:“你?如今是内门弟子,我也是内门弟子,我们住在一起,我自然是等你?一道回去了。”
缇婴得瑟捧脸:“哎,我好疲惫。”
花时茫然:“你?疲惫什么?”
缇婴洋洋自得:“你?和我不打不相识,你?喜欢我了,想和我一起住。”
她这话一出,周围阒寂。
精神不振的?江雪禾一怔,忍笑。
紧张花时的?陈大?喷笑,终于有了些少年样子。
花时红了脸,勃然大?怒:“你?幼不幼稚!谁愿意和你?住在一起,我与你?根本不是一间房舍……美得你?!”
缇婴恍然:“原来你?只是为了表明?你?不走后?门而已啊。”
她白日也听?人说了花时的?身份。
花时跺脚,不搭理她了。
花时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陈大?手心又开?始出汗。
掌事一边登记,一边怕他们打起来,赶紧说话转移他们注意力:“明?日就?要开?始内门比斗了,几位要做好准备。对了,明?天开?始,所有入门弟子都要测灵根,几位不要迟到了。”
测灵根……
缇婴眸子颤了颤。
她发现江雪禾已经走上前去报名?,便跟过去。
江雪禾不知道她要干嘛,但缇婴攀着他手臂,从他后?头探脑袋。江雪禾顿一顿,也任由?她看了。
登记的?掌事左右看看:“二?位感情真好。”
江雪禾:“家中妹妹,调皮一些。她要修行,我放心不下,只好跟随。”
掌事笑赞:“那你?二?人都很厉害啊,通过试炼,一起进?内门……”
花时在旁幽幽:“酸与到底怎么死的?,还不清楚呢。”
掌事赶紧扯开?话题,怕他们又吵起来。
但缇婴这一次没有顺着花时的?话吵起来,她在看江雪禾登记上他的?名?字。
登记时,江雪禾要摘下风帽让掌事看他面容。对方看到少年脖颈与手上的?伤,便同情地以为此人在试炼中受伤严重。
管事想交好内门弟子,便道:“林赤峰上是葛长老的?地盘,那是咱们宗门的?药宗,里面有很多百年千年的?灵药。师弟若想治好身上的?伤,可以去那里求药。”
江雪禾礼貌谢过。
缇婴低头看江雪禾字迹隽秀,她不禁跟着念:“江……雪……禾。”
这三个字,带着女孩独有的?稚嫩,抵在她舌尖,又软又麻。
江雪禾手腕一僵,低头看她:“什么?”
缇婴突然有点害羞,她别过头:“随便叫叫啦。”
她心中却想:原来师兄叫“江雪禾”,不叫“江雪”。
哎,她好聪明?啊。
一直想弄懂师兄叫什么,却不好意思问,还好自己机智,如今懂了。
江雪禾虽不知道缇婴在想什么,却也任由?她了。他此时受伤些重,灵力耗损,只站在此处便已是强撑,实在没精力关心缇婴。
而江雪禾之后?,陈大?犹犹豫豫。
花时见他磨蹭,开?始生?疑。
陈大?一直怕花时认出自己,此时白脸涨红,结巴:“我、我不识字……”
花时鄙夷。
江雪禾道:“我替你?登记吧。”
实则陈大?不是不识字,他是心慌意乱,生?怕花时认出“陈大?”的?名?字。百味交杂,他看江雪禾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
陈子春。
陈大?怔住。
隔着风帽,他感觉到江雪禾清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子春,你?是叫这个,对吧?”
陈大?双目一湿,感动于江雪禾的?体贴,连连点头。
缇婴警惕: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师兄?想抢师兄?
缇婴挤开?陈大?,抱住江雪禾手臂:“师兄,你?也帮我写名?字。”
她指手画脚:“我的?缇很少见……”
江雪禾:“师兄认字。”
缇婴悻悻瞪一眼?江雪禾,才得意望向如今改名?陈子春的?少年。
陈子春:“……”
连心焦如焚的?他,都被缇婴逗笑了。
无论如何,进?了玉京门,内门弟子男女分院,到了夜间,缇婴只能跟花时一起去女弟子的?院落。
和师兄相认后?,二?人还没有分开?过。何况离开?千山后?一路逃亡,缇婴心中总是有些害怕。
她一步三回头,走得不情不愿。
但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变得铁石心肠,他和陈子春走得极快,根本没有回头关心她。
缇婴失魂落魄。
还被同行的?花时笑话一番。
到了女弟子院落,缇婴拿着玉牌,才知道花时独自住一间,自己则和一个叫南鸢的?女弟子住一间。
花时:“我不是有人关照啊。是最?后?正好留下一间房,我就?住了。”
缇婴没搭理她,闷闷回屋了。
花时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她原本还想问酸与的?事,但是……那小姑娘可能白天被她打伤了,看起来精神很差,以后?再问吧。
缇婴进?了房,便见到靠窗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白衣蒙眼?少女。
蒙眼?少女点着灵火烛,一本书摊在案前,她坐得笔直端正。
缇婴:瞎子还要看书啊?
但她不想问,她有气无力地爬上自己的?床,把头闷在枕中,蹬了蹬腿。
南鸢察觉到同舍的?女弟子回来了。
她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时,便发觉那同门不洗漱不拖鞋不关心明?日开?始的?比试,就?那么睡去了。
南鸢清冷,对方既然不理自己,自己继续读书好了。
但是缇婴睡得并不安稳。
她抱着被褥,哪里都不舒服。之前五毒林时给自己下的?毒麟阵在深更半夜时,让她隐隐生?痛;白日灵力剧烈耗损,与人打斗的?兴奋与紧张,也让她翻来覆去。
她时而做些浅梦,半睡半醒,冷不丁睁开?眼?,发现烛火正盛,屋内亮堂。
缇婴从床上跳起发火:“大?半夜的?,睡不睡呀?讨厌!”
南鸢一怔:……大?半夜?
她虽然眼?睛不便,可据她感知,也没有那么晚吧……
南鸢淡漠:“抱歉,再给我一刻。明?日有文试,我不了解玉京门平时会考些什么,便想多做些准备。”
缇婴这才清醒。
缇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要考试吗?姐姐你?从哪里拿的?书啊……”
缇婴眼?珠乱转,弯眸:“姐姐你?慢慢看书,我不打扰你?。但是我也学问不好,需要人讲解……”
南鸢不知她何意,一刻钟后?,缇婴软磨硬泡,从她这里借走几本书,哒哒哒翻窗出去。
跨坐在窗口的?缇婴扬着下巴:“看在你?送我书的?份上,我允许你?熬夜读书啦!”
南鸢:“……”
算了,继续看书吧。
陈子春睡得迷糊,忽然听?到敲门声?。
缇婴细细的?声?音在外:“师兄、师兄……”
陈子春睁开?眼?,下一瞬,灵火烛点亮,他看到对面床榻上,打坐休憩的?江雪禾起了身。
陈子春看江雪禾脸色不好,颈上出了血……
江雪禾并未注意到。
孤夜月明?,灯笼拍柱,门前有一个小美人。
江雪禾些许恍惚之际,见缇婴抱着一叠书,额发被风吹乱,五彩发带也在飘扬:“明?天要考试,我不爱读书……”
她抬头看到衣衫单薄的?少年。
夜风打乱江雪禾的?袍袖,颈间血丝崩裂,顺着下巴向上蜿蜒,诡谲幽美。血与雪的?绝艳映衬下,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江雪禾静静看她,想到了自己袖中属于少女的?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