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VIP2023.11.2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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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场大梦,梦中唯我与师兄。】【谁能凭爱意,将师兄私有。】
温柔优雅有点妖冶的少年师兄vs他那每天使坏的任性小师妹
“师兄死于我的十六岁。”
“师兄不是我的白月光,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的白月光。”
“我与师兄相依为命。他做什么都天赋高,我做什么都天赋差。可我们门派灭亡前,前师父逼他发誓保护我,他只好拜师学艺修仙练剑,做什么都带着我。”
“我嫉妒他,不喜欢他,天天和他吵架。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将我当做他的拖油瓶。那些女剑客女符修痴缠他,却都对他身边的我厌恶无比。”
“我想逃离我师兄,远离他的世界。当我走了后,我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些号称爱着我师兄将我师兄当做白月光的人,人人都为了不得已的理由要杀我师兄。”
“漫天剑光,师兄兵解。可我这个所有人都讨厌只有师兄关心我的恶毒女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我潜了回去,我要救我师兄。”
(1)群像文,非爽文。女主脾气坏,不善良,还毛病多,会欺负男主。男主人设也不完美,有他的毛病,同理文中所有重要人物。作者爱好写不完美的角色、灰色角色、缺陷角色,受不了的勿入;女主名字读缇(ti)婴
内容标签: 异能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缇(ti)婴,江雪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对我那举世皆知的偏爱
立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vip强推奖章
本文写一个任性可爱的少女师妹与她的师兄一起修行,遇到很多故事与人,共同行走天地的故事。通过一众少年人的故事,将时间拉长千年,讲述一众少年对命运的反抗与男女主跨越千年的真挚爱情。
文笔细腻,人物个性鲜明,故事情深继绻,值得一读。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这是青木君的成仙大典,众修士齐来观阵,却不想这里成了魔窟——
黑云笼罩,魔物横行。下方人与魔大战,那最大的魔头,缇婴正坐在云端,对那世间唯二有能力成仙的青木君指指点点:
“青木君,你换个地方成仙呗。”
青木君与同道人一同色变:如此猖狂的魔!
缇婴随意地扫一圈:“我要在这里……”
她一时没想到借口,便随意说:“赏花。”
高台之上,青木君面容肃正,仪态端然,喝问魔头:“哪来的花?!”
缇婴恬不知耻:“赏我心中之花。”
众人对她大骂,缇婴仍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一方的魔与他们大战。
直到青木君怒指她:“你好歹也是曾经的天阙山少君,被魔气侵染堕魔,我等同情你的遭遇,不为难你。你却还想阻我成仙大道,阻止灭魔。其罪当诛,你对得起天阙山么!”
缇婴嬉皮笑脸的神色消失了。
半空之上,属于她本名法器的铃铛“岁寒”叮地响一声,清正她的灵台。
“岁寒”是师兄为她炼制的本名法器,她曾经珍惜过的。可她如今魔气深重,已成为世间最厉害的那个魔,连“岁寒”都不能让她清醒片刻。
缇婴偏脸威胁:“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要与我提天阙山。”
她望着青木君,轻声:“天阙山孽徒缇婴在此。你想成仙?做梦!”
她骤然起身。
缇婴想,这世间是很不公平的。
她不过一个小小修士,在天阙山修行好好的,有师兄师姐,有师父师伯。这是多么好的修行。
可有一日,天阙山被魔所攻,整个师门就此消亡。
后来她为师门报仇,世人说她作恶。她杀魔,世人说她同类残杀。她果真作恶,世人了然:确实是魔性太重。
成为了魔物,神识日日被侵蚀,断绝了成仙路,而修魔道修得越远,她离失去意识、化为魔道为害世间的距离越近。
最近,缇婴总是做一个梦。
梦到天高云阔,春和景明。天阙山还在,师姐师兄师父师伯们还在,他们用伤怀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成魔了呢?”
“我等一生修仙诛魔,不愧于世。怎么你却成魔了呢?”
缇婴夜夜被梦困扰,她知道这是魔气日渐侵蚀的结果。她本不应在意,可她无法不在意。成了魔的人旧日情感日渐淡泊,却执念更深,引她堕落。
想来想去,她想趁着意识清醒,做最后一件事——
杀了青木君。
黑风阵阵,青木君被大魔头击下云端,吐血跌地。
成仙到一半之时,被人阻道,是为大忌。青木君仙道被阻,体内灵根断出裂缝。如此一来,他几乎不可能成仙了——
缇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个成了魔的少女相貌清丽,肤白唇红,乌发如云。然而一双圆眸黑漆漆的,瞳孔过大。她专注望人时,是有些惊悚感的。
天上雷声轰鸣,因有魔阻道,而降雷警示。紫电照得天边大亮,阻人成仙违背天命,缇婴等着自己被天命劈死。
血泊中,缇婴步步紧逼,衣袂袅袅,魔气绕身。
青木君跌在地上向后缩,又怒又怕:“你这样拚命,自己也会死!”
缇婴是个漂亮的疯子:“真让我期待啊。”
缇婴实力不比青木君强多少,但她不要命。她同归于尽的打斗,让周围人骇然,纷纷躲避。她眼前幻象重重,杀红了眼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听到清脆的一声卡,周围人吸气:“青木君、青木君……”
缇婴低头,这才看到青木君死于自己手中。自己捏着他的脖颈,手上黏糊糊的,尽是恶心的血。
缇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血。
她又好像看到了天阙山被灭那一夜,漫山遍野的血,铺天盖地的魔……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魔怎会破得了天阙山护山大阵?
缇婴发呆时,一缕生魂从青木君的身体中奔逃而出。她神智不清,没有发现。
她站起来时,周遭修士纷纷用法器指着她——
“你连青木君都杀,枉我昔日同情你,如今一看,你当真魔心深重!”
“和她废什么话,杀了她!”
缇婴露出无邪的笑。
她朝前走,张开手臂,鬓发拂动。少女染血面颊上的甜笑,让这些人无所适从。
只听到她轻柔:“来啊,和我比命长啊。”
女疯子的激怒,让现场战局更盛。人人除魔为己任,缇婴身上伤越来越多,各式攻击落到她神魂上,她浑然未觉。
她终被击倒,周围魔气随她的虚弱而淡了。
她出口就很恶毒:“你们都是废物哦?连我这么一个魔,都杀不了?”
众修士怒起。
瘫坐在地,缇婴仰着脸,迎着刺目的日光,看着各重攻击。
她心中快意:师父、师兄、师姐……我来见你们了。
而就在这时,攻击骤停。
悬在半空中的铃铛一声震,缇婴神识清明一瞬,发现周围所有人、所有物,都被定住了。
漫雪飞扬。
操纵雪……这世间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在这世间,青木君是唯二有机缘成仙的人。
有机缘成仙的另一人,早已成了仙。
那人叫江雪禾。
他本是不显山露水的一个无名修士。成仙前,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身份是——
缇婴管他叫“师兄”。
他是缇婴堕魔前的未婚夫。
可江雪禾绝不是世人希冀的仙人。
仙人应当除魔,应当为苍生着想。
江雪禾却修无为道。他行踪不定,随心所欲,对缇婴之事,从不置一词。
万物枯寂,雷声消停。
在死一样沉寂的飞雪中,缇婴慢慢回头,看向后方落下的人影。
时间是真的静止了。
江雪禾从雪雾中走出,宁静温和,休休有容,茫茫大雪模糊他眉目。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像雪的人,可惜隔着漫长的风雪和生死,缇婴早已认不清他。
时光仍被他凝滞,周围修士表情惊怒,却动弹不得,也发不了声。
这一幕滑稽。
缇婴便也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像天真少女发出的。
只看她面容,谁会想到她是魔头?
江雪禾蹲在了缇婴面前,擦去她脸颊上的污血。
缇婴眼前已经被魔气侵染得看不甚清,她也不在乎,只睁着圆润的黑眸眨巴:“师兄,你也要来杀我啊?”
好好一个小姑娘,笑起来一脸血,真吓人。
江雪禾向她抬起手。
仙力如锁,困住她。
缇婴立时汗毛倒立,露出警惕而凶狠的兽类挣扎神色。
江雪禾眉目因此而温软:你挑衅我,想让我对你动手。可我真的动手了,你又委屈。
江雪禾用仙力罩住她,带走缇婴。
临行前,他留了话给那些修士——
“诸位同道,我与你们做一个交易吧。
“缇婴,我带走了。
“我知此魔凶悍,你们想除魔,还天地清明。我用仙力创出一阵,名为‘大梦’。大梦阵起,将我与她一同困住,共同诛灭。”
诸修士大惊,却动弹不得。
他们心想:仙人不死不灭,谁能诛得到您?您想庇护魔,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江雪禾似乎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他很和气:“我亲自镇压她,净此界魔气。千年万年,缇婴将是世间最后一个魔。秽由她生,秽由她灭。
“但要我布阵除魔,诸人得起个誓——放过我与缇婴的神魂。”
翌日,在一山洞中,缇婴神魂被江雪禾侵入。
道体中盘腿静坐的少女倏地抬头,铃声叮咚声不断,身量修长的少年向她步步缓行。
一时间,仿佛百年光阴在二人之间散去,梦醒时分,昔日少女蹦蹦跳跳,漫山遍野地追着少年,甜甜唤他“师兄”。
他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风雪与死伤。
缇婴知这是旧日思欲作祟。但她其实并不喜欢他——成了魔的人,旧日情谊如花照水,看得见,摸不着。
她厌烦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于是挺着胸,眼神挑衅又倨傲。
直到江雪禾跪于她面前。
灵海中,雪雾一样的少年,望着精致漂亮的少女。少女眼睫沾血,像疯子。
这是因为她连道体都已被魔气侵蚀……即使缇婴不死在今日,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很快会被魔气吞噬,再也不存在。
江雪禾想这些时,听到缇婴声音甜脆心却狠辣:“再这样看我,挖了你眼睛。”
江雪禾望她片刻,勾一下唇:“我赌你不舍。”
缇婴觉得可笑,登时想暴起。
可她想到自己打不过一个仙人。
于是,盛怒之下,缇婴只是眸子动了动,生硬得有点可爱。
江雪禾静下:很久以前的小婴,俏皮活泼,古灵精怪,会做很多小坏事,却永不会对他恶语相向。
后来人们毁了缇婴。人人想审判她,可是人人都没资格审判她。
眼前诸般,不是他想要的。
江雪禾手落在缇婴眉心。
他从容道:“小婴别怕。”
旧日熟悉的称呼,让发怒的少女冷静下来,仰着脸十分困惑。
在缇婴的神海中,看不清面容的江雪禾垂着眼,圣洁安然,俯身贴来。
他说的话如叹息般悠远飘然:“师兄偏爱你。”
缇婴呆呆地——
她虽神识浑噩意识不清,可在他说这样的话时,心尖颤巍巍,似隐约为之触动。可一个魔,岂会因红尘情愫而触动?
道体中遍体鳞伤的少女,被少年俯身抱住。他的仙力落到她神魂上,晃悠悠像羽毛。
清如雪的气息包围着缇婴,并不温暖,还让缇婴排斥,可又……很微妙地抚慰了她心头的烦闷。
缇婴晕乎乎闭目前,听到江雪禾声音温和:
“小婴,我不会让你一直被魔气折磨。我将布下大梦阵,大梦阵起,你我神魂入轮回,我将生生世世困住你,净化你的魔气。好不好?”
缇婴其实听不清,也看不清了。她被他抱着,隐约听到什么“困住”“轮回”。
她委屈地想:他还是要杀我。
杀就杀吧。
反正他是仙,仙比魔高贵呗。真恶心。
但是、但是——
缇婴也有很多不甘啊。
意识归于虚无之际,长发柔软、满脸血污的女孩儿趴在少年怀中,小声说话,宛如撒娇:“如果真有轮回,我想做好人,你做坏人……”
她唇动了动,却无力说出更多的话。
可是做好人不长命。她反骨至极,任性至极,就是无法无天,就是想做坏人作威作福。但他们都指责她,说她不对……如果有人偏爱她就好了。
模糊中,缇婴听到了温煦的承诺:“好。”
仙人一诺,百年不改,千年无悔。
缇婴蓦地从梦魇中惊醒。
天黑乎乎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泥土气息混着血水扑面而来,山野间不知名妖物的磨牙、喘气声隔着很近的距离擦过。
她一扭头,看到一张煞白的、吐着长舌的鬼脸悬在半空。
缇婴吓得要再次晕倒之时,一声喑哑的男声冷不丁在旁响起:“醒了?”
缇婴苍白着脸,瞪大眼睛,看到狭小山洞中屈膝坐在靠洞门口方向的少年。
他一身玄衣,戴着风帽,侧影修长,然而手脚面容全都看不清。
有些吓人。
不过比起悬在缇婴头顶的那个鬼脸,他已经十分不吓人了。
缇婴瞪着他,心脏噗通噗通跳了半晌。头不那么痛了,她从梦魇中彻底清醒,明白了眼下情形。
她不情不愿地叫一声:“师兄。”
戴着风帽望着洞外的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缇婴气闷。
缇婴想起如今是何情形了。
几月前,她拜的那个小师门因为师父太无能,几乎灭门。前师父是死是活不清楚,但她一路逃亡,一直被人追杀。
进入东州后,追杀的人依然那么厉害,缇婴学艺不精,打不过他们,只好想法子找人庇佑。恰逢玉京门收徒,缇婴便踊跃报名,弃了旧门,想拜入新门派。
她虽然是乡巴佬,却也听说过玉京门的大名。若是成了玉京门的弟子,那追杀她的人自然不敢再追了。
只是玉京门收徒很严,报名弟子们要经过不同的考验,才算报名成功,可进入下一轮。
缇婴报名后,便被分配到了这个“五毒林”的地方。她自小胆怯,听到名字这么可怕的地方,正踟蹰,旁边有一位少年站着,背影看着十分轩昂。
她被少年叫住:“师妹要去五毒林吗?不知师妹可愿搭伙?”
搭伙就搭伙。
但是进来后,缇婴便后悔得要死。
五毒林到处妖魔丛生,她自己打不过,同伴竟也和她差不多水平烂……
二人在五毒林东躲西藏十分狼狈,方才他们快要被妖魔吃掉了,缇婴不得不使出自己最厉害的法术——
使出后,妖魔散开了。
她也被自己召出来的半空中的鬼脸吓晕了。
她不只吓晕了,她还做了一个浑浑噩噩梦,什么入魔什么轮回……醒后记不太清梦,但头好痛。
缇婴打着寒战时,听到少年沙哑却温和的声音:“做噩梦了?”
缇婴又冷又怕,不敢抬头,怕和自己召出来的鬼脸对上。旁边同伴竟然开口,缇婴立刻:
“你好凶,为什么突然说话,吓唬我?”
那坐在山洞口挡着外面风雨的少年似愣了一下,微转头,隔着风帽,看了眼洞中少女。
缇婴只有十四五岁。微湿的发丝拢在有些肉的粉腮上,一双乌黑眼睛耷拉着,唇用力抿着,看着倔强又可怜。
然而她张口就倒打一耙。
可见教养她的人水平不好。
少年斟酌半晌,道:“你方才用符咒,驱退妖魔时嫉恶如仇,才会做噩梦。噩梦是天地残念所致,当不得真。若是符修,此等脱力后遗症,并不罕见,师妹不必过于担忧。”
缇婴恍然大悟。反正她灵力弱,醒来后,也没记太清楚噩梦内容。
什么“嫉恶如仇”啊。她是根本控制不住符咒的力量,才做了噩梦。
她的前便宜师父本事太差,带得她也本事差。她出了前门派那个小山坳,才知道外面的修士动不动飞天遁地,不是她能比的。
但是……
缇婴憋了半天,她硬邦邦道:“我是符修出身,我不会被吓到。”
她瞪着那陌生少年——妖魔都是我打退的,你除了说两句话,有什么本事!
陌生少年脾气真好:“如此,是在下多事。”
他慢慢从储物袋中翻出什么,递给缇婴。
就着黑夜昏光,缇婴低头,惊吓地看到他伸来的手背全是伤疤。她还没看清,他似乎意识到问题,将东西抛至她怀中,他便收回了手,将手藏回了袖中。
少年说:“这是我在山下镇中买的干粮,师妹应当还没辟榖吧?此地简陋,委屈师妹了。”
他声音不好听,可腔调又如流水般不急不缓,哑哑地磨着人耳,让没见识的缇婴怔了一下。
缇婴低头,看到怀里送过来的干瘪的馒头。
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她方才救了他们两个,他提供点吃的喝的怎么了?
缇婴:“喂!”
他诧异回头。
缇婴想了想,宛如点菜:“我不喜欢这种干干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
换做旁人,早要被她这副脾气磨得没了耐性。
那少年却仍是平和:“如此,在下记住了。在下来得匆忙,没有做足准备,师妹忍一忍,下次必不委屈师妹。”
缇婴一想:哦,他说的应该是出了五毒林这个鬼地方吧。
不错,出了五毒林,可以进玉京门当选弟子,确实不用委屈了。
这少年给了缇婴干粮,又给了缇婴清水,还在最后抛了一件氅衣给她驱寒。
除了头顶上悬着的鬼脸依旧可怕,缇婴此时已用氅衣裹着自己,饱暖之后,她心情平静了。
她还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她年纪小,仰脸说话时,乌黑眼瞳透着天真与戾气。
少年别过脸看洞外的雨丝。
少年一径望着山洞外,曲着的手背、修长的脖颈、露出衣衫外的肌肤,偶尔能看到许多惨烈的伤疤。但这些都被他藏得严实,背着光,不会让洞中那位胆小的师妹看到。
他望着雨,坐得端直。
既像在出神,又像在判断妖魔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或者他们该如何离开这五毒林。
细细碎碎的拉扯,女孩儿哼哼唧唧的“嗯”声,拉回了他的神识。
他低头,看到缇婴的手轻轻地扯着自己的衣袖。
缇婴心想:荒山野岭,他怎么坐得这般直,从背后看,竟很优雅?
在她慢吞吞挪过来时,少年微微屏了呼吸。
她声音软乎乎的,像只磨磨蹭蹭的小猫:“师兄……”
少年心想:方才冲着他发火时,不是叫“喂”吗?
但他应了她一声。
他的回应给了缇婴勇气。
缇婴挨得离他更近,再是蜗牛移山的速度,她也挪到了少年身畔,小心翼翼地勾住他袖子,转啊转。
缇婴:“师兄哦,你看出我是符修,是因为你也是吗?”
少年声音依然沙哑,却应得很耐心:“算是吧。”
缇婴有了勇气。
她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那……它还在吗?”
少年愣了一愣,顺着她的手指抬头,与半空中的鬼脸四目相对。
鬼脸冲他露出讨好的笑,一笑之下,将近三尺的舌头便快要掉下来,涎水滴到瑟瑟发抖的少女后颈上,黏糊糊的。
缇婴一惊。
她却不敢抬头:“什、什么东西啊师兄?!”
少年望着鬼脸。
下一滴口水要落下来时,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鬼脸的舌头瞬间打结,卷着口水被封了嘴。
他用袖子拂女孩儿后颈:“是雨水,师妹。”
缇婴松口气,牙关却还在颤:“雨水怎么会滴到洞里……”
少年:“湿冷林间,此气象很常见。师妹不是本地人吧?”
缇婴因为他的解释彻底放心了,干脆抱住了他手臂。
少年迟疑一下:“师妹……”
缇婴“嘘”他,声音仍在抖:“它还在吗?”
少年故作不知:“什么?”
缇婴纠结:“就是、就是……灵。”
少年心想:连“鬼”都不敢说吗?这不是你自己召出来的听你话的鬼吗?
他口上答:“还在。”
缇婴抖了一抖。
他觉得女孩儿快要哭了。
证据是她和他说话的声音软嗒嗒一片:“你能想办法弄走它吗?”
半空中的鬼脸登时委屈万分,向下拂去,去蹭缇婴。
缇婴一个抖,扑入少年怀中:“嗷呜呜呜。”
少年道:“妖魔要被你哭来了。”
缇婴哭声立即止住。
雨落长夜,山林夜间十分阴黑。只听得彼此呼吸,颇有些相依为命感。
少年不习惯这种初来乍到却过分的依赖,可她脾气坏,他又不好找理由让她开骂。想了想,他让她抬起脸面朝自己。
她不肯。
少年:“鬼……”
缇婴:“不许提那个字!”
少年被她吓一跳。
他改口:“你召出来的灵在你背后,你面朝我抬脸,不会看到它。”
缇婴很反骨:“我为什么要面朝你抬脸?”
少年:“我帮你擦眼泪。”
缇婴一怔。
这种理由实在亲昵温柔又没道理,何况他声音也不好听,应当拒绝的。但是他的手伸来时,缇婴莫名其妙被他勾着下巴,轻轻抬起了脸。
隔着风帽皂纱,少年的眼睛落在她苍白清瘦的脸颊上。翠弯弯的眉轻蹙,唇珠快被她自己咬破了,鸦睫尽湿,几分稚气,几分娇气。
他便又觉得教养她的人将她养得还不错。
少年用袖子慢慢给她擦干净眼睫上的泪滴。
他轻声:“你不必怕你身后的……灵,若有妖魔来,它会帮我们。且时间久了,它便会散去,你若害怕,闭上眼睡一觉便是。”
缇婴狐疑:“睡觉?”
少年:“嗯,我守夜。”
缇婴疑惑:一路上你不是默默跟着我、吃软饭的那个吗?
她虽然脾气差劲,可少年还在给她擦眼泪,他给的氅衣还扣在她身上,他刚才喂她食物喂她水……她被安抚得实在舒服,面颊微微红。
她乖乖地点了头。
她又提出很过分的要求:“师兄,我很娇气,可以睡在你腿上,你拍背哄我吗?”
少年:“……?”
倒是会使唤人。
但他性情当真好,“嗯”一声。
缇婴果然露出笑,她笑起来比拉着脸甜多了。
缇婴的过分要求被满足后,她睡前,少年的手拢着她后背,她嘀咕:
“你为什么这么待我?”
少年顿一顿。
他回答:“因为我是师兄。”
修士们在路上遇到,客气些,都会互称师兄师妹。缇婴走一路,已经知道这些礼数了。而且,如果他们都能进了玉京门,那彼此确实是师兄妹。
于是缇婴便以为他是客气话。
雨声沙沙。
一整日和妖魔东躲西藏,缇婴已经累了。缩在氅衣下,被人拍背哄睡,她困得不行,抓紧时间问出临睡前最后一个问题:
“师兄,你叫什么呀?”
少年停顿片刻——一整日了,大小姐终于想起问他叫什么了。
少年答:“江雪禾。”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缇婴嘀咕一下,没想起来,便懒得想了。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觉得他不礼貌,便又有点儿不高兴了:“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吗?”
他知道她叫什么。
但是为了避免她在入睡前又发脾气,他配合地问:“师妹叫什么?”
缇婴满意地钻入温软的衣袍下:“师兄,我叫缇婴。”
少年垂目望她,用手轻轻拍抚她后背:“知道了。”
缇婴不知道。
江雪禾真的是她师兄。
缇婴离开前师门,她的前师父怕她受委屈,给大弟子传了消息,说很担心缇婴。
江雪禾,便是缇婴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师兄。
江雪禾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知道自己有个师弟,还有个十岁才被师父领进山门的小师妹。但他一直在外处理自己的私事,从未见过师弟师妹。
二师弟因为他自己的缘故,云游四方。真正长在师父膝下的,只有缇婴。
江雪禾经常从师父传来的纸鹤中听到小师妹的名字。
他偶尔闲下来时,也想过待自己做完了自己的事,总要回去,看一看小师妹。
没想到,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师门发生了变故,缇婴独自一人闯荡此凡尘。
师父知道江雪禾的情况,从未想过让江雪禾来照顾缇婴。师父给自己的另一个弟子去了信,让那人来接缇婴;只是,江雪禾若在附近的话,不妨在师弟到来前,照应些缇婴。
师门式微,师父抽身艰难,只担心缇婴受了委屈。
可师父恐怕也不知道小师妹想拜入别的门派。
此时夜雨些浓,江雪禾目光穿过洞中鬼脸、洞外寒夜中藏匿的妖魔,落到看不清的天穹上。
在腿上伏睡的少女发出均匀的呼吸,江雪禾才动了动。
他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勾划,画符远比缇婴的三脚猫功夫熟练得多。他连符纸都不需要,仅在虚空中写画,片刻间,一张发着青光的“纸鹤”便画了出来。
“纸鹤”很快带着他的话,飞上天穹,飞出五毒林,告诉师父——他已见到师妹,师父专心处理师门的事便是,不必再操心小师妹。